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曼等這一天,已經很久很久了。
自從他第一次出現在她眼前起,小曼便時時編織著這一天到來的情景。而今,夢境終于成真,他真的來了!羅小曼欣喜若狂,臉上眼角都洋溢著笑意。
羅小曼盈盈地迎向心愛的人,卻絲毫沒有察覺到走向她的是一頭憤怒的雄獅。
宋明清怒氣沖沖地走向羅小曼,原本清澈的雙眼,此時卻充滿了怒火。口中猶喃喃低語著︰「怎麼會有這種女孩子?心如蛇蠍,即使她貌美如花,也只是一朵帶著毒葉的曼陀羅!」他望著前方的小曼。「她竟然還笑得出來,在做了這些傷及無辜的事後,一點愧疚感也沒有嗎?」
「啪!」
宋明清猛力一揮,一巴掌打在羅小曼白皙的臉上,留下五個紅紅的手指痕。羅小曼錯愕地愣在原地,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這是怎麼一回事?羅小曼真的不明白。這絕不是她日夜期待兩人相會的情形;這跟她想象中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宋明清怎麼可以如此對待她?他應該是擁她入懷,好好疼惜她的,難道他還不明白她對他的愛意嗎?
小曼陷入一陣迷惘中。
「你既然不喜歡仲仁,為何要去招惹他呢?害他為了你自殺。」
原來宋明清是從醫院直接來找羅小曼的。他非常氣憤小曼的行為,先是玩弄仲仁于股掌中,更過分的是,居然于結婚前夕臨時毀婚。禁不起這種打擊的蔡仲仁,竟然選擇了以死殉情。
「不!不是這樣的……」羅小曼猛搖著頭,因太驚慌而答不出話來。
是他,是那個自以為是的蔡仲仁死纏著我不放的,我是無辜的!你不能這樣冤枉我。羅小曼緊咬著下唇,她不能置信,在她心愛的人眼中,自己竟是如此邪惡!
自始至終,她愛的只有宋明清一人。小曼在心中不停地吶喊,一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羅小曼,別以為你搞什麼鬼都沒人知道。我可是清楚得很!今天,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我不愛你。以前不愛,現在也不愛,將來更不可能會愛上你。所以,請你不用多費心機,更不要再去傷害別人了。听懂了沒有?你真是一朵可怕的曼陀羅。」
宋明清一連串的批判,有如連珠炮似地向羅小曼攻擊而來,炸得她遍體是傷。原來,宋明清很早就知道羅小曼對他的情意。
是的。宋明清一開始就知道羅小曼愛慕著他。可是他不喜歡外貌過于搶眼的女孩,像羅小曼這麼美的女孩,他頂多當她是好山好水欣賞一番罷了!宋明清要的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一個傳統式的賢妻良母,就如自己母親一般的女人。
而在小曼這一方面,自從第一次在公園見到宋明清便芳心暗許了。但因女性的矜持,再加上一向對自己容貌的自信,她相信總有一天宋明清會被她所吸引的。遺憾的是,等到周遭的男子全都向她獻過殷勤之後,宋明清還是無動于衷,絲毫不為所動。
宋明清依舊沉醉在他的書香世界里。他一向潛心閱讀,更立志將來要當一個名揚中外的小說家。宋明清的冷淡,更加令羅小曼焦慮地想走進他的世界。羅小曼可不信自己一個活生生的人,竟敵不過宋明清書中的顏如玉。小曼真是急昏了頭,才會想利用宋明清的好友——蔡仲仁,來刺激宋明清。她萬萬沒想到愛情就如一把雙刃刀,不好好把握,不僅會傷了別人,更可能傷害到自己。
蔡仲仁和小曼也是因宋明清而認識,仲仁自從在公園一見到小曼便一見鐘情。他成了小曼每日散步時的護花使者。不過這可是他一廂情願的,在小曼心中,多希望陪伴在她身旁的是溫文儒雅的宋明清,而不是傻小子蔡仲仁。可惜造化弄人!小曼多希望時光倒流,回到她和宋明清初見的時光,也許,也許她可以處理得更好,一切不幸就不會發生……
黃昏的公園一片溫馨祥和,有一家人相偕散步,也有情侶的歡樂身影。惟獨宋明清一人獨坐在石椅上,聚精會神地閱讀一本小說。羅小曼已經多次見到宋明清一人在念書了,這次她終于忍不住在他身旁停下了腳步,她想他總會抬起頭來吧!可是宋明清卻沒有反應,仍然沉迷在書中。羅小曼不禁有些氣惱。
對于自己的美貌,羅小曼一向頗為自負。不了解她的人,可能會以為她天天到公園散步,只是為了招蜂引蝶罷了!其實不然,俗語說︰色不迷人,人自迷。圍繞在她身旁的追逐者雖多,她卻一個也看不上眼。她喜歡有書卷味的男人。也因為這樣,她才會注意到宋明清;或許也因為宋明清無視于她的存在,才激起她女人的虛榮心,更想引起宋明清的注意。小曼更加流連在公園的漫步,也更想知道有關宋明清的一切。
其實宋明清早就注意到這朵「公園之花」了,畢竟美的事物總是令人駐足,更何況是美麗的女子。他寧願在旁默默地欣賞這美麗的花,也不願因太接近而沉迷花香中不能自拔。
羅小曼留意到宋明清手中的小說是日本名作家川端康成的《千羽鶴》。為了更了解宋明清的思想,小曼下定決心也要去買一本《千羽鶴》來研究研究。
小曼花了好幾天的功夫在這本書上,但畢竟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作品,不是那麼容易弄懂的。小曼感到有些心灰意冷。書是接近宋明清惟一的工具,小曼告訴自己決不放棄。
一個晚霞滿天的黃昏,小曼終于鼓起勇氣,走向宋明清。
「嗨!你常在公園里看書嗎?」她笑靨如花地站在他面前。
「嗯!我很喜歡在黃昏的公園中閱讀,很舒服。」他抬起頭,神情和煦。
「我叫羅小曼。」小曼羞怯地自我介紹,嬌女敕的臉映著霞光,有如一只可愛的紅隻果般,叫人喜愛。
「我知道。我是宋明清。」明清輕輕地點頭,溫和地回答。
「你知道我的名字?」小曼眨著明亮的雙眼,驚訝不已。
「你是這公園的花蝴蝶,自從你在這里出現後,公園中便多了許多的年輕小伙子,他們多半是因你而來的。」
羅小曼不理會宋明清話中揶揄的口氣,她只想知道︰宋明清是那「多半」中的一個嗎?但只見宋明清又回到他的書中,小曼立刻明白,他絕不是其中一個。這一回,他讀的是「阿嘉莎‧克莉絲蒂」的偵探小說。
自然地,小曼又從書店里買回了一整套「阿嘉莎‧克莉絲蒂」全集。沒有多久,小曼的床頭已被一本本的小說給佔滿了。只要是宋明清看過的,她一本也不肯放過。
小曼這麼努力地充實自己,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和宋明清促膝長談。那她一定會把近日研讀的心得告訴宋明清,讓他知道羅小曼可不是一個虛有其表的女子!
在感情的世界中,丘比特的箭有時也會射錯;往往在陰錯陽差下,搞得「男不歡,女不愛」。在小曼身上常常就是這樣;喜歡她的,她一個也看不上。而那些被拒絕的人,卻宛如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地投入自我幻想的情網中,有如中邪般迷戀著小曼。
其實這並不能怪小曼,她的美是天生的。她並不自覺也無意去夸耀,反因她的自然而產生一種獨特的魅力,叫人不由自主想親近她。但為何宋明清能無視于她的存在呢?說穿了,也僅是因為宋明清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麼,他絕不會為外在因素而動搖,更何況只是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廣泛閱讀的他,對于心理學也頗有研究,他深知玫瑰多刺,美麗的事物,總隱藏著潛在的危險。所以他寧願選擇和小曼保持適當的距離。
小曼不是他要的女子。他需要的只是一位善于持家,能讓他無後顧之憂往寫作之路的女人。小曼太美了;美好的事物,總需要花心思去照顧;而在他所規劃的人生藍圖里,並沒有這項計劃。他惟一的期待是有一天能在藝文界揚名立萬,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比這更重要了!
蔡仲仁是宋明清的同窗好友。仲仁是大家心目中標準的傻小子,凡事都一頭熱。而明清則是人盡皆知的書呆子。蔡仲仁最佩服宋明清的好學精神,所以無聊時總會找宋明清聊聊天,也因此和小曼結上了一段孽緣。
也是一個午後的黃昏,仲仁這個二愣子又被女朋友甩了,傷心之余他只想找宋明清訴苦。明清不在家,他就算準了宋明清定是在公園里用功。蔡仲仁是那種連看武俠小說都會呼呼大睡的人,他實在無法想象明清在空氣清新的公園,竟然不享受大自然,而在苦苦念書。他實在是佩服明清的定力。
沒想到會在公園中認識了羅小曼,一個他從小到大從未見過的漂亮女孩。不,那不只是漂亮,對蔡仲仁而言,是具有一種強烈的吸引力;她吸引著仲仁急切地想靠近,但她身上隱然出現的傲氣,卻又令仲仁怯步。在仲仁眼中,小曼既神秘又高貴。只要能時時見到她,就算只是小曼的幾句笑話,甚至一個回眸,就足以安慰仲仁欣慕的心了。
但仲仁卻不知道,小曼凝眸深處只有明清一人;就如仲仁眼中,只見著小曼一人般。仲仁深深陷入愛的流沙中,他每日必來公園等候小曼的到來。他也知道美麗的女子總有眾多的追求者,但他相信憑自己的耐心,一定可以獲得小曼的芳心。就算是拼得遍體鱗傷,他也要試試看。這就是蔡仲仁,一個既單純又執著的男孩。
蔡仲仁約了小曼好多次,但小曼總是拒絕。小曼不喜歡仲仁一副惟惟諾諾、處處討好她的樣子。不過因仲仁是明清的好友,為了打探宋明清的事情,小曼決定答應仲仁的邀約。
「小曼,我很喜歡你。你嫁給我好嗎?」
小曼根本不當仲仁的求婚是一回事,只顧著問有關宋明清的事。
「別鬧了!我問你,宋明清家里有哪些人?他爸媽怎樣?有幾個兄弟姊妹?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小曼有一大堆的問題,平日不方便當著宋明清的面問,現在有一吐為快之感。也多虧仲仁的好脾氣,居然還很有耐心地為小曼解答。
「宋明清父親早逝,由寡母撫養長大,家境富裕,有沒有兄弟姊妹倒沒听他提起過。不過,听說他家教頗嚴,他母親不許他太早交女朋友,如果要交也必須在事業有成之後才行。幸好他眼中也只有書,其他都沒興趣。嘻!還好我不是他,要不然今天就不能和你坐在這兒了。」
上有寡母?听說寡婦性格怪異,這可怎麼辦?小曼已在心中暗自盤算起來了。
不過,幸好他沒有女朋友。小曼不禁快樂地笑起來。
「小曼,你在笑什麼?」仲仁好奇地問。
「哦!沒有。你剛說什麼?」
「我請你答應我的求婚。」心無城府的仲仁在小曼問了一串宋明清的問題後,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向小曼求婚。
「什麼?」小曼瞪大了雙眼。
這豈不成了「亂點鴛鴦譜」?小曼心想。不過小曼可不想一口回絕仲仁,因為她還必須藉著仲仁去接近明清。所以,她開始敷衍仲仁。小曼並非存心利用仲仁,只是被愛迷惑的她難以放過任何機會。只要和仲仁周旋著,總會有機會走入明清的世界。
皇天不負苦心人,機會終于來了。
「小曼,今天天氣不錯,一起出去走走吧!」
「好呀!邀明清一起去吧!人多熱鬧些。」小曼靈巧地提議著。
「對!阿清每天看書寫作,早晚會悶壞了!我們就來個三人行,有我在,他媽媽一定會答應的。」仲仁就是這麼單純,輕易地掉入小曼所設的陷阱中。
他立刻撥電話給明清。
小曼看在眼里,原本有些于心不忍,可是為了見宋明清,那一絲愧疚,馬上被喜悅替代了。她投給仲仁一個贊美的笑容,看在仲仁眼里,簡直有如一劑強心針,讓他精神為之一振。自從在公園初見羅小曼,蔡仲仁的心早就隨著小曼的情緒而起伏不定。世界上再沒有任何比小曼更重要的了!
「行了!阿清請我們去他家坐坐。」仲仁輕快地說著。
「真的?」小曼睜大了眼。
去宋明清家?這太好了,但也太突然了!小曼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她看著自己一身潔白如雲絮的衣裳,直擔心會不會太素淨了?早知道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就該打扮得光彩些。不曉得宋明清喜歡自己哪種妝扮?羅小曼還在沉思的當頭,性急的仲仁早已挽著小曼往宋明清家前進了。
「仲仁,我穿這樣會不會太隨便了?」小曼擔心地問著。
「怎麼會!你在我眼里永遠是最美的。」仲仁第一次挽著小曼的手,正是興奮不已,根本沒去注意小曼的神情。
而心情忐忑不安的小曼,竟也沒注意到仲仁緊握著她的手。平時她絕不會讓仲仁如此放肆的。此時她已無心去注意這些細節。
在兩人各懷心事下,不知不覺已到了宋明清家。
羅小曼望著「宋宅」兩字,不禁緊張得手心冒汗,但看在被愛情沖昏頭的仲仁眼中,還以為小曼是不好意思,怕被宋明清瞧見他們親密的模樣。
仲仁愛憐地望著小曼,更用力握著她的手,似乎想把自己的力量傳給小曼。
丁當——
門開了,宋明清很快來應門。
「歡迎!請進。」
一听到宋明清沉穩的聲音,羅小曼立刻回過神來,也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她深怕宋明清真以為他倆是一對,那可就慘了!卻見宋明清一臉平靜,並沒有特別去注意小曼的舉動。小曼感到一種莫名的失落感。
自從她知道仲仁和明清是好友後,盼的就是藉仲仁從中穿針引線,拉近她和明清的距離,而現在機會終于來了。
一踏入宋宅,最令人矚目的,莫過于那一排排整齊的書櫃了。小曼不禁心想,這麼多書何年何月才看得完啊!她和宋明清之間隔著這麼浩瀚的書海,何時才得以跨越呢?
「我母親有事外出,佣人也休假,我們可以放輕松些。」
羅小曼不懂宋明清話里的意思,難不成明清的母親是個極端難纏又孤僻的人?小曼納悶不已。
「阿清,我已向小曼求婚,不過她還沒答應。你幫幫我吧!」仲仁快樂地說。
小曼可真有點氣仲仁這呆頭鵝,哪壺不開偏提哪壺!不過,小曼也想知道明清的反應。
「是嗎?恭喜!」語氣中滿是祝福之情。
啊!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小曼多希望見到宋明清震驚的表情,那至少表示她在他心中仍有一定的分量,只要有一絲絲的希望,就足以支持小曼繼續編織她美麗的夢想。小曼在心中吶喊,不要這麼冷漠待我,請看看我,我的美麗全是為了你呀!
小曼賭氣地不再理會宋明清,卻又忍不住偷瞄著他,她無法不去注意明清的一舉一動。惱人的是,他們兩人竟聊起了以前的校園趣事,絲毫沒注意到羅小曼的不快。小曼不甘被冷落,因此便打算利用這機會,好好參觀一下宋明清的藏書,說不定會讓她尋得明清的其他嗜好。
「哇!真像圖書館。」小曼驚呼著。
架上的書,分門別類整齊地排列著,有許多是小曼听也沒听過的。
小曼東繞繞西逛逛的,突然一轉身,她赫然撞上一個厚實的胸膛。
「啊!」
原來是宋明清。
「你別亂跑,仲仁急得很。」宋明清微皺起眉道。
「我……」小曼有滿月復委屈,但見宋明清一臉冷漠,再也說不下去。
小曼默默地跟在宋明清身後走。她在心中不斷地想著,如果,如果這一刻,宋明清肯回過頭來牽著她的手走,那麼她這一生也願意就這樣跟著他走這漫漫一世了……
遺憾的是,宋明清並沒有感應到小曼的心聲,依然邁開大步往前走,小曼的心情隨著宋明清快速的腳步,急速地跌到了谷底。
「小曼你跑到哪里去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急死了!明清家很大的,你一個人別亂走。」
面對仲仁的熱情,反觀宋明清的冷淡,兩人形成強烈的對比。小曼頓覺悲傷欲絕。她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了。
她必須立即離開這里!小曼再也無法忍受心儀的人對她的漠視,她再也受不了了!為什麼這濃濃的書香,竟變得如此沉悶呢?悶得叫她無法呼吸,讓她感到暈眩。可是,現在離開宋宅,還有下次機會再來嗎?小曼內心交戰著。
她好怕!好怕再也沒有機會和明清如此接近。她好後悔,剛剛在和明清獨處時,為何沒有勇氣向他表白,要不然也可以制造一些話題或機會啊!為何只會傻傻地跟在他身後。多希望時光能再重回一次!
小曼更氣自己,氣自己為何偏偏喜歡上宋明清。為何對一個認識不久的男孩如此一往情深?難道這就是「愛情」嗎?還是上天故意跟她開的玩笑,叫她對自己的美貌懷有謙卑的心呢?為什麼?為什麼在她第一次打開心扉愛上一個人時,卻愛上一個不愛她的人?又為什麼她不愛的人卻對她這麼好?這麼容忍她?這是什麼世界啊!小曼內心波濤洶涌,她不要別人的愛,只要宋明清的心。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小曼突然大叫。
霎時,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小曼冷不防倒在地板上。
「小曼!小曼!你醒醒!」仲仁輕摟著小曼,關心之情溢于言表。
羅小曼終于慢慢睜開了眼楮,她懷疑地看著四周,仲仁一臉焦急,而明清也一臉歉疚。令她懷恨的是自己竟躺在仲仁懷里!
「很抱歉,大概是空氣太悶了,書櫃又阻礙了空氣對流。你感覺怎樣?」宋明清誠懇地問。听著宋明清溫和的聲音,小曼頓時感到溫暖無限,她覺得宋明清終于流露出真心了,小曼覺得自己還是有希望。至于一旁焦慮不已的仲仁,小曼根本視若無睹。
小曼固執地相信自己的直覺,任憑自己被想象之潮淹沒。宋明清此刻的溫柔,一定是因為心中早已有她,只是不善于表達。她一點也沒想到那或許只是出于主人的善意關懷。
唉!愛情或許真是盲目的。此刻小曼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如何牽引出宋明清心中的愛苗。小曼一廂情願地相信,宋明清因沒交過女友,再加上寡母管教嚴格,才會造成他對感情處理的無能及不知所措,如果把他心中的愛苗點燃,他一定會比別人更加熱情,小曼堅信自己的想法。
如果此時有人對小曼的一廂情願給予當頭棒喝,敲醒小曼被愛沖昏的小腦袋瓜,事情也不至于落到那麼悲慘的下場。
一心想刺探宋明清真心的小曼,竟然決定要假裝答應仲仁的求婚,用來「刺激」宋明清,好叫宋明清「覺醒」。
小曼這個錯誤的決定,不僅毀了宋明清一生,也叫小曼一生活在悔恨中。
「仲仁,你還願意向我求婚嗎?」小曼雖是對仲仁說,眼楮卻瞟向明清那兒。
仲仁雖然對小曼的轉變感到十分驚訝,但喜悅遠過疑慮,他激動地握緊小曼的手。
「小曼,你真的願意嫁給我?」
小曼微笑不語。
宋明清愣了一下,隨即神色自若,並沒有表示什麼。
那一愣,看在小曼眼中卻是希望的泉源。會的,宋明清一定會來找她。他一定會感到失去的痛苦,進而面對自己的感情。小曼已經快樂地描繪著幸福的遠景。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宋明清一直沒來找小曼。小曼倔強地不肯承認自己推斷錯誤,仍然不斷告訴自己︰一定是宋明清一時之間無法突破心結;也或許是來自于他母親的阻撓。小曼不斷自我安慰著。她深信只要假以時日,明清一定會破繭而出,大膽迎向她的。
另一方面,快樂的仲仁卻已經開始忙著籌備婚禮了。仲仁的父母更是沒想到這個寶貝兒子居然要結婚了。以前老看他吊兒郎當的,對個個女孩都夸好,到頭來,大家都把他當成哥兒們,不過倒也沒見他真正為哪家女孩傷過心,這次居然給二老一大驚喜。兩位老人家雖然都沒看過未來的媳婦兒,但只要兒子喜歡就行了。以前仲仁老帶一大群女孩來家里玩,卻沒有一個當成他的媳婦,所以看不看都無所謂啦!兒子怎麼說,他們二老配合就是了。
在小曼家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小曼的父母只听女兒提起——有人向她求婚。女兒冷淡的口氣,似乎談的是別人的事,所以他們也不當一回事。更何況,從小到大,小曼就是男孩們追逐的焦點。而最近常來找小曼的這個蔡仲仁,小曼似乎心不在他身上,小曼的父母曉得這一定又是這小伙子「剃頭擔子——一頭熱」。女兒等的似乎另有其人,不過,女兒愈大愈難懂了,做父母的也只有在旁默默關心她,也許時候到了,女兒便會讓他們知道吧!只是,仲仁這小子,怎麼說女兒答應和他結婚呢?小曼卻又要他們不要管,唉!小曼究竟在搞什麼?看來仲仁對小曼滿真心的,小曼可別誤了人家才好呀!
隨著日子流逝,小曼的父母衷心祈禱。小曼終于沉不住氣,預備和仲仁徹底表白。
這天,小曼和仲仁漫步在黃昏的公園。
「小曼,你怎麼心事重重的?」仲仁感覺氣氛不對。他發覺小曼一點也沒有即將結婚的喜悅,反而隨著日子的確定,更顯陰沉。
「仲仁,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你只是太緊張罷了!」
「不是的。我……我不愛你,我……」小曼困難地說著。
「沒關系,我愛你就夠了,我只要你在身邊便感到很快樂。」仲仁急切地表白自己的感情。「不!我……我愛的是宋明清。」小曼狠下心來,她要全盤托出,她再不要和仲仁這般糾纏不清了!「仲仁,真的很抱歉!我本無意傷害你,是我把事情弄得一團糟的。仲仁……原諒我。」
「小曼,我早就看出來你喜歡的是明清。不過,當你答應嫁給我時,我寧願相信你愛的是我。小曼,你听清楚,明清永遠不會把全部心思用在你身上的,他背負著他母親交給他的使命,何況,他從未對你有過任何表示……」
「你別說了。這我全都知道,不過,我就是無法不想他……」小曼粗魯地打斷仲仁。
「小曼,或許我沒有明清的才情,但我對你卻是真心的,與其追求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美夢,何不給我個機會,讓我好好照顧你,我會用一輩子的愛來保護你的。而且我相信等我們結婚後,你的心就會定下來了。」
小曼只是一直猛搖著頭,根本听不進仲仁任何話。看在仲仁眼中,真是既悲又痛,不覺加重了語氣。「明清永遠不會愛上你的,他眼中惟一的女性是他母親。」
此刻任憑仲仁說破了嘴,也挽不回小曼的心。仲仁的痴心,只會讓小曼覺得負擔更重。她好氣仲仁的深情,為何自己已表白了,他還不死心呢?
如果此時蔡仲仁能表現得剛毅一些,小曼也許會有點留戀吧!當然仲仁只是一直好言規勸,這看在小曼眼中,只覺得他好煩!好煩!
仲仁也感覺到自己的屈從,似乎並未得到小曼善意的回應。他感到失望極了!但他又不願放棄小曼,更不想從小曼身旁走開。仲仁也氣自己,為何被一個小女子玩弄于手中,卻又甘心低聲下氣地任其踐踏!不過,愛情就是這麼令人難以理解,愛上了一個人,同時便失去了自我。
「求求你走開!我想自己靜一靜。」小曼再也無法忍受仲仁的如影隨形。小曼不禁用手大力地推開仲仁,仲仁卻仿佛下定決心般,任小曼推擠仍屹立不動。小曼不禁急得啜泣起來。
「忘了他吧!阿清不適合你的。」仲仁溫柔地輕拍小曼。
小曼卻有如刺蝟般,立即撥開仲仁友善的手。忿忿說︰「我的事不用你管!」
兩人就僵持在那兒,寂靜得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聲。小曼冷酷又倔強的表情,叫仲仁絕望無比。
良久之後,小曼終于出聲了。「就當是我欠你吧,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加倍補償你。這輩子我絕不可能嫁給你,我求求你放過我吧!別再來找我了。」
「來生?我不曉得我對你造成這麼大的痛苦。那是我對不起你了!炳哈……」
仲仁略帶神經質的笑聲,令小曼感到不安。望著仲仁大步離去,小曼知道自己已深深傷害了一個善良的人,同時也失去了一位可以交心的朋友。
仲仁不願讓小曼看到他的淚。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仲仁知道他不但失去了小曼,更失去用全心去愛人的能力了。愛,傷害他太深了!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天涯何處無芳草?但小曼的輕顰淺笑卻清楚地浮在眼前,越想逃避越揮不去那美麗的倩影。
仲仁走到了十字路口,望著如織的車陣和閃爍的紅綠燈,他感到一陣心煩,只想快回到家,他必須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緒。對!快回家。心想著,腳步立刻跨出,竟沒注意到來來往往、快速通過的車子……
砰!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急促的煞車聲——
宋明清被通知趕到醫院時,仲仁仍在急救室,生死未卜。肇事的司機則一直辯稱是仲仁闖紅燈。警察也忙著錄口供。據司機說︰傷者口中一直叫著︰小曼!小曼!警察是依著仲仁身上的通訊簿,第一個便通知了宋明清。宋明清非常自責,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及早規勸仲仁別愛得太急、太深;或是早一點找羅小曼說明一切,也許這悲劇就不會發生。但他沒有去做,他任由小曼任性地玩弄仲仁,他自私地只關心自己的寫作生涯;只在意即將比賽的文學大獎——金陀螺獎。他害了一個善良的年輕人!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宋明清受著良心的苛責。
對于羅小曼,宋明清一直覺得只要自己不去招惹她,憑她一個女孩子也變不出什麼花樣。怎知半途殺出一個程咬金——仲仁,把事情給搞復雜了!眼看著仲仁一步步陷入小曼的美色中,明清又不方便點明,畢竟情人眼中出西施,若明講小曼的閑話,說不定叫仲仁以為他是「酸葡萄」心理,兩人也許就連朋友也交不成了!另一方面,明清也心存僥幸地認為,只要假以時日,說不定仲仁會看清小曼的本質,所以一直拖著沒去理會這檔事了!想不到這一猶豫,便造成了無法彌補的遺憾。
「她怎能置身事外?都是她引起的。」明清忿怒地低語。
這也就是他一見羅小曼,便賞她一巴掌的原因。
「走!你跟我去看看自己做的事。」宋明清蠻橫地拉著小曼。
「去哪里?我做了什麼事?你為什麼打我?」小曼驚惶不已。
小曼被宋明清硬拉到了醫院,宋明清鐵青著臉叫小曼害怕極了!但一想到仲仁為了她,居然弄得生死未卜,小曼也抱憾不已。尤其是面對仲仁的父母,他們雖無一句責難,但那種無言的悲淒更令小曼慚愧。
宋明清獨自站在一角,他第一次如此專注地看著羅小曼。的確,她是一個非常美的女孩子,是那種能讓許多男孩子為她不顧一切的女孩。可是絕不會是他自己,因為有比愛情更重要的事待他去追求。仲仁太傻了,失去了愛情,並不代表失去了一切,何苦作繭自縛呢?宋明清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終于,急救室的紅燈熄了。仲仁的父母及明清快步迎上去,小曼怯怯地跟在後頭。
「人是救活了,但還需要觀察。」醫生語重心長地說著。
「謝謝!謝謝!」仲仁的父母激動地一直向醫生道謝。
這里暫時不需要宋明清,而且仲仁也已渡過了難關。因此,宋明清便向仲仁的父母告辭了。他也急著回去把參賽的作品完成,他看也沒看小曼一眼便大步離去,留下小曼孤零零站在原地。望著宋明清離去的背影,小曼知道他越離自己越遠了。而自己在他心中,也一定是一文不值了,也許是兩人無緣吧!她悲觀地想。
仲仁是救活了,但卻一直像個呆子似的傻笑著。醫生說仲仁腦部嚴重受傷,必須長期治療。小曼到醫院看過幾次,但她實在害怕看到仲仁父母那種悲痛的神情,因為那一再鞭笞著小曼的內心,一再提醒小曼——她有罪。
後來,仲仁一家搬走了。小曼暗自祈禱,或許環境的改變,會有助于仲仁的復健。
黃昏的公園,沒有仲仁活潑的身影,也不見宋明清的蹤跡,令小曼感到分外的冷清。小曼在踽踽獨行之際,常常不禁自問著︰自己到底還愛宋明清嗎?或者只是一時的迷戀?小曼自己也說不上來。
不過,有一件事小曼卻是深信不移的,那就是她恨宋明清。恨他如此踐踏她的感情,若有機會一定要讓他也嘗嘗被輕視的感覺。宋明清一定沒有想到,自己在無意中傷透了一個女孩的心,更沒料到,小曼居然存有報復之心。她在等待時機給予宋明清重重地一擊。
小曼再度得知宋明清的消息是從報上。宋明清的長篇小說,得到文學界的最高榮譽——金陀螺獎。那是文壇新人的試金石,得到這個獎,可說是踏上成功的第一步。
望著報上宋明清的相片,小曼美麗的臉似乎蒙上了一層冰霜。相片上宋明清沉穩內斂的笑容,充滿了自信,他果然照著他的計劃踏出了勝利的步伐。小曼厭惡地把報紙丟開,她討厭看到那笑容,那仿佛是在告訴小曼——我宋明清沒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是明智的選擇,如今我一身的榮耀就是最好的證明。
小曼再度把眼光投在這頁報上,發現這邊角一小方塊登著——
擔任本屆金陀螺獎評審委員之一的蔣立信先生,不幸于昨夜心髒病突發去逝,享年××歲。定于××年×月×日,于第一殯儀館公祭。不另行文通知諸親好友,特此致歉!
唉!有人崛起,也有人殞落。小曼感嘆著。突然間小曼靈光一閃,文壇前輩公祭,說不定宋明清也會去悼唁。對!我也要去參加,或許可以找到機會混進宋明清的社交圈。宋明清看不起我,我偏要叫你知道我羅小曼不是輕易認輸的人。無論用任何手段,甚至利用我的美色,我也要打倒你。
既然打定主意,小曼不由得露出了陰冷的笑容,這和她年輕的臉實在非常不相襯。小曼萬萬料想不到,這一趟「復仇之行」,竟牽扯出了她的身世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