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黑雲漫天,猶如在一張大青紙上潑滿了濃墨一般;輕雷隱隱,電光黯淡,就連星子都縮入了雲層,陡留一輪殘月苦苦勾留在天際。一會兒隱沒,一會兒又頑強地破雲而出。
電光月影下,忽現出一條紅色的人影,在房檐樹頂上疾走如飛,恰似一道閃電,直劃過窒滯郁悶的夜空。
賭氣離開步滄浪之後,顏紫綃已經象沒頭蒼蠅一般在葫蘆島上轉了四五圈了,可是,依然還是找不到父親的藏身之所。
住了十八年的屋子好象一下子陌生起來,個個都在跟她玩捉迷藏似的。生平第一次,她覺得這個葫蘆島太大了。
她泄氣地蹲下來,兩手捧住幾欲裂開的腦袋,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候,忽然有一塊小小的泥團,輕輕打在她前方兩米之處。
她大吃一驚,回頭看時,卻不見半個人影,當即提鞭在手,縱身過去。雙腳剛落在泥團之上,卻又有一小粒泥團擲在她的身前,似是在指引她的方向。
紫綃心道︰「反正現在我也是無計可施,何不就照他的指示而行?」當下,依著小泥團指示的方向快步掠去。
一路上,她快,那泥團也快,她慢,那泥團也慢。想來,給她指引方向的人武功高出她甚多,開始,她本來以為是步滄浪,可是後來看看又不象。在樹林里,他沒有追她出來,就表示他不會為了她而背叛師門。
那麼,除了他又會是誰在暗中相助呢?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這樣滿月復狐疑地走了好一段路,忽听得「嗤」地一聲響,泥團遠遠地飛了出去,撞在一間小屋的窗稜之上。顏紫綃心念一動,使一個「倒卷珠簾」,雙足鉤住屋檐,向里張望。
這間房子是父親閉觀靜修之所在,是以特別幽靜。此刻,明亮的燭光之下,映出的劍拔弩張兩條人影卻不是父親和「天鷹」是誰?
她的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中跳出來,握住軟鞭的手指節泛白。
顏千嶺被綁縛在正對著大門的一張太師椅上,樣子雖然憔悴,但神情卻頗鎮定。他雙目炯炯,無畏地直視著眼前怒氣高漲的「天鷹」。
「說!縱海幫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天鷹」高聲喝問道。自己處心積慮導演了這一場好戲,正等著人喝彩之時,卻發現觀眾早已離席,這怎不叫她急怒攻心?本以為,這一次,可以痛痛快快地將縱海幫連根鏟除,哪里知道居然只抓住了幾個毫不會武功的小嘍羅,這股拉緊的琴弦叫她如何松懈?
她雙掌齊落,只听得「 」兩聲,青石板地面塌陷了兩道深坑。
窗外的顏紫綃看在眼里,暗暗心驚,一時倒也不敢輕舉妄動。
顏千嶺卻冷笑道︰「你利用你的徒弟,讓紫綃答應了你的條件。我這個做父親的,卻不能讓女兒做背信棄義之徒。如果,你們是真心誠意的,那麼,今天,我們也就歡歡喜喜地將花轎送出去。但若你有什麼陰謀,我們縱海幫也不會束手就縛。」
「你別忘了,你女兒還在我手上呢!」用特制的花轎先制住顏紫綃,一來除去一名強敵,二來可以以此要挾顏千嶺,這就是「天鷹」打好的如意算盤。但,她直到此刻,還不知道顏紫綃早已被步滄浪救了出去。
顏千嶺一窒,默然不語。他雖可以預先將弟子遣散了開去,但,對于女兒,他卻無法護得周全。
「天鷹」見狀,語氣一變,得意地笑道︰「怎麼樣?顏千嶺,你很心痛是不是?」喪失親人的滋味,她會讓他好好的體會個夠的。
顏紫綃在窗外听到他們的對話,心里早已沉不住氣,一個「雁落平沙」卷進廳內,手中軟鞭同時遞出,直取「天鷹」後心。明知道自己武功差「天鷹」老大一截,更何況此時權急救人,她也顧不得什麼武林禁忌了。
「天鷹」正自得意著,哪料到有人在窗外偷听?更且,顏紫綃輕功卓絕,這一下從背後襲來,無聲無息,眼看鞭梢就要欺到她的身上了,卻陡然改變了方向,被一個人牢牢夾在指中。
紫綃定楮一看,攔在她面前的居然是步滄浪!她一時又氣又急,軟鞭猛地向後一扯,喝道︰「讓開!」
步滄浪單手握鞭,絲毫沒有退避的意思。他的目光深沉如井,靜靜地凝睇著她,一語不發。
「天鷹」回過頭來,見到步滄浪,微微一怔,似乎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看到他。但見他出手即解救了自己的危機,也不便發作,遂冷冷地道︰「滄浪,你的傷好些了麼?」
顏千嶺听到這個名字,這才愕然抬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心中百感交集。
步滄浪听到師傅問詢,垂首答道︰「多謝師傅關心,弟子已無大礙。」
「呸!這老妖婆關心你麼?別做你的春秋大夢啦!如果她不是要以此來殲滅縱海幫,她會那麼好心救你麼?」顏紫綃口不擇言,破口大罵。
「放肆!滄浪!你就任由人這樣辱罵你的師傅?」「天鷹」厲聲喝問道。
一股苦澀的感覺流過心底,步滄浪硬起心腸,對著橫眉冷睇的顏紫綃長嘆一聲,道︰「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殺我師傅的,你為什麼不信呢?」
顏紫綃倏地揚起尖銳的冷眸︰「那麼,你就殺了我好了。」
說罷,她忽然棄鞭不用,從廳中的橫梁上抽出一把劍來,劍走偏鋒,招招都是狠命的殺著。
顏千嶺黯然長嘆︰「這又是何苦?」何苦讓情人反目,親人痛苦?
再看場中,比起顏紫綃不要命的打法,步滄浪就顯得優柔得多。
只見他兩指一松,拋下軟鞭,空手游斗,只守不攻。
饒是這樣,顏紫綃卻仍然久戰無攻,經過一夜的擔驚受怕,再加上對步滄浪的情苦失望,她的體力漸感不支,氣息越來越濁重。
「天鷹」連連冷笑,道︰「滄浪!你是想師傅親自出手麼?」
步滄浪听了,心中惶恐,手上一滯,被顏紫綃覷了個空子,繞過他的身子,長劍一挺,直指「天鷹」。
步滄浪駭異地大喊一聲︰「師傅!手下留情!」
說著,合身撲過來,擋在顏紫綃身前。
紫綃手中長劍「撲」地一聲,刺入步滄浪的左臂。
「天鷹」右掌如鉤,擊向他的頭頂。但她畢竟功利深厚,能收發自如,手掌險險停在步滄浪面門兩公分處。她面目一沉,喝道︰「你給我讓開!」
步滄浪望著師傅嚴峻的目光,心中一陣酸痛,雙膝跪倒,泫然道︰「紫綃要殺師傅,我是萬萬不許,但師傅要殺紫綃,弟子卻不敢違逆,只求與她同死。師傅的養育之恩,只有來生再報了。」
「天鷹」雙目一凜︰「你這是在威脅我?」
「弟子不敢,只是這是弟子唯一的心願,望師傅成全。」
顏紫綃听著耳里,一時心痛如絞,她怎麼可以懷疑他對她的一片深情呢?想到自己兩次傷他,他卻甘願跟自己同赴黃泉,不禁既感且悲,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好一對同命鴛鴦!」「天鷹」冷嗤一聲。右腕突翻,從意想不到的角度避開步滄浪,一掌拍向顏紫綃。
眼見得這一掌落下,顏紫綃必死無疑,卻驀地里听得顏千嶺苦笑道︰「湘怡,你就那麼想要她的命嗎?」
這一聲湘怡叫出,不止是顏紫綃,就連步滄浪也呆怔住。這還是第一次,他听到別人叫師傅的名字。
任湘怡更是渾身一震,顫聲驚問道︰「師兄,你還認得我?」
「雖然你蒙住了臉孔,刻意改變了聲音,但,這一招‘靈蛇出洞’卻是改不了的啊。」任湘怡的武功雖然駁雜,但,在最危急的時刻,她仍是不知不覺間用了最得意的功夫,被顏千嶺一招看出她的來歷。
也罷,她索性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巾,逼視著顏千嶺,冷笑道︰「那麼,這樣的我你還認得出麼?」
顏紫綃正自好奇她的容貌,走上前來想瞧個究竟。可是,陡然之間,只見一張血肉模糊的面孔出現在自己面前,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驚呼一聲,藏到步滄浪的身後。
那是一張屬于地獄的臉孔,潰爛的肌肉,燒灼的容顏,嘴唇翻轉,鼻孔朝天,右半邊眼皮耷拉下來,幾乎遮住了大半只眼。可是,那兩道如鷹鷲般的目光卻仍然凌厲。
她回過頭來,對著顏紫綃厲聲道︰「小泵娘害怕麼?等一會兒我讓你也變成這個樣子。」
顏紫綃本能地回答道︰「那我寧可死掉。」
步滄浪想要阻止,卻已不及。
只見任湘怡仰天長笑,聲音甚是淒厲︰「哼——哈哈——死?呵呵哈——你們都還沒死,我怎麼舍得死呢?」說罷,她身形一轉,勢如瘋虎一般撲向顏紫綃。
「慢著!」顏千嶺急忙出聲,「你難道就不想知道你那對雙生孩兒現在何處?」
「孩子?」任湘怡茫然轉過頭來,「我的孩子還在人世嗎?」
「當然!」
「是嗎?她們還沒有死?她們是不是還沒有死?當年,你並沒有殺死她們是不是?」任湘怡形容痴顛,反復追問。
「不錯。」顏千嶺低低嘆了口氣,「如果不是這樣,我又怎麼會離開神教躲到這偏僻的大海之上?」
「她們現在在哪里?」任湘怡說著,眼光瞟了一眼步滄浪身後的顏紫綃,「她們若還活在世上,應該跟你的女兒差不多年紀吧?」
顏千嶺慘然一笑︰「應該是差不多。」當年,小師妹任湘怡因為跟一個東瀛來的浪人相戀,觸動教中大忌。教主親自率領教中一眾高手圍攻她夫婦二人。
當時,因任湘怡剛剛產下一對女嬰,身體虛弱,那浪人拖著這三個累贅,寡不敵眾,被教主打下了萬丈懸崖。
任湘怡被帶回「拜月神教」接受懲治。千百種蠱毒齊加于身,那滋味,真是生不如死。但她因念著年幼的女兒,始終咬著牙苦苦支撐。
沒想到,教主卻命令顏千嶺將兩個女嬰扔進教中煉制蠱毒的化尸池中,任湘怡驚痛難忍,昏死過去。
教主以為她被折磨致死,遂命人將她丟出「拜月神教」,也因此而留得她一條殘命。
從此以後,她一心一意只想著如何為丈夫女兒復仇。
但「拜月神教」勢力太大,她始終不敢輕易出擊。于是,這幾年來,她秘密成立「天鷹社」,就是想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後,再率領各大門派合力圍剿「拜月神教」。
卻不料,在無意中,讓她得知二師兄顏千嶺就在縱海幫里。當年,雖然是教主下的命令,但執行之人卻是二師兄,遷怒之下,她處心積慮要滅之而後快。
然而,如今,卻陡然听得他說自己的女兒原來未死,這叫她如何能不激動?
她踏出兩步,正想追問女兒的下落,眼光突然瞟到步滄浪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她心中一凜,反手探出,落在顏紫綃的肩頭,喝道︰「說,我女兒現在在哪里?」
她只等顏千嶺說顏紫綃就是自己的女兒,她便一掌拍死她!哼哼,想使這樣的詭計救自己的女兒,門兒都沒有。
她的女兒,早在二十年前就化為一灘死水了,怎麼可能還在人間?
顏千嶺也不著惱,只是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之中,他沉聲說道︰「十八年前,我實在不忍心將兩個襁褓中的嬰兒扔進化尸池,于是,連夜帶了她們逃出神教。本來是想找到你之後,將孩子交給你的,可是,在神教附近找了三天,也沒有發現你的蹤跡,想來,那時候,你已經逃走了。」
听到這里,任湘怡冷哼了一聲,那時候,她被人當野狗一樣拋出來之時,確實是有人救走了她。
顏千嶺望了她一眼,繼續說道︰「可是,就因為這三天,我們的行蹤卻被人發現了。我帶著孩子一路往北跑,卻始終無法甩月兌追兵。最後,無奈之下,我只得將孩子丟棄在路邊。」
「什麼?你把我的孩子扔了?」任湘怡立時色變,手中加勁,捏得紫綃的骨頭咯咯作響。
顏千嶺嘆了口氣︰「你听我把話說完。當時,那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兩個吃女乃的孩子,被一個大男人帶著逃亡,其間的辛苦可想而知。如果,我不狠下心來扔下她們,恐怕,再熬不了幾天,她們就會雙雙斃命。但是,如果有好心的人肯收留她們,她們活下來的希望就能大大增加。」
步滄浪低聲道︰「那一定是有好心人將兩位小師妹給救了?」
「不錯。」顏千嶺點了點頭。任湘怡的手上略松了一松,顏紫綃蒼白的臉色才慢慢回復過來。
這時候,又听得顏千嶺說道︰「我想著以後還要來尋回她們,所以,在她們的脖子上各掛了半塊翡翠玦,合起來就是一整塊圓形的翡翠環。」
「那麼,您後來尋回她們沒有?」步滄浪插口問道。
顏千嶺黯然搖了搖頭︰「她們一個是被一隊過路的商隊帶走的,那老女乃女乃慈眉善目,看起來似乎是大戶人家的老太太,她見了小女嬰,十分歡喜,我也放心。另一個卻又繼續跟著我朝北走了兩天,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家了,我把她放在一個熱鬧的馬路中央,希望有哪個好心人能將她帶走,可是,放了大半天,看的人雖多,卻沒一個肯收留她的,過得半天,我想著先去討一碗稀粥給她喝,誰知,等我回來之後,孩子卻不見了。」
「就這麼不見了?你就沒有去找找?」任湘怡急道。
「我在那里呆了一個多月,方圓百里找了個遍,到最後,被教主派來的人追上了,我拼死殺開一條血路跑了出來,暈倒在路邊,後來被一個姑娘救起,將我帶回縱海幫。等我傷好之後,老幫主將女兒許配給了我,生下紫綃紫絹兩姐妹,我也在這里一呆一十八年。其間,我多次查訪那位老太太的蹤跡,卻始終沒有結果。說起來,還是我將兩位佷女給弄丟了。」顏千嶺滿面戚容,悔愧不已。
任湘怡呆立片刻,手一垂,眼中兩行淚水滾了下來,哭道︰「是娘不好!娘不對!娘沒本事保護你們!」她哭著,說著,嘴里驀地噴出一大口血來。原來,她為了能早日手刃仇敵,不遵循循序漸進的原則,妄想一蹴而就,身體里早已種下百種蠱毒。平日,仗著功力深厚,還能克制得住,今天,忽然听到以為失去的女兒竟然還可能活在人間,整日念茲在茲的仇人卻又是自己的恩人,一時之間,喜怒交雜,恩怨難分,情緒起伏太大,致使百毒齊發,難以控制。
步滄浪忙搶上一步,一手抵住她的後心,將內力緩緩輸送過去,幫助師傅克制毒氣。另一邊,顏紫綃也已快手快腳地解開綁縛父親的繩索。
顏千嶺正要過來幫步滄浪救人,這時候,卻屋外猛地傳來一聲驚天巨響,仿佛是房屋倒塌的聲音。緊接著,窗外彌漫起沖天火光,夾雜著「嗶啵嗶啵」的爆響和呼天搶地的哭喊聲。
罷才,因為眾人都在凝神听顏千嶺的故事,所以,誰也沒有發現屋外已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個時候突然安靜下來,才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顏紫綃連忙奔到窗邊想瞧個究竟,卻被一陣濃煙給逼了回來。
她跺著腳急道︰「怎麼辦?怎麼辦?」
步滄浪一把將師傅負在肩頭,回頭喊道︰「跟我來!」
顏紫綃跟隨在側,顏千嶺最後斷路。
四人沖了幾次,卻都被突然斷裂的房梁給阻住了去路。火光越來越大,濃煙燻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任湘怡冷哼一聲,道︰「二師兄,想不到你還留有這一手。」她的聲音雖然冷淡,但,語氣里卻已承認他這個師兄。
顏千嶺寬慰地一笑,這才說道︰「我還以為是你的手下放的火呢。」
「怎麼可能?」任湘怡大吃一驚。
顏紫綃心念一動,說道︰「我是被一個小泥團引到這里來的。」
「我也是!」步滄浪接口道。
四人面面相覷,看來這是一次有預謀的行動。
任湘怡猛地提高聲音,喝道︰「青龍,你好大的膽子!沒有我的命令敢擅做主張?你給我滾出來!」
話音剛落,遠遠的,青龍的笑聲一浪一浪傳送過來︰「師傅!你那麼偏心,現在,又跟師兄的岳父連成一家,以後還有我說話的份嗎?現在,你們師兄師妹,父女情人能盡釋前嫌,一起到黃泉路上結伴同行,還應該好好謝謝我呢。」
說著說著,話語聲愈離愈遠。
「糟了,他要離島。」顏千嶺面色一變。
任湘怡咬得牙齒咯咯作響,這才叫做養虎遺患。她猛提一口真氣,從步滄浪背上一躍而起,沖進火海之中。
「師傅!」步滄浪不顧一切,也隨後跟出。
顏千嶺長嘆一聲︰「罷罷,說不得只有拼死一搏了。」說著,將紫綃護在身下,也跟了出來。
四人前前後後趕到海邊,在海水里撲滅了身上的火。再看一看其他人,只見頭發,衣服,都已成了片片焦片,臉上,手背上,都有燒傷的痕跡,個個顯得狼狽不堪。
回頭望去,只見火光沖天,將暗黑的夜空映照得一片血紅。
顏千嶺黯然搖了搖頭,這一把火,不知道燒死了多少無辜的生靈。
任湘怡怒火填膺,沿著海邊來來回回高聲叫道︰「青龍!你給我出來!」
可是,耳邊除了呼呼的風聲之外,哪里還有半點回應?
顏千嶺放眼瞧去,海面上一片焦木,所有船只都被青龍給燒毀了。原來,他怕大火終究奈何不了師傅,這一次如果不能將他們一舉殲滅,將會後患無窮,是以自己駕了一艘船之後,索性將其余各船毀于一旦。
即使他們僥幸不被燒死,在一片焦土的荒島之上,也難以維持生計。
這樣做,可說是永絕後患!
任湘怡望著蒼茫的海水,頹然跌坐在地。她仗著一口怒氣,強奔了十幾里地,如今,一旦泄氣,毒氣漫卷而來,再也抵抗不住。
一口一口鮮血從口中狂噴而出,顏色卻越來越黑,越來越濃。
步滄浪跪在師傅身邊,強抑著巨大的悲痛,做著徒勞無功的搶救。
任湘怡搖一搖頭,將手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上,柔聲說道︰「滄浪,沒有用了,師傅已經是病入膏肓。你的心地那麼善良,老天爺終究沒有虧待你,顏姑娘對你情深意重,你要好好珍惜。」
步滄浪哽咽著點了點頭。
「還有,師傅要求你一件事。」任湘怡努力欠了欠身,將手伸向顏千嶺。
顏千嶺輕輕地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我會幫助兩個孩子去尋找兩位佷女的,她們吉人天相,一定還活在世上。」
任湘怡微微點一點頭,虛月兌地閉上眼楮,過了一會兒,忽然全身扭曲,就此不動,嘴邊卻還留著一個滿足的微笑。
「師傅!」步滄浪放聲痛哭。一下子,仿佛天地為之色變,蒼茫的海面上忽然全是痛哭的聲音。
顏千嶺拍拍他的肩,也不安慰他,讓他哭個痛快。
忽然,顏紫綃指著遠遠一截桅帆叫道︰「爹爹,快看,有船!」
顏千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見一條小船鼓滿了風帆,直向這里駛來,他撮唇長嘯,發出求救信號。
那小船上忽然也響起一聲長嘯,跟顏千嶺的嘯聲長短相合。
顏千嶺皺眉沉思道︰「難道是大師兄?」
想到時隔二十年,又能再見到大師兄,心里不勝歡喜,但轉念一想,又猜不透大師兄此來何意,心中又不免惴惴不安。
正思疑間,只見一個矮胖的身影縱身躍上岸來,瞥眼間見到任湘怡的尸身,竟呆呆地愣怔住了。
步滄浪回過頭來,見到他,也忘了他不會說話,陡然象見到親人一般,哀淒地道︰「啞伯伯,師傅——師傅她老人家去了。」
原來,這人正是啞奴。他那天故意放走步滄浪後,心里總是不安,隔了幾天,自己也駕了一條小船,尋到縱海幫來,遠遠的,他看到火光沖天,心里正自焦急,忽听到海面上傳來步滄浪的痛哭聲,他心中一凜,全然亂了方寸。
他一步一顫地走到任湘怡身邊,又象是在問步滄浪,又象是在自言自語︰「她怎麼就走了?我等了她三十幾年,她怎麼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
說著,他如瘋了一般猛捶著沙地︰「你說你模樣變得丑了,配不上我,我把自己毒成駝背,發誓做個啞巴,你還是不肯接受我。那麼,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遠遠的看你一眼,我也是快活的啊,可是,你為什麼連這點小小的幸福也不肯給我?」他撕扯著自己的衣服,頭發,狀如瘋虎。
「大師兄!」顏千嶺怕他傷害自己,伸手點了他的穴道。
啞奴也不如何著惱,只是痴痴地凝視著任湘怡那滿目蒼痍的臉。
顏紫綃既心酸又感動,心道︰任師伯一生雖然淒苦,但,能得到一個這樣愛自己的人,也算不枉此生了。
但又想到步滄浪對自己的深情厚誼,想著他和她再也不會分開了,心中一陣甜蜜。
顏千嶺看著倜儻風流的大師兄變成這個樣子,也是唏噓不已。
一時之間,四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俱都無言。
還是紫綃先醒悟過來,她提議道︰「我們還是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吧。」
顏千嶺與步滄浪點點頭。
紫綃去將小船拉過來,顏千嶺解開大師兄的穴道,步滄浪將師傅橫胸抱了起來。剛走得兩步,他的手中忽然一輕,任湘怡的尸身被啞奴搶了過去,晃眼之間,奔入熊熊火海。
待得他們清醒過來,想要搭救時已是不及。
三人怔怔地站立良久,心中無限感慨。
顏千嶺嘆一口氣,道︰「大師兄暗戀師妹一輩子,現在,終于能跟她在一起了。」
說罷,他對著火光拜了一拜,一手拉住步滄浪,一手牽住顏紫綃,走上小船。
黎明漸顯,東方現出魚肚白,風中的燥熱之氣漸漸退散,小船離縱海幫越來越遠。
紫綃握住步滄浪的手,與他並立在船頭,柔聲問道︰「你打算去哪里?」
「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兩位小師妹,以慰師傅在天之靈。」步滄浪抬首眺望著湛藍無垠的天空。
紫綃看著他寫滿自信的臉龐,滿足地靠在他的肩頭,微笑道︰
「天涯海角,我也跟著你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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