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礡的大雨,極深的夜,一群孩子聚在一間荒廟里,圍著火堆吃著烤好的肉。火堆上,猶然還掛著半只羊,一名十八歲左右的少女,轉動串著羊肉的木架,嘟著一張嘴。
「三師父,為什麼大師父、二師父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一個小女孩抬頭望著這名女子,嘴邊還留著一些油漬。
「誰知道。」少女低聲嘟囔了一句。
真是的,把一群小表頭丟給我,說要去趙家村看看災情,誰知道去了這麼久!現在可好,雨下得這麼大,怎麼回得來!
正在埋怨自己的兩個姊姊,兩個男孩子就打起了架。
真是夠了,在這種時候讓我清靜一下行不行。
隨意撿了兩顆石子,輕輕一彈,兩個扭打在一起的男孩子同聲一呼,揉著自己頭上的腫塊,低著頭坐到廟的兩個角落,連吭一聲都不敢。
「再吵我,我脫你們褲子。」少女咒念著,聲音剛剛好可以讓兩個小男孩听見。
兩個小男孩縮著頭,只各自用一雙憤怒的眼楮瞪著對方。
「來了來了!」少女帶著笑站了起身,打開廟門朝山下望去。
丙不其然,兩名少女並肩上山,其中一名少女手上抱著一個男孩,另一名少女則替他們撐著油傘。
裙擺都濕了,兩人卻不以為意,走得也急。
看見這種情形,少女也有了譜。
「大家散開點,把火留給病人。」她回頭叫著。
孩子們連忙讓開,還紛紛用著好奇的眼光瞧著,想知道又有誰加入他們。
兩名少女急急進了廟,把懷里的男孩放在火堆旁。
「三妹,麻煩你煎個藥。趙家村全村都得瘟疫去世了,只剩這個孩子。」
少女連忙從一旁的包袱拿出一堆藥材和秤子。
「二妹,麻煩你替他運個氣,我來下針。」
「好。」被喚作二妹的少女,把男孩扶了起來,雙掌貼著他的背,緩緩注入真氣。
另一名少女則從懷里拿出一包金針,在火上烤了烤,模索了穴道,專注地給男孩扎針。
「娘……」男孩微弱地喊著。
「別怕,你會沒事的。」最年長的少女柔聲安慰著。
在男孩背後的少女遞來個眼神。
他的情況很糟,也許救不活。
盡量救。少女回著她。
一個男孩蹲在一旁,冷冷地看著。
「哼,家里再有錢,得了瘟疫,還不是一樣要死。」
被救回來的男孩一身錦羅綢緞,雖然因為病重,雙頰都凹陷了下去,但想必還是好人家的孩子。
「冷雁智,你給我閉嘴!」被喚作三妹的人,一邊急忙煎著藥、一邊喝止。
「干嘛,我說錯了?」男孩不畏威逼。
「雁智,幫三師父煎藥好不好?」最年長的少女柔聲說著,眼楮沒有離開病重的男孩。
「好……」雖然一臉無奈,男孩卻敵不過這柔性的攻勢,模著鼻子,乖乖地蹲在一旁幫忙煽火。
「呵呵,冷雁智,你也有今天。」少女狂妄地笑著。
冷雁智只瞪了她一眼。
「該做的,我們都作了。剩下的,看他自己了。如果捱得過一天,應該就沒問題。」最年長的少女看著門外依舊的大雨。
「天亮了,可是還走不了。大家再待一天吧,我去把趙家村的尸身火化了。」
「我陪你去。」
「好,麻煩你了,二妹。」
「什麼!又是我看這群小表頭!」
「三妹……」
「……好……」
「笑什麼笑!」少女打了下冷雁智的頭。
「哼。」冷雁智轉過了臉。
「沒大沒小……好,就你看著他,如果他再發燒就叫我起身。」
少女打了個哈欠,四周的孩子都已經睡成了一團,她也累壞了。
「什麼!我才不要,我要睡覺了!」
「啊?」少女扭著冷雁智的耳朵。「你剛剛說什麼?我怎麼沒听到?」
「痛……三師父…….」
放開了手,少女再度打了個哈欠。
「只有這種時候才會對我必恭必敬……我警告你,冷雁智,他要是掛了,我被罵,你就被打,知道嗎?」
「知道了啦!」冷雁智哼了一聲,搬了堆稻草到病重男孩身旁,心不甘情不願地睜著一雙大眼楮。
眼看眾人都已入睡,冷雁智更是火大。一邊把稻草折成一段一段的,一邊咬著牙瞪著男孩。
男孩申吟了起來。
冷雁智把一只小手放在男孩的額上,沒發燒。
「沒事鬼叫什麼!」
眼看沒人清醒,冷雁智打了男孩一個巴掌以泄恨。
「哼,老子最是看不慣你們這些富家少爺,沒什麼事就要哀半天,干嘛,喜歡哀,不會投胎作女的!」
沒想到,無意的一個巴掌,卻讓男孩緩緩睜開了眼。
糟了,他不會去告狀吧!
「是你……救了我?」男孩還是很虛弱,一句話才剛說完,就開始喘了起來。
「不是我,我只是負責看著你。」我可沒有無恥到把別人的功勞撈到自己身上。
「還是謝謝你……」男孩鄭重說過以後,又咳了幾聲。
哼,這該不會是「好人家的家教」吧。
「請問……你知道……我爹娘……怎麼了?我好幾天……沒見到他們了……」
「死光了,趙家村的人都死光了。」
男孩一听,雙目一閉、臉色青白。
「是嗎……是嗎……」
「你難過也沒用,頂多哭一哭吧?」冷雁智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哭也沒用的,死了的,永遠回不來。」男孩一字一句說著,但是卻仍然有淚水從眼眶旁流下。
「知道還哭?」冷雁智十分不耐煩。
「抱歉……我……」
「喂……你不會是暈了吧……喂!」冷雁智連忙再模了模男孩的額頭,糟糕,好燙!
「三師父!」
眾人忙了一天,總算男孩還是熬過去了。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我姓趙,名叫飛英。我八歲了。」男孩捧著一碗藥,忍住淚水。
從今以後就是自己一個人了,不過沒關系,他一定撐得住的。因為,有件事,他一定要做。
按仇!
讓趙家村的人不能逃到別村去的仇!那些該死的、自認清高的鄉紳!他一定要讓他們也嘗嘗在絕望中等死的滋味!
「你沒有其他家人了?」
「沒有。」男孩低下了頭。
他的家人、朋友、親戚都死在趙家村了。要不是爹娘把所有剩下的藥材、食物、補品都留給他,只怕現在他也一起去了吧。
是了,老天要我留下來,就是許我報仇吧?
血海深仇!
「既然你沒其他家人了,以後就跟著我們好不好?」
「謝謝……」男孩終于忍不住淚水。
謝謝,這大恩大德趙飛英一定粉身碎骨以報。
「別哭,別哭,大哥哥哪里痛呢?」一個小女孩模著趙飛英的頭。天真無邪的臉上,滿露著關心。
「不哭了,大哥哥以後都不哭了……小妹妹叫什麼名字?」趙飛英抹了抹臉上的淚水。
「我叫程蝶衣,很好听的名字吧?我娘取的,可是爹娘他們都……嗚啊……」說著說著,安慰人的自己開始痛哭了起來,而且,更糟的是,在場的孩子也一個接著一個哭了起來。
只有五個人沒有加入這個行列。三名少女,趙飛英,以及冷雁智。
「干嘛,還沒哭夠喔!」
「冷雁智!」
三名少女正連忙安撫災情,卻因他這一句火上加油,眼看淚水就要沖掉破廟了,年紀最小的少女已經掄起拳頭。
「我爹娘說,人死了以後,就會變成星星,在天上眨呀眨的,看著我們喔。」趙飛英突然指著雨停了之後的天空。
「可是,沒有星星……」
「那是因為月亮還沒有出來啊。爹娘說,月亮會保護著星星,所以月亮出來了以後,星星才會出來看我們的。」
「那,爹爹、娘親也在看蝶衣嗎?」小女孩還掛著一條鼻涕。
「對啊,我們等一下就能跟爹爹他們說話了。我們可以告訴他們,小蝶衣現在很好,請他們不要擔心。」趙飛英模著小女孩的頭。「可是,把眼楮哭腫了,就看不到星星了喔。」
小孩子真的是很好騙,冷雁智再次目睹這一點。
「別以為我得要感謝你。」
眾人看到星星,興奮地又叫又跳,不斷地向天空喊叫。冷雁智叉著手站在趙飛英身旁,冷冷說著。
「沒想到你倒真會編故事。」
「這是真的,有這麼回事。」趙飛英轉頭過去,認真的表情甚至讓冷雁智收起了三分張狂。
再度轉回頭看著天空,趙飛英在心中默念。
爹,娘,你們看著飛英,飛英會替大家討個公道。可是,現在還不行,得再等個幾年、再忍個幾年……
養好了病,一行人前往下一個災區。
趙飛英現在身體還有些虛弱,不過臉頰紅潤了一些,漸漸的,也顯現出俊秀的輪廓。
路途有點遠,一些較為體弱的孩子已經走不動了。
三名少女以及一些較為強健的孩子背著腳軟的同伴,繼續趕著路,必須在入夜之前到達可供投宿的地方,否則這附近多是饑餓的狼群,對于孩子們有些危險。
「嘖。」
被一塊小石子絆住了腳,冷雁智皺了下眉。
「你扭傷腳了嗎?」趙飛英走近了冷雁智,瞧著冷雁智腳上的腫包。
「八成吧。」冷雁智嘀咕了一下。
「大師父!」趙飛英跑了上前,拉著少女的裙擺。
「好了,接下來別動到傷處。飛英,你背得動雁智嗎?」
「可以的。」
「拜托,前幾天還一副病得要死的樣子,怎麼可能背得動?」
「冷雁智,你給我閉嘴!」
「哼。」冷雁智噘了下嘴,爬上趙飛英的背。
「喂,背不動的話要先說一聲,別把我摔了下來。」冷雁智趁著三個師父沒注意的時候,打了下趙飛英的頭。
「我知道的。」趙飛英笑了笑。
「三師父,冷雁智又在欺負飛英哥哥了。」伏在三師父背上的程蝶衣恰巧看到了這一幕,立刻告狀。
「冷雁智!你給我小心點!」三師父丟來一個足以殺死人的目光。
「是是是。」冷雁智癟了癟嘴,抱著趙飛英的脖子,悻悻然轉頭過去看風景。
「你一定背我背得很心不甘情不願的吧?」冷雁智看沒有人注意,用著充滿惡意的語氣在趙飛英耳邊說著。
趙飛英先是稍微愣了一下。
「說話啊!你聾了啊!」冷雁智收緊了雙臂,趙飛英嗆了一聲。
「飛英,你胸口還疼嗎?」身旁的一個較大的孩子轉過頭來。
「沒……沒事……」趙飛英擠出了個笑容。
較大的孩子點點頭,繼續專心趕路。
背上傳來了一個冷冷的聲音。
「虛偽。」
趙飛英低下了頭。
「為了討師父歡心,甚至連一聲都不吭就背我,不但虛偽,還要再加上諂媚。怎麼,以為拖著腳步,就會讓人同情你?」
的確,為了背冷雁智,原本一直勉強跟著的趙飛英,已經落在隊伍的最尾端了。幾個孩子頻頻轉過頭瞧著他們,不過不是因為落後的關系,而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惡劣氣氛。
趙飛英咬著唇,不發一語。
「干嘛,裝成個小媳婦的委屈樣子,要去告狀是不是?」冷雁智繼續他的惡言惡行。
哼,他就是看不慣他那一身錦緞!
趙飛英依舊沒有說話。
一路上,盡避冷雁智還是一再挑釁,趙飛英沒有再開口。
最後,自討沒趣的冷雁智才緩緩閉上了嘴。
到達了一個荒廢的城鎮。即將落下的夕陽照著藐無人跡的巷道,路旁幾具餓死的狗尸,以及由層層堆積、略顯腐敗的落葉撲滿了的青石路。破敗的招牌,以及迎著風不斷開開闔闔的門戶,敲敲打打的聲響,是唯一的聲音。
一行人站在城鎮的路口,凝神看著這一幕。
「戰亂、瘟疫、饑荒……」最為年長的少女皺著眉。
「暴君逆行,連天也憤怒。」身旁的少女接著說。
「但願,太子起義能成功。」少女望著身旁仰起頭來看著她的一群孩子。「太平盛世,還須等待多久?」
「大姊,獨善其身吧。」
「是啊……只以我們三人之力,是要如何扭轉乾坤……」最為年長的少女沉吟著。
其他兩個妹妹望著她們的大姊。
「走吧,找間干淨的房子。」
揀了間還算寬敞的屋子,用藥材仔細薰過每個角落,眾人才得以放下整天趕路的疲憊,紛紛坐倒,揉著酸疼的腳丫子。
三名少女在屋旁點起四十九處的藥材火,把屋子團團圍起,以免瘴氣飄入。
在屋內,趙飛英把冷雁智放下來之後,也脫下了鞋。
腳底鮮血淋灕。畢竟,從小到大從未如此辛苦地趕過路。「哇,飛英哥哥,你的腳!」程蝶衣又大哭了起來。
「我沒事,我沒事,一點都不疼的。」趙飛英手忙腳亂地想要安慰這可愛的小妹妹。
「干嘛,要說是我害的嗎?」冷雁智的腳也腫得要命,就不見有人來替他掉一掉淚,心里更加不暢快了。
「就是你!是你一路欺負我的飛英哥哥!我要打死你!」說打就打,程蝶衣揮動著粉拳,逕往冷雁智身上招呼。
「哇呼!‘我的飛英哥哥’喲!」冷雁智一邊拖著腳、狼狽地閃避,一邊口上可不示弱。
一句話,兩個人臉紅。
趙飛英低下了頭,面紅過耳;程蝶衣也臉紅了,不過卻是更加凌厲的攻擊。
最難消受美人恩?冷雁智在吃了兩記繡腿之後,牢牢記住了這句。
「住手!好男不跟女斗!」冷雁智連忙喊停。看不出來,這麼小的拳頭和腳丫子,打起來還真痛的!
無路可逃,只有最不情願去的地方。
趙飛英身後。
站定了位置,冷雁智又叫囂著。
「這麼凶,以後沒人要!」冷雁智吐著舌。
程蝶衣癟著嘴奔來,只是左腳絆到了右腳,還好被趙飛英一把接住了。
「現在就要洞房了?拜托!」冷雁智當然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洞房,只是看程蝶衣氣呼呼的樣子,他就高興。
丙不其然,雖然也還不知道什麼才是洞房,程蝶衣還是氣哭了。
抱著趙飛英,程蝶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別抱得這麼緊,沒、人、跟、你、搶、老、公。」冷雁智戳著程蝶衣的頭,繼續捉弄。一邊張狂地笑著。
「你別捉弄她了。」把程蝶衣護在胸前,趙飛英難得扳起了臉。
「干嘛?想英雄救美?」冷雁智斜著眼瞧著趙飛英,趙飛英果然立刻又臉紅了起來。
三個人的鬧劇還繼續著,幾個聰明伶俐的孩子,眼見情況不對,連忙去搬救兵。
「又是你!冷雁智!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少女扭曲著臉,冷雁智背脊上竄起一陣惡寒。
被罰守夜。
喃喃咒罵著,把瞌睡蟲一只一只攆走,冷雁智抱著一堆藥材,每隔一段時間就往火里加些,以免熄滅。
不過,也才七歲罷了,不久,冷雁智盯著火,慢慢地、慢慢地打起了瞌睡。
「沒有錢,就把小孩賣了!」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他還小,什麼都不知道!求求您多寬限幾天吧!」老婦人哭著,跪在地上往一個富貴人家裝扮的中年人叩拜著。皺紋縱橫的額上,又添了一塊血痕。
「拉走!」
「不要啊,求求您!求求您!」老婦人情急之下揪著中年人的褲腳,沒想到卻扯下了一塊。
「狗奴才!這料子你做一輩子工賠得起嗎!傍我打!」中年人氣得七竅冒煙,一班惡僕拿起木棍就往老婦人身上擊去。
「住手!不要打奶奶!」
「快逃……雁智……快逃……」七孔流血的老臉,惡鬼般淒厲的聲音。
冷雁智從夢中驚醒,臉上的究竟是冷汗亦或是淚水已經分不清。
呆了一會,驚叫一聲。
「糟了!火!」睡了多久?要是火熄了,也許會有人再生病。
然而,火堆上早已新添了藥材,就連自己身上也多披著一件外衣。
他當然認得這是誰的。
「難怪睡得這麼沉……」他喃喃自語。以他身上的單薄布衣,只要冷風一吹就會醒了的,哪有時間給他作夢?
走到屋後,趙飛英正在加藥材。
「別以為這樣就能拉攏我。」冷雁智冷冷說著,雖然身上的外衣沒有拿下來。潛意識里,也許還貪著這一些些施舍的溫度,冷雁智自我嘲笑。
趙飛英的背影明顯僵了僵。
「我沒別的意思。反正我睡不著,今晚我來守夜,你回去睡吧。」
冷雁智靜靜瞧著趙飛英的背。
「假惺惺。」冷雁智說著,但是話里已經沒有惡意。
趙飛英似乎感覺到了,他有些吃驚地回過頭。
四目相對著,趙飛英笑了。
「你還真不是普通的討厭我。」
「當然。」冷雁智也笑了。「我最最最最最討厭你了。」
揚子江以南都走遍了,年紀最長的少女沿途留下了藥方以及藥材的培植方法,還指示了避免瘟疫擴散的法子。瘟疫總算被大略控制住了,而跟著三名少女的孩子也多了起來。有些,甚至是比少女還大的尋常百姓,為了報恩,自願跟著少女一行人行醫。
一行人在一處城鎮歇腳,因為鎮里的百姓怕瘟疫會被她們帶了進來,所以關起了大門。
少女們並沒有介意,在鎮外的土地公廟住了下來。
原先,鎮里得了瘟疫的病人被送進土地公廟等死,少女二話不說開始醫治,眾人煎藥的煎藥,生火的生火,較有力氣的大人替病人清洗身上的穢物以及換上干淨的衣裳,孩子們則整理環境。
一起拿著藥材薰著屋子,趙飛英和冷雁智嘴里雖然不說,原先的隔閡卻也漸漸淡了。偶爾聊個幾句,趙飛英總是帶著淡淡的笑容。
「要笑就大聲笑,你這樣笑法是不是在敷衍我!」曾經,冷雁智受不了而大吼。
「三師父,冷雁智又在欺負飛英哥哥了!」程蝶衣立刻大哭。
「等……等一下!哎喲!」巨拳壓頂。
「冷雁智,我警告你,別煩我。」
模著頭,冷雁智蹲下了身。
「真是夠了,她簡直就變成你的保鑣了。」嘮嘮叨叨地念著。
「抱歉。」趙飛英也蹲在冷雁智面前。「痛嗎?」
「要你管!」沒好氣地叫著。
「三師父!」
「冷雁智!」
「冤枉啊!」連忙攬著趙飛英的肩。「瞧,我們多麼相親相愛啊。」
冷雁智的笑容很假。
胡疑地瞧了兩人一眼,少女點點頭,回過頭去處理另兩個扭打在一起的男孩子。
「你們!又是你們!傍我站住!」
兩個男孩子一看到煞星,連忙掉頭就跑。
看到三師父離開,趙飛英輕輕掙脫了冷雁智的手。
瞧了趙飛英一眼。
「怎麼,嫌我身上有窮人家的酸味?」冷雁智又回復那種冰冰冷冷的語氣。
「不是的,我只是不習慣跟別人這麼親密。」趙飛英輕輕笑著。
「別再用這種假笑敷衍我。」冷雁智哼了一聲。
趙飛英呆了。一瞬間,冷雁智直以為趙飛英要哭了出來。
趙飛英沒有哭,雖然臉上十分蒼白。
「你……」冷雁智吞了吞口水,老實說,他這種表情讓他十分內疚。
棒了很久、很久,趙飛英站起了身、轉過了頭。
「有的時候,我很羨慕你。你敢哭、敢笑、敢生氣、敢罵人,而我……我想……我連該怎麼笑都忘記了……」
轉過頭的趙飛英就這樣走了出去,整個晚上都沒有回來室內。
後來,冷雁智也偷偷跟在他身後,才發現他到了哪里。
他坐在崖邊,盯著遠方發呆,而冷雁智則站得遠遠的看著他。
風很大、很冷,夜很深。
「冷嗎?」趙飛英突然問了一句,冷雁智險些跌倒。
趙飛英脫下了外衣,走到冷雁智身旁,遞給了他。
冷雁智不發一語接過了,穿在身上。
趙飛英又坐回崖邊。
不久,冷雁智也挨到趙飛英身旁坐了下來。
「很冷,回去吧。」趙飛英淡淡說著。面無表情。
「別跳。」冷雁智低著頭,看著深不可測的崖底。
「……還沒到時候……」
「……回去吧,很冷耶。」冷雁智低聲說著。
「我想再坐坐。」
「我陪你。」
「……好。」
「你笑起來其實還滿好看的,我很抱歉說了那些話。」冷雁智咬著唇。
趙飛英只是低聲嘆了口氣。
「再笑一個?」冷雁智頂了頂他的肩。
趙飛英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
現在,趙飛英還是那種笑,不過冷雁智也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偶爾,漏接了一些話,換來了趙飛英疑惑的眼神。
「阿彌陀佛……女施主,你們真是活菩薩。」門口,傳來一陣禱念之聲。
屋里的人轉頭看了過去,一個慈眉善目的長者,穿著袈裟,站立在門邊,身後還跟著幾個和尚。
「大師過獎了。」最為年長的少女朝長者微微福了福。
「不簡單。女施主小小年紀,卻有如此高明的醫術,況且不辭辛勞走遍鄉里,老衲佩服、佩服……」
「大師請勿如此,小女子折福。請大師一旁說話。」少女朝兩個妹妹點點頭,跟著長者出門。
「三妹,你看著他們,我跟大姊去。」沒有等到三妹回答,那位二姊自顧自的跟了去。
背後漸漸又嘈雜了起來,少女緩緩回過身,立刻一片寂靜。
「很好,現在,做自己該做的。」少女滿懷著一肚子的窩囔,繼續煎藥。
「他們是誰啊?」一個新來的孩子湊到趙飛英身旁,好奇地問著。
「管他們是誰,反正都是找師父要藥方的。」冷雁智不屑地說著。
「他們應該是少林一脈的人,也許是要問一下瘟疫的治法。因為,听說疫情已經過了揚子江。」趙飛英重新解釋了一遍。
一路上的行醫,造就了神醫的美名。有別于一般大夫,獨家秘方傳媳不傳女的傳統,少女把千金難買的方子毫不吝惜地給了任何想要的人。漸漸地,名聲傳了開,一些武林人士甚至遠從江北慕名而來相交。
只是,如今,這種流浪的日子已經過了大約一年,眼見疫情已然控制,接下來該何去何從?趙飛英有時暗暗想著。
這一大票的孩子,師父們也許會找些有錢人家托養了吧?可是,他想留在她們身旁,因為,他看得出來,少女的武功底子十分扎實。
有幾次,他們這群由婦人、孩子組成的隊伍,成了盜匪眼中的肥羊。年紀最長的少女是不出手的,她只緊緊護在孩子們前面,兩個妹妹平時並不帶兵器,但是往往盜匪手中的刀劍到了她們手中就成了奪命的利器。她們一向很少殺生,不過,趙飛英看得出來,當鮮血從匪人斷頸噴出之時,兩名師父眼中興奮的光芒。
想學,很想學,這談笑間殺人的武功。
不過,他並不知道,當他嘴角也露出淡淡笑意之時,最為年長的少女眼中的擔憂之情。
潛移默化的作用實在是太大了的,少女時時憂心著。雖然在她面前,孩子們總是一副听話乖順的樣子。但是……但是……她總嗅得到那股濃烈的血腥味。怪不得他們的,少女心里也清楚,失去了爹娘,難免有些憤世嫉俗,但是,只希望還能壓制得住。
又過了半年,少女病倒了,同行的一百多人,登時慌了。
交代了藥方子後,少女整整昏睡了半個月,並且也損傷了原本就不強健的身子。眾人為了讓她養病,揀了塊山谷腹地暫時定居了下來,合力蓋了屋子、種了些谷物,儼然就是一座世外桃源了。
一日,少女在兩個妹妹的攙扶之下,巡視了這塊土地。
有山有水,土壤肥沃,四季如春。
尤其是,那滿谷飛舞的蝴蝶。
少女指了指一處隘口。
「在此處種植五行之林,易守難攻。」
又指了指遠方的一處沙地。
「那處可擺巨石陣,陣外可設市集,兼以作為前哨之用。」
「大姊的意思是說……」
「二妹,我喜歡這個地方,不如我們在此建個山莊?」少女溫柔的眼里閃著光芒。
「是。」兩個妹妹低下了頭。
「然後,看孩子們能吸收多少,傳他們武功吧。」少女的笑容燦爛。
兩個妹妹抬起了頭。
「以我們三人之力,也是可以扭轉乾坤的。」微風吹起了少女的衣襟,少女的縴縴玉指挽了挽飄揚的烏黑秀發。
兩個妹妹呆呆看著少女。
「天下太平則已,若非其然……」
于是,三十多名孩童拜了師,為了爭徒弟,兩個妹妹還曾經三天不說話。
「孩子要跟誰就讓他跟誰吧。」少女的一句話解決了問題。
按照年紀,趙飛英排行十一,冷雁智排行十三,而程蝶衣則排行二十四。
趙飛英拜二師父為師,而冷雁智和程蝶衣則同時拜入三師父門下。
三個人、命運的絲線,開始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