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十四歲的寧羽華,像往常一樣,帶著不會做的數學作業,走進柏家大宅請柏峻幫忙,但是對佣人送上來的甜點與女乃茶,她卻沒有展露一貫欣喜的笑靨。
她推開放在面前的餐盤,正襟危坐,緊所雙唇。
「怎麼了?這不是你最喜歡吃的焦糖布丁嗎?」拿起湯匙,柏峻舀起一塊布丁放進嘴里,困惑的眯了下眼。「沒什麼問題,味道還是一樣的好。」
「柏峻哥哥,你說……我是不是長得很胖、很丑?」她胖乎乎的臉蛋上,掛著柏峻並不熟悉的哀怨與悲傷。
「誰說你長得丑?」柏峻的笑容微微停頓。
「她們啊……我們班的那些女生,還有社團里的學姐……小惠跟我說,大家都在背後,笑我是頭只知道吃的大肥豬……」說著說著,她的腦袋垂了下去。「以後我再也不要貪吃了,甜點、零食、消夜……全都要戒掉!」
柏峻年輕陽光的面龐上,浮現少見的認真表情。「小肥妹,我從小就這麼叫你,你覺得我是在笑你嗎?」他坐到她面前,直視著她的圓臉蛋。
寧羽華輕輕搖頭。「我知道你沒有任何惡意……」
「那你以前曾因為自己長得比別人胖,就感到自卑,覺得一定要減肥嗎?」
「也沒有……誰讓我就是貪吃呢?一看到食物就無法克制自己,所以就算長得胖……也是沒辦法的事。」她悄悄抬起頭,淒淒慘慘的看著他。
「既然一直以來,你都這麼看得開,為何要為了某些人的閑話,而改變自己的想法?」柏峻不贊同的搖頭。「羽華,我和你說唷,堅持自我和隨波逐流,你更喜歡哪一個?你是要為了其他人的想法,放棄自己的愛好,還是做一個樂觀,又每天都很開心的小肥妹?」
「我……」他的話,在她小小心靈上投下了深深的疑惑。
「如果現在你是真心覺得自己太胖了,所以想減肥的話,我會支持你;但如果只是因為別人的一些看法,而讓你不得不放棄喜歡的美食,那就大可不必了。你就是你,胖也好,瘦也好,改變的只是外表,卻不是你的內在。」柏峻像小大人一樣,雙手環胸,嚴肅的望著她。
「那……你不討厭我長得這麼胖、這麼丑,不覺得和我在一起很丟臉嗎?」寧羽華伸出手去,可憐兮兮的拉住他的襯衫一角。
只要他不討厭她,她的確一點也不想放棄享受美食的幸福感與滿足感。
一直以來,美食都是她快樂的來源,只要吃到好吃的東西,她就會覺得陽光普照,心情舒暢,生活簡直太美好……
「丟臉?你怎麼會這麼想!?」柏峻伸出手指,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你是有點胖啦,但是一點也不丑,相反的,我覺得你十分單純可愛,也很漂亮。而且你是我見過最心無城府、最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你還是我的開心果呢!你忘記了嗎?我們說好要一起吃遍全世界的,我怎麼會覺得丟臉呢!」
「真的?」寧羽華完全沒有看出柏峻笑意里的戲譫,立刻信以為真,「你會和我一起吃遍全世界嗎?」
原來柏峻心里對她的評價那麼高,那她到底還在擔心什麼?
「當然。」他用力揉了下她蓬松的頭發,肯定的點點頭。「我很喜歡和你在一起,我保證。」
看著他嘴角那抹讓她心安的粲笑,寧羽華原本充滿哀愁與沮喪的一顆心,立刻得到了解放。
是啊,她干麼因為那些不相干的人,而自尋煩惱?
她有愛她的父母,有好朋友小惠,還有柏峻這樣的大帥哥,一直呵護她、對她好,她還有什麼好自怨自艾、自我否定的?
「快吃吧。」柏峻親自為她遞上湯匙,愉快的看她恢復了好胃口。
開什麼玩笑,小肥妹要減肥,而且還要戒掉所有美食?那怎麼可以!
他人生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看她吃東西。
她那副吃得又香又甜,又不擔心身材的可愛模樣,還有那張一看到美味就瞬間散發出熱情光芒的圓臉蛋,總是能夠讓他忘卻所有的煩惱與不快。
她是他的開心果,只有在她積極投入與美食的戰斗中時。
所以,在這種她決定減肥的危機時刻,不管要他說出怎樣的溢美之詞,他也在所不措。
從那一天開始,寧羽華原本不敢想,也不敢有的一個念頭,就悄然鑽進了她的心湖。
柏峻那句無心的話,不斷的在她心底生根發芽,逐漸茁壯成了參大大樹。
那樹就是她對他偷偷的愛戀之情,挾帶著少女獨有的浪漫情懷,將一顆芳心完全系于他身上。
她十六歲生日那天,在好朋友小惠的鼓勵下,她鼓起勇氣,準備對他表白。
直到現在,她還清楚的記得,當時的她穿著一件新買的粉紅色小洋裝。
因為他說過,她穿粉紅色,特別的可愛漂亮;她手上提著想要和他一起慶祝的生日蛋糕,蹦蹦跳跳的來到和他約好的地方。
學校的櫻花樹下。
據不可考的學校傳說,如果在那里告白成功,情侶將會永遠在一起。
「小惠,你說什麼?小肥妹喜歡我?別開玩笑,我怎麼會接受她?」只是,她還沒走到樹下,就听到了柏峻滿是調佩與嘲諷的聲音。
「我是說真的。」
躲在牆角的寧羽華,看到的小惠,臉上表情十分嚴肅。
「你有沒有說過你很喜歡和她在一起,覺得她可愛又漂亮,是你的開心果?」
「我有這麼說過嗎?說她漂亮?有嗎?」柏峻滿臉困惑。
十八歲的柏峻身材挺拔,稜角分明的輪廓與方正大嘴顯得豪邁不羈,在他這個年齡的男生堆中十分出類拔萃,也更顯得有男子氣概。
「你當然有。自從你那樣說了以後,羽華就以為你對她也有好感。」小惠的語氣滿是責備。「等一下她就會來這里向你告白了,你最好想想要怎麼回答她!」
「她怎麼會那麼想?如果我說過,那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絕對不能當真。」
他無所謂的聳了下覺碩的胸膀,露齒一笑。「和小肥妹交往?看看她的身材……我的品味,應該沒有那麼差勁……」
以前,寧羽華會覺得他那帶著點詭計的笑容,以及自然流露出的壞男生氣息,讓她十分著迷。
然而今天,他那張英俊面龐上的譏刺笑容,卻讓她覺得無比刺眼、無比討厭。
「可是她卻當真了啊啦!峻,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傷她的心,羽華可能會承受不住被你拒絕的刺激。」
「那我也沒有辦法,總不能把不喜歡的說成喜歡吧?就算她現在對我告白,我也只能對她說出不可能三個字,因為,我已經有了喜歡的女生了。」
寧羽華茫然的轉身,不想再看到柏峻那張急于和她撇清關系的臉,更不想知道他們之後的對話內容是什麼。
她的腦海里反復回想他說過的那些話︰別開玩笑了,我怎麼會接受她?……如果我說過,那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我的品味應該沒有那麼差勁……就算她現在對我告白,我也只能對她說出不可能三個字……
淚水不知道何時模糊了視線,她的心突然間抽痛起來。
那種絞痛的感覺。沉重得讓她幾乎邁不開腳步……真的……好痛、好痛啊……
說什麼重要的是內在,不是外表。
說什麼不管胖瘦,她都還是她。
說什麼,她是他的開心果;說什麼和她在一起一點也不丟臉;說什麼要一起吃遍全世界……
原來,這些全是假的、全是敷衍、全是謊言!
他根本就不記得他說過的那些話,而她,卻好像得到了聖旨一樣緊抱不放,每當午夜夢回,還會悄悄的拿出來回味一番!
寧羽華,你真的好笨、好蠢,根本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
像柏峻那樣的帥哥,怎麼會看上你這只小肥豬?你有什麼條件讓他喜歡?
除了會吃,你根本就一無是處!
生日蛋糕從手里沿落,但她渾然不覺。
蹲在地上,她雙手環抱自己越來越寒冷的身體,放聲大哭了起來。
生平第一次,她嘗到了心碎的滋味,也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在柏峻心里的真正地位。
她不切實際的美夢,就在一瞬間,完全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