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青霄是信,還是不信,又或是半信半疑,反正沒再追究下去,徑自回到了他的正座上,淡淡道︰「既是有高人指點,姑娘為何要拜入我門下?」
「因為,因為他咯。」唐卿卿急中生智,一指樓玉京,「我看到他的劍法出神入化,好讓人著迷——」
所有弟子的注意力「刷」一下,都集中在長身玉立的樓玉京身上,這讓素來不愛高調的他臉上泛起一陣不自在的赧色。
青霄像是在看什麼有趣的事,「這樣啊,那我讓玉京做你的師父,如何?」
「掌門!」同時好多人喚出聲,自然,也包括樓玉京本人。
「你不願意?」青霄微眯起狹長的眼眸。
「不,弟子才疏學淺,自認為不配為人師表。」樓玉京一字一字道。
唐卿卿也不想喊樓玉京師父,听他這麼一說,趕緊附和道︰「是啊,掌門,叫他師父我覺得好……好奇怪。」
「哈,不用怪,玉京年齡不大,在我派中輩分不低啊。」青霄想了想,「若真不願,我讓玉京的師姐玄音來指點你。」
「是。」一旁那位文靜秀雅的女弟子應聲。
「也就是掌門同意了?」
見唐卿卿大有拉著樓玉京歡呼的雀躍,青霄適時地潑了盆冷水,「還不可,你既帶藝投師就須按我派中規定,廢掉先前的武功。」
廢掉?
唐卿卿呆住,樓玉京也愣住。
「掌門——此事沒有別的辦法嗎?」廢掉本來好好的武功,對身子骨有損無益。
「唐姑娘不用擔心受傷。」青霄平靜無波地說︰「一旦九花靈株醫治好本派丹道第一人的絳霄師姐,你在廢去功體後可服用她的嫡傳弟子所煉藥丸,七七四十九日復原,嗯,此事可以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
「掌門——」
不等樓玉京再說什麼,自眾多弟子之中走出一名行色匆匆的弟子,移步至青霄跟前,在他耳邊嘀咕幾句。
青霄臉色乍變,「啪」地一拍檀木椅的扶手。
「樓玉京!彬下!」
樓玉京雙膝跪倒,靜靜地听候發落。
唐卿卿下意識地往他的前面擋了擋。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自作主張放走魔宮中人?!」不久前還笑容滿面的青霄,此時判若兩人,眉眼凌厲,充滿肅殺之氣,在場眾人噤若寒蟬,一個個呼吸可聞。
「掌門!」樓玉京叩拜道,「弟子不敢縱放魔宮之人,不過……那確實是名幼稚孩童,弟子不忍屠殺無辜。」
青霄起身而立,一點他的眉心,怒罵道︰「幼稚的是你!你何曾見識魔人之殘?今日不殺他,他日必會有更多無辜枉死,而你,就是最大的始作俑者!樓玉京,我讓你與天璇天璣他們同行,乃是為了照顧他們幾個初入江湖的小輩,你以什麼跟我作保?結果連累同門一起墜落機關的又是誰?」
「是弟子所為。」樓玉京再次叩首,「玉京無意狡辯,願受門規懲處。」
「好!」青霄用力拂袖,指點左右弟子,「將樓玉京杖責一百,關入思過堂。」
「等等——」見一群九霄派弟子要圍上來,唐卿卿攤手攔住他們的去路,「掌門,樓玉京說了,他救的是個小孩,若尋常人家的孩子不學好,將來也會禍國殃民,並不能以此為理由否定他的舉動……就算,就算九霄派的規矩真的是非殺魔宮之人不可,樓玉京犯戒之後又找到了在我這里的九花靈株,難道不能將功補過?」
那名在青霄耳畔咕噥的女子挺身而出,冷然道︰「唐姑娘,你尚不是本派的弟子,最好不要牽涉其中。「
「我……」
是啊,師父說過,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混入九霄派,意氣用事壞了魔宮大事,要如何給師父交待?
眼見樓玉京被一群輩分低微的弟子被帶走,既不辯解也不反抗,唐卿卿心亂如麻。
「唐姑娘,我讓玄音帶你去雲水堂休息,等考慮好了,隨時可以答復我。」說罷,青霄掌門拂袖而去。
玄音正是一直站在掌門旁的女子,她上前兩步,輕聲說︰「請隨我來。」
不知為何,那名叫玄音的女子從剛才到現在過于關注的眼神令唐卿卿有些懼怕,隨她走出大殿去往九霄派的待客廂房。雲水堂的房間布置得都很素雅,不愧是修道聖地,香爐裊裊,五行八卦隨處可見。
「姑娘早點歇息吧。」玄音溫和地說。
「等等……」邊走邊記沿路所經之處的唐卿卿問,「九霄派還有什麼規矩嗎?我怕我一不小心觸犯,也被送去思過堂。」
「多了,但唐姑娘目前是客人。」玄音客氣地說,「不用擔心太多……入夜之後,不要亂走,需要什麼告訴別的弟子。」
言罷,關門離開。
百無聊賴的唐卿卿靠在床榻邊,睜眼瞅著房梁上的陰陽魚,自言自語道︰「也不曉得樓玉京那個傻瓜怎麼樣了……杖責一百,後背肯定要開花了,那個掌門也好怪的,一會兒看起來那麼好說話,一會兒又凶神惡剎的……」
越想越不放心的她翻身坐起,咬著頰邊一綹長發,眼珠子轉了轉。
不行!
等到入夜她勢必得到四處探上一探,目前不知少主在哪個地方,九霄派的弟子多得認都認不完,熟悉環境至關重要。于是,她又躺回床上閉眼養神,直到夜幕降臨,九霄派的女弟子送來晚齋,她三兩句就套出了幾個想知道的地方在哪里。
吃完飯,等人收走碗筷,又熬兩個時辰,她假裝吹滅蠟燭,躲過幾波巡夜,按白天的記憶與晚間的套詢,順利來到九霄派後徑的要塞——那里共有兩條通道,其一是通往當年魔道大戰的無上之巔,思過堂則在另外一條路的盡頭。
當然,在這兩條道前都有法陣護持,不過那對于唐卿卿而言要解除是輕而易舉。
與其說是思過堂,不如說是仙境。
這里的景致非常美,與隔壁終年積雪覆蓋的無上之巔截然不同,縱是晚上,借蒼穹星月之光,也能領略霜紅遍地的蕭瑟與淒美。
一燈如豆。
思過堂人影幢幢,不用猜,自是那在一絲不苟面壁中的樓玉京。
唐卿卿懶得躲躲閃閃,索性推門而入。
听到響動的樓玉京肩頭微有一絲晃動便再無下一步。
唐卿卿氣結地雙手一叉腰,「你這人怎麼搞得,如果我是壞人,在背後捅你,你也動也不動跪在原地嗎?」
「你不該來此。」樓玉京閉上眼,「在監院弟子發現之前回雲水堂吧。」
「我為什麼要走?」唐卿卿繞到前面,「此地僻靜得很,連個蚊子都沒,哪里來的監院弟子?還有……」雙手撫在膝上,彎腰瞅著他,「我發現九霄派的陣法我很熟呢,根本攔不住本姑娘,你也用不著擔心。」
他有說他在擔心什麼嗎……這個姑娘實在是……
只是,能輕易解開思過堂前面的法陣,極不可思議,那陣法除非是輩分高的弟子,否則一般監院的執戒都不可能靠近。
「呀。」唐卿卿詫異地審視樓玉京的面色,「你受傷不輕,蒼白得一點血色都沒。」說著靈巧地躥到他背後,也不避嫌就去拉他的後襟,果不其然,一道道悚人的血痕順著頸項不斷向下延伸。
樓玉京回神一避,膝蓋移出蒲團。
「你犯規,不是不能動嗎?」唐卿卿故意地堵住他,「別動,我這里有藥,給你稍微撒一點,不然會化膿的……」
樓玉京冷然道︰「別再過來,不然我不客氣。」
「我又不是毒蛇猛獸,你、你干嗎這麼凶?」唐卿卿垮下小臉,「好心好意來看你,還給你帶了點心……」
平日持笛的縴縴素手一邊拿著小瓷瓶,一面托著油布包,怪怪的,頗為詼諧。
「在下心領。」樓玉京淡淡道,「思過便是思過,請你回去吧。」
唐卿卿拗不過他,干脆把東西往香爐案上一放,「偏不走,看你能怎樣?」
「……」
「我真不明白,你又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受到懲罰?」她憤憤道,「換了是我,平白背黑鍋那是絕對不干的!」
「……」他不語。
「你就是死心眼。」她繼續自顧自地念叨,「做人要會變通,你在江湖上闖蕩過,應該很明白這個道理嘛。」
他依舊不語。
「有沒有想過你放走那孩子的事只有幾個人知道,掌門怎麼會清楚……」分明是出了內奸,那麼,肯定不是天璇就是天璣做的好事。
「……」他巋然不動。
她無力地垂下肩,「悶葫蘆,說什麼都不開竅。」
唐卿卿沿他一直盯著的地方瞅去,篆花案上依次擺放著幾層經文,第一層是《大洞真經》與《黃庭經》;第二層是《三洞五雷經》;第三層是《盟威經》,最後一層則是本古舊的《三五都功》……接著向上……下意識發出一聲低呼。
樓玉京揚起眉,「怎麼?」
唐卿卿搶步指著牆壁上一張畫像,「那、那是誰?「
「我派的師祖紫陽真人凌九霄。」他皺眉,「唐姑娘,不可以手指點。」
仿佛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唐卿卿直勾勾凝視那張畫像,喃喃道︰「好,好美的人。」
美……
初次听到有人對師祖這般形容,樓玉京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太好看了。」唐卿卿雙手交握搖了搖頭,「我、我以為九霄派的師祖是個老頭子,脾氣倔得跟牛一樣,不然也不會訂下那麼死板的規矩——」
「唐姑娘!」
樓玉京不能容忍有人對師祖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