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寧格格一路前行,不曾回頭看過一眼。
納蘭凌緊隨其後,這一次,他沒有掩飾行藏,而是亦步亦趨。
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的離開夜夜笙歌的八大胡同,繼續沉默的走向貴族們居住的內城區。
「桑寧格格,你看這夜色如何?」在走到內城西南隅的一條巷子里時,納蘭凌邁開大步,突然攔住了她的去路。
桑寧的目光平靜的望著他。「請讓開。」
「如果我不讓呢?」他嘴角輕撇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容。
「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行為叫做多管閑事。」她依然面無表情。「如果你妨礙了我,後果不堪設想。」
「我只是好奇。」深夜里北風襲來,挾帶著逼人的寒氣。「你是如何發現我在屋頂上的?」
「那並不重要。奉勸你一句,不要再繼續跟著我。」桑寧說完後,逕自轉身。
「當年富察一門的血案朝廷早已有了定判,系南明亂黨所為。這是聖上親自下旨查明的事實。而如今你若要繼續追查,也只會得到相同的答案。」納蘭凌目光一凜,收起了他嘴角的那抹笑意。
「納蘭公子,你號稱京城第一閑人。我雖不知你為何閑得執意要跟蹤于我,但我奉勸你不要自作聰明,更不要惹禍上身。」
「既知是禍事,格格不也招惹上了嗎?且納蘭向來不害怕什麼禍事,反而最愛做的就是蹚渾水,管閑事。」望著她縴瘦的背影,他眼里的光芒如星辰般耀眼。
她微微側過臉,卻終究沒有回頭。「我的忠告已經送出,你要怎麼做,也非我能阻攔。」
「現下我只想和格格好好談一談。這是為了格格好,也是為了你所調查的那件事好。」他冷眸一閃。
「不必了。」她的聲音比寒風更讓人膽寒。
「你真的相信宛如嗎?一個賣笑女子,何來真誠與忠心?」納蘭凌聲音一頓。「此事我不知便罷,既已被我撞上,自然不能假裝不知。」
「你我素昧平生,我為何要信任你?」她悄然轉身,行動如魍魎般毫無聲息。
「听完在下的話,格格可以自行判斷。」他笑得成竹在胸,傲慢而挑釁。
桑寧冷若冰霜的臉上掠過一抹不應屬于她這年紀的深沉銳利。「你又怎知我信任宛如呢?」
納蘭凌的眼中倏地飄過幾抹驚疑。「難道?」他放肆的輕笑了起來,神情里帶著幾許調侃。「佩服,看來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人是在下與宛如。」
她依然目光陰沉。「如果我連一個娼妓都無法看透,又如何能追查出真相?納蘭凌,我知道你的跟蹤並無惡意,可這的確不是你應該介入之事。」
「格格怎知我並無惡意?」他是真的感到好奇。
眼前這個仿佛沒有七情六欲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人?她的每句話都透著玲瓏剔透的心思,每個判斷都準確無比。
她沉默了半晌。
「目光。」在他執著的注視下,她緩緩開口。「一個人的目光是不會撒謊的,惡意的、善意的、無心的、有心的……這些我全部都可以感覺得到。這三天,你的目光沒有讓我感到不適與危險,所以我知道你並無惡意。」
「任何的目光你都能判斷嗎?」他眯了下眼眸,認為她的解釋非常新奇。
她再度沉默,似乎是在研判到底可以告訴他多少真相。
納蘭凌無所畏懼的坦白視線依然落在她蒼白無色的臉上。
「我已經對你說得太多了,超過了我該告訴你的全部總和。」她冷冷的垂下了眼。
「不管有意或無意,我都一腳踏進了你的調查里。你既然知道我是納蘭凌,就該听說過我這個人向來喜歡冒險,從不听人勸告,並且決定了的事就不會更改。」他戲謔的笑了一下,但眼里閃爍的光芒卻是異常認真與凌厲。
「那是因為你出生顯赫,並且從未經歷過真正的恐怖與磨難,沒有親眼看到自己的親人一個個被殺害,沒有親身嘗過孑然一身的滋味。你無所畏懼,那是因為你不知道真正的恐懼是什麼。」她抬起了眼,慘白如雪的臉上掛起了一抹冷謔。
「也許是這樣。」他的目光深沉了幾分。「可是體會過恐懼的你,卻讓自己陷入了危險里。你既已知道宛如的騙局,卻又繼續引誘她欺騙你,這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她的目光變得清幽。「可是我的對手太過強大,如果不運用一些極端的手段,我無法達成目的。」
「那個人……宛如口中的大貴人……不是你可以對付得了的。」納蘭凌凝重的臉色讓他俊美的五官都變得犀利。「引蛇出洞的方法固然有效,卻可能遭來殺身之禍。」
「納蘭公子果然是納蘭公子,你已把我的計畫完全看穿了。」桑寧抬起眼望向天空,那一揚眉,竟讓她冰冷的面容顯得縴弱而純真。「殺身之禍早在十年前我便已經歷過,懼怕也早就懼怕過了。」
「那就讓我這個沒有經歷過真正恐懼與磨難的閑人,與格格一起踏入這份危險里,如何?」
夜色下,納蘭凌慎重的聲音隨著愈來愈大的風聲,向四面擴散開來。
桑寧格格帶著好奇的視線定定望向了他俊美無儔的面龐。「你為何如此執著,這本與你無關。」
「這世上什麼是有關、無關?誰又能說得清呢?你我今日相逢,本就是有緣。而我既已決定,就不會回頭。」他淡定自若。
「你這個人……」她的聲音消散在空氣中。
桑寧冷漠的眼里帶著些許迷惘與疑惑,深深的凝視著眼前的男人。
她想,她還是無法看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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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凌其實對自己的行為也感到迷惘與疑惑。
是什麼樣的吸引力會讓他執著于桑寧的行為,並且還要參與其中呢?
他並不欣賞她所為,太狠太絕太危險,那並不似他一貫雲淡風輕、游戲人間的性格。
她知道宛如的欺騙,也知道宛如將她的種種追查告知了對方。然而這正是她的目的,只要對方緊張或心虛,並且有所行動,那麼就證明了她的猜測,也就更堅定了她的追查。
她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危險中,這是沒有任何退路的決絕,是知道自己處境後的義無反顧,只因對手太過強大。
她雖貴為和碩格格,但其實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誰都知道皇太後收養她做孫女也只是體諒她年幼喪父喪母,才讓她徒然得了個虛名。
這紫禁城里的皇親貴冑多如牛毛,真正有權有勢的卻並不多。這大概是為什麼當他無意間涉入了她的計畫,或者說陰謀里時,就無法棄她于不顧的理由了吧。
「納蘭凌,你真的要每天晚上都跟著我嗎?」桑寧走進一條隱密的胡同里,猛然回頭,任她再怎麼天生冷漠的性格,似乎都有了些怒火。
「宛如今天還是沒有給你什麼確切的消息,你這樣每夜去找她,也只是浪費時間。」納蘭凌氣定神閑的撇了下嘴角。「我們合作的事,你到底考慮得如何了?」
「你既已知道我要對付的人是誰,又何必介入?」她壓低聲音。
「眼看就要過年了,宮里大小宴席必然絡繹不絕,也是個打探情況的好時機。你打草驚蛇的第一步已經完成,不如之後的調查都交給我。我在暗,你在明,我可以替你打听許多事。」納蘭凌不疾不徐的說著。
她目光幽冷的瞪了他一眼後,逕自轉身。
「你不回答,我就當作你應允了。」納蘭兀自跟上。「現在起,你不必再去見宛如,應該開始與宮里宮外的皇親貴族們多來往。」
「不用你教我怎麼做,我自有我的想法。」
「格格,你是個聰明人。難道感覺不到宛如越來越敷衍你了嗎?那位貴人並不如你所想的那樣輕易上當,眼看著臘月都快過去,他還是毫無行動。」納蘭凌的心里隱約透著些憂慮。
桑寧停了下腳步,又繼續邁開步伐。
「你原本期望他會有的舉動,是不是一項也沒有發生?顯然,對于你的存在和行為,他根本就有恃無恐。」
「你覺得我錯了?他根本就與我富察一門的血案毫無關連?」她猝然回頭,夜色里,一雙冰冷的眼眸盈滿仇恨的精光。
「我不這樣認為。你的第一步其實已經取得了成效。對方已經心虛,不然不會讓宛如一直與你周旋。」納蘭凌神色一凜。
咬了下蒼白的嘴唇,桑寧固執的眼里飄過了一些沮喪。「我原以為他會派人來襲擊我。」
納蘭凌帶著幾分嚴厲蹙起濃眉。「這便是你的計畫,以自己為餌。若真的發生了襲擊意外,聖上與太後老祖宗想必不會、也不能置之不理。」
她本就無血色的臉頰此刻更加蒼白了幾分。「我也知道以我一人之力,不可能替我的家人報仇。因當年聖上下了旨意,我家人的血案便已了結。我若想翻案,定會遇到很大的阻力,即使是太後也不會那麼容易讓我如願。畢竟當年我只是個六歲的孩童,他們又怎麼會輕易相信我的話?」
她是個心思玲瓏的女子,但有時看得太透徹,反而是作繭自縛。
「所以你想以身涉險。十年前的案子聖上與老祖宗不會再追究,但如果如今和碩格格遭人襲擊,那可是足以撼動整個京城的大事。而你卻可能惹來殺身之禍……我知道你有功夫底子,但遇到高手的話,根本無力抵抗!」他抿緊薄唇,凌厲的眼掃過她。「你是洵敏貝子唯一的血脈,為何這樣不知愛惜自己的生命?」
「我愛不愛惜,與你無關。此生我唯一的心願,便是為他們報仇。我富察一門三十幾口就那樣不明不白的慘死,一日不能將真凶繩之以法,他們一日不能安眠于地下。」她的目光變得空洞,神情也透著死寂般的陰冷。
她的話令他的神色變得嚴厲。
「納蘭凌,我不知道你為何會對我的事如此感興趣,你剛才的提議不也是把你自己置于危險之中?但我不想知道你的理由,你也不必對我解釋。你想做什麼我無權干涉,正如我做什麼,你也同樣無權干涉。」
「我發現你這個人實在死心眼,而且非常冥頑不靈。多余的話我也不說了,如果明天起我還看到你出現在宛如那里,我就親自去見太後老祖宗,把你夜夜出城去八大胡同的事告訴她。」納蘭凌也不顧及男女授受不親,拉住她的手腕就往胡同外走。
「你這是要做什麼?」她只能低喊,怕引起一些夜歸人的注意。
「我送你回惠郡王府。」他撇了下嘴唇,似已下定決心。
她愣了一下。「我本來就是要回王府,你快放手。」桑寧倏地提氣用力,想要從他的掌握里月兌身。
「你必然知道進出王府不被人發現的捷徑,或者有人替你掩護。我想那里應該是最方便我們談話的地方,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我都要參與你的復仇計畫。」他看似輕巧的握著她的手腕,實則暗下勁道,讓她根本無法掙月兌。
桑寧冷淡的眼里冒出幾絲怨恨。「即使你武藝高強,也不用如此恃強凌弱。」她四下張望著,顯得頗為忌憚。
內城里多半都是八旗貴族的住所,即使已是深夜,也難保還有宴席未散。如果有人撞見兩人如此拉扯,又當如何是好?
她平日里都極為小心,盡挑些小路或者暗路行走。如今,他卻大搖大擺的走在大街中央,目中無人而且狂妄至極。
「你剛才說什麼?」而且,他竟還恬不知恥的湊過耳朵到她眼前。「我沒有听清楚,什麼強,什麼弱?」
她猛咬住嘴唇,氣得蒼白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了紅暈。「只要你現在放開我,我就讓你加入我的計畫。」
「真的?」他挑起鳳眼,帶著懷疑的質問。
「當然。」她臉上的紅暈更深,既有氣憤又有不甘。「我言出必行。」
他滿意的望著她終于有了血色的臉頰。「其實你才十六歲,不必刻意隱藏自己的情緒。」
她又憤然雙眼圓睜。「你不要得寸進尺。」
「不敢。納蘭說的只是真心話。格格本就長得閉月羞花,何苦掩蓋自己的天生麗質?」他沉眸一笑,端的是玉樹臨風,儀表堂堂。
「早就听聞納蘭公子風流倜儻,不拘小節。我看倒是個輕率之徒。」桑寧在他放手的剎那,警戒的往後躍去一步。她用力瞪著他,言語更顯犀利。
「偶爾動動怒氣也是種宣泄,況且納蘭今日的確有所冒犯。」納蘭凌看著她慍怒的俏臉,含笑的眼里可沒有半點道歉的意思。「請格格見諒。」
對于她臉上浮現出的暈紅和眼里的憤怒,他感到非常滿意。這位格格刻意隱藏自己的真性情,實在是有違人性。
桑寧斂下眼眉,似乎努力在克制著。
「記得我們的約定。明日起你不要再去見宛如,敵不動你不動,敵動你也先不動。等有機會,我們再一起研究對策。現在太晚了,格格應該回府歇息了。」納蘭凌優雅的頷首,在他看似溫和有禮的語氣里有著不容她拒絕的強硬。
「這可是你的選擇,如果以後真的遇到什麼危險,甚至危及到納蘭一家,也與我無干。」桑寧恢復了她平靜無波,幾近慘白的臉色。
說完,她就帶著冷冷的表情轉身。
納蘭凌沉默的站在原地,他的嘴角帶著一抹深思,眼神卻無比清澈與鎮定。
她,其實是個善良無比的女子。
即便她用冷漠來武裝自己,卻還是難以掩蓋她內心的澄淨。
納蘭凌勾出一抹清爽的笑痕,這個格格,他是幫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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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寧格格敲了二下郡王府的後門,門立刻就被人從里面打開。
她對著幫她開門的福嬤嬤微微頷首,閃身進入。
埃嬤嬤是個健壯的老婆子,頭發雖花白,手腳卻異常俐落,眼神也非常清明。
「格格,福晉請您一回來就去她屋里,她等著您呢。」關上後門,福嬤嬤四下瞧了一眼後,俯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桑寧略顯訝異的點了點頭。
而後二人一前一後的穿過後院的走廊,從一條小徑里走到了福晉居住的雅靜小築。
雅靜小築緊靠著後花園,是整個郡王府里最幽靜之處,惠郡王福晉便居于此。桑寧格格的臥房也在雅靜小築里,緊挨著福晉的臥房。
桑寧格格先回自己房間換下那身夜行長袍,簡單的穿了件旗裝後,就匆匆來到福晉的房里。
埃晉此刻還未歇息,她有著和桑寧一樣細致的五官,只是比起桑寧,多了些和氣,也多了些歲月留下的痕跡,眉目如畫說的應該就是她們這樣的女子。
「姨娘。」桑寧走到她的身邊,冷冷的眉梢上難得掛起了一些溫柔。「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未安寢?」
「姨娘擔心你。」福晉拉過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你告訴姨娘,事情進展得怎麼樣了?你這樣每日深夜只身涉險,讓姨娘心里一直七上八下……」
「姨娘,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桑寧自有分寸,也會小心行事。」桑寧回握住埃晉的柔荑,嘴角掛著清淡的笑。「而且明兒個起,桑寧不會再出門了。」
「那是……查到了什麼?」福晉猝然顫抖了一下。
桑寧立即搖頭。「暫時沒有……我想還是先靜觀其變。總之,小心為上。」她思忖了一下後,決定隱瞞納蘭凌堅持要參與的事。
得知她不會再夜半去冒險,福晉的心顯然安定了不少。
桑寧又與福晉交談了一會,等福晉準備就寢,她才回到自己房里。
入夜以後,除了多年來一直跟在福晉身邊的福嬤嬤留下來伺候二人,侍女們全都離開雅靜小築了。
埃嬤嬤年事已高,又是她姨娘的女乃娘,桑寧自當對福嬤嬤敬以長輩之禮,不敢讓福嬤嬤伺候她。
因此,入夜以後,她總是親自動手打點房間。
此刻,她親自點上燭燈,又準備好炭盆與暖爐,托著腮,坐在炭火盆前竟兀自發起呆來。
桑寧想到的人竟然是納蘭凌。
為了查清族人的真正死因,為了替他們報仇,她將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所有滿州貴族都認了個清楚明白,也將每個人的性格特征記在心里。
納蘭凌,學士府的長公子,天資聰穎,卻不喜歡通權治世的為臣之道,更不像一般滿州貴族喜好馬術射獵,倒是對于漢人的經史典籍、詩詞歌賦,還有古玩珍品情有獨鐘。他為人開朗諧趣、人又長得風流倜儻,對于玩樂之道都頗為精通,常流連風月場所,卻不是之徒。
如此他便博了個「京城第一閑人」的雅號,人稱「納蘭公子」。
她會留意到他,倒不是因為他的這些名號。在桑寧眼里,他也只是個附庸風雅的紈褲子弟罷了。
納蘭凌的母親是皇太後的佷女,他就是皇太後的外佷孫。皇太後從小就對他寵愛有加,常召進宮里。桑寧記得兒時曾經在慈寧宮里見過納蘭凌,在一群因為入了宮而感到誠惶誠恐的貴族子弟里,只有他無所畏懼的張大好奇的眼眸,東張西望。
然而對于他的印象,也僅僅停留在那一天,以及之後從慈寧宮的宮女太監那里打探到關于他的一些傳言。
桑寧從不曾想過,她今生會有機會再見到那個有著靈活大眼的調皮男孩。更沒想到,他這個風流倜儻的納蘭公子,其實狡黠任性,為所欲為。
他當然是個大膽頑劣的人,只是她沒想到竟會張狂到如斯地步。
一想到他今天竟然不守男女之禮,對她拉拉扯扯,她忿然輕咬貝齒。
然而自己在他的荒唐行為下,還是亂了分寸,答應了他的無理要求。
日後,到底應該如何是好?
一想到那麼隱密之事竟不小心被他察覺,又被迫讓他參與這個復仇大計,她的內心就一片慌亂緊張。
她用十年的時間讓自己忘記膽怯與恐懼,訓練自己冷靜,卻好像一夕之間,在他那近乎賴皮的方式面前,完全的崩潰了……
這樣的自己真的可以替父母親族報仇嗎?
桑寧許久不曾感覺到寒冷的身體,再一次的發起顫來。
也許,她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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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凌所帶給桑寧的麻煩還沒有結束。
眼看著過了臘月二十三祭灶,除夕就要來臨了。
餅年原本就是一年里最重要、也最隆重、最盛大、也最喜慶的日子,在這紫禁城里,自臘月初一起就開始準備過年了。
臘月二十四日封印以後,皇上不再臨朝,各府各衙各個管事之處也都開始放年假。可是各府未出嫁的格格們卻突然接到內務府頒下的皇太後口諭,命所有八旗貴族家的格格們于次日進宮覲見。
桑寧自然也接到了諭令,而且比起其他格格,皇太後老祖宗還特意告知她不必緊張,只是想同各家格格們說說體己話,要她務必到場。
「太後老祖宗以前都特別恩準你不必出席這些家宴,這次是怎麼了?」在她梳妝打扮的時候,惠郡王福晉走了進來。
「姨娘,我想是太後老祖宗在宮里悶得慌,這一年她召我入宮的次數比平素多了許多。」桑寧格格選了過年朝賀時才會穿的大紅繡花氅衣,配上粉色襯衣和紅色牡丹繡花的花盆底鞋。
丫鬟替她梳好發髻後,戴上青素鍛的旗頭。桑寧猶豫了一下,看著眼前擺放的發飾,她平日很少佩帶珠寶或者花朵于旗頭上的。
「喜兒,幫格格臉上再加一點胭脂。福嬤嬤,我房里不是放著一瓶西洋國使者帶來的西洋香水嗎?也拿來給格格搽上一些——還有我旗頭裝飾的紅寶石與玉簪子都拿來。」惠郡王福晉親自替桑寧戴上兩頭垂下的紅穗子,笑看著銅鏡里這個比自己女兒還更親的外甥女。
「姨娘,不必這麼隆重。」桑寧冷冷的眼里帶著些疑惑。
「過完年,你也十七了。」惠郡王福晉淡淡一笑。「你的大表姐和二表姐都是十五歲出嫁,姨娘可不能再耽誤你的婚期了。這次入宮便同老祖宗好好商量一下,選定個如意郎君。」
「姨娘,您知道我……不想嫁……」桑寧眼里透著焦急,姨娘應該明白她有使命在身,有大仇未報,怎麼能考慮什麼終身大事?
「今兒個皇格格與各府格格們都會出席,你怎麼說也是太後的孫女,是親封的和碩格格,在儀容行頭上可不能落于人後。」姨娘接過福嬤嬤拿來的紅寶石與玉簪子替她插在旗頭上。「其他格格一定會打扮得花枝招展,你雖然天生麗質,卻也不能太過疏忽。」
桑寧看著銅鏡里那個眉目含黛,唇紅齒白,臉色紅潤的自己,竟有剎那間的迷惘與驚異。
鏡子里的美麗格格是誰?是她嗎?
心里有些烏雲飄攏過來,今日的覲見,為何讓她隱約感到一些危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