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之戀 第7章(2)

書名︰孔雀之戀|作者︰唐純|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有什麼話上車再說。」他拉她,「走——」

「上什麼車?」她撥開他的手,動了氣,「你為什麼一定要用這種態度做人,到哪里都戴著一副面具?」

總是把自己藏起來,像一只鴕鳥,看不到別人的關心,更拒絕他人親近。

「你身上都淋濕了。」

楚振灝月兌了外套頂在她的頭上。

大雨嘩嘩,天空電閃雷鳴。

他不再說話,也不堅持去拉她。

兩個人,立在雨地里,彼此對著彼此,某種詭異的氣氛在暗暗騷動。

怎麼搞的?她剛剛不是還氣得要死?

可現在,一件帶著重量的外套濕漉漉地擋住了她半邊視線,居然也同時擋住了她心頭微微冒起的不快。

她其實,是那麼希望看到他開心的啊。

嘉璇怔怔地,傻望著他。

「嘀——」刺耳的喇叭聲橫切過來,司機不耐煩地伸出腦袋,「你們到底走不走?」

「走。」楚振灝吸一口氣,牽起她的手。

這一次,她沒有掙扎,而是很小心很小心地道︰「我們還沒有唱生日歌,你還沒有切蛋糕。」

生日?蛋糕?

楚振灝一震,訝然回望著她。

是他的生日?

他忘記了,他根本不記得自己也有生日。

每一年,他只記得一天,要給一個女孩帶去歡樂,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楚振灝站在那里沒有動。

他心情激動,心緒復雜,除了十年前的沈星河,再沒有人這麼溫柔地對他說過話,而他,最拒絕不了的就是溫柔。

她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為什麼偏偏要感動他?

驟雨初歇,積水滿地。

紅色計程車靠邊停,漂亮的白色高跟鞋踏出來,又迅速縮了回去。

「怎麼了?」楚振灝從另一邊下車,甩上車門。

來不及排掉的雨水積在馬路中間,濕了他的褲管。

「沒什麼啦,走吧。」嘉璇月兌掉高跟鞋,拎在手指之間。

他望一眼她赤果的腳,她滿不在乎地笑。

他轉身朝著對面大廈走,她跟在後面,好幾次偷瞧他的臉色。

他下頜繃緊,表情制式,眼色卻很復雜。

她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麼,卻被他糅合了矛盾不安與掙扎的一雙眼所吸引。

是不是背負了一個人的秘密,他的喜怒哀樂也會一並成為你的包袱?

是不是?

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讓她越來越迷惑,越來越緊張?

她忽然有些了解了,為什麼母親會在父親面前誠惶誠恐地偽裝成一個淑女。是因為愛一個人,才想牽引他的目光,才想把自己塑造成他最喜歡的模樣。

那麼,沈星河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為什麼她會忘了十年前的約定,而在十年後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這些,她應該告訴他嗎?告訴楚振灝,在他生日的這一天。而他,是會更加開心,還是更加絕望?

一向爽快不拘的麥嘉璇,變得患得患失,變得從未有過的猶豫忐忑起來。

楚振灝突然停住腳步,回頭望她。

她一怔,發燙的臉不知不覺染紅了夜色。

他看她傻傻望著自己,手上還拎著他送給她的白皮鞋,心中一軟,仿佛被一團暖流擊中。

他嘆一口氣,轉過身去,蹲下,「上來。」

「嗄?」瞪著後那片寬闊的脊背,傻掉的嘉璇更傻了。

慢慢地喜歡上一個人,再聰明的人也會變成傻瓜。

他回頭,眸中覷著笑意,「喂,上來啊。」

「喔。」嘉璇攀上去。

他站起身,她環住他的頸子,心融得一塌糊涂。

不說了,什麼都不想告訴她,對于他來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她再也不想去揣測。她的私心,不願說,只想這樣默默地陪著他,打也好,鬧也罷,被他埋怨,挨他罵,她都——甘之如飴。

漸漸地,心思明了;漸漸地,不再那麼討厭父親。也許,他也只是一只,如同楚振灝般的,被溫柔陷阱網住的獸。

或許,有一天,他也會如同父親一般清醒過來,但,那又怎樣?她已先沈星河一步,擁有過她和他,最燦爛的年華。

「阿嚏!」一聲。

嘉璇擦著頭發,嘀咕︰「不知道是誰在想我?」

「阿嚏。」又一聲。

「完了,一定是曾超和悅晶在罵我啦。」再用力地搓干淨頭發。

「阿嚏!」三聲。

第三個噴嚏代表什麼?

「你感冒了。」

「嗄?」嘉璇抬起頭來,沒料到楚振灝就在眼前,毫無防備的,心跳一下子失序。

「我洗完了,該你了。」她頭一低,急急從他身邊擦過。

他蹙眉,想要說什麼,卻又忍住了。今晚的麥嘉璇有些反常,大概,她仍然在生他的氣吧。他想。

必上洗手間的門,洗發水混合著沐浴露的香氣,幽幽地飄蕩在鼻內,白色瓷磚沾著一根烏黑的發絲,長長的。他用手指拈起來,發絲柔軟地蜷成曲狀,他想象著剛才她用毛巾搓揉頭發的樣子,一陣心緊,身體熱了。

「叩。」敲門聲禮貌而遲疑。

他趕緊打開蓮蓬,水聲嘩嘩,連他自己的聲音听起來都那麼不真切,「什麼事?」

「好像沒有煤氣了。」

他一怔,嘆氣,「等一會兒我們出去吃。」

她听著,沒有說話。

他听到她遠去的腳步聲。低頭,看到原本拈在手心的發絲順著流水打著旋兒沖進下水道。

楚振灝困惑了,有那麼一瞬,他感到後悔了。她替他過生日,他不該堅持要離開,不該不領情,不該傷她的心。

他替她感到心疼,他開始厭惡自己。

他瞪著瞪著,覺得自己的心,也起了旋,在不停地打轉……再打轉……

原來所謂的出去吃,就是到陽台外面吃。

楚振灝洗完澡後,嘉璇叫來的披薩也送到了。熱騰騰、香噴噴,映著頭頂的月光,腳下的霓虹。再加一張小方桌,兩把藤椅,他居然不知道,在自己生活了好幾年的單身宿舍里,還能感受到家的味道。

「我知道你不喜歡出去吃,所以就自作主張……」

糟!楚振灝的樣子看起來那麼激動,她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嘉璇咬住下唇,她總是這麼沖動,卻忘了自己其實並不太了解他的喜好。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很難相處?」楚振灝抓抓頭發,揀張藤椅坐下來,大口大口豪邁地吃著披薩。

「呃?」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特別造作討人厭?」他抬頭看她。被手指抓亂的頭發散下來,遮住扁潔的額頭,看起來有些孩子氣。

「不、不是……」

「那你是怕我??」

「我沒、不是那樣子……」她開始結巴。一顆心糾結,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些什麼?

版訴他吧。

苞他說吧。

她用力深吸幾口氣,結果開口的時候還是說︰「披薩好吃嗎?」

「好吃。」他孩子氣地笑。

她又覺得自己做得是對的。喜歡一個人並沒有錯,喜歡他,就是盼他高興,怕他傷心,討好他的同時,又好像討好了自己。他的喜怒哀樂,她太關心後,漸漸變成自己的喜怒哀樂。這份感動,這些領悟,點點滴滴,都是遇見楚振灝之後開始的。「謝謝你。」他誠心誠意地說。

他目光坦蕩,害她又覺得自己像一個罪犯。深心里折磨,愈纏愈緊,她想要解月兌,沖口而出︰「我喜歡你,你跟我交往吧。」

一氣說完,看他嘴角的笑並沒有減少,她松一口氣,罪惡情緒一去,得意喜悅彌漫眼底。

「你跟十年前的我一樣。」他嘴邊笑意加深。

「那代表什麼?」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勇氣可嘉!」他的眼楮黯淡下去,眼神恍惚,仿佛是在追憶些什麼,「十年前,我也跟一個女人說過同樣的話。」

「沈星河嘛,我知道。」嘉璇嘟囔。

他笑笑,揉她的發,「那時候的我,比你還要憤世嫉俗。」

「嗄?」她瞠大眼楮,被他的話語所吸引。

他抬起頭,看著大雨洗過的夜空,「我爸媽在我十二歲那年離婚,爸娶了新的女人,媽要出國,把我丟在鹽城外婆家。在那里,我是一個讓所有大人頭疼的孩子,我以為自己根本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所以,我恨身邊的每一個人。看到別人笑,我會讓他哭,看到別人哭,我會讓他哭得更凶。這樣待了一年,暑假的時候,外婆家隔壁的一戶人家來了個度假的親戚,听說,是個大學生。人人都夸她,贊她,我卻偏不以為然。那天,是她的生日,我混在人群里,故意失手弄壞了她所有的生日禮物。外婆頭一次,伸手打了我。她一邊打一邊哭,我卻一滴眼淚也沒掉,我仇恨,恨所有為她祝福的人。為什麼,她可以擁有那麼多那麼多,而我,卻連最起碼的父母親人都沒有?這難道,是我的錯?」

嘉璇心中一緊,為他的遭遇紅了眼眶。原來,家庭殘破的孩子,並不只有她自己一個,「那個大學生,就是沈星河?」

「沒錯,她是星河。」他的眼楮亮過黑夜,「我原本以為,她也會如其他人一樣地討厭我,誰知,那晚,她居然帶了故事書來看我。她是第一個在我挨打之後幫我上藥的人,她是第一個在我睡覺的時候為我讀故事書的人,她也是第一個對我說,振灝長大了要做個男子漢的人。」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等她十年?」

「是。」她的眼神多不可思議,仿佛看他有多傻的樣子。

「呵——」嘉璇笑,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十年前,她多大?你多大?那根本就只是戀母情結嘛。」

「不是。」她譏諷的語氣令他生氣,「星河是這一輩子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

嘉璇怔一怔,臉色有些難看,「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不去找她?」

他搖頭,「我找過,可是,找不到。」外婆去世了,鄰居搬走了,那一年的暑假成為他記憶里最甜蜜的回憶。

嘉璇靠向藤椅背,這人固執得可笑,卻又遲鈍得可憐,「你難道沒有想過,她或許已經忘了你嗎?」

他瞪著她,神情倏轉陰沉。

嘉璇挑眉,「你也想過的,是不是?你心里其實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認而已。」

要記得十年前一個小毛頭的承諾,真的很難很難。

楚振灝繃緊臉不語。

他在內心里思量自己的感情。

「其實,人在落難的時候,都希望出現一個拯救自己的天使,而沈星河,不過是恰巧出現在你落難的時候罷了。」

就好像楚振灝,何嘗不是她灰茫天空里的一道彩虹?

她深有感觸的語氣逗笑楚振灝,「看樣子,你倒是個戀愛專家。」

「呃。」嘉璇愣了一下,尷尬得臉紅耳熱,「我……」要告訴他自己從來沒有戀愛過嗎?打死她也不會承認。

罷好一聲「阿嚏」,如天使一般降臨,解救她月兌離苦難的深海。

楚振灝蹙眉,「感冒了還頂著濕發吹風,很容易頭痛的。」他說著,起身去拿吹風機。

嘉璇吁一口氣,感覺到肚餓,抓起披薩大口大口咀嚼。

他踅返,看她滿手油膩,嘆一口氣,站在藤椅後面,抓起她一撮頭發,幫她吹干。

吹風機嗡嗡響,她的心怦怦跳,如果,永遠沒有沈星河這個人,他們是不是可以就這樣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