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窗,照亮了屋內的景物。
從寒冷與不適中醒來,謝慕駿首先感到的是頸子僵硬,腰背酸痛,以往宿醉之後的頭痛反倒消失不見。
奇怪了!
他緩緩睜開眼楮,映入眼簾的是一方矮小的屋頂,黑壓壓的,仿佛隨時會崩塌下來。他皺了皺眉,目光下移,同樣黝黑的牆壁上堆靠著粗細不一,長短各異的木枝、木條,視線再往下,他終于明白為什麼睡一晚覺居然會比打一場仗還要耗損力氣。
原來,他竟然睡在柴房里!
意識到這個令人驚異的事實,他猛然跳起來,向著唯一的一扇門沖出去。
「砰!」額頭狠狠撞上低矮的門楣,熟悉的痛感令他隱約記起昨晚發生的事情,「該死!」他火大地一拳砸在門楣上!
那臭丫頭不只是拿石頭扔他,還讓他睡柴房!豈有此理!
如果不把她揪出來好好教訓一頓,他就不姓謝!讓她姓謝做主子去。哼!
謝慕駿氣沖沖地往外走,沒走出兩步,就見後院小徑那頭急匆匆地走來一位藍衫長辮的女孩,她身量兒不高,一張心型的桃子臉上嵌著一對漂亮有神的黑眸,行動之間,劉海在秀額上輕輕飄呀飄。
嘿!就是她!
他緊趕兩步,繞過一叢灌木,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哎呀。」行色匆匆的司徒聞鈴嚇了一跳,抬眸間見到是他,松了一口氣,忙又一把將他拽到灌木叢後。
「穿上!」
謝慕駿愕然捧著她塞過來的一團粗布衣褲,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
「快點啊,難道你想穿成這樣出去見人?」
在司徒聞鈴的提醒之下,他才赫然發現,自己身上竟然僅著貼身單衣。啊?他的錦袍呢?長褲呢?背心呢?還有……玉佩呢?折扇呢?
他眼皮抽搐,臉色發青,再也忍耐不住。
「臭丫頭,你到底在干嗎?」他咆。
「干嗎?你以為我在干嗎?」她沒好氣地應他,「就是要把你這個入屋行竊的小賊洗劫一空,然後換個包裝拖出去賣掉,怎樣?」
怎樣?
她居然還大言不慚地反問他怎樣?
謝慕駿怒極反笑,「什麼?你說什麼?我?你說我是入屋行竊的小賊?」他是小賊?像嗎?就他這衣著,這風度,這氣質,他像一個賊嗎?
這丫頭是眼楮不好使,還是腦子有毛病?
打擊!
他在那邊氣呼呼的,這邊,司徒聞鈴受不了地挑一挑眉,「你到底要不要穿?」昨晚,他吐她一身,她都沒跟他計較了,他還在這邊咋呼個啥?
她懶得理他,直接抖開他手里呆呆捧著的衣褲,「抬手!」
「呃?」腦子有點跟不上節拍,瞪了她好半晌,才想起來她是要伺候他穿衣。
好吧好吧,雖然這衣服看起來有點髒,質地也很粗糙,穿在身上可能有點扎人,但,看在她態度還算恭謹的分上,就不予她計較了吧。
畢竟,穿著皺巴巴的內衣在府里走動也不是什麼好看的事。
他懶洋洋地伸開手臂。
「轉身!」
他熟練地配合著她的口令。
衣服穿上身,的確有點扎人,他不太舒服地轉了轉脖子,一眼瞟見她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幫他扣紐扣的樣子。
那樣一本正經。
忽然,心里滿滿的不忿與怒火居然一下子被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所代替。
真沒見過這樣自以為是又愚蠢的丫頭呢,居然能想出那麼有創意的點子。
嗯?說他是小賊?采花賊還差不多。
他一時興起,「喂!」高大的身影突然向前挪了一步。
「你干嗎?」水湖藍倩影被那寬闊的胸膛一逼,趕緊退了一步,瞪著他的目光充滿了戒備與懷疑。
他咧咧嘴,「我只是有個問題想不太明白。
「什麼問題?」
「既然我是小賊,為什麼你要把我藏在柴房里,為什麼不報官抓我?還有,為什麼失去貼身衣物的人反而是我?」說著,他唇角一彎,扯出一個在她看來非常可惡的笑容。
她蹙眉。
不對勁呵!這男人不是落魄又糊涂的嗎?怎麼才過了一夜,就好像變做另一個人了?
此一時刻,日陽初升,霽霞生輝,燦亮的光影投在他似笑非笑的臉部輪廓上,如鍍了一層金輝,讓她有片刻的失神。仿佛此刻,自己眼中看到的不是那個惡狠狠瞪著自己卻始終未曾對她動過手的醉酒男子,但……不是他又是誰呢?
她認定他是尚存良心的竊賊,然而這刻,他雖然被她半哄半迫地穿上了粗布衣衫,但,眉宇間慣常養尊處優的嬌貴氣質卻反倒更為咄咄逼人地顯山露水了。
那樣瀟灑不羈,又那樣卓爾不群。
他,究竟是誰?
她這樣幫他,到底是錯還是對?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問︰「昨天,你要去听濤居,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從小生長在鄉間,見過太多為三餐溫飽而掙扎求存的人,一個人若淪為竊賊,必定有他不得已的理由吧?更何況,昨晚,他一直沒有實質性地傷害過她,所以,她認定,他並非十惡不赦之徒,她願意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算是報答他昨晚的手下留情吧。
「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他不答反問。
她也並非想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于是,話題一轉,「喏,這是你的東西。」從衣袖里掏出一把折扇,一個玉佩,連同還未為他穿上的灰色粗布長褲,一股腦兒塞到他手里,「現在天色還早,你穿了這身衣服,快快從東門出去吧?」
謝慕駿又被她塞了個措手不及,只得狼狽地接在懷里,然而,這一次,卻一點也不生氣,反倒嘴一咧,笑出聲來。
這丫頭,還真自以為是啊!
不知道,當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後,又為是一種怎樣的表情?忽然,他有些期待著那一刻的來臨了。
于是,他挑了漢白玉墜子勾在手掌心里,對她微微一笑,說︰「這是賞你的。」
司徒聞鈴有些嘔血地瞄了他一眼,「什麼髒物?我才不稀罕。」
「髒物?並不髒啊?」他仔仔細細地將玉佩檢視了一遍,不管兀自翻著白眼的司徒聞鈴,「這可是前年南疆使者敬貢給皇上的神物,你說它髒,它會生氣的。」
「貢品?」這一下,司徒聞鈴完全呆怔住了。
漢白玉蝶型玉佩勾在他的小手指上,那柔潤細膩的白光映著朝陽,幻化出七彩光芒,粉紅、靛紫、青藍……光華流轉,氣象萬千。
「你、你偷了貢品?」
謝慕駿一時氣也不是,笑也不是,這丫頭,還真是認死理。
他長得就那麼像一個小偷?難道,自個兒爬自家的牆壁也能稱之為偷竊?難道有那個賊是敢這樣堂而皇之地拿著貢品四處炫耀的?
他心里憋著一股氣,忽然咧開嘴,笑出一口森森白牙,「就是貢品!就是賊髒!就是要在你身上銷髒。」
司徒聞鈴下意識地倒抽一口涼氣。
轉身想跑,卻被他一下扯住手臂。她一掙,他只是不耐地健臂一收,輕而易舉地將她鎖在胸月復之間,讓她動彈不得。
她開始後悔,這人,誰說他是心存良善了?她真不該一時心軟,招惹了他。
他卻滿不在乎地笑著,那一口白牙,看在她眼里,森森如狼,「我要打賞的東西,沒有賞不出去的。」
貝在手心里的玉佩,輕易被掛在她的腰間。
「我不要!」
她像被燙到似的跳起來,沒料到他突然變得好說話,順勢松開她,她一個不穩,「蹬蹬蹬」連退好幾步,最後才靠在一株樹干上穩住身形。
她驚魂未定地瞪住他。
他哈哈大笑,一手甩開折扇,一手拎著那條贓兮兮的灰布長褲,大步離去,身後,留下一串幾欲讓她昏厥的笑語︰「記住了,我的名字叫做謝慕駿!」
可不是什麼小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