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騙你。」狐翹楚看了看她,「玉姐姐,離開即墨城吧。」
「你讓我去哪里?」她愣愣地問他,心里七上八下。
「去哪里都好,但不要再做煙花女子。」他緩緩地說,「我恢復原形後,在你身上所施的狐媚功也會消失。」
換句話說,那些男人不會再被她擺布,吃虧的會是她?
「不要。」她毅然地搖頭,「我不要走。」
「你必須走。」狐翹楚溫言強調。
「你不跟我說清楚,我不會走。」她一甩袖子坐在了墊子上,耍起性子,「有本事你吃了我,不然,別想我听你的。」
「玉夭姑娘。」狐翹楚喚她的名。
「你叫我什麼?」玉夭幾乎從墊子上彈起來。
「玉夭姑娘,你我緣分已盡。」狐翹楚疏離地說,「從此各歸各路。」
「小白狐!」玉夭听他連那麼生分的話都丟了出來,也懶得再拐彎抹角,上去緊緊摟住他的腰,「你不是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你不是說要報恩嗎?現在說話不算話,到底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
這般控訴換做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都會不忍,而狐翹楚顯然是個例外。
「幾年來你賺的銀子足夠養老。」他並不擔心她日後沒有依靠。
「銀子總有花完的一天,美人總有遲暮的一天!」硬的不行來軟的,她哽咽地吸吸鼻子,索性使出渾身解數,「到時有人欺負我怎麼辦?」
唉……玉姐姐不欺負人就很好了,心知肚明的狐翹楚很給面子地保持沉默。
「不、管、啦,是你說我上輩子對你有恩,不然沒有你的今天,那麼,這輩子絕對不能隨隨便便把我丟下。」玉夭的面頰貼在他溫暖的脊背上,任那毛茸茸柔軟的外衫撩撥細膩白皙的肌膚。
狐翹楚皺起軒眉,慢慢而執意地拉開她,「盡快離開你就不會有事。」
「我說了不走!」玉夭鉚上了他,「為什麼要听你的,連自己這片土地上的子民都守護不了,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玉——」
字含在嘴里,狐翹楚的身軀又開始一陣虛一陣實,煙霧彌漫。
「主人,又到時辰了。」
「簌簌」數下,廟里多出三只紅色的火狐,圍繞在狐翹楚的周圍,每只額頭中心都有一道水紋般的印記。
狐翹楚就地撩起外衫,盤膝打坐,三只火狐集中靈力注入他的眉心。
玉夭站在狐群當中尷尬地問︰「你、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不可打擾狐仙調息!」這時,又在狐翹楚身側幻化出一位手持拐杖,形態蒼老的白發長者,「請玉姑娘回避。」
「他的事我一定要弄清楚。」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她鼓足勇氣上前,「你告訴我小白狐怎麼了?」
「看在前世的分上,我族上下都對姑娘多加禮遇,只希望——」長者咳了咳,「姑娘不要再牽涉進來。」
怎麼這麼嗦?她都急死了,這老頭還說不到重點,「少廢話!再不說,看我不拆了這座廟!」
「姑娘!」老頭激動得臉通紅,「你,你就算不拆,狐仙這個樣子也好不到哪里。」
「為什麼?」她心頭一沉。
狐翹楚和三只火狐在運功,無法分神于他們,長者略略安心,這才嘆道︰「姑娘你前世為女媧門下的玄女,即使今生轉為凡胎,對異類也無惶恐,那便知曉也無妨,六界得道者分天、地、人三仙,其中地仙又分狐、黃、蟒。」
「這個我知道。」她指了指狐翹楚,「他不就是本地這一代的狐仙?」
長者又咳了好一陣,看得玉夭都忍不住為他拍拍脊背。
「沒錯,狐仙修煉至今實屬不易,而我族中人無不以他為傲。」
「那不是很好嗎?」她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妥。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想!」長者握緊拐杖哼道,「人習慣把狐和狸放在一起並稱‘狐狸’,焉知二者有天壤之別。」
不一樣嗎?玉夭托著尖尖的下巴,靜靜地听著。
「狐族和狸族原是友好比鄰,但修煉成仙的只有我們狐族少主。」長者的眼里閃耀著火簇,「半年前狸族少主狸赦外出時不幸中了蟒仙毒,狐仙念在與他一同修行多年,出手相助,幫他驅散淤血和毒性,誰知狸赦恩將仇報,趁狐仙運功毫無防備時,狠狠反擊一掌,並吸收了狐仙的大半功力。」
「什麼?」玉夭氣得差點沒昏過去,「有沒有搞錯,狐翹楚是只狐,還被騙了!」世上有這麼老實這麼傻的笨狐嗎!
「姑娘……」長者听不出她到底是在同情狐仙還是在罵他。
「算了,你繼續說。」她努力壓下憤慨。
「半年來狸族越發囂張,它們知道狐仙要修復功體,暫時無法管即墨地界,就肆無忌憚到處作亂,連我狐族老幼也死傷無數……」提到傷心處長者厲聲控訴,「你看到狐仙廟眼下的光景,可算如了狸族的願!」
「那他呢——」玉夭擔心的是狐翹楚,「他不是用了半年在修復功體,怎麼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狐仙修了千年才有那麼高的道行,一大半被狸赦吸收,剩下的為了施法減輕即墨的災情和我族傷亡,又煞費苦心。」長者痛心地垂淚,「不然,你們平日吃的余糧從哪里來,我們能存活也都是僥幸。」
半年,僅僅半年,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什麼都不知道。
整日泡在花瓣澡盤里,朝夕鬢影衣香,頓頓酒肉穿腸,耳邊不離絲竹,樂見男人在自己面前丑態擺出,哪里管過外面的人是死是活,好不容易燃起三分熱度,顛顛地跑到這里質問人家,才知道被質問的人原是苦主。
什麼世道啊……
「沒有辦法了嗎?」她怔怔地瞅著仍在療傷的狐翹楚,「只能眼睜睜看他變回原形前功盡棄?」
「沒有辦法。」長者一坐在地上,也沒心情顧忌那只狐尾是不是露出,「三位長老在極力幫狐仙維持,至于能撐多久,要看……天意了。」
「什麼天意,我不管什麼勞什子的天意!」她火冒三丈,「你看起來蠻大歲數了,一定知道很多很多事,你告訴我怎麼能救他。」
「若你還是玄——」長者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罷了,如今說那些也是枉然,你只是個普通的人,幫不了狐仙的,早點離開,別讓他到最後還擔心就好。」
什麼到最後?
玉夭柳眉一豎,「老頭,我忍你半天了!上千年出一個狐翹楚,你這麼放棄,你們狐族不是徹底完了?」
「不會。」長者忽然說,「我們會有下任狐仙,需要的是一些歲月。」
玉夭被他的一席話說得渾身發冷,「什、什麼意思?」
「每代狐仙都會留下後嗣。」長者說著也鎮定起來,「保住幼狐,就等同于延續了我們狐族的珍稀血脈。」
玉夭頭皮都在發麻,僵硬地一指狐翹楚,「他有子嗣?」
「目前還沒。」長者模著胡子喃喃道,「等月圓之夜,狐仙會與我狐女婚配,屆時自會孕育出……」
「夠了!」玉夭的兩排貝齒咬得咯咯響,「你——你們把他當什麼?被迫打回原形,只要生下一只小白狐,他就可以去死了?」
長者沒料到她反應這麼大,有幾分愕然。
「玉姐姐……」
听到熟悉的嗓音在喚她,三丈怒焰頓時被澆滅一大半,玉夭丟下可惡的老頭,走到狐翹楚跟前,柔聲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不用理會其他。」他緩口氣,「你快些離開即墨。」
又催她?玉夭眯起眼,「你真要按照那老頭說的話做?」
「大長老所言不虛。」
她要听的不是這個回答,「我只問你,是不是要跟別的……別的狐女……那個……」
「這是我的責任。」他不為所動地回答。
「不準!」玉夭透過他垂落在胸前的銀發抓住前襟,「我不準!」
狐翹楚一拂袍袖,示意幾位長老們先行回避。
「我不會死的。」他說。
「像你這麼笨的狐……還想騙我嗎?」她心里很不舒服,「我可是即墨城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玉夭美人!」
「媾和是為狐族血脈的傳承,不過早晚而已。」狐翹楚心平氣和地說,「我有狸赦引起的風波未平,不會草草了結性命。」
听他毫不避諱講出某些字眼,她面紅耳赤道︰「那你喜歡她嗎?」
「那不重要。」
「不喜歡怎麼可以做那種事?」玉夭恨不得一耳光甩出去打醒他。
不過,她做不到,因為舍不得。
「玉姐姐棲身青樓,最該習以為然。」
「你這麼說,意思是我也根本不必用那些狐媚的功夫,隨便哪個男人來了,我服侍他舒服就是,這是本分,沒啥好說的對不對?」她詭異地笑了笑,「好啊,如此我更沒必要離開即墨了啊。」
「玉姐姐不同——」狐翹楚一听變了容色。
玉夭生氣地掉頭便走,「沒什麼不同。」
狐翹楚猛地拉住她的手臂,「你不行!」
「為什麼你可以隨便找個狐女生子,我就要死守成規?」玉夭怒道。
「因為……」
「因為什麼?」她定定地望著他。
「你是玄女轉世。」
「破爛理由!」
甩開狐翹楚的玉夭踹開狐仙廟的大門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