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三天三夜,傅昱、祈憐一行人終于到了戚府,傅昱遣開一干人馬,隨即走向祈憐。
「你的身子還行嗎?」體貼的話語透露出一股柔意。
祈憐垂眼頷首。「多謝傅大哥關心,祈憐好多了。」
初抵京城,祈憐因水土不服而染上風寒,令隨行的傅昱差點急壞了,一路走來,他早為祈憐那溫柔的性情、絕美的面容擾亂了一池心湖。
小蠻掩唇偷笑。「傅公子,其實你不用替我家小姐擔心,她身懷醫術,風寒這種小病難不倒她的。」
「小蠻,不得無禮!」祈憐輕斥道。
「噢。」小蠻吐吐舌乖乖的閉上嘴巴。
祈憐福身作揖。「傅大哥,小蠻她心直口快,是我教導不周,請別見怪。」
暗昱莞爾一笑。「不礙事,小蠻天真活潑、性子單純,是個懂事護主的好女孩,她的話我不會放在心上的。」他將祈憐領至廳堂一坐。「你們先稍侯我去請姨丈出來。」
一路上,傅昱早把自己與戚家的關系說明白了。
祈憐輕點頭,耐心等候著。
不多久,一位年逾半百、瘦骨嶙峋的老人在博昱的牽扶下走出來。
他親切和暖的笑容在祈憐眼中猶如看到爹親一般。
「您是戚伯父嗎?」祈憐迎上前,不確定地問道。
當祈憐的面容映入戚義砷眼里,他渾身猛然僵凝,顫抖著雙手,緊緊握住祈憐的手,臉上、眼里掩不住狂喜與驚駭,只能愕然地瞅著眼前這張教他如何也忘不掉的容顏,心中的洶涌情潮令他清瘦的身子不住打顫,眼眶熱漲。
「秋桐!」他低啞喃念著。
祈憐被戚義砷的舉動弄得愕然不已,在听他口中念出的名字時更是一愣。
秋桐?
她納悶的回望戚義砷。「戚伯父……」
听聞她的低喚聲,戚義砷恍惚著。「是啊!秋桐不若你這般年輕,何況她已經……」想到死去的愛人,他忍不住心一縮,忽覺自己失態,連忙心神一振。「你就是仲德的獨生女,祈憐是吧?」
祈憐點點頭。
「你爹……他還好吧?」當他收到飛書時也感到難過不已,不知一生行醫救人的兄弟怎會惡疾纏身。
想到爹親,祈憐眼眶一紅。「父親已經仙逝了。」含住淚,不想讓悲傷流露出來,但心中仍是一陣痛。
「唉!可憐的孩子。」戚義砷有感而發地嘆息。「之前,你爹曾捎信給我,要我好生照顧你,孩子,你爹可有交給你什麼東西?」
祈憐自袖中模出錦囊遞向前。「戚伯父,您說的可是這個?」
戚義砷接過查看。「看來,你注定要當我戚家人,孩子,你心中可有怨?」他忍不住疼惜起眼前這柔弱嬌美如心中人的女娃兒。
「祈憐不懂伯父所言。」
「你爹與我在你尚未出世時便訂下這門婚事,難道你不抗拒嗎?」
祈憐搖搖頭。「這是爹的心願,祈憐不怨也不恨。自古以來,女子在家便以父為天,父親說什麼,兒女理當順從,家父雖已離去,他的遺言我仍應當遵從,祈憐也相信爹親是為我好才會作下這個決定。」
「真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女孩,你的到來真是戚家的福氣。」他慈祥的露出笑容。「不過……戚伯父仍須問問你的意思才能作主。」
「一切但憑伯父的意思。」祈憐不想其他,只因這是爹親的遺願。
她的回答不僅令戚義砷一震,也令一旁的傅昱心冷。
戚義砷是為了給祈憐一個自主的機會,但祈憐毫不猶豫的允諾倒令他感到惶然,只因仁杰……
唉!或許真是命定吧!他深深嘆了一口氣。而傅昱則一臉難以置信的望住祈憐半垂的臉龐,試著從她的神情看出一絲絲委屈,然她那堅定的神情令他心中備感黯然。
「好個順親至孝、惟命是從的女兒,我倒要瞧瞧未來的結發妻子是何模樣,說出的話竟是這般感人肺腑。」戚仁杰挾嘲帶諷的聲音在門口霍然出現。
所有人一致移向那發出聲浪的男人身上,惟獨祈憐仍是站在原地,不為所動。
但那冷颼颼的語音不輕不重地蕩入祈憐的心中,竟讓她感到分外的寒冷,不禁打起冷顫。
身旁的小蠻則是張著嘴兒,未察祈憐隱隱變化的心境,盡是眨巴著眼,拉拉主子的衣袖。
「小姐、小姐,未來的姑爺長得好俊啊!」她的心忍不住飛馳了,也為小姐高興著。
她認為小姐與姑爺若站在一起,簡直是天造地設、舉世無雙的金童玉女!
「小蠻!」祈憐輕斥。
「怎麼不敢抬起頭來?」戚仁杰踏進廳堂內,旁若無人的走至祈憐身前。
一股無形的壓迫隨著他的氣息瞬間襲向祈憐,令她忍不住後退。
戚仁杰冷漠的臉上不見任何表情,薄唇上淡出譏誚,手一伸便抬起她精致的下顎。
嬌羞含怯的雙頰霍地布滿紅霞,戚仁杰的臉上掠過一抹驚愕,波瀾不興的神色迅速覆上一層冰冷,雙眸由原先的愕然、吃驚迅速流轉成一抹復雜的光芒,他的手勁隨著胸臆不斷翻滾的莫名情緒而收緊。
「啊!」祈憐忍不住疼叫出聲,不解這股來勢洶洶的氣焰所為何來?
她微眯星眸,茫然的望著眼前這名俊美無儔卻神情陰鷙的男子。
「沒想到……」他低嘆一聲,目光陰沉地凝視她逐漸泛白的嬌容。「我的未來娘子竟是這般花容月貌,令人垂涎三尺,恨不得一口吞入月復中,但……這于我而言是福還是禍啊!」他輕緩柔軟的嗓音蕩入祈憐心中竟是這般森冷。
她的雙眸不解的望進他那深不可測的眸底,意外地讀出一抹憎恨,心中因他絕冷冰芒而泛起恐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凶猛狂野的恨意似乎是朝著自己而來。
而她不明白這全然排斥的神情為何是針對自己?
戚仁杰突地冷笑數聲,對住她疑惑的眸子開口︰「要當戚家少夫人,你可有勇氣接受?」
「我……」祈憐頓時語塞,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身子抖成這樣,怎麼?怕了?」他冷嗤一聲。「這副模樣要當戚家堡未來的女主人豈不單薄?」句句苛刻吊詭的言語令祈憐心中莫名的驚懼。
「你……請你放開我!」她往後一縮,深吸口氣,欲掙月兌他的鉗制。
他眯起眼迸射寒光。「明明是心有不甘,卻昧著良心說著要嫁入戚家的誑言,你,分明是口是心非、矯揉造作。」
他莫名的指控令祈憐感到難堪與不安。「你……為何如此貶損人?」
「不是嗎?」他逼視她。「你真是心甘情願同意這樁荒謬的婚事,嫁予我當個柔順乖巧的妻子,滿足我旺盛的精力好為戚家繁衍後代,只為一個可笑的心願,而嫁給一個毫無感情又難以預測的陌生人為妻?」
祈憐備感挫辱,美麗的水眸掠過一絲不馴。「你可以拒絕這樁婚姻,卻不可口出惡言的辱罵我爹親。」
戚仁杰縱聲大笑。「一個已死之人我何必去忌諱,倒是你,我命定的嬌妻,你何不捫心自問,當你看到我,你不怕嗎?我如此輕視、不恥,甚至是討厭你,你還能從容不迫、心甘情願的喚我夫君,枕臥在我身畔嗎?」他如此露骨犀利的言語令當場所有人倒抽口氣。
「仁杰,別嚇著了憐兒!」戚義砷忍不住沉聲道。
「爹,這就是您為我尋找的妻子,還是為您自己?」他頭也不回的問道,雙眼仍鎖住祈憐毫無血色的面容。
「表兄,你……」
戚仁杰斜睨傅昱一眼。「這是戚家的家務事,旁人無權干涉!」他冷聲斥喝。
這樣的戚仁杰是傅昱所不認識的一面,從小到大,戚仁杰不曾用權勢及威嚴壓他,就算平常神情冷淡,但至少還算客氣溫和,如今卻口出決絕言語,令傅昱感到無比難堪與困惑。
見祈憐那羸弱模樣,他心疼地走向前,將祈憐拉出戚仁杰的侵略範圍。
「你的家務事我可以不插手,但我不能任你輕慢憐兒。」
斯文嚴冷的眸對住那冷峻深沉的黑眸,迸射出雷電般的火花,交織著互不退讓的光芒。
突地,戚仁杰拊掌兩聲,在這緊繃的空氣中顯得突兀、刺耳。
「好個紅顏禍水,還未娶進門,便能惹起軒然大波,我若娶了你,豈不腳踩到我的頭頂去了,亦或者再度引起另波災禍,弄得戚府家破人亡、兄弟失和、父子失親了嗎?」他瞳眸冰冷的射向祈憐,毫不留情的譏諷道。
如此冷冽的言語滲入祈憐的骨髓竟泛起一陣抽痛,祈憐面色慘澹,委屈的淚水在眼眶直打轉,眼睫早已濕潤。
不明白自己只是奉了爹親之命前來投靠戚家,結果不但落得這男子的一番羞辱,還連帶詆毀了已入殮的爹爹,這叫她情何以堪哪!
祈憐抬眸望向戚義砷。「戚伯父,憐兒來此只為完成父親遺命,不料卻惹來你們戚家失和,憐兒有愧,自知再留下只是徒惹大家困擾,若伯父允許,憐兒在此求去。」
「這……仲德將你交給我,希望我好好照顧你,別讓你受到任何委屈,也不要讓你流落街頭、拋頭露面,遭到其他人的欺凌、迫害,我怎能眼睜睜地見你離開戚家莊,過著居無定所、孤苦無依的日子呢?這叫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兄弟。」戚義砷不同意她的要求,更不放心她四處飄泊為生。
祈憐深深動容,但……她望向面無表情的戚仁杰,她還是自行求去才不致替戚家惹來不必要的風波,剛剛那緊窒的場面已讓她心中有所決定。
「伯父,憐兒知道您不舍我在外流浪,您的深切情意,憐兒謹記在心,感謝您的慈德恩寵,但憐兒去意已決,還望伯父成全。」
面對祈憐的執著,戚義砷愁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對自己的兒子使著眼色,沒想到卻得來一句令他為之氣結的話。
「她要走要留,與我何干!」戚仁杰冷傲的仰起頭,睥睨著祈憐。「話別說的太滿,先秤秤自己的斤兩,別到時閃了風,落了個笑話,只會讓自己更加難堪罷了。」他別有深意的提醒她。
戚義砷終于忍不住發怒了。「仁杰!你太失禮了,憐兒來到府中,就是戚家的客人,你不認為這麼說太過分了嗎?」雖不知自己的兒子為何處處刁難好友之女,但這樣的戚仁杰卻叫自己感到更加陌生了。
戚仁杰挑挑眉。「客人?是啊!對您而言,她的確是爹魂牽夢系的嬌客,于我而言,她,卻是個隨時會將戚家毀之殆盡的火種,稍不注意,戚家便會永無寧日,這樣一個禍源擺在身邊,不啻是個無形的災厄。」他冷聲反譏道。
「夠了!」傅昱暴喝一聲。「我真後悔將憐兒送到這里來,讓姨丈如此難為,令表兄如此鄙視、討厭,早知道她會遭到如此嚴重的污辱,我寧可將她藏在傅府,永遠不讓她涉足此處,受到不必要的指責與奚落。」
「傅大哥……」她實在不想他們因自己而再次爭吵不休。
暗昱心疼的凝望她。「憐兒,跟傅大哥回府,我保證不再讓你遭受任何委屈與責罵,你該是讓人好好疼惜、憐愛才是。」他柔情的說出口,不在意讓旁人得知心中的情意。
本想若憐兒決定嫁予表哥,他只好忍痛割愛,誰知表哥竟如此冷酷無情,他也不須再有所顧忌了。
「不……」祈憐正要出口,一股拉力卻讓她落入寬厚炙熱的懷中。
「她是你未來的表嫂,要談情,請先搞清楚對象。」戚仁杰冰冷的言語隱含威嚇。
祈憐倏地抬眸。「你、你為何要這麼說?」
他……反復無常的令人恐慌!
戚仁杰俯身貼向她耳際。「因為我改變主意了。」他一字一句的輕吐出口。
鱉魅的語調伴隨他徐徐吐出的熱氣令祈憐內心一驚。
「不!我已決定要走,你不能……」話未說完,放在腰際的大手突然一收,此刻她的身子是完全貼在他身上了。
「我戚仁杰決定的事……」他頓了頓,手指似有若無的在她腰側緩緩移動。「任何人也左右不了,就連你……我美麗的未婚妻子也不能。」
他極為曖昧且大膽的行徑令祈憐心顫……
「你、你放開我!」她掙扎著。
「你這麼掙扎難道是想激起我的欲火嗎?」他低聲柔道,醇厚的嗓音透出露骨的暗示。「你未免也太心急了。」
祈憐簡直羞愧的無地自容,他竟然、竟然毫不避諱的當眾輕薄她。
她只能停止掙扎。「你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侮慢我!」
「侮慢你?」他對住她微怒的雙眸。「娘子,你言重了。」
「我尚未是你的妻子……」
「快了不是嗎?你來不也是為了這事?」他打斷她諷道。
「不!我並不是……」
「難道你想否認自己來此是為了‘認親’的事實?」他語帶雙關的嘲弄著。
祈憐頓時啞口無言,只能錯愕的望住他。
就在空氣仿佛凍結在兩人目光交錯間的糾葛時……
一旁的傅昱卻無法再坐視不管,他迎向前。「放開她!」
戚仁杰霍地望向他。「你憑哪一點要我放了她?」
「就憑你不想要這樁婚事。」傅昱堅決的眼對上了他的冷驚。
「那也是我的事,與你何干?」戚仁杰嗤聲冷道。
「當然有關!至少我在乎她,比你更懂得憐愛、珍惜她!」傅昱沖動的道。
「哦!」他挑眉冷笑。「所以你就和我杠上!」他語調一轉,過于輕柔的嗓音滲入祈憐敏感的神經,惹得她心頭一顫。
「我只是想要保護我所喜歡的女人!」傅昱表態道,伸手欲將祈憐拉回。
「喜歡?」他撇唇嗤笑。「多麼可笑的話,沒想到你也會相信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他落在祈憐腰上的手逐一使力,將她微微拉開的身子再度扣進自己懷中。
暗昱訝然的望著他。「你……」
戚仁杰冷笑道︰「她將是我戚家堡未來的少夫人,不管你是誰,都無法改變!只要有誰敢侵犯我的威嚴,那就是找死!」
凌厲的言辭一出,令在場所有人倒抽一口氣,傅昱更是難以置信的瞪著他。
望住他陰惻惻的臉龐,祈憐不禁茫然了。
他是怎樣的一個男人哪!
外表如此冰冷似霜,言語犀利無情的凍人心房,然而他的身軀卻是如此的火熱,他的心跳是那麼有力、狂野。
可為什麼……為什麼她卻會覺得……
這個男人冷酷的背後,仿佛有顆寂寞的心。
這樣的他牽動了她內心深處的靈魂,一股心疼的悲憫情懷悄悄滑過心房……
忽然間,一股冷意襲來,令她冷不防地打了個寒顫。
一陣微弱且幽渺的哭泣聲與淒厲的呼喊聲充斥耳際,霎時遮掩了所有的爭吵聲……
祈憐猛然一震,仿佛覺得這聲音是來自身旁的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