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柏峻厲眸圓瞪,臉色鐵青。「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也沒有。」
她那撇清關系的表情,讓他很不是滋味,白熱化的怒氣開始在體內高築。
她看起來是真的很討厭他,但這……到底是為什麼?
原本以為,那是因為他沒認出她來,她才會和他鬧脾氣;可是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特別是她現在的態度,更讓他徹底明白了,她是真的不願意靠近他。
柏峻在深深受挫的同時,也感到疑惑與惱火。
「你是什麼意思?」察覺他話里的挑釁,寧羽華警惕的揚起眉。
「什麼意思,你日後自會明白。」他表情堅定,五官也在瞬間變得冰冷。「我告訴你,不想見面,那根本就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你以為你是誰?我有什麼需要見你的理由?」雖然矮了他一大截,她卻還是站在他面前,挺起胸膛,與他對峙。「八年前你也許是我最祟拜的人,可是八年後的現在,你在我眼里,根本就是一無是處的人!」
「寧羽華!」柏峻氣得怒吼。
「難道不是這樣嗎?」寧羽華絲毫不怕他的怒氣,挑釁的往前跨了一步。「你所擁有的東西,都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得到的;你除了一張好看的臉蛋,還有父母給你的家世外,還有什麼可以自傲、自豪的?」
「不要以為你和我很熟,就可以在我面前胡說八道!」柏峻握緊雙拳,忍不想要揮摯的沖動。
他從來不在意別人把他當成紈褲子弟,也從來不會因為別人的指責,而感到憤怒。
但是,她不一樣。
她是寧羽華,是他認為可以理解他、贊同他的人。
此刻,她不屑一顧的表情,還有話里深深的蔑視,以及她那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態度……確實打擊了他的男性自尊。
「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心里最清楚。」她居然還不怕死的火上澆油。「振作起來吧,柏峻。你不應該是蹉跎人生的人,別讓我更看不起你。」
說完,在他那可以「殺人」的怒瞪中,她直起背脊,優雅轉身。
「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柏峻咬緊牙關,一種陌生的緊繃,蔓延至全身。
「不知道的人,是你才對。」他低沉的聲音,掀起了她心底隱藏的挫敗與哀傷;推開包廂的門,寧羽華疾步而出。
在她身後,柏峻的臉色布滿陰影,凝住的眼里透出寒冰般的清冷。
自從和柏峻大吵一架後,寧羽華就陷入了一種深深的不安里,彷佛有人用力攫住了她的心髒,害她窒息到無法呼吸的地步。
那天以後,他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過。
以前天天都懶在她這里不走的家伙,突然間杳無音訊;每天都會帶她去各種餐廳,嘮叨著讓她多吃點的那個男人,就這麼消失無蹤了……
她還真是有那麼點不習慣。
在去柏實百貨開會的路上,她不住的想起這些事。
她,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仔細回憶,她當時真的是惱羞成怒,一時血氣上涌,才會那麼口不擇言。
也難怪他不想再見到她。
可是,他不是說過什麼「不想見面,那根本就不可能」的話嗎?
沒想到一轉身,又都不算數了。
寧羽華在心里提醒自己︰那是在她說出那些傷人自尊的話以前。
捫心自問,如果她被人那樣說,而且還是認識了十幾年的人開的口,她應該也會想要從此以後都不再見面了吧?
不見就不見,有什麼了不起的?她本來就不想見到他……
走進電梯里,她垂下腦袋。
不要騙自己了,寧羽華,你明明就很介意、很難過。
帶著幾分落寞,她走進柏實百貨的會議室,強打起精神,準備和柏勛一起討論凝石珠寶與柏實百貨,接下來一連串的活動與合作。
會議室的門被人推開,與宣傳部、企劃部的主管一同進門的人,不是柏勛,而是柏實百貨新上任的副總裁︰柏峻。
無視于寧羽華臉上的驚愕,他微微點頭,便面無表情的坐到主位上。
見他不苟吉笑,她也只能收拾起疑惑與不解,平靜的與他討論。
整個會議過程中,柏峻表現得十分專業也很有行動力,對于她提出的企劃和要求,都能給予恰當的建議與見解。
會議進行的十分順利,一個小時後,柏峻宣布結束會議。
「寧小姐,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之後的問題,等我們回去各自討論完後,再一起修改。」
他站起身,健碩的身軀搭配稜角分明的臉龐,呈現出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疏離與威嚴。
比起過去那個懶散不羈的柏峻,此刻的他,簡直像是一個行事果斷、冷酷無情的企業家。
「再見。」他向她伸出手,短暫而有力的一握後,又立刻放開。
寧羽華還來不及說出「再見」兩個字,他便已轉頭,大步走出了會議室。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她情不自禁的皺緊眉頭,心情復雜。
她不能責備他那公事化的態度,畢竟他們現在談的是公事;她也不能責備他猶如對待陌生人一樣的對待她,因為他們之間,的確有過不愉快的經歷。
但她還是心生不滿到想要生氣的地步;更讓她郁郁不快的是,是什麼理由,讓一向對經營毫無興趣的柏峻,突然選擇回公司幫忙?
難道……是因為她的那番話?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不是應該感到高興,甚至慶幸,他終于願意听進她的「勸告」了嗎?
然而事實卻是,當她走出會議室時,她只感到心情糟糕透頂。
隨後的日子,她與柏峻雖然在公事上不斷見面,但他們始終都保持著疏遠而有禮的距離。
他在她面前的態度總是公事公辦,根本不給她任何機會超越工作關系一步。
一旦公事談完,他就絕不會再和她多說一個字。
凝石珠寶在柏實百貨里舉辦的幾次珠寶發表會,還有一連串的宣傳活動,皆得到了很好的反響,雙方還進一步策劃著一場盛大的慈善捐款活動。
這在在都表示他們的合作效率非常高,但是這種完全不牽扯任何私人感情的相處,卻讓寧羽華無法適應,情緒也顯得相當沉郁與煩躁。
當他們全家按到邀請,在周末的晚上去柏府赴家庭晚宴時,她便決定要趁機向柏峻問個究竟。
那一天,柏府邀請的客人,全是與柏家關系不錯的親友,因此晚餐的氣氛十分融洽和諧。
面對家人,柏峻的臉上,也終于掛起了她熟悉的迷人微笑。
雖然在晚餐期間,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交談。
寧羽華小酌了兩杯紅酒用來壯膽,待晚餐一結束,她就立刻走向柏峻。
「我有話要問你。」她不由分說的抓住他的手臂,趁其他人不注意時,拉著他走到落地窗外。
「什麼事?」月色中,他的表情相當嚴肅。
「你現在,是不是很討厭和我說話?」他那判若兩人的態度,讓她實在是無法忽略。
「你的話是不足說反了?應該是你很討厭我才對。」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不露痕跡拉開她的手,後退了一小步。
她的確說過。
「沒見過像你這麼小氣的男生。」寧羽華咬緊牙關,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了。
他是希望她道歉嗎?她才不要。
她說的那些話,的確是有負氣的成分,但也不是完全的違心之言。
「小氣?隨便你怎麼想。」柏峻昂起頭,冷硬的嘴角浮現一抹訕笑。「這些話你對我說過很多遍了。你找我出來,就是為了繼續說這些?」
「當然不是。」她怎麼又把情況搞僵了?
寧羽華不安的握緊雙手,姣好的臉上終于浮現些許妥協。
「我也知道自己那天說的話是有些過分。」她低下頭去,忐忑的眼神掠過灰黑的地面。「但……那也不算是完全沒有道理吧?你的確……生活得很懶散,也喜歡留連夜店,又沒有什麼抱負心……我也是為你著急……而且……誰讓你要說那些惹我生氣的話?所以我才會……」
柏峻一直沒出聲打斷她,她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
心里的焦慮與不滿在悄悄滋生,既然她已經向他示好了,他難道不應該紳士的給她台階下嗎?
「那天的事,不必再提。」
當寧羽華開始感到尷尬時,柏峻終于開口了。
她微微松了口氣,面帶和解的笑容,抬起頭來,但她看到的,卻是一張冷淡的臉。「我已經很清楚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了,也了解了你對我的評價。誠如你所希望的那樣,以後除了公事上的會面外,我們之間,不會再有其他關系。」
「柏峻,你……」胸口猛地揪緊,她定定地看著他。「你是說真的嗎?」
柏峻冷淡的瞥著她。
他嘴角那抹凜冽的笑容,已經透露了他所有的想法。
寧羽華胸口的疼痛,也急速的加深。
「你願意擔任柏實百貨的副總裁,是不是因為我的那番話?」在她傷心前,她選擇先搞清內心的疑惑。
「你大概也知道,我父親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麼和你結婚,要麼回到柏實集團工作;如果我兩者都放棄的話,就會立刻被趕出這個家,然後失去繼承權。」他輕輕挑眉,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弄。
「無論如何,像我這樣的紈褲子弟,怎麼可以失去繼承權呢?」他聳了下肩,痞痞的笑了笑。「原本我以為你雖然對我頗有微悶,但在我對你坦承困難後,應該還是可以順利的讓你嫁給我。」
「等一下!你不是對我說過,我不行嗎?你怎麼還會考慮娶我?」她被柏峻搞胡涂了。
「我是說,絕對不會強迫你嫁給我,可沒說過任何不想娶你的話。」柏峻坦率的抬起眼簾。
「你。」她惱怒的屏住呼吸。「你居然騙我?」而且是又一次!
「這應該不算是欺騙。我對你坦白了我的處境,也給了你選擇是否和我結婚的權力。」柏峻眯了下眼。
「當然算!你對我隱瞞了你的真正目的!你來找我的理由,其實是為了讓我嫁給你!」難怪他會每天都出現在她的辦公室里。
他看似關心她的身體、想和她交朋友……原來都是別有用心!
柏峻點了點頭。
他居然點頭了!
柏峻毫無掩飾的直率表情,讓寧羽華內心立刻被一陣排山倒海的失望給打擊,其中,還摻雜著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苦澀與難過。
「我原本以為,我們之間的關系並沒那麼差勁,當你想清楚以後,最終還是會看在我的真誠,和我們過去的情分上,選擇嫁給我。」他眼里那股自嘲的味道,更加濃重了。「但我沒有想到你是那麼的討厭我。」
「你哪里真誠了?過去的情分,你真的在乎過嗎?八年前你就已經。」
「你說不真誠,那便是不真誠好了。」他很果斷的打斷了她的控訴。
在她的眼里,他早就是一無是處的男人了;所以不管她怎麼看待他,都不會再讓他感到意外。
寧羽華只能憤憤地瞪視著他,心中的苦澀卻不斷的在膨脹與壯大,直到梗住了她的呼吸與聲音。
「當我認清這一切時,我就決定剛到柏實集團任職。」他用平靜,卻帶著幾分嘲弄的口吻開口。「你沒說錯,我回到柏實集團,的確是因為你的那番話。」
他停頓了一秒。「對社會沒有任何貢獻的柏峻,以後應該會在柏實集團里好好的貢獻自己。這麼說來,也許我還應該好好感謝你才對。」
他的聲音緩慢而冷靜,卻帶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漠然。
寧羽華的呼吸,在他這樣的聲音中一寸寸被奪走;一股冰冷的寒氣,也從腳尖竄上她的背脊,引得她全身顫動。
「沒什麼可說的話,我就先走了。」他冷淡的輕瞥她明顯蒼白的臉色,表情冰冷的轉身。
寧羽華用力吸氣,微微張口,真卻發現腦海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佇立在月光下,兩行消淚悄然滾落她的臉頰。
寧羽華不明白,她干麼要哭。
她不是已經達到目的了嗎?
她就是想讓柏峻看到她獨立自主,並且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他面前。
現在,她不但重重奚落了他,還打擊了他的自尊心,並讓他擺月兌了那種紙醉金迷、沉溺美色的頹廢生活。
她的確是成功了。
她完成了利柏鉗的約定,也完成了自己多年來一直想對柏峻做的事。
可是她的心,為什麼會這麼痛?
她痛到眼淚不停地從眼眶里滾落、痛到彷佛有人正在撕裂她。
而所有的悲傷,包括隱藏在心里八年多的傷痛,全都在這瞬間,爆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