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飾優雅的高級餐廳里,四周彌漫著食物的香味,耳邊響起的是現場樂隊悠揚的輕音樂演奏。
可是在這樣舒適的環境里,淑筠卻胃口全無。她對著面前那盤鱈魚排發呆,期待對面沉默的男人可以說些什麼,來緩和她的緊張情緒。以前只要她一緊張,他就會說笑話逗她開心,不然就是取笑她的表情,總之他就是會想辦法讓她覺得放松。不像今天,他明明知道她很緊張還……
她驀地坐直,把背挺得僵硬,不是說好不再回憶過去嗎?她怎麼老是忘記?暗罵自己一句,她希望有足夠的定力,可以安全度過今晚。不知為什麼,他看她的表情總讓她惶恐不安。
「食物不合你的胃口嗎?我記得你最愛吃鱈魚。」他緊迫的視線盯著她陰晴不定的臉,微微蹙起濃眉。
「不,不是。」她反射般迅速的拿起刀叉,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很好吃。」
她的表情更加引起他的關注,他抿起雙唇。「是不是因為還是不舒服?不然換其他菜好了……」
「吃這個就好,我的心髒沒事。」她勉強把一叉食物塞進嘴巴,食不知味的咀嚼著。
他深思著凝視。「我在你睡著的時候,打過電話給幾位心髒學的專家,他們說你的病只要做手術就可以完全根治。」
「這我知道。」她垂下頭,抿著嘴看著盤里的魚肉。「但是心髒手術不是說做就做,而且……」
「下個月,我約了心髒科的權威約翰教授為你診斷。」他有些粗魯但堅定的打斷她的話。
他的堅決嚇白了她的臉。「不,你不用這麼做。我自己的病自己會處理……」她是真的害怕,害怕他會因此又進入她的生活,並且完全主宰她的喜怒哀樂。
「你會處理,就不會一拖四年!」他的態度異常堅持,緊繃的下顎透露著他的決心。
她皺起眉,不喜歡他這副霸道的樣子。「你沒有權利替我做決定。」
「你不知道你剛才在電梯里有多嚇人嗎?我以為我會永遠失去你!」他凶惡的表情無法掩飾他眼里的關心。「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我怕我的心髒也會停止跳動!」
「可這是我的事……」面對他突如而來的暴戾,她倏地停止說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表現真是被嚇壞的人會有的反應,難道他真的這麼擔心她?可是太沒有道理了。當年對不起他的人是她,讓他在眾人面前出丑的人也是她!他怎麼還會關心她的死活?他對她的病應該是拍手稱快,而不是關懷備至才對呀。
他鎮定的看著她驚訝的張大嘴巴、無法說話的樣子,用力點頭。「很好,我想我們就這麼決定。」
她從自己的驚愕里回過神來,不可思議的瞪圓眼眸。」鐘塏,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忘了我曾經……」
「快點吃,吃完我好送你回家休息。在接受檢查前,你最好注意自己的飲食和作息。」他的話里不帶感情。
她再次張口結舌,面紅耳赤。不,她不可以再愛上他,絕對不可以!但她悲慘的發現,她的確不會再次愛上他,因為她從來沒有不愛他。只是她的心意又怎能讓他知道呢?
坐在對面的鐘塏此刻卻感到無比滿意,這樣的開始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原本以為自己必須用盡手腕,費上一番口舌,她才會再次對他卸下防備,可是沒想到,她輕易的就接受了他的親近。
這可真是個好的開始,不是嗎?他帶著迷人的微笑向她舉起酒杯,詭秘的光芒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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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筠開始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鐘塏。他的人生總是一帆風順,所以他自負、驕傲、渾身散發著王者氣勢,卻也因此不輕易放過任何敢欺騙他、帶給他羞辱的人!更何況她還是在婚禮上毀約?他不是應該無比憤慨嗎?
所以她選擇離開香港,因為她知道他一旦發怒會有多麼的可怕,因為她知道,她無法忍受他的怒氣,她無法在他憎恨的目光里繼續生存……
但為什麼他對她竟如此寬容?為什麼他從來不提他們的過去?
還是他終于了解她那樣做的苦衷……
回到她和朋友一起合租的小鮑寓,她早已精疲力竭。他居然對她這麼好,不但一點也看不出他對四年前的事耿耿于懷,反而還對她的健康異常關心。他究竟在想什麼?她怎麼想也無法明白,而她實在太累了,再也沒有多余的力氣,去思考這樣艱深的問題……
她的室友柳旭正坐在客廳看每天必看的連續劇,抬頭與她打個招呼,又繼續一頭栽進劇情里。
她疲憊的坐上沙發,茫然的看著電視熒幕上哭泣的男女,雙手托腮。「柳旭,你說說看,如果男人在婚禮上被女人當場拒絕,他會有什麼反應?一定會很恨這個女人吧?」
口里嚼著泡芙的女人回頭瞥她一眼。「按理說應該會恨,不過也有例外。」
「什麼例外?」她頗感興趣。
「那就要看女的為什麼要拒絕他呀。」柳旭盯著電視機,漫不經心的說。「通常不外乎兩種情況。一種是一直無法確定自己的感情,直到最後一刻才確定自己根本不愛他,無法跟他生活;另外一種就是女的其實有難言之隱,不是不愛他而是不能嫁給他。」
「你怎麼這麼清楚?」淑筠敏銳的望她一眼,覺得她說得還有點道理。
「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身為電視劇女王,日劇、韓劇、八點檔連續劇哪一部她不是信手拈來、爛熟于胸——當然,都是愛情劇。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是第一種的話,男人應該恨她,如果是第二種就不應該恨她?」
「不是啦,這個很復雜……」柳旭再次擺擺手,電視劇演到片尾,她驀地轉頭銳利的看著淑筠。「為什麼你會對這個感興趣?你不是不喜歡看連續劇嗎?」
她不是不喜歡看,而是每次看了都會不好受。看到愉快的結尾,她會想到自己悲慘的經歷,看到悲傷的結尾,更加的感同身受,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干脆不看。
她遲疑的表情反而引起柳旭的興趣,她立刻轉移目標。「淑筠,你今天回來得很晚喲。平常你都是準時下班,可是今天都快十點了才到家。」
柳旭上下打量一番,她意外發現她臉上的紅暈和眼里的迷茫表情。「說!你今天是不是發生什麼好事了?」
「這個……我……」她的臉紅得更加厲害,竟然有些口吃起來。
「果然是遇見什麼好事了!快說快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柳旭如發現新大陸般高興,連聲音都提高了八度。她認識淑筠這麼久了,從來不曾見她有過這樣的表情。
輕輕咬著下唇,她回憶與他見面的情景,低聲說︰「我遇見他了。」
「他?你是說鐘塏?」這一下她的驚訝有如排山倒海般涌來。
淑筠微微點頭。
柳旭怪叫一聲。這個世上還有誰會讓淑筠心動?除了那個四年前被她在婚禮上拒絕的男人還會有誰?可是……她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的望著淑筠。「那他有沒有為難你?」從淑筠對他的描述中,她相信鐘塏並不是一個會輕易原諒別人的男人。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會一點都不在意女人對他的背棄嗎?
「他……」淑筠眼神迷惑的看著她,帶著沉思的表情,把發生的情況大致都告訴了柳旭,最後她微微蹙起蛾眉。「你說他怎麼會對我這麼好?」
柳旭也緊皺眉頭。「沒道理呀,按理說像他那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對你那麼寬容?不但一點也不追究,還對你呵護備至?」
「我也這麼覺得……所以才問你男人被悔婚後會有什麼表現啦。你剛剛不是說男的不恨女的也有例外嗎?」
柳旭發愁的握緊雙手。「可是我覺得那些例外都不適用你和他之間。按理說男的不恨女的,要嘛是因為他太愛她,不願意看到她難過;要嘛就是女的有難言之隱,後來卻被男的知道了,他無法責怪她。」她轉頭深思的看著淑筠。「你拒絕他的理由被他知道了嗎?」
她急忙揮手,那是她心底永遠的秘密,她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他。
「難道說他愛你愛到無法自拔?那根本就不可能!你曾經在婚禮上拋棄過他!他可是鐘塏,有仇必報的鐘塏啊……」柳旭狐疑地說道。
「柳旭!你不要這麼說他,他不是那樣。」淑筠責備的打斷,瞪她一眼。
柳旭盯著她略帶迷惘的沉思表情,拍拍淑筠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不管他是為了什麼,你都不能忘了當初你離開他的原因。」
她怎麼可能忘記?那改變了她的一生呀!淑筠抬起頭望著她的好友,也是唯一一個知道她為什麼悔婚的人,神色鄭重的說︰「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柳旭的眼眸里精光閃爍,跟淑筠認識多年,她太了解她,因此也更加擔心。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一副好像什麼事也不計較的樣子,現在你們重新相遇,他對你的態度實在太可疑,你千萬要當心……」
「好了,柳旭。」淑筠打斷她的話,懇切的看著她。「你不要太為我擔憂。我不會再跟他有進一步的來往,明天我就辭職。」她覺得這是唯一的辦法,不論鐘塏為什麼會對她好,她都不能再跟他見面,因為這對她來說實在太危險。
「真的?鐘塏會答應嗎?如果他真的有所圖謀……」柳旭眼里閃過一絲懷疑的光芒。
「他不答應又能怎麼樣?」她下定決心,態度也變得堅定。「像你說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目的,因此絕對不能冒險。」如果她任由自己的心做決定,她一定會再次陷下去,今天和他短暫的相處,已經讓她覺得波濤洶涌,無法把持,更何況以後還要天天見面!
柳旭放心的長吁一口氣︰「你能這樣想真是太好了,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淑筠綻開一朵讓對方安心的笑顏,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放心。」她或許依然愛他,可這不能成為她再次與他有所交集的理由。她錯過一次,怎麼會再錯第二次?更何況,他的態度曖昧的讓她害怕,她一點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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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比平時都要早出門,辭職信已經放在包包里,她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猶豫。工作可以再找,可是心只有一顆,如果丟失了就再也找不回來。
走在熟悉的路上,她呼吸著清晨的新鮮空氣。台北這個城市跟香港越來越像,一樣的擁擠,一樣的節奏迅速,這也是她選擇在台北定居的理由之一。
她清晰的記得,當天她婚禮時的全部畫面。那天,三月的溫暖午後,陽光透過敞開的教堂大門,照亮她前進的道路、照亮站在神壇前的他、也照亮當她說出「不」時他臉上驚愕的表情。
她記得淚水立刻模糊了她的雙眼,再也無法忍受待在那個神聖的地方,她飛快的奔出教堂,撲倒在花壇前。然後一波波人聲朝她涌來,父母,弟妹,親戚……所有在她眼前旋轉的臉孔里,就是沒有他!
一向溫文的父親對著她狂吼,母親抱著她哭泣,他們都叫嚷著仿佛永遠不會結束的責備。還有那些譴責的表情、驚訝的臉……所有的一切都讓她無法承受。
大家都無法理解她的行為,每個人都對她怒目相向。可她固執的堅持她的觀點,既不解釋,也不道歉。每天像個游魂一樣四處閑晃,直到累了倦了,她選擇離開香港,離開她從小生長的地方——有他的地方。
離開的那一天飄著小雨,一如她哭泣的心情。她就這樣一個人獨自踏上旅程,甚至不知道她將去往何方。她在許多城市停留,卻又無法久待,直到來到台北,在它有些渾濁的空氣里,發現和香港一樣的氣味。
她才終于真正找到可以停駐的地方,現在她卻又將要離開……
一輛汽車在轉角處忽然停止,受到驚嚇的她不自覺地後退一步。面對她的那扇車門被打開,一張熟悉的臉映入她的眼簾。「上車。」他帶著笑容注視著她。
驀然被嚇到的她只能怔怔瞪著,思緒還停留在過去的記憶里,無法把現在的他和過去她深愛的那張臉分開。
「發什麼呆,快點上來,這里不能停車。」他微蹙眉,打開另一邊車門下車,對上她愕然的眼眸。
她看看四周,臉色蒼白的望著他,最後還是坐上他的車。
他含笑重新入座,替她系好安全帶。「昨天睡得好不好?」聲音溫柔。
她深吸一口氣,不讓他的態度影響她,表情漠然。「很好,謝謝你關心。」
笑容掛在嘴角,鐘塏微微點頭。「這樣就好。我問過醫生,你一定要有充分的休息,這樣在開刀的時候,身體才能保持在最好的狀態。」
她挪動嘴唇想要開口,卻又遲疑著住口。她該告訴他,她就要離開台北了嗎?不,她閉上嘴,她不需要告訴他。
她的沉默引起了他的注意,瞥了她嚴謹的表情一眼,他試探的問︰「你有什麼心事嗎?」
我的心事就是你!她搖頭。「沒有。」
他將車頭一轉,駛進一條小巷,把車停下。「說吧,究竟出了什麼事?」輕松的神情已經從他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關心與認真。
她低下頭沉默,不發一語。
他的聲音更加的柔和,有如蠱惑人心一般。「淑筠,你的心事全都寫在臉上,所以不要想隱瞞我。」
她抿著嘴轉向窗外,試圖忽視內心的悸動。
「我知道你在煩惱什麼,也知道你在疑惑什麼。」他沉穩的開口。「但是事情並不是你擔心的那樣,我一定會向你證明。」他伸過來的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把溫暖傳遞給她。
她顫抖的想要抽回手,慌亂的眼神對上他專注的雙眸,卻發現里面閃動的溫暖神采。
他的手握得更緊。「你不用害怕,我並不會傷害你。」
他們四目相投,一瞬間仿佛有電流流過,誰也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她的內心波濤洶涌,翻騰的氣勢似乎把她吞沒……
他忽然轉過頭去,留下依然目瞪口呆的她,發動汽車。淑筠轉頭望向車外,想要平靜內心翻滾的激流。
一路上他們陷入沉默中。她不敢扭頭看他,害怕看見他如剛才認真的表情。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她有些了解,卻又有更多的迷茫,他的話沒有減輕她的問題,反而讓她更加混亂。
鐘塏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滿意的神情在他緊繃的臉上一閃而過——一切果然如他預料的那樣順利,一切也正往他所期待的方向前進。他知道,他必將取得最後的勝利——因為她毫無勝算。
在電視台大樓門口,他停下車。「你先進去,我去停車。」
「好,再見。」她安靜的低語,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門口熙來攘往的上班族,以及一些人詫異的眼神。
神思恍惚的她走進自己位于十二樓的辦公室。這是一幢綜合電視大樓,除了一家電視台,還有另外兩家電台在這里辦公,都屬于同一集團旗下的產業,現在最大的股東是龍翔集團。她的確不能再待下去!剛才在車里鐘塏的話和他的表情,都讓她渾身顫栗恐懼,她不知道這感覺究竟從何而來,只是心里有個小小的聲音一再告訴她——逃,快逃!
可是她的辭職並不順利,因為她正在制作一檔為女性量身訂做的益智節目。她一直對于節目的走向有最好的概念與把握,若現在辭職,節目就會陷入混亂。所以她起碼要做完手上這一期。
這就意味著她還必須面對鐘塏,必須面對她心里排山倒海而來的驚恐與慌亂。他今天早上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在暗示她什麼?如果她繼續留下,她是否有足夠的勇氣抵擋溫柔迷人的他?
還有一個月她就要離開台北,但是她的下一站又會是哪里?為何想到再次要離開他,她竟會悵然若失起來……
正當她為自己未來煩惱的同時,她和鐘皚四年前那場震驚全港的婚禮,也正迅速在電視台內散播,短短不到幾個小時,他們的故事就被演繹成了N個版本。
對這一切,鐘塏卻感到相當得意。他可以看出她的慌亂和疑惑,也很明白她接下來會有的反應。所以他早就吩咐下去,絕對不能讓她辭職。他相信,她是逃不開他的,無論她用盡什麼方法,她終究會是他手里的獵物!
坐在頂樓的辦公室里,他露出四年來第一個真正舒暢的笑容——俞淑筠,你知道你已經逃不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