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階月色涼如水。
玄齡一覺醒來,已是星子閃爍的晚上。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腦子渾渾噩噩,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酸痛難當。
回憶午後的事,她不禁神色黯然。
風大哥又不知去哪里了。打從他們重逢,就沒有心平氣和地在一起說過話,幾乎每次都是天崩地裂不可收拾。尤其是午後,他真的嚇壞她了!其實,在內心深處,她惟一認定的男子只有風大哥。莫說他是要她的人,便是索取性命她都願意給!她抗拒是因當時的他只是為發泄情緒,並不是為愛她而做出那樣的舉動!但是,真正嚇到她的,是他竟然拉著滌凡劍往自己的胸膛刺!那樣熾烈、那樣瘋狂,使她眩惑、使她為之沉淪——
不敢想象,萬一那把劍刺穿他的身軀——
玄齡用力甩甩頭。不!不!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風大哥對她的好不是一點一滴,而是一點一滴地聚成的汪洋大海。盡避,他們彼此分開八年,盡避他變得更加粗獷、火爆,但是光陰並未阻隔一切,有很多東西一如往常。她感覺得到、觸模得到,甚至能听到那個傻漢子心中的悲鳴——
一把劍刺穿的將是兩個人的心。
他不忍傷她,所以,他一定不會再去傷他自己。玄齡默默地在心里傾訴,一遍又一遍。
許久,玄齡披上外衫去倒水,發現茶壺的水冰涼,已不多了。不好麻煩別人,她只好自個兒端著水壺去伙房燒些開水。
今夜,靜悄悄,燻風拂過,竹葉刷刷作響。穿廊轉彎的時候,她被一人撞個趔趄。
來人忙拉她一把,嘿嘿笑道︰「抱歉!抱歉!小嫂子,是我走得匆忙撞到了你。」
小嫂子?
玄齡借著月光觀瞧,面前的男子正是花凋。她縮回手,有些尷尬地說︰「花凋大哥,你別亂說。」
花凋刁鑽的本性顯露無疑,「我叫錯了嗎?你可是我心甘情願認的嫂子,只此一家,絕無分號。畢竟,能把我們六扇門攪得天翻地覆也沒有幾個人。」
玄齡低頭,「花凋大哥的嘴真厲害,說得玄齡無地自容。」
「啊,你別誤會,我不是刁難你。」他搔搔發,「該怎麼說呢?反正,我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實際上蠻好的。」
哪有人自己吹捧自己,還甚是滿意?
玄齡哭笑不得,愧疚道︰「真不好意思,害你喝了好多酒。」她看得出來,雪韌和花凋都是不善于飲酒的人。
「啊,那個不算什麼,能看到風老大跳腳,死都值得。」花凋聳聳肩頭,突然語調一轉,申吟︰「但是,頭真的好難受,還有胃,翻著滾一樣,想吐又吐不出來。」
玄齡關切道︰「花凋大哥,不會喝酒的人‘牛飲’確實會難過—陣子。其實,我也是頭痛、胃不舒服,所以想找伙房燒水。要不,我做醒酒開胃的茶,拿給你和雪韌喝。」
「你會做解酒的茶,怎麼不早說?"花凋喜出望外,頓時拋開所有煩惱,討好地笑道︰「我美麗大方、溫柔婉約、善解人意、冰雪聰明的親親小嫂子,讓區區不才在下我給你帶路如何?"
里嗦大半天,不就是要給她帶路嘛。
玄齡輕輕一笑,「那謝謝你,我確實正愁找不到路呢!不過,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嫂子?讓人听到了會誤會的。」
「誤會?誤會什麼?"花凋在前面邊帶路邊閑喧牙,「你不就是風老大的女人?"總不能去叫醉仙樓的老板娘「嫂子」吧!他可是很有眼色的。
「不,我不是。」玄齡幽幽地一嘆,「我是個總給他帶來麻煩的故人而已。」
情深緣淺,奈何……
花凋大腳一踹正前方的伙房門,領她走進里面,點亮台上的幾盞蠟燭,才扭回頭應聲︰「萬般煩惱無盡處,話由你說,風老大未必認同吧!"唇邊漾起一抹神秘的笑痕,「耶?你脖子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兒?"
玄齡下意識地去模,記起午後風燭對她……不禁面紅耳赤,支支吾吾道︰「是……是蚊蟲叮的……」
花凋鼓著的兩腮,噴笑道︰「好、好大的一只蚊蟲!真厲害,現在的蚊蟲不但牙尖嘴利,而且齒痕多得駭人!不得了,咱們六扇門竟然出現了比蚊子、蜘蛛更恐怖的家伙!嘖嘖嘖!歹命哦!"
玄齡被他挖苦得有口難言,只得默不作聲,忙著整理石台上的用具,想著如何岔開話題。
「你找東西?"花凋笑夠本了,可又牽引著頭痛,「要不要我來幫忙啊?不找點事情做,分散注意力,頭要炸了。」
玄齡看看他,「你收錢嗎?若是收錢的話,我沒有。」
「我哪還有閑情收你錢啊?有雄心也沒有豹子膽。」他齜牙咧嘴地不斷按著太陽穴,緩緩輸入內力,試圖鎮定。
「不要動不動就消耗真氣,會折損壽命的。」玄齡扇著下面的爐火,給水加溫,仍不忘給他忠告。
「姑女乃女乃,你給點實質性的建議嘛。」他無奈地攤攤手,「我看你不是個簡單的省油燈,雖說看上去柔弱,心里頭的彎也少不到哪兒去。」
玄齡好笑地看他,「花凋大哥,你又知道了?"
「嘿,我堂堂花大捕頭見多識廣,大風大浪都經歷了,看人會有錯?"他傲慢地哼哼,「你早晨在醉仙樓戲弄老板娘的時候我就看個一清二楚,普通人在短短的功夫內,絕對想不出那樣的點子。」
玄齡輕輕一勾唇,簡單解釋︰「我是個懶人,那可不是我的點子。以前,我在爹爹一本關于算術的書上看到類似的問題。有人要將幾只羊平分到羊圈里,然而,羊群個數有余,他苦思冥想不得其法!後來,路人牽來一只羊借給他,而最後仍帶走他的羊。說穿了,我不過把他引羊入內的方法借來用,取巧而已。」
花凋听得有些迷糊,笑道︰「不管怎樣,你看的書倒是涉及廣泛。喏,你竟會做解酒的湯水兒。」
「是茶水。」玄齡糾正著,「洞庭湖山水豐裕,我在家鄉種了很多茶葉,所以有些研究,不算很深。」
「不都一樣?"花凋伸伸懶腰,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難怪風老大喝酒跟喝涼水一樣。原來,有你在背後當後盾啊。」
「他喝酒,我一點都不支持。」玄齡深吸一口氣,咕噥︰「我也奇怪,怎麼會有喝酒喝得那樣厲害的人。我得想想看,有沒有法子去幫他戒掉。」
「戒掉?"花凋咋舌,搖搖食指,「我勸你趁早放棄,那絕不可能。這幾年,我見他喝的酒比吃的飯還多,醉仙樓有一半的酒都是他干掉的,不信,你拿他的滌凡劍在他胳膊上劃一道兒,我保準那噴的不是血,而是酒!"
「那也不能任他喝下去,或許,風大哥的體質異于常人,但飲酒多了傷身是毋庸置疑的。」等他端下煮開的水,她又重新對上一些涼水到壺中,「對了,我忘了問,有茶葉嗎?"
「有啊。」他翻著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我從宮里面弄的,可是六扇門上下沒人會煮,所以都放起來了。」乖乖,平日請的太監宮女都是白拿錢?連整都不整一下伙房,亂死了。
當他終于找出來一大包茶葉的時候,玄齡疼惜地低喊︰「你們怎麼暴殄天物啊?上好的碧螺春和雪峰毛尖都發霉了。」說著,挽起袖子,開始挑摘僅存的女敕葉。
「隨便,快點嘛!"他的頭還痛著呢。
「不行,要喝就要好好弄。」她鄭重地申明,「煮茶的工序很多很繁瑣,你不要著急——」
「我怎能不著急?"他抱著腦袋蹲下來嚎叫。從早到晚,他就一個頭兩個大,要瘋啦!
「莫慌,心慌喝不了肉湯!"她微微一笑,「給我兩個時辰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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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門宴。
沒想到事情會發生移山倒海的巨變。胯下火龍駒圓圓的鼻孔空中噴著煙雲,四蹄飛揚,卷起漫天煙塵。
六扇門的後門就在眼前,風燭干脆雙足一點馬蹬,縱身越過層層房檐跳到院落中去。廂房內,燭影幢幢,忽明忽暗,有一盞微弱的蠟炬在燃燒著。
玄齡剛剛迷糊入睡,就被劇烈的撞擊聲驚醒。她嚇得一抖,立刻抓緊錦緞,向紗幔後方藏匿。
「玄齡!快出來!"風燭沒功夫玩捉迷藏,大步流星上前把她拎包裹一樣扯出來。
「風大哥?"玄齡聞到刺鼻的血腥味,凝眸,發現他渾身是血,一身棕色的衣袍差不多變成了紫色。
血,為何會有那麼多血?"你身上好多血——」
「不是我的。」風燭隨口說,拿起外衣披到她身上,「先別問,快點跟我離開京城!"
「現在?三更半夜?"她驚訝地張著小嘴。
「就是現在!"他不耐地打橫抱起她,掌風撲滅蠟燭的同時人已再次躍到院中,接著跳出外牆。
火龍駒看到主人,一聲嘶鳴,馱著兩人風馳電掣般狂奔。
玄齡急急問道︰「發生什麼事要走得這樣匆忙?"他是御前的捕頭,為何像欽犯一樣逃?雪韌他們人呢?
「閉嘴,小心咬斷你的舌頭!"他出言恐嚇,兩腿一夾馬月復,高揚皮鞭,加快馬的奔跑速度。
隱隱約約地,她听到那邊六扇門的方向傳來喧嘩的吵鬧聲。想轉回頭看,卻被他強行轉回。迎面的風刮得面頰刺痛,她不禁要尋找庇護,一雙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胸襟,小頭顱埋入其中。盡避,血腥已充斥著他的周身,但由內散發而出的熟悉氣息卻包裹著她的所有意志,仿佛天下之大,只有這一片空間才是她的容身之地。
玄齡無意識的小動作讓風燭揚起一抹笑意,淡淡的,幾乎不可分辨。
離開京城沒多久,雜亂的馬蹄聲震撼著郊外的茂林。
「風捕頭!等等!"
「姓風的!你停下來!"
「風燭——」
風燭一聲長嘯,除了火龍駒之外,隨後跟上來的馬匹有一大半口吐白沫,頹然倒下。
「玄齡,閉上眼。」他在馬背上輕輕推她的後腰。
玄齡心知有變,當即听話地一閉眼眸,雙臂改抱馬脖子,身子前傾俯下。
風燭掌中的滌凡劍在夜空中劃出一道亮閃,幽冷的劍氣繚繞,伴隨著電光火石地扎刺,不斷有人馬倒下。
「風燭,你跟我們回尚書府,尚大人絕不會追究你和另外兩位捕頭,我們要抓的是月剎!"帶頭的人大聲疾呼,源源不斷的人追上來加入戰群。
風燭置若罔聞,依舊揮舞寶劍如飛,「再跟過來,別怪風某不客氣!"要保玄齡的安全,就不能不傷及性命;看來,若是不想束手就擒,他們四個跟尚書府就真得撕破臉了!
玄齡心里七上八下,不敢掙開眼楮,可那些刀光劍影的撞擊卻是那樣駭人!他們兩個被圍繞在中間,左右全是對方的人,風燭即使再厲害,也是雙拳難抵四手。或許,他一個人可以應付,要打要撤行動自如,但現在馬背上有個不諳武功的她!就不能不多一層顧慮,顯得捉襟見肘。
懊怎麼辦才好?
她後悔了,實在不應該千里迢迢跑來找風燭!看看,她從頭到尾都做些什麼?只會給人家帶來麻煩而已!
哧——哧——
風燭的身軀一動,兩支冷箭刺入他的肩窩和右臂。混蛋!敢在他面前賣弄箭法!他一皺眉,丹田的真氣上涌,冷箭被硬生生迸出,抓住秉著粘稠血漿的箭桿,回手一拋,反扎中暗襲他的官差。
夜幕中,數丈之遙,他竟準確無誤地擊中目標,簡直是匪夷所思!追趕的官差大驚失色,紛紛望而怯步。
瞬間的空暇令風燭得以喘息,火龍駒感受到主人施壓,撩開四蹄瘋狂地奔去……
同時。
茂林的樹上,三道人影彼此互覷。其中,黑衣女子露出陰惻詭異的笑,對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黃衣女道︰「總算找到了……他們交給兩位,沒問題吧!"
兩個黃衣女點頭。
「好,記得按照先前的計劃進行,咱們少時再會。」
「遵聖姑令。」
嗖嗖——
玄黃的衣衫翩然而落,攔截住追兵,不等官差反應,樹林已被朦朧的迷霧包圍,伸手不見五指。
然後,慘叫不斷,鳥獸四散。
待一切都平靜下來,林中的人馬蹤跡不見,只剩下一堆白骨和滿地爬行的瘦長蜈蚣、蠍子。
血水蜿蜒流淌……
小溪邊。
一匹馬,一把劍,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男人以單臂抱下馬背上的女子,然後道︰「你在原地休息,我去飲馬。」
「不。」女子水漾的眸子露出不安,「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怕,這離京城有一段距離,他們目前追不上。」男子拂開她柔膩冰涼的小手,徑直走向水源。一拍馬臀,火龍駒乖乖地自動在旁邊飲水,偶爾啃口青青的草皮。
月光灑落在大地上,星星點點,潺潺的溪水摩娑著水底精巧細致的石塊,流淌而過。
他把劍扎在身側,大手捧起水往臉上撲。初春,水涼沁骨,稍稍震住他的困頓。瞥眼看看右臂和胸窩,傷口早已因一路跋涉的風吹而凝結,輕輕撕開血衣,黑洞四處腫脹,汩汩血漿集中在箭傷邊沿,血管似有隨時爆裂的可能。
「我幫你。」低柔的嗓音響起。
風燭頭也不抬,斥道︰「滾!"
「你別想趕我走。」玄齡蹲下來,固執地掰開他的五指,盈盈大眼瞅著他身上的兩處傷,一怔,抿唇道︰
「是……剛才受的傷?"
「廢話!——他煩躁地拍開她的手。她是想讓他逆血而死?
女人!一見到血,不是尖叫就是昏倒,要麼便是掉淚。好像男人一掛彩就跟死沒區別了。他清清楚楚地記得,上次玄齡在看到他那個八百年前的舊傷時,流的淚水都能匯聚成一個新的洞庭湖。
這會兒,他實在沒心情去安慰她,更不想听到任何令他暴躁的聲音。本來,身體已經累得筋疲力盡,若再加上她的一串串淚珠,不如讓他一頭撞死快些。
玄齡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抓住他的胳膊,嘴唇顫抖著上去把污穢的血濃吸出,拿起他腿上的小瓷瓶,倒些粉末涂抹在傷口上,接著又撕開羅裙的一絲擺角,利落地纏好。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她沒有半點遲疑。
風燭靜靜凝睇著玄齡的一舉一動——
但是,直到她把他肩窩上的傷口處理好,都沒有掉下一顆淚,平靜得出奇。
「風大哥,我都弄好了。」她擠出一絲蒼白無力的笑,起身時又想起什麼,曲膝而坐,「你的衣裳被扎得一個洞連一個,染著血,白天走在路上會嚇到別人呢。你等等,我幫你縫一下——」說著從腰間系著的荷包內拿出隨身的繡花針,開始為他破開的衣洞縫補。
風燭雙眉挑得老高,不解其意,總覺得怪怪的,事有蹊蹺。不出所料,玄齡哪里是在縫衣,根本是在自戕!她的針好幾次都是在扎到自己後,才警醒地換對位置。
他想說……卻斂住不語。
何必呢,君家兩個丫頭自幼嬌生慣養,君莊主不曾勉強她們學女紅針線,手笨一點並不奇怪。他是自作多情,才會以為玄齡是心焦所至。既然決定遵守諾言放開她,就要從現在開始,從一點一滴的小事開始——
以後,她的痛癢都與他無關,而是別人的職責了。
玄齡咬斷絲線,打了一個結,淡淡自嘲︰「終于不辱使命。你看看我……越來越笨拙。」在小溪中濕濕手,然後把他的衣襟也連帶著濡濕,「水會把血跡沖淡一些,等天亮找到小鎮後,你再買一件衣裳換好了。」
風燭低應︰「你去歇息,我們一會再趕路。」他現在根本懶得動一根指頭。之前在尚書府斗得天昏地暗,已消耗大部分體力,後來在林中一鬧,受了傷就更加難挨。
不知道月剎他們幾個怎樣?大概都好不到哪里去,狼狽得很。也不曉得尚家兄弟從哪兒弄的燻香,無色無異,竟連他們幾個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的老手都沒能察覺,硬是吃了悶虧。果真挖好了陷阱等他們往里跳——看來做不成同條船上的人,大概尚家兄弟都不會放過。
敝的是,月剎為何會沖動?真是一點不像那樣冷酷而自制的人會做的事情——幾乎話不過三句,就洞簫伺候!
事情越來越復雜,現在有家歸不得,他們四人被打散,連個研究對策的人都沒有!該死的,這會兒要是有酒就好了!至少,先痛痛快快喝一場再說!
他沉沉地吐一口氣,閉目靠在樹下養神。
遠遠地,玄齡悄悄望著他疲倦滄桑的側面,壓抑多時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生怕哭出聲,忙咬著手背,深深地咬著不敢松口。尚且來不及束的發絲散在兩靨,遮住她大半個苦楚不堪的臉孔。
小小的身軀蜷縮成一團,嗚咽著、顫抖著。他不想听到她哭……看到她哭,她都知道,所以她只能選擇悄悄地哭泣。很久以前,她在他離開洞庭湖時就是這樣。她會笑著看他的身影離去,然後一轉身便淚如雨下,縮回蝸牛殼內獨自悲傷。她舍不得,但必須去割舍,因為能舍方能得——若非太過了解他對她的感情,她也不需痛苦如斯。
風燭不愧是風姨的兒子,那倔強如牛的執著和至死不渝的痴狂如出一轍。風叔叔為救爹娘月兌困而橫遭慘死,風姨是為月復中的風燭才苟且偷生活下去的。記憶中,不曾見風姨笑過,她終年就在窗欞朝西南開的方向眺望著。
直到那年秋季,風姨竟因小小的傷寒而死!傷寒啊,對一個習武的人來說,怎會不能痊愈?她只是死了心,不願再活。她的魂魄早已飄到西南方——那個她丈夫長眠的地方。
她好怕,怕風燭會和風姨一樣痴傻,當她有個好歹的時候就會隨之棄生。她寧可拉下臉做個負心女子,要為他找一份責任,親眼看他成家立業,不再死守著她不放。他是重情重義的人,一旦有了責任就不會逃避。
那是她保護他的心啊,他可明白?
曾經恨娘為何要生她,明明知道她的降生只會帶給別人生離死別的痛苦!但是,慢慢地她恨不起來了,因為能夠看到這個深愛她的男子,她狠不下心再去怨娘。
她是那麼地不舍他痛苦,他的每一點刺痛都會反射到她身上來。他不開心,她會跟著難過;他冷漠,她會跟著淡然;他的疏離是她想要的結果,同樣也是她最大的悲哀。
她困難地告訴自己沒有做錯,只是,心會痛……
未來,注定血淚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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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
風燭與玄齡就又上路了。他們盡量避開官道,走羊腸小路,在附近的小鎮休息。
一家老客棧內,玄齡慢慢地啃著饅頭。目不斜視,鼻問口,口問心,專心致志祭五髒廟。離洞庭湖尚有一段路程,大概山中潛行的日子會佔絕大多數,能吃飽一點最好,免得給風燭找麻煩。
風燭早都吃好了,為了等她,才勉強喝著小鎮的桂花釀來拖延時間。他的目光游離,打量四方的動靜。雖然尚書府的人沒有追來,但情況似乎並沒有那樣簡單,他隱約聞到另一種陰謀的味道。
一低頭,恰瞥見玄齡手背上的淤痕,印有兩排清晰的齒嚙,深陷入骨,尤其是在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上就更加觸目驚心。
「你的手怎麼了?"嘴巴不听使喚,他月兌口問道。
玄齡噎得猛咳,小臉通紅,燦若朝霞。
風燭無奈地嘆一口氣,倒杯水給她,悶斥道︰「笨!"
玄齡喝下水,輕拍胸口,半天才緩過勁頭,她訕訕一笑,「我本來就是不大聰明的。」見他仍瞅著她的手,胳膊急急藏到桌下。
風燭冷哼道︰「你若是餓了,也不必瞞著我啃手,倒像是我有意虐待你似的。」
耙情,他以為是她餓昏頭了才去啃自己的手來望梅止渴?
玄齡勾起一抹苦笑,慢吞吞地回答︰「我知道了。」
「吃飽沒有?"他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飽了。」她柔順地點頭。
「真的?那一會兒趕路的時候可別喊餓!"他招來小老板,付清飯錢,又打包幾個餅子備用。
臨走出門的時候,他猛一頓步,後面的玄齡差點撞到那高大的虎背上,不由得一陣心悸。
「出……出事了?"她小心翼翼地問,以為追兵又到。盡避風燭沒有解釋有關此次大逃亡的原因,但根據前後發生的事情來推斷,定是他們在赴尚書宴的時候發生問題。
他扭過頭,從袖筒里取出一塊玉玨,「拿好!"
「咦,這不是——」她當時給花凋的「見面禮」怎麼會落到風燭的手中?
「你自家的信物隨便丟給別人?"他眯著眼眸,犀利地問。
洞庭湖的君山島的島主君萬浪,手下子弟何止百千,當然不能沒有印信來統一管轄。「輿玉」即是一塊完整的荊山玉石,珍貴可比千百年前的和氏璧。輿玉被分三塊玨,君萬浪一塊,君玄齡一塊,君玄佩一塊。對世人來說,求之不得。雖說,君玄齡和君玄佩姐妹身上的玉玨未經雕琢,不能當君萬浪的令玨用,但若落入他人之手,勢必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我……是我糊涂。」當時為找到風燭,她急得亂了方寸,哪有心思想那些?事後雖有後悔,但也不好意思找花凋要;再者,花凋並非陌生人,好歹是風燭的同僚,所以她就沒放心上。反正,這塊輿玨在不在她身邊都一樣沒用。
「頭腦簡單。」他把輿玨還給她。若不是他眼疾手快,豈不是便宜了花凋那臭小子?"以後見到他,給我離遠點!"六扇門里沒有一盞省油燈,他們雖然不清楚彼此身世,但其來頭肯定不小!兄弟情誼歸兄弟情誼,然而,絕不許把玄齡以及君山島牽扯進來!
玄齡「哦」的應了一聲,自覺理虧,不再吭氣。
「上路吧!"他拉著玄齡的小手來到火龍駒旁,彎腰把她送上馬背後也翻身上鞍。
「駕——」馬嘶嘶,揚蹄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