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經管系連續嚷嚷好幾年了,南航什麼時候招過一個人?」擺擺手,我不以為然地說。只要稍加留意,不難發現航空、火車一類運輸、旅游業招新人多在子弟院校選,雖說對外也會去各大院校招人,可真正經過考核被錄用的學生屈指可數。
「你能不能說點振奮人心的話?」他伸手掐我的耳朵,不輕不重地一捏,「不試一下就直接放棄不是我沙瑞星的性格,沒準我就被選中了。」
「可能嗎?」我挑起一邊眉毛。
他的指尖從我的耳朵劃到頰上,然後,又來到了唇邊,突然,臉孔隨之貼近,四目一一照應。
我下意識後退幾步,腰撞到門的把手上,吃痛地低咒︰「有病啊,嚇死我了!」
「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他幸災樂禍地笑,眼角的魚尾紋冒了頭。
「無聊!」
我氣呼呼地啐罵,狠狠一甩門走出教室。
指天為誓,這次可不是我故意耍沙瑞星,讓他苦等。
但是,在宿舍的電腦跟前折騰了大半天後,事實告訴我,立即拿出稿子給沙瑞星並不現實。我記得月月把稿子發過來的當天,明明有存在U盤,甚至為防止我一貫的粗心大意還特地在其他幾個盤備份,為什麼除了C盤有幾個常用軟件,所有的盤空空如也?
握著鼠標,我開始有不祥的預感。
同宿舍還有兩人蹤跡不見,多半在為王菲
演唱會的入場券奔波,只有一個瘦瘦小小,外號「猴子」的舍長美滋滋躺在下鋪,多半是戴著耳機看動畫,不然不會一點聲音都沒。猴子大一時不愛吭氣,獨來獨往,自從迷上日本動畫,性情大變,偷笑成了家常便飯,還漸漸融入我們幾個愛八卦的麻雀隊伍當中。可是,溫和如她,看動畫時謝絕一切打擾,哪怕美國總統駕臨,她也不屑一顧,仍會對著屏幕上的帥哥流口水、犯花痴。所以,我知道與其問她挨一頓枕頭砸,不如趴在牆上和壁虎親熱來得安全。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苦思冥想,我攤在床上望
天花板,始終沒結論。
「我……知……道。」
幽魂似的嗓音在耳邊吹氣,嚇得我一下子坐了起來,順著聲音往左邊瞧,猴子那張近來笑紋叢生的臉展現眼前。我拍拍胸口,長吁一口氣,「老大,你能不能正常一點出沒?至少讓我感覺到你的電波好不好?」
「我的瓦力沒有那麼強。」猴子聲音小小的,吐字清晰,「日臻,你是不是在找東西?」
「對。」我听到了重要信息,馬上盤腿坐好,「你是不是知道?就是那篇關于‘國際物流前景展望’的文檔。」
「沒了。」她鎮定自若地說,仿佛那和吃飯散步吹吹風一樣簡單。
「什麼叫……沒了?」我張牙舞爪地掐住她的脖子,恨不得從五樓把她扔下去。
「是你記性不好。」她面無表情地指出癥結所在,「星期天晚上下載《2046》和《陰陽師》時,你的電腦中了
病毒,當時噥噥問你怎麼辦?你自己說‘格式化不就成了’?所以噥噥和我把幾個盤……全格了。」
「什麼?!」我大吼。
「聲音小點,不然劉絨絨會上來罵人的。」猴子掏掏耳朵,擠著眼問︰「這件事不是說過了嗎?干嗎還驚訝成這個樣子?」
「知道就好了。」一抓被單,我心煩意亂地抗議,「我當時打電話心不在焉,還以為你們說的是別人的機器嘛。」
「別人的可以隨便格式化,你的就不可以?」猴子瞪起眼。
「倒不是那個意思。」這下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哀怨地望著她,「猴子,你們是好心推我下地獄,現在給人家怎麼交代啊。」
「那我不管。」猴子顯然有一絲惱怒,「你的事情自己解決,我們是吃飽了撐著才幫你殺毒,該讓你的電腦被那些蠕蟲、振蕩波全部吃掉才對!」
「你干嗎說得這麼惡毒?」我滿臉不可思議地瞅著她,「受害者是我呀!我不是埋怨你和噥噥不好,而……而是其他東西沒了可以重新配置,重新下載,文件沒了怎麼補?」
「那怎麼辦?」猴子托著面頰想了想,「你沒有其他的備份嗎?」
「有,U盤里。」我眼楮一亮。
「不好意思,你的U盤一起格式化了。」猴子從口袋里取出一根隨身攜帶的香蕉,津津有味地大咬,「中毒時U盤恰好插在USB接口,我怕也感染了,所以一並幫你格掉。」
「天亡我也。」向後倒,我徹底絕望。一會兒……一會兒見了沙瑞星,他肯定會殺了我泄憤後游街示眾。
「日臻,你什麼時候對‘國際物流’感興趣了?」猴子問。
我無奈地翻白眼,「不是我,是沙瑞星。他要參加一會兒的南航面試,又擔心發揮不好砸鍋,所以先讓我妹……我沒事的時候,寫一篇給他背背。」
好險,險些說漏嘴。
「你自己寫的還記不住?」猴子滿不在意地嚼香蕉,唇上粘粘的,看得我無力,好想一腳把她踹回花果山。
「說得容易,八百年前的東西誰記得住。」我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嗯,四點二十,動作快的話,從電子郵箱中找那篇自薦稿還來得及。該死的,學校為給服務器升級,決定斷網一周進行調整,從周一起宿舍沒法上網,想下載什麼東西都得去外面的網吧,雖然價格貴但速度快,不像學校的機房,性能差配置低,慢得和龜爬互不相讓。
「你去哪?」猴子看我折騰著要下來,閃到別的床上坐。
「漢朝網吧。」錢包揣入褲袋,我拿著手機,登上鞋子往外跑。
「喂,不是說好一會兒一起去吃炒刀削嗎?」猴子在後面喊。
「我搞不定這件事,就被人削了。」沒功夫再和她拉哈,我飛快地朝樓下奔去。
幸好今天不是周日,錯過了諸多學生泡吧的高峰期,否則光是擠機位都要花幾個鐘頭的光陰。借了一樓洗衣房的腳踏車,我飛馳在校內的林y道上,經過綜合大樓的剎那,忍不住抬頭朝下午課那間教室的方向張望。
沙瑞星還在等吧?那頭大蠻牛大概快忍到極限了……
我做事一向磨蹭,習慣把零零碎碎的大事小情兒堆到最後,等被逼到沒法再躲,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去面對;沙瑞星恰好相反,他討厭被動,習慣事前做鋪墊,當事情來臨之際就可以穩坐釣魚台,笑看風雲。
這一次,讓他打沒有準備的仗,應該會很刺激。
若是南航的面試沒有月月的自薦稿做後盾,他還會不會那麼囂張?哼,不能怪我,誰讓他平時沒事就招惹我?
在我嘰嘰咕咕的時候,校園的廣播里傳出了悠揚的音樂。廣播社是東大十三個社團比較活躍的一個群體,擁有健全的設備,獨立的活動場所和宣傳網站。偌大的校園幾千人,每天各院各系發生了什麼新鮮軼聞,國內外發生哪些大事,都可以通過廣播社了解到詳細內幕。對鮮少出校門的學生來說,听廣播無疑成了聯絡外界的窗口,因此,社團經費是天文社、
網球協會以外最高的一個。
下午是聯播時段,通常由東大最負盛名的DJ肖嗆蟀負責。
肖嗆蟀是新聞與傳播學院的高材生之一,連一向容貌自負的我都對他自愧不如,不但人長得漂亮,音質更是好得不得了,讀書協會有個學姐第一次听肖嗆蟀的節目後,便在校報上評價︰那音質細膩如絲絨,輕易如鵝毛,又沾染了一絲幽柔質感。唉,所謂人間極品,莫過于此吧!肖嗆蟀在廣播社舉足輕重,權威僅次于主審佟逸。前段日子,好幾家廣播傳媒的探子來學校和他洽談,商量簽約做自家節目的DJ,不知道他到底答應了哪一家,還是仍在猶豫中呢?雖說我也是廣播社的一員,可沒和他正面接觸過,每次交了稿子給主審,就回去听消息,平時開例會,我們耍筆桿子的小編也是坐在後面,空對才子垂涎三尺。不過,較于大眾偶像肖嗆蟀,更讓我感興趣的是主審佟逸——廣播社的靈魂!佟大主審是新聞與傳播學系的又一高材生,主修新聞學,筆鋒犀利如走游龍,學術論文多次獲獎登刊,他負責廣播社的欄目策劃、稿件統籌,加上有廣告學的藏碧兒經常策動宣傳部搞輿論攻勢,三人掀起了一股新聞系的熱潮,走在東大的校道上,隨便抓一人問,沒有一個會對他們三個的名字感到陌生,一開口,不管好的壞的,統統是滔滔不絕。
佟逸身材很棒,瘦削修長,容貌大眾化,既沒沙瑞星陽光,也沒肖嗆蟀迷人,加上二十四小時寒著一張臉,女生避之不及;但他涵養極佳,啊……說我神經也好,花痴也罷,第一次听他代表系里上台發言,我還以為那筆直的身軀是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塑,酷酷的,突兀直襲感官,又不失紳士氣度,光顧著看他,他說的什麼內容至今我仍是一無所知。
噥噥為這件事沒少開罵,說我對一個毫不了解的人痴迷若此,實在夠嗆!可是,喜歡就是喜歡,那麼直接的一種感覺,哪兒來的美國時間去調查對方的底細再下決斷?何況,我曾在沙瑞星面前夸下海口,大學畢業時要找個如意郎君嫁出去,這物色人選,可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既然,佟逸合乎了本姑娘的胃口,大一我就加入了他所在的廣播社。看得出那種男生是重才華的,三年間,除了稿子的問題他從不和我多說一個字。我只能慢慢來,每次放假前借大掃除的名義把廣播社的舊稿翻出來,專挑佟逸的回去研究,老妹在家無意中看到了,立即淪陷為他的忠實Fans,凡是佟逸寫的東西都緊追不放,比我這做姐姐的還勤快。嗯,能讓老妹對他的才華無限向往,發誓大學要報東大的新聞與傳播學系,那一定沒錯,我更對這個人加深了仰望度。
我有一個疑惑,為什麼佟逸那麼孤僻?
三個系的學生共同上任斐然的公關禮儀課,不是領帶歪了就是妝化花了,笑料不斷。然而,我偷偷地觀察角落里的佟逸,他都在漠然地翻書,鋼筆不停地寫寫劃劃,對周遭的一切視而不見、听而不聞。除了任斐然提問,他站起來回答,或前排的肖嗆蟀和藏碧兒轉過頭答腔,才勉強應兩聲,其余時間一概沉默。
曾經我以為有很多女生和我一樣迷他,競爭會變得激烈而殘酷,誰知噥噥听罷,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說︰「只有你把佟逸當塊寶,要是我,免費送我都不要,死氣沉沉的,把別人當空氣,再有好感,久了也會厭啊。」
哎,我是不是有毛病?
喜歡一個人應該想獨佔他才符合邏輯吧!為什麼我千方百計為他的言行辯護,就像要把他包裝好推銷出去一樣?
猴子說︰「虛榮的女子,都覺得自己看中的男人該是炙手可熱。」
虛榮?
世人誰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是最好的?沙瑞星大一進入
跆拳道部,不是照樣惹得女生們天天守在訓練場外面大呼小叫?我沒有別的長處,從小就明白,容貌和身材是自己惟一出色的地方。不過也奇怪,高中同學聚會,長相最普通的女孩都有了男友,我依舊是孤家寡人。是我太凶了,還是男生沒長眼,不然怎麼只剩下我乏人問津?要我學猴子成天沉迷于虛幻的動畫世界,我做不到,至少,要找一個可以和他呼吸同樣的空氣,生活在一個天空下、一片土地上的人來迷戀才現實……誰知,歲月如梭,一眨眼,人已成了大四的老油條,追佟逸的計劃一點進展都沒。
前幾天,佟逸和肖嗆蟀兩個廣播社的頂梁柱破天荒吵架,爭得面紅耳赤,到現在仍舊持續冷戰。新聞系三大高材生是有目共睹的鐵三角,肖嗆蟀的女友藏碧兒都沒去勸架,外人不好多嘴。廣播社沒有唱白臉的肖嗆蟀緩和氣氛,顯得極為恐怖,幾個小編的稿子被勒令重寫不說,有的大一新生還被佟逸幾句嚴峻的批評嚇得落淚。而我……無稿上交,當然是謊報病假能閃就閃,反正不能當炮灰。
我拼了老命騎車到東區最近的一家名叫漢朝的網吧,付錢開機,登陸,可恨網吧的站點鏈接故障,刷新N百回都顯示三個字︰請稍等……無奈之余,我點開幾個經常去的影視論壇,發現沒什麼好玩的消息,隨手輸入東大廣播社的網址,校園網因服務器升級,無法正常運行,不少在外面上網的學生相聚廣播社這個獨立的壇子灌水、抗議,版主手忙腳亂固頂警告的帖子,維持秩序。無意中,我看到幾個回帖上百的熱門標題,什麼「誰是真命天子?才女陷入迷霧」、「紅顏禍水,兄弟反目」、「三人行遐思無限」等,點開一看,話題竟然大同小異,都是猜測廣播社DJ和主審翻臉的終極內幕,有一個支持率頗高的說法是︰兩人為爭藏碧兒終于撕破了偽裝多年的友好面具。接著,很多披著馬甲的人找來照片上傳,為所謂的真相做物證,那些照片有的是藏碧兒和肖嗆蟀,有的是她和佟逸,背景有食堂、
圖書館、廣播社、瀾湖邊、林陰校道、便利店,五花八門。
我心有余悸地吐吐舌,幸虧沒本事做名人,不然沒了隱私多慘啊。當花瓶不好听,至少比古董安全,不是嗎?最早的主帖日期是一年前,說明在佟逸和肖嗆蟀吵架之前,謠言由來已久。會像他們所講的那樣——佟逸喜歡藏碧兒?啊,都怪我不好,平時光顧著在音樂影視的網站轉圈,從不涉及學校的論壇,結果和時局八卦月兌軌了……嗚嗚……感傷地又點幾個帖子,「沙瑞星」三個字映入眼簾,帖子是介紹跆拳道部上半年的比賽成績,作為部長,那小子的照片在最上排頭一個,嘖,捧著校聯賽的獎杯,兩邊濃眉飛揚入鬢地挑著,笑得好不得意。唉,從幼兒園小班起,他就是個熱衷于展現自我的招搖分子,討老師喜歡、受同齡人歡迎,什麼都掌握得飛快!我最討厭他把別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然後施舍般對左右的凡夫俗子示好,好似他多麼謙虛、多麼平易近人,呸,虛偽!
偏偏有人吃這一套,老爸老媽、左鄰右舍、親戚們每次見他都夸得合不攏嘴,非要我學他這個精神學他那個品質,比來比去,我那優秀的老妹出生了,他們又轉移目標,期待一對「金童玉女」的茁壯成長!
吐,這種場面讓我無比唾棄,是,我就是那麼一塊不可琢的璞玉,太陽月亮星星哪個跳出來,都比我一個小小的螢火蟲耀眼。
可是,沙瑞星擁有太陽之火又如何?在我這個螢火蟲的嘴里,別想得到半句贊美!幣了個「橫眉冷對小冤家」的馬甲,我也跟著灌水,在那里發了個磚頭帖,大踩一頓,拍拍手,痛快地返回夕網電郵的界面。
好不容易把自薦稿弄出來,再抬腕看表,天,四點四十了!
我慌慌張張出了網吧,一路風塵往回趕,上帝保佑,打印出來的自薦稿還夠他看兩眼就好,不然他肯定要去我家里告狀,害得我不得安寧。
炳里路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