「你——」長長的尾音代表滿月復的疑問。安瑋亞挑起眉看向神色可疑的謝綺。
「我——」同樣拉長的音卻是懊惱的回應。謝綺拉著自己及肩的發辮,在與安瑋亞對視數秒後,說出逃跑真相。「等一下有個餐會,你知道吧!」
「我了了。」安瑋亞帶著同病相憐的目光,和謝綺握了一下手。
「什麼了了?」自美返國不到兩個月的謝綺表情困惑地回握著,卻一頭霧水地弄不清楚她的語意。
「了,就是了解、清楚、知道的意思。」
「哦!」謝綺似懂又非懂地點著頭,「那你了解、清楚、知道什麼事了?」
「我了解、清楚、知道你要躲開我們老板——白奇先生是也。」因為我也在躲人安瑋亞頹然地癱在後座。
「這麼明顯嗎?」謝綺也失魂落魄癱向椅背。「原來每個人都知道我在躲他。」
「沒有啦!是我聰明過人才猜出來的。」處境相同,躲避方式也差不多。
「咦!」謝綺扇了扇睫毛,「你干麼跑這麼快?」
安瑋亞突然對自己身上的米色格子不料大感興趣,她仔細掃視過每一處接縫。她總不能拿搪塞鄭興國的理由,來敷于這個已經偷溜上樓和她喝了好幾天下午茶的好伙伴吧!
何況她剛才落荒而逃的樣子,擺明了在躲人。她相信此時自己的臉上一定浮現「做賊心虛」四個大字。
「小姐,你們到底要去哪里?」司機問,「我已經開了老半天,再開就上高速公路了。」
「謝綺,你要去哪里?」安瑋亞松了一口氣,打算轉移話題。
「隨便。」
司機不耐煩地從照後鏡中瞪著兩人,「沒听過這種地方啦!要去哪里,快說。」
「去吃飯。」安瑋亞的回答讓司機開始翻白眼。
「好!好!我舉雙手贊成。」謝綺高興地靠攏過去。「去哪里吃?」
「有一間餐館很不錯,願意讓我決定嗎?」看到謝綺點頭,安瑋亞向司機說︰「麻煩到中山北路。」
「早說嗎!」司機不悅地倒轉方向,往前直沖。「查某人羅嗦半天!」
「你還沒告訴我你干麼跑那麼快?」謝綺自背包中拿出面紙給她,兩個人開始拭去臉上的微汗。
「能不能不要說?」安瑋亞耍賴地對著她猛笑。
「我們在同一條船上,有什麼不能說的?」謝綺是好奇寶寶,她把臉湊到安瑋亞面前,「什麼事讓你跑這麼快?你舊債為還,新債又起?債主拿著武士刀砍來了?」
面對她荒謬的猜想,安瑋亞不禁失笑,「什麼跟什麼嘛?」
「那到底是什麼?」
安瑋亞嘆了口氣,不得不答,「我跟你一樣都在躲人,情況雷同。這樣回答可以了嗎?」
「可。」不想多為難安瑋亞,謝綺沒有再逼問。「你要帶我去哪里吃飯?」
「去‘橘’。這間店的日本料理很有名,而且十分美味。」安瑋亞拉起了突然把臉埋在手中的謝綺,不解地問著︰「你怎麼了,這麼討厭日本料理?」
回應她的是謝綺放下手的苦瓜臉,「我覺得好象走到哪里都離不開那個白奇。」
「那間店是他的?」赫!勢力這麼龐大。敢情白奇先生除了「全影娛樂」及東南亞的「九華飯店」連鎖事業外,還涉足日本餐飲連鎖店。
「不是,是他結拜死黨衛洋平開的。」
「那我們換一間好了。」安瑋亞體貼地詢問著謝綺,「去吃火鍋,好不好?」
「你想他們等一下會在哪里餐會?」謝綺期待地看著她。
「在九華飯店吧!不在自己的飯店開,難到還把錢送去給別人賺啊!」她理所當然地推論,「而且九華是出名的五星級飯店,又不是搬不上台面、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
「好。」謝綺下定決心、毅然決然地看著她,「那我們就去……」
「小姐,你們到底要去哪里,中山北路快到了。」司機先生又發言了。「不要再繞來繞去了,我的肚子餓了,我也要吃飯哩!」
「還是去中山北路。」謝綺交代著。
「你不怕踫到他?」安瑋亞擔心地看著謝綺,弄不清楚她的意思。
「他會在飯店參加餐會,對不對?因為他認為我會在里頭啊!那我干麼為了擔心他的出現,而虐待自己不去吃‘橘’的鰻魚飯和味噌湯!」謝綺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
「你去過‘橘’了?」看到謝綺一臉不好意思的表情,安瑋亞已經知道答案了,「不必回答了,一定是白奇帶你去的。司機先生,麻煩在下一個紅綠燈停車。」
一同步下車,兩人經過門前的水塘、白石的造景,掀開門上懸掛的藍色布幔,進入清雅的店內。
「兩位嗎?」一名身著和服的女服務員,笑容滿面地走了過來。
「謝綺?」一個著紅色T恤上衣的可愛女子小跑步地走了過來。
「嗨!」謝綺朝來人微笑,轉過頭對安瑋亞介紹著︰「她是衛洋平的妻子——妮妮。」俏皮地朝妮妮聳聳肩,「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的全名。」
「沒關系,叫我妮妮就好了。」妮妮才對謝綺身旁高挑的女子打完招呼,就急忙拉著謝綺的手往里頭走,「你遲到了,塞車嗎?」
謝綺滿頭霧水地與安瑋亞對看了一下,「什麼遲到?你未卜先知我今天要來嗎?」
妮妮仍沖勁十足地往前走,自顧自地說著話,「那個家伙臉色臭得很,幸好你及時趕到,要不然所有人都被他凍死了。」
不好的預感泛上謝綺的心頭,「你說誰?」
「到了,進去吧!對了,你剛才說什麼?」走到一間和室門前,妮妮放開拉著她的手,逕自拉開了門,「喂!白奇,你等的人來了。」
烏雲罩頂是此時謝綺和安瑋亞的最佳寫照,門內「全影」的工作伙伴全在,而她們兩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天敵——白奇與風間翼——當然也在!
安瑋亞站在門口,呆若木雞、無法動彈。周遭的說話聲在這一刻完全消失,她的大腦現在唯一能正常運轉的是主管視覺的中樞神經。
天啊!她費盡心思和躲了好半天的風間翼,竟然就坐在她五步遠的地方,表情與她同樣也不敢置信。
風間翼死命地盯住眼前一身米色格子套裝的人影,內心澎湃的情潮幾乎翻涌而出。是她!真的是她!他生命中唯一刻骨銘心,卻曇花一現的短暫戀人——安瑋亞。
他的臉上洋溢復雜的情緒,卻沒有起身走向她,也沒開口詢問她,只是盯著她、無言地凝視著她。她的模樣沒變,發長依舊沒有過肩、濃密的眉依舊挺秀,那雙永遠充滿活力的眸子,此時正有些惴惴不安地看著自己。她知道他要來台灣嗎?為了見到他而感到震驚嗎?
「瑋亞,你來了!快過來坐。就知道你這家伙無法抵擋美食,剛才在會場還跑得那麼快?過來坐這邊,宣傳部就差你一個。」鄭興國招呼著她,眼光卻與所有的同事一樣好奇,盯著已經對視很久了的安瑋亞和風間翼。「總裁,這是我們宣傳部的副主任安瑋亞。」
氨主任!風間翼睜大眼楮,瞪著一臉失措的她。小亞知道他要來?她是工作人員?她不願意見到他?
一連幾個問題進入腦中,讓風間翼眯起了眼,更肆無忌憚地盯著緩緩往後退的她。他長腿一伸,站了起來,而安瑋亞則開始往外跑。
人若衰,種匏仔生菜瓜!安瑋亞發揮學生時代跑百米的精神往前沖,看到化妝室上的高跟鞋標志,她的腳步在大腦尚未下達命令前就跨了進去,嘴邊猶帶沾沾自喜的微笑。他總不會膽大妄為到連女廁都敢跑進來吧!
安瑋亞站在洗手台的鏡子前,笑得嘴巴發酸,但眼角卻有些酸酸澀澀。慌什麼?亂什麼?大大方方地站出去和他微笑,不就沒事了。都過了這麼多年,實在不該用這種孩子氣的逃跑方式。而且她這麼慌張,不等于不打自招嗎?
「笨——」她以無聲的唇型嘲弄自己,而那個「蛋」字卻被打開門走入的人嚇得卡在喉嚨。
風間翼!
啪一聲拍上門,風間翼上了門鎖,好整以暇地看著張大嘴巴的她。「你還是一樣跑得很快。」說的是字正腔圓的國語。
「這是女生廁所。」安瑋亞鼓著兩頰,瞪著那個朝自己走來的男人。「我知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何在門口等了三分鐘,確實無人後才進入。」他悠閑地走近她,挑了挑眉看著她戒檔地往後退,他仍走上前把她困在洗手台與他之間。
「你不覺得在廁所說話很不衛生嗎?」她裝瘋賣傻地仰起頭看他,只有嘴角那抹緊張的微笑是真實的情緒反應。
「這里很干淨。」他瞄了一下周遭干淨的地板,「而且這里絕對不會有人來打擾。」
「霸佔廁所是不道德的行為,有人可能會因憋尿導致膀胱發炎、泌尿系統失常,而引起生活的不便、一輩子的……」止不住的話從她的口中說出,這不只是排除壓力的方法,更是逃避事情的手段。
「為什麼沒和我聯絡?」風間翼撫上她依舊稱不上白皙,但仍然細致柔滑的臉龐,他打住了她的話,識破她想推拖的舉動。
安瑋亞故意听不出他的疑問,也不想去找出他眼中在乎的是為何而來。只是打哈哈地笑了兩聲,「你這次來這麼忙,而且行程排得這麼密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所以才沒打擾你,和你聯絡。」
「你明知道我問的是五年前。」扳正了她的下巴,他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眸,微怒于她的閃爍其辭。「為什麼沒和我聯絡?」
他近在咫尺的臉龐,是她夢中常見的清俊面容;他盛著痛苦的雙眼,是她時常憶起的澄澈深井。安瑋亞舉起手想模眼前的他,但又無力地垂下了。「都過去了,不需要再說了。」
「一句‘都過去了’,所有的過去就都過去了嗎?」他又俯近了她,兩人之間只有彼此相互交換的氣息。
「你的國語又進步了不少嘛!」她仍然不願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我持續地學國語,因為它讓我遇見了你!」
「好學不倦,了不起!好樣的!」省略了他話中的後半段,她還是以不變應萬變。
「不要回避我的話。」風間翼音量不自主地放大了些,雙手施壓地擺在她的肩頭之上。
「你還想怎樣?」雙手推拒著他,不喜歡被人勉強的她,眼中開始冒火。「現在不是以前——我還是那個平凡的安瑋亞,你卻已經是不一樣的風間翼了!」
「別把話題扯遠。我只想知道為什麼?」風間翼捉住了她置于他胸前的手,望著她倔強的臉,他猛地緊擁住她,將她牢牢地摟在懷中。老天!他想念她啊!
他的心跳是安瑋亞唯一能听到的聲音,她想掙扎,身子卻更貼近了。被他抱在懷里的感覺那麼陌生,又那麼熟悉。他繞住自己的手臂是那麼溫柔,又那麼霸氣地不許她離去。她輕呼了一聲,感受著他的粗重呼吸,讓風間翼帶著冰涼的薄荷草味道敷上她的鼻間。
懷中那個馨柔的身子並不抵抗,讓風間翼的熱情更增添了幾分,他沒有思考即攔腰抱起了她,讓她依舊貼著自己,唇也誘惑地拂過她濕濡的紅唇。風間翼細細地咬過她微張的唇瓣,再一次體會曾屬于他的她。
風間翼舌忝開了她的唇,讓兩人的舌尖熱烈地訴說著言語無法傾訴的思念,他只手擁住她有彈性的縴腰,只手壓住了她的後腦,手指交纏住她柔軟如昔的發絲,仿佛永遠都不夠貼近地吻著她。
「夠了。」抗拒的聲音自她口中吐出,听來像承受不住熱情的申吟。安瑋亞努力地想讓自己從他的長吻中清醒。
「五年了。」風間翼如風般以唇點過她的眉、眼及鮮紅柔軟的唇,無限眷戀地低語著。
他的話驚醒了她,安瑋亞排斥地不再依偎著他,「讓我下來啦!」不過,由于人在他的懷中,雙腳仍懸在空中,說出口的話少了幾分威脅的氣力。
「來台灣總想有天會遇見你,或者你會看到我的消息而來找我。」他靠近她的臉頰,許諾地說︰「沒想到的是,還沒開始找你就踫見了。小亞,五年前我不想放手,五年後也不會。」
「找我?」安瑋亞冷哼出聲。他如果真有心,五年前就找了。
「你不相信?」疑問的語氣代表了他心灰意冷,風間翼的手一垂放下了她,感傷而稍帶怒意地看著她。
「我的確是不相信。」她的雙腳一落地,立即往後退了一步。台灣人口密度之高,豈是他所要找就找得到。
他望著緊閉上嘴,不打算回話的她,伸出手想拉住她。「我已經找好了探偵社。」
「偵探社。」安瑋亞忍不住開口糾正他的用法。「日本就探偵社,台灣叫偵探社。」
「我是真心想找到你的行蹤,或許你已經嫁人、已經生子,我還是想知道你的消息、過得好不好。」他沒理會她的打岔,只是將多年來的思念告訴她。
安瑋亞沒有說話,看著幾步外等待她的回答的風間翼。垂落在額前的一絡發絲,讓他看來有些稚氣,一如當年她摯愛的那個男人。如今已成名人的他,只是後悔那一段戀情未曾開花結果吧。或者這些年來身處娛樂圈的他,根本沒法體驗一場自然的戀愛,才會記掛著那段情?!
這些疑問都從她的心中一閃而過,並不是想問些什麼。畢竟五年造成的已不只是時間上的差距,他如日中天的偶像地位,才是目前真正的關鍵。他的吻仍舊讓她臉紅心跳、雙腳發軟。只是,她不知道這個吻是延續五年前的殘余激情?抑或是什麼更深層、更接近心理層面的感情證明?
他們的戀愛很短暫,談不上驚天動地,也沒有海誓山盟,她之所以仍對他有感覺,是因為懷念當時彼此相守吧!況且,五年前的她不希望成為被注目的焦點,五年後的她還是不想如此。
安瑋亞搖了搖頭,想甩開自己開始混淆的思緒,她讓自己走上前,用多年來職業性的客套及上班應付的外交辭令說︰「謝謝你給了我年輕時一段很美好的戀情。今天,你見到我了,也知道我過得很好,這樣就夠了。」
「我不要听你說這些!」他大吼出聲,一反平常的笑臉,泄憤地踢著洗手台的柱子。
「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安瑋亞大膽地再走近一步,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他真的生氣了,全身僵硬得像石塊一樣。這就是她要的結果。鄉野傳說中,李鳳姐和正德皇帝的戀情之所以令人難忘,是因為李鳳姐病逝于進宮途中,否則她一旦入了深宮,也不過是那眾宮妃之一,並不特殊,也不特別地令人心系。
自己和風間翼何嘗不是如此呢?一個上班族跟一個紅遍亞洲的頂尖藝人,不會有交集的。他現在擱淺在心的是多年前未成名時所擁有的一場平凡戀愛,她不想把曾經美好的回憶,用令人心痛的結果來收場。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風間翼挺起身子,注視著站在面前的她——冷靜、利落不似當年有口直言的她。真是都改變了嗎?他久久長長地呆望著她,很難相信期待已久的戀情還是幻化成空。握緊了拳,胸口的悸動讓他加重了呼吸的節奏。
「真的。」她眉未曾皺一下地撒謊。「我會跟公司說你認錯人了,這樣可以省去你不少麻煩。」
「有人在里頭嗎?」化妝室的門響起一陣輕敲。「有人在里頭嗎?」
「有人來了。」不忍心再看他一眼,怕自己的心又起動搖。安瑋亞轉過身,背影是瀟灑且不留戀,而他看不到的面容卻是枯澀的淒清。淡淡的一句「再見」是她為彼此所畫下的句點。
「喂!起床了!」一陣粗啞的聲音配上大力的搖晃驚擾安瑋亞的晨夢。
「我的名字不叫‘喂’,走開。」她翻過身,拉過被子蓋住頭、耳,想阻止那煩人的噪音。
「我是你老爸,我高興叫你什麼就是什麼。」大嗓門的安偉士扯開了包裹住女兒的棉被。「起床!你曉不曉得現在幾點了。」
「幾點?」安瑋亞不得已放開抱住的棉被,轉而把臉埋到枕頭中,頭昏腦脹地想再度入睡。
「七點了!」安偉士驚天動地地大叫出聲後,動手扯起女兒的枕頭、棉被。「隔壁家王太太的女兒已經起來兩個鐘頭了,對門楊先生的小兒子也起來一個多鐘頭了。所有年輕小輩都起床了,只有你還賴在床上貪睡,丟不丟人啊!」
「王媽媽的女兒在早餐店打工,四點上班,她五點出門叫做遲到。楊伯伯的兒子因為暗戀便利商店的小妹,所以每天一早起來打扮以利泡妞。」安瑋亞蜷成蝦米狀的身子,仍不願張開雙眼,只有一張嘴開關不停地和老爸對峙。「而我是個可憐的上班族,好不容易有一個星期的假回到我南部可愛的家,沒想到我的父親竟然無情地在一大早把我弄醒。我命苦!」最後一句以歌仔戲的哭腔唱出,眼楮還是沒有睜開。
「你還狡辯。早起身體好!」安偉士高大的身子靠近女兒,威脅地拉起她的領子,「給我起來!」
「暴力不足以服人,唯有仁政能收人心。」她不畏強權地讓自己帖盡床面,打算堅持到最後一秒。「起床。」聲音中帶著十足的火氣的安偉士踢了女兒最後一腳,終于放棄地把她的棉被、枕頭都丟回床上,才用力地甩門離去。然而他離去的臉上卻帶著慈愛的笑,女兒久久回來一趟,豈能不多找些時間和她練練口舌。
門用力關上的聲音,讓安瑋亞張開了紅著血絲的眼,不悅地咕噥著,「我明天就去住旅館,沒有人會來吵我。我要睡到看不見太陽!」
躺在藍色小碎花的床鋪上,她伸手揉著因睡眠不足而有些疼痛的雙鬢。該死的風間翼!
昨晚匆匆自「橘」離去,她只向公司同事說「風間翼認錯人」之後,就連忙自台北搭末班飛機回南部。一向好吃好睡的她,竟然在飛機上輾轉無法入眠,就這麼睜著疲憊的大眼看著窗外一路回到台南。腦袋瓜里只有一個人的影像。
安瑋亞翻了個身,不自覺地捉起一只毛絨絨的玩具無尾熊在胸前,這是風間翼五年前送給她的,他說無尾熊睡眼惺忪的樣子和她很像。人的記憶是很可怕的東西,一旦根植腦海中,即使執意不去想,那些曾經擁有過的點滴還是會飄上心頭。瞪著懷中圓滾滾而有些掉毛的熊寶寶,她想起的卻是另一對有神而爽朗的眼眸。
她吁了口氣,不知道現在心頭復雜的感受是什麼!昨天在轉身的那一刻,她心里可曾隱約的希望他留住自己?你是的,安瑋亞。她無力地點著頭,承認自己心頭的失望。她,畢竟只是個有著虛榮心的正常女人。
避他的,過去的生活不該影響到未來,好不容易掙來的七天假期,她可不想胡思亂想擾亂心情。
拉開了被子起身,梳洗完畢後,一身藍色短洋裝的她,光著腳跳到一樓餐廳,貪婪地吸了一大口蔥蛋的味道。「恩!有爸爸的味道。」
「巧言令色鮮矣仁。」安偉士不客氣地敲了下女兒朝培根肉伸出的魔爪,「用筷子。」
「用手抓比較有真實感嘛。」她不甘不願地收回了手,抓起筷子夾了滿滿一箸送入口中,感動地閉上眼楮。「我已經好久沒吃清粥小菜當早點了。老爸,我愛死你了。」
「真給你愛死,你就沒飯吃了。」凶巴巴的語氣掩不住因听了女兒的話帶來的滿足感。「這次回來幾天?」
「一個星期。很棒吧!」吸了一大口稀飯的她,打了個飽嗝。
「你幾歲了?」安偉士忽然擔心地發問。
「小女子年方一十八。」
「呸!」啐了理直氣壯的瑋亞一聲,他走到客廳的抽屜拿出一堆紅色炸彈。
「哇,這年頭不怕死的人還不少。」安瑋亞瞄了下那堆紅色的東西,繼續埋首于她的土豆面筋。
「這個二十二歲,這個二十五歲,這個二十八……」安偉士開始張張地把喜帖放在她面前,「這個就更了不起了,二十歲發的是彌月喜帖。」
「二十歲才補辦彌月啊,真是勇氣可佳,可能是想要彌補童年的不快樂。」在明白老爸的企圖後,她開始閑扯淡。
「安瑋亞!」安偉士莫可奈何地對著女兒大叫。
「到。」她起立向他鞠躬,用老爸在學校慣用的命令語氣自顧自地下令道︰「稍息後解散。」遂動手收起碗盤。
「喂,你可憐的爸爸已經接近六十,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我辛辛苦苦把你撫養到這麼大,想的就是含飴弄孫的美好晚年,可是你竟然對父親的用心良苦視而不見。唉!」左一聲吐氣,又一聲嘆息,安偉士努力想比手畫腳出一個垂垂老父的心情。
「我對不起你在天上的媽,她若地下有知……」
「請問我可憐的老父,」她打斷了爸爸的長篇大論,表情鎮定地嚴肅發問︰「老媽究竟是在天上還是地下啊!」
安偉士癟嘴,銅鈴的大眼瞪著女兒,用力地拍了下桌子。「你……」開始狂笑。「哇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兒,算來這方圓百里也只有和你斗嘴才夠意思。」
「對啊,其他人光是看到你的嘴巴快速地一張一闔就嚇死在原地了。」她親熱地拉著父親到客廳,心里的愧疚感油然而生。獨生女的她對于不能常回來陪父親,總是覺得沒善盡為人子女之道。
「最近工作怎麼樣?」
「老爸,我回南部工作好不好?」腦中乍然浮出的人影,讓安瑋亞沖動地向父親開了口。
「為什麼?」安偉士一驚,完全沒想到女兒會開口這麼回答。「你把公司吃垮了嗎?不然干嘛回來?」他知道她熱愛現在的工作,也知道她可以漸漸地接受人群,有部分是因為這工作性質所賜。
「人家是想回來陪你耶!」才說出口,她就猛搓著自己的手臂,與父親相視一笑。「好惡心。」
「工作遇到困難了嗎?」他很慈愛地拍拍女兒的頭,就像她小時候跌倒時一樣,「如果真的不感興趣了,我不反對你回來發展。但如果純粹是想逃避的話,你就算躲到恆春、綠島去,事情仍舊是存在的。」
她感激地握了握父親的手,雖然父親並不知道她為何突生離職之意,可是卻給了她力量。沒有什麼是要逃避的,那個人一星期後就回去了,他們的世界沒有交集。
電話聲響了,讓安瑋亞一躍而起,跑向電話。「八成是你外頭那群難兄難弟打來的。」這幾年,她的薪水和父親的退休金剛好付清一戶三十來坪的小鮑寓,提早退休的父親在那里和一群老人品茗、奕棋,走訪老人院,生活充實而且有重心。
「喂!」她笑嘻嘻地接起電話。
「瑋亞嗎?我鄭興國啦!」「全影娛樂」的宣傳部主任報出自己的名號。
「原來是興國兄啊!」好心情讓她怡然暢快地答話,「沒想到您老這麼快就懷念起我了,小女子不敢當啊!」
「你知道你一向是宣傳部的主力,我得力的左右手,對于公司的業績極有建樹,對于工作的付出,也絕對是一等一的優秀……」
「停!老大,你到底要宣布什麼?」安瑋亞不無懷疑地詢問,「無端獻殷勤,必有詭詐。我先聲明,如果是壞事,你就自動掛上電話,我休假的第一天要當個快樂的懶蟲。」
「怎麼會是壞事呢?許多人求還求不到,我是看重你的能力才把這個重責大任交到你身上。」鄭興國近乎諂媚地說。
「老大,請用一句話說出重點。」她不耐煩地開始命令。
「我要你取消休假到高雄九華進行活動協辦。」
「什麼?」安瑋亞瞪著話筒,叫聲大如雷鳴。「我休假中咧!休假就是不用上班、在家休息的意思啊!我拒絕。」
「支援一天換休假兩天。」電話那頭開出條件。
她眼楮一亮,「這個嘛!讓我考慮一下,你要知道我的休假行程早就排好了。臨時變動會造成我很多的不便與困擾,更別提因為更動計劃而引起的精神負擔……」
「三天,支援一天換休假三天。」鄭興國下最後通牒。「要不要隨你。」
「沒問題,沒問題。我就說老大是個體諒下屬的好上司嘛!」她呵呵笑出聲,賺到休假的感覺很愉快。七天的陽春假期暴漲為二十一天的超級豪華休假,安瑋亞高興得簡直想翻個筋斗來慶祝——如果她會的話。「高雄‘九華’辦什麼活動?我記得近來行事歷上沒有南部行程啊!」
「風間翼臨時決定的。」鄭興國在電話中丟下顆炸彈,轟地一聲炸得她啞口無言,「喂喂……你還在線上嗎?」
「在。」驚魂未定的她說,心想︰怎麼會這樣?
「好了,記得下午三點前到‘九華’和莊于恩他們會合。我去開會了!」
「喂!我拒絕啦!」對著听筒那頭的掛斷嘟嘟鈴吼了幾聲,安瑋亞挫敗地仰頭看向天花板。最不想見他,卻偏偏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