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還會繼續待在這里嗎?」楊適用很緩慢的速度端起酒杯。
丁懷楠有點驚愕,「咱們歷經生生死死,好不容易熬到有今天這片江山,你難道想這樣放棄了?」
「江山以前是盧定堅的,如今是陸虎的,將來是誰的還不知道,可是那又怎麼樣呢?盧定堅曾經叱吒風雲,現在還不是要對日本人搖尾乞憐。」
丁懷楠望著楊適,「你這樣想就不對了,起碼我們還年輕,有的是機會。不能因為璧人嫁給石田男,你就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楊適淡淡的笑了笑,並不反駁懷楠的說法。
懷楠繼續勸說︰「沒有了德容,老天爺讓你認識璧人,沒有了璧人,你一定還會有新的對象,你不能被感情的事打敗啊!」
楊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你不用替我擔心,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這時酒吧里忽然一陣騷動,有人跑進來說︰「石田男家著火了!」
丁懷楠還來不及有反應,楊適立刻驚道︰「璧人……」
「糟了!」丁懷楠一听也著急了起來。
「我要過去看看。」楊適心慌意亂的沖出酒吧,丁懷楠把錢丟在桌上也跟著趕了過去。
楊適趕到石田男家,只見烈火沖天,四周都是圍觀的人群。救火人員欲阻止楊適進去,他卻一把推開人家,縱身就跑進著火的洋樓里。火光映亮了窗戶的玻璃,接著听到爆裂聲,窗戶全破了,火舌從屋里張牙舞爪的伸了出來。
楊適在濃煙亂竄的屋子里叫喊著璧人的名字,客廳里的沙發已經燃燒了起來,火苗咬噬著厚重的布幔窗簾。他直接奔上二樓房間,一眼就看見璧人正用雙手緊緊的掐著石田男的脖子。
「璧人,快走啊!」楊適大叫。
整幢屋子好像在解體中申吟著,楊適不斷听到東西的破裂聲和火焰的怒吼。
然而盧璧人卻像發了瘋似的,死命的搖晃著石田男,她嘴里歇斯底里的喃喃念道︰「我說過你會後悔的,我一定會讓你後悔、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他死了,他已經死了。」楊適使出全身的力氣才把璧人從石田男的身上拉開。
璧人仍然不能安靜下來,她又哭又笑的對著死去的石田男說︰「你還以為我真的要嫁給你嗎?我是為了要殺掉你,你想不到吧?你竟然會死在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手里……」
濃煙讓楊適和璧人嗆咳不已,楊適為了護住璧人,雙手都被火焰灼傷了。
「你已經替自己報了仇,我們要立刻走,否則就來不及了。」
楊適摟住她,推開窗戶,就像他們在戲院相遇時那般從二樓跳了下去,他們滾落在後院的草地上,渾身是傷,璧人緊緊的握住楊適的手,昏厥了過去。
失火是一場意外,然而替盧定堅撐腰的日本人已認定他是個毒藥,他失去了利用的價值與條件,成了落敗的黑幫梟雄。
可是,盧定堅當然不願就這麼認老服輸,他相信自己可以絕處逢生,相信來日可以東山再起,相信能屈能伸是他成功的秘訣。
所以,在璧人因這次火災而住院的其間,盧定堅並不反對楊適每天守在璧人的病房里。
楊適見到他時,盧定堅一反從前的囂張跋扈,像是一個平凡的父親,愛憐的看著飽受折磨的女兒。他從病房里出來,語重心長的對楊適說︰「不管我們曾經有過多少恩恩怨怨,如今我走到這步田地,什麼都看開了。畢竟,是非成敗轉頭空,計較那麼多做什麼呢?我現在只希望璧人幸福,真的,我只希望璧人幸福。」
楊適幾乎是難以置信,「盧先生,你不反對我跟璧人在一起了嗎?」
盧定堅嘆了一口氣說︰「其實,我打從一開始就希望你跟璧人會有個好結果,我看得出璧人對你用情很深,我這個做父親的,當然希望她得到幸福,只是沒想到後來發生那麼多的事情,要不,我想你們也結婚了。」
隨侍在一旁的何京提點了楊適一下︰「最近老爺的身體也不是挺好的,不如等小姐這幾天出院後,你們就辦個喜事,也等于沖喜。」
楊適的心情激蕩不已,他萬萬沒想到,盧定堅不再反對他跟璧人的婚事,尤其何京也開口了,他立刻說︰「謝謝盧先生,我會好好照顧璧人的。」
盧定堅笑道︰「我這個女兒為了你,水里來火里去都不怕,你一定要好好疼她。」
何京又笑著對楊適說︰「楊適,你就選一個日子過來向我們老爺提親吧!」
盧定堅忽然無奈的說︰「其實你別太在意璧人跟石田男的婚禮,我看璧人根本早就計劃好要跟石田男同歸于盡的,我相信你應該可以諒解。」
「我不在乎石田男,璧人會做出這種報復的舉動,已經令我太訝異了,我不希望這件事繼續困擾著她。」楊適認真的說。
盧定堅欣慰的點點頭。「听到你這麼說,我也就放心了。」
盧定堅離去後,楊適把這個消息告訴璧人。
「沒想到我爹地有這麼大的改變。」盧璧人有種苦盡笆來的感覺。
「等你出院,我就去你家提親。」楊適說。
盧璧人若有所思的望著他,「等我們結了婚以後,搬到杭州去住好不好?」
「為什麼?」楊適問。
「遠離惡勢力啊!」她說著淺淺一笑。
楊適點頭道︰「我也有這個打算,無論是現在的虎頭幫,或者是你爹地,他們所追求的都一樣,我膩了也倦了。」
經過這段日子的風風雨雨,盧璧人覺得老天爺終于還是給了她一個美滿的結局。在外人的眼里,這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沒想到上海灘的兩大勢力今天居然為了她和楊適的事握手言和。璧人連作夢也不敢夢想父親會和陸虎、楊適在客廳里滿心歡愉的談著她和楊適的婚期。
盧璧人突然覺得父親變了,他變得居家、平常,若是以往,招待客人一定會上飯店,但今天父親卻打算在家開個暖鍋,再由廚子燒幾道拿手菜。
陸虎笑說︰「盧先生真的變了。」
「還是家里好,那些大酒樓的東西,我相信你們也吃膩了。」盧定堅又笑著對璧人說︰「你到里面去幫幫娥嫂,看她今天做什麼滿漢大餐招待客人。」
盧璧人來到廚房里幫忙,娥姐見了她便故意笑問︰「日子訂了沒有?」
「還沒有。」盧璧人看著灶旁擺了各式的菜色,不由得說︰「這麼多菜!」
「怎麼你也這麼說?早上我從市場回來的時候,何叔也說照平常的分量做就行了,我說今天不是老爺請客嗎?何況請的又是楊先生……」娥姐說道。
盧璧人心里忽然有點異樣的感覺,但又說不上是哪里不對勁。
不一會兒,何京提了茶壺進廚房來加熱開水。
何京對璧人說︰「老爺現在正和虎哥在看你們結婚的日子,很快就談完了。」
盧璧人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
娥姐說︰「快開飯了,我再做兩個快炒。」
「好啊!」何京加了水,出去時還一並把廚房的門也帶上。
娥姐先炒了一大盤碧綠的菠菜,油鍋滿溢著香味和炸響聲,璧人忽然听見一連串的爆響,她愕了一下,問︰「娥姐,你有沒有听到什麼聲音?」
「好像是外面的聲音吧!」
盧璧人又驚又慌,急著想出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沒想到門卻讓何京給鎖起來了,難道是父親要殺楊適嗎……
「爹地、爹地!」璧人用力的拍打著門叫︰「開門,何叔,開門啊!」
「小姐,老爺存心把你鎖在里面,你再怎麼叫他也不會幫你開門的!」娥姐說。
璧人索性拿起砧板上的菜刀,使盡力氣的把門鎖給劈開,門一開後,她立即狂奔到客廳。
看見眼前的景象,璧人幾乎就要崩潰了,在她眼前是一幅多麼恐怖的畫面。
何京倒在血泊之中,陸虎也趴倒在長毛地毯上。
盧定堅則持槍對著楊適的太陽穴,他的眼中充滿了怨恨。
「楊適,我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今天這個機會,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盧璧人激動的哭喊道︰「爹地,你太卑鄙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做呢?」
楊適的臉上沒有一絲懼怕,但他心有不甘,這樣輸掉他的性命,他真的心有不甘。
「盧定堅,你的雙手沾滿了血腥,到這個時候,你還不能覺醒嗎?」
「陸虎死了,只要你也死,我立刻就能東山再起!」盧定堅狠狠的扣動了扳機。
喀的一聲,驚得璧人幾乎魂飛魄散。
但楊適並沒死,因為槍里的子彈已用盡。
盧定堅愕了一下,一旁的陸虎昏厥又驚醒,他出其不意的舉槍射中盧定堅的胸膛。而在一旁的璧人見父親中了槍,直覺反應的拿起何京身邊的手槍對著陸虎的身上一陣狂射……
盧定堅與陸虎不在後,上海將有新景象與新勢力。而楊適和盧璧人卻決定離開這個令他們又愛又恨的城市。
楊適和璧人將衣物都裝進深褐色的皮箱里。他們將兩只行李箱從房間提到樓下客廳,而客廳的桌椅都用大塊大塊的白布蓋上了。
楊適走到窗口拉開窗簾,秋日的陽光透了進來,雖然隔著一層玻璃窗,但還是可以感覺得到一絲絲暖意。
盧璧人走了過來說︰「時間差不多了,懷楠怎麼還不來接我們?」
「早上他打過電話來,說事情忙走不開,我們自己叫車到火車站去吧!」
盧璧人噘著嘴︰「這個懷楠啊!現在身分地位不同了,老朋友要走了也沒空來送行。」
楊適摟了摟璧人的肩,笑說︰「他的個性你還看不透嗎?他是怕送我們,分離的場面會讓他難受。」
「那倒也是,你們倆從北平一路到上海。生生死死這麼多回,這會兒,眼看上海灘就是你們兄弟兩個的,他作夢也沒想到你居然願意跟我到杭州去當個小教員。」
楊適轉過身來淡淡一笑,「走吧!時間差不多了。」
他們提了皮箱出門,穿過院子,楊適回頭看了看。盧璧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看見陽台的欄桿上停著五、六只麻雀,風一吹,樹葉紛紛掉落在陽台上,等他們走出這個大門後,就真的是人去樓空了。
盧璧人側過臉凝視著楊適,「你真的舍得離開這里?」
「我對上海唯一的依戀就是你,不是每個經歷這麼多次生死交關的人,都能有機會長相斯守的。」楊適感慨萬千的摟住了璧人。
盧璧人無語,只是痴痴、深情的看著楊適。
這段得來不易的愛情,終于得到上天的垂憐了。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