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朗朗,萬里無雲,地上隨處可見冒煙的火苗。
今兒個聚集在城下的百萬居民,管他是人模人樣還是牛頭馬身,管他是蜥蜴昆蟲還是縹緲鬼身,一個個都覺得今天比往日還要熱上許多。
他們不斷朝前方張望,熱切眼神中帶著殷切的期盼。
等待的時光總是特別的漫長,好不容易,在侍衛的帶領下,那眾所期盼的人物——駙馬爺敖石終于登場。
此外,他身旁還伴隨著魔城公主赤依依。
兩人一現身,百萬城民發出了熱烈的歡呼。
牛魔王赤犢也笑盈盈地現身,他身後有位冷顏的妖嬈美人兒,正是那氣跑了鐵扇皇後,盡得赤犢專寵的冰妃。
赤犢抬起手止住眾人的歡呼聲。
「諸位城民!大家都知道,魔城,是個不論人類、有道行的妖精,甚至是縹緲鬼民都喜歡的地方,數千年來,經過大家的努力,魔城一日比一日更好,唯一美中不足的……」他輕輕咳了咳,目露遺憾。「就是缺水的問題。」
之前有鐵扇皇後在,這個問題還不是大問題,但自從他納了冰妃,氣跑皇後之後,小問題便成了大問題。
前陣子咱們屢屢請和尚、道士設壇求雨,整整花了一百七十九日,每日不斷誦經,花費龐大,可是所祈得的雨,還不夠填飽一口井。」
赤犢一聲嘆息,接著精神一振。
「不過現在,最壞的日子已經過去,因為,咱們有了神龍駙馬!」
愈說愈興奮,他目光灼灼,舉高手上金叉,連金鼻環也被噴得老高。
「昨夜他已入贅我城,今後,他會每隔一段時間便為所有百姓招來大雨,旱苦二字,將永遠成為魔城的歷史!」
「好耶!好耶!」
「太棒了!」
眾人不斷拍手叫好吹口哨,若非站得太遠,大家都想將這救世主舉高拋上天空去。
這會兒大牛牽小馬,蜥蜴抱青蛙,黑熊摟麋鹿,魔城眾民全都-樂翻了。
這時,敖石好不容易擠出了聲音。
「各位,對不起,請靜一靜!我……我有話想說。」
「是呀!也該是讓駙馬爺說些話勉勵大家的時候了!」赤犢以手勢止住了眾人的聲音。
「首先……」敖石面色微赧,「在下必須先澄清的是,我,嗯,不是駙馬爺,昨晚的拜堂是不能成立的。」
一句話惹來了眾人的大笑。
「別吃完了就不認帳喲!」知心在下頭嚷嚷,「如果不是因為駙馬爺,那好端端的一張喜床怎會變成一堆破柴?」
大家一听,瞬間又是一陣大笑。
敖石燒紅了臉,不知該如何回應,最後決定不多作解釋,以免愈描愈黑。
「其次,最重要的,我一直想說,你們卻一直不肯听我說的就是,我其實……」
哎喲,這個駙馬爺還真是會吊人胃口。眾人緊張的等著他說下去。
「我其實……嗯……嗯……根本不會呼風馭雨。」
城下一片死寂,有人沉默,有人一臉懷疑,有人面色發青,還有人甚至熱得昏了過去。
沒人想得到,他們的駙馬爺一直想說的是這一句。
這……這是真的嗎?
百萬城民一致將困惑的目光投向赤犢。
「呵呵呵!女婿,你真是好會嚇人喲,只可惜我可不是被嚇大的。」
不管別人怎麼想,他赤犢是堅決不信的。
他拍拍敖石的肩頭,笑臉依舊,「我還沒听過有不會呼風馭雨的神龍呢,尤其你老子還是東海龍王。」
敖石臉上也是笑著的,卻是笑得尷尬。
「在下並不確定是否所有神龍都能呼風馭雨,但至少知道,現在站在您眼前的這一只就……嗯,不會。」
赤犢一呆,接著將火瞳轉移方向。「知心!你是怎麼辦事兒的?我特別讓你去迎接駙馬,就是要你在路上好好確認他是敖廣的兒子,是一條可以呼風馭雨的神龍後嗣!」
為了怕敖廣使詐,用條臭鰻頂替龍子,他才會派懂得讀心術的知心前去,沒想到結果竟是這樣!
知心被赤犢的怒眸一瞪,立刻匍匐在地上。
「稟城主,他他他……我我我……您您您……駙馬爺是神龍一族沒錯,可是一路上駙馬爺都在念經,我……根本听不到他的心啊。屬下和您想的一樣,都認為凡是神龍……都該會馭雨的,所以沒再特別留意……」
「去你娘的!你這沒有用的廢物,現在立刻給我看他的心,看他是不是在撒謊!」
知心傻眼,想到了自己曾對敖石許下的承諾。
看了,它會變成油炸蜥蠍,不看,它會立刻變成惡牛嘴下的貢品,它該怎麼辦?
想了想,知心凝神瞧著敖石的臉,片刻後,它再度伏倒,原是青色的臉慘白如紙。
「稟城主,駙馬爺……說……說的是真的。」
「哪一句是真的?」
「不會呼風馭雨……」知心吞了口口水才能繼續說下去,「是真的。」
眾人嘩然,哀鴻遍地,原來好日子壓根沒有來到!
他們不禁覺得,天氣似乎更加燠熱難當了。
人人都苦著臉,只有赤依依眸底隱含著嘲諷,以及見著父親計謀失敗的快一忌。
而冰妃深冷的幽眸中掠過一道微光,似是欣喜,但很快便斂去,完全沒有人瞧見,
「來人,立刻將這只不中用的蜥蠍下鍋油炸!」
「不要呀!城主!知心下回不敢了!城主、城主——」
哀叫聲漸遠,沒人敢開口為知心求情,誰教它這回捅的樓子著實太大了。
「城主,那麼駙馬爺又該如何處置?」有人問道。
「什麼駙馬爺?」赤犢怒發沖冠,如戟似劍,金鼻環眼看著就要月兌控而飛。「下回再有人喊錯,同樣油炸伺候!」
但小倆口都已進了洞房,難不成這事兒還能反悔?
「來人,將這個騙子囚入牢里!」接著他看向長子,「赤牟,駕赤兔飛馬到東海跟敖廣老賊說,我、要、換、女、婿!」
換女婿?聞者無不傻眼。
「記得要先當場驗過,你那用來交替的新妹婿務必是條貨真價實、能呼風馭雨的神龍,三日內不換,教敖廣等著喝龍肉湯!」
「是。」赤牟立即領命而去。
「依依!」赤犢的火瞳轉向唯一的女兒。「你立刻去給我準備準備,再嫁一次。」
「我不要。」赤依依想都沒想,冷冷地頂了回去。
「為什不要?昨兒你拿刀耍槍的,不就是因為對這夫君不滿意?身為神龍,連馭雨都不會,這樣的窩囊廢你還想著要?」
「既然拜了堂,就沒有背信毀婚的道理,除非那個人啊……」赤依依眼神故意在赤犢與冰妃之間梭巡。「是個言而無信、喜新厭舊、寡情薄義、不重承諾、荒婬的爛東西。」
听到女兒這麼說,赤犢惱羞成怒,額上青筋暴起,表情猙獰。
「你這丫頭……欠揍!」
他一拳朝她擊去,卻像打中了一堵牆,他疼得齜牙咧嘴,心里暗暗嚷疼。
「我不許你傷害依依。」他是絕對不會讓她被人欺負的,即使對方是她的親爹。
那如牆一般硬的東西,正是敖石的大掌。
敖石竟敢與他拳掌對峙,赤犢暗暗吃驚。
這條憨龍,瞧他老實笨抽的呆樣,沒想到竟敢當眾頂撞他這個人人畏懼的一城之主?
見敖石擋在她身前,赤依依心頭涌起莫名的暖意。
他雖只說了一句話,但他不顧一切保護她的動作已表達了千言萬語。
唉,笨石頭!她會是乖乖挨打的孝女嗎?
「我教訓女兒千你何事?」赤犢眯起了眼。
「依依嬌貴脆弱,哪承受得了這麼重的一拳?城主不開心,只管沖著我來便是。」
嬌貴脆弱?若非今日大家心情太差,敖石這句話真是會笑斷了所有人的肚腸。
「想保護她?你憑什麼?女兒是我的,我自有分寸!」赤犢冷哼,「小子,先想好該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他手一揮,令聲一下,一群侍衛便簇擁而上,準備將敖石送進地牢。
雖有過人的神力,但敖石並無抗拒之意,臨走前,他只是憂心地瞅著赤依依。
「依依,你放心,我那些兄弟們個個都很出色,你一定會喜歡,千萬別為了我和你爹嘔氣,我沒關系的。」
赤依依沒有回聲,她注視著敖石遠去的背影,眸底充滿復雜叫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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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地牢陰暗又悶熱。
除了偶有的鬼號及鼾音,這兒可說是一片死寂。
地牢深處有一間單人囚室,寬僅八尺,污穢而陰暗,地上僅鋪了一層干草,其余什麼都沒有。
那里,有個身軀龐大,下巴冒著胡碴的男子正盤腿坐著。
不是他不想躺著睡,只是牢房太小他太大,想躺平不容易,此外,他手腳上鎖了一層又一層厚重的鐵鐐,一翻身就匡啷啷的作響,太吵。
將他纏上鐵鐐是赤犢的意思,因為這家伙蠻力太大,又是他用來與人交換的籌碼,若偷跑了會很麻煩的。
這時,地牢門口起了騷動。
「公主,城主有令,您不可以……啊!」
驚呼之後是一連幾道咚咚的倒地聲。
見獄卒倒下,其他囚犯趕緊閉眼裝睡。一邊是城主,一邊是公主,他們為求生存,唯一的辦法叫作明哲保身,有看沒見。
不一會兒,單獨囚室的柵門鏘一聲被打開。
「還不出來?」
坐在里頭半天沒動作的敖石驚訝的看著她。
「依依?這里很髒,你不該來的。」
赤依依冷冷地哼氣。「這世上還沒有人敢跟我說什麼該不該。」
她舉起長劍跨步上前,正想斬斷敖石手腳上的鐵繚,他卻閃了開去。
「怎麼,在這兒住上癮啦?」
懊死!難不成她費盡心思劫獄,卻踫上一個不肯走的犯人?
「我若走了,你爹爹拿什麼換人?」他憨厚的臉上滿是猶豫。
「你替他考慮這麼多做什麼?他考慮過你的立場嗎?」笨石頭!
「我考慮的人不是他,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
他順口一句真心話,讓她再度紅了臉。
真是的,在他面前,她臉紅的次數都快勝過想痛扁他的次數了。
「依依,你爹這麼做只是想替你找個好夫婿,你別再為難他。」
「我不希罕什麼好夫婿!我都說過我不想嫁了。」
「我說的是真的,」他再度向她保證,「我那些兄弟們個個都十分出色,你只要看一眼就會相信了。」
「我不想見他們,而且,他們也對此事沒興趣。」她晃了晃手上的長劍,一臉不耐煩的瞪著敖石。「我大哥已經回來了,在見爹之前,他先將你爹的回話告訴了我。」
「我爹怎麼說?」
「貨物出門,恩怨兩訖,是福是禍,但憑天命。」
「這意思是……」
「教我爹死了心,他能提供的兒子就這麼一個,要留不留,要殺不殺,悉听尊便。」
听完這話,敖石呵呵一笑,面有慚色的搔搔頭。
「對不住!我倒忘了我爹的硬脾氣了,他最恨受人要脅,你爹想用這種方法逼他點頭,他自然是不會同意的。」
見他還笑得出來,她突覺渾身無力。
「你不惱你爹不顧你的死活?」
「錯不在我爹,我干嘛要惱?」
「沒人來替換,我爹真會殺了你的,你也不恨我爹?」
敖石的目光里帶著體貼,「你爹雖凶了點,但他這麼做是為了全城的百姓,想來也是有苦衷的,我怎能恨他?」
「這個不惱,那個不恨,你卻是活該要被犧牲?」忘了這會兒是主劫獄,赤依依的嗓音逐漸拔高。
敖石猶是一臉愧色,「是我自己本事不夠,如果我死了能讓城主對全城百姓有所交代,那麼,我無所謂的。」
無所謂?
他說他無所謂?
人家都說「無所謂」了,那麼,她到底在「有所謂」些什麼呀?
赤依依氣得幾乎咬斷牙根。這麼說,她半夜三更不睡覺,背著包袱提著劍來劫獄,豈不是蠢到極點?
是呀,真是個大白痴!她干嘛要為條不在乎性命的蠢龍擔心?
「依依,」敖石憂心的伸手想觸模她,匡啷啷的聲音響起,他才想到自己手上尚鎖著鐵饒。「你的犄角又冒出來了,你在生氣?」
「不,我沒有!」
長劍人鞘,赤依依皺皺小臉,想收起椅角隱藏心思,卻辦不到。
恨恨地跺足,她轉身要走,驀地又是匡啷數聲,她的小手讓他由後頭捉住不放。
他的手掌硬邦邦的,因鎮日鐫石而生滿了繭,雖是緊握住她,但控制著力道,並沒捉疼了她。
「別這個樣,依依,好歹得讓我知道你為什麼生氣呀?」
「你知道那麼多做什麼?反正過兩天你就要死了!」她掙開他的手,大聲怒吼,卻連自己也搞不懂為何要發這麼大的脾氣。「你死之後,不管我是生氣或是開心,你都再也管不著了,不是嗎?」
她的話讓他心頭大震。
她說得對,他死了之後,如果她爹還是為難她,他已經不能再保護她了,到時又是吹箭又是強迫拜堂,她該怎麼辦?
他真是太自私了,全然沒有考慮到她的立場,她罵得對,也氣得應該,是他疏忽了。
「對不起,依依。」他再度伸手拉她,低聲下氣地道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
「你那麼笨,真的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嗎?」她轉過身來,咄咄逼人地問。
「我不該放著你不顧的。我死了倒輕松,可是你爹一定會再找你麻煩。」
「所以呢?」她冷冷地一哼,等著他自己想通一切。
「所以,我應該先幫你找到一個可以解決赤煉魔城干旱問題的駙馬爺,確定你爹不會再找你麻煩之後,再任他宰割。」
笨、石、頭!她幾乎要尖叫了。
說到未了,還是那句任人宰割!
還有,他竟有臉說要幫她找男人?
也不想想,她全身上下都讓他看光光、壓光光了,這個樣子她還能再跟了別的男人嗎?
她雖仍是口口聲聲不想嫁,但那叫女子的矜持好嗎?
她連包袱都帶了來他還不懂,難不成還得由她跪下來開口求他帶她走?這麼羞人的話,又教她怎麼說得出口?
他雖不會馭雨,但這種問題難道真沒有別的解決方法?就非得用她的終生幸福來交換?
他根本不是龍,是一頭豬!
「依依?依依?依……嗯……依……」見她又氣得頭上冒出犄角,他的聲音不禁有些畏縮。
「儂什麼儂?一直叫、一直叫,敢情你長膿啦!」
「我道了歉,也反省餅了,你為什麼還生氣?」
「我沒、生、氣!說了沒有就是沒有,你是听不懂嗎?」
「好,你說沒有就沒有,那為什麼你的椅角……嗯,一直往上長?」
「那是因為這里空氣太差!笨石頭,你到底走是不走?」
她話題換得太快,敖石的腦袋一時之間轉不過來。
「走?上哪兒去?」
赤依依回過身,眯緊了眼瞳。
「上哪兒?去幫我找個可以解決問題的男人呀!」
「對、對!事不宜遲,若等你爹發現,咱們就走不成了。」
他放開了她的手,健臂一舉,腿一蹬,瞬間,那一層層的鐵繚像是面條般,立刻應聲而斷。
見著敖石驚人的本事,赤依依再度眯起雙眼。
看來他的「無所謂」是真心的,她若不來這一趟,過兩天還真的可以喝碗龍肉湯!
她冷冷地想,這麼笨的男人死了也好,活著根本是浪費糧食。
敖石看著她背上的包袱,笑贊道︰「依依,你好聰明,知道應該快去尋人,連包袱都準備好了。」
這不叫稱贊,這叫諷刺!
她面色更加難看,頭上的椅角也冒得更長。
「呃,依依,我該怎麼做,你的氣才會消?」
「捂上你的嘴!」
喔,這個簡單。敖石憨憨地一笑,趕緊捂住嘴,跟著她離開地牢。
幾步路後,他開始在心底叫苦。
他的手掌太大了,不只嘴,連鼻子都得捂上,怕她生氣,他又捂得死緊,眼看著就快要斷氣了!
依依啊,他可不可以……先喘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