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夜起,邵提亞整個人都變了,他變得喜怒無常、疾言厲色,岩基上下的員工各個是望而卻步,避之唯恐不及。
到了夜晚,他則泡在酒吧里,用酒精麻痹自己,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邵提亞,只是個自甘墮落,沉溺在清醒與麻醉之間失戀的男人。
因此,沒有一個人敢接近他,他一個人獨飲著,每天他都喝得爛醉如泥,才帶著醉意開車回家,但他開車時不是撞上安全島,就是撞上電線桿,所幸都沒有造成任何傷亡,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自怨自艾,更為自己所鑄下的大錯懊悔不已,家中滿滿酒櫃里的酒,全被他喝得所剩無幾。
這夜,他又開了一瓶威士忌,直接整瓶酒往嘴里灌。
「堇歡,你在哪里?你怎麼可以離開我?你好狠的心,求求你回來好不好?我求求你!」他不停哭訴著,失去了她後,他才明白自己陷得有多深。
他忘不了她的容、忘不了她曾經給他的喜悅,也忘不了她那醉人的笑靨和她沁人心脾的冷漠,他忘不了有關她的一切。
但驕傲如他,再加上自尊心作祟,讓他無法進去工作室找她,他試著遺忘,但事與願違,在他腦海中的身影依舊清晰不已。
于是,他一直在想忘,卻忘不掉的痛苦中掙扎,他痛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無能,更恨為情所困的自己。
他是邵提亞,總是高人一等的邵提亞,不曾愛、不曾失去、不曾迷失自己,但看看現在的他,過著非人的生活,在他心底非常不願意,但他卻無法克制自己,他是一個沒用的懦夫,是扶不起的阿斗。
「堇歡……桑堇歡……你是個魔鬼、是個妖精,你看看你把我搞成什麼樣子,還給我、把從前的邵提亞還給我……還給我……」他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垂頭喪氣無法自處,「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失去理智,一把將酒瓶往酒吧包廂牆上一砸,撲倒在桌上槌打著,「堇歡,你回來啊,無論是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只要你回來、你回來啊……」
「你說的是真的嗎?!」江明月赫然出現在他面前,其實她已經在包廂門外听了好一會兒了,她小心翼翼繞過地上的碎片走近他。
「明月?」他慌忙起身,連忙拭去臉上的淚痕。
「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願意用任何的代價換回堇歡。」她居高臨下俯視著他,身影漠然聳立在他的跟前。
他拋下男性的尊嚴,彎下了雙膝,拉著她的手祈求,「是真的,明月,你幫幫我,堇歡她不要我了,她怎麼可以不要我?!」瀕臨酒精中毒的他,雙眼盡是血絲,往日的神采已不在,滿身的酒臭味,不禁令她抬起手掩著鼻。
「你活該,誰教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現在你可嘗到苦果了哦。」她忍不住奚落他,誰教他太自我感覺良好了,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非卿莫娶……不對,是非他莫嫁,這下子可踢到鐵板了喔!
「明月。」
「哎呀,你放手啦,臭死人了,不準對著我說話!」她嫌惡地甩開他的手,離他遠遠的。
「明月,給我一條生路,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他強壓下奔向她的沖動,乖乖坐著訴苦。
「你以為我今天是為什麼來找你的?我又不是閑閑吃飽了沒事干,本來是想讓你再多受幾天罪的,但是你作踐自己的能耐實在是太高招了,我怕你的小命會因此而不保,才會提前過來。」望著他狼狽的模樣,嘖了一聲又道︰「不是我愛罵人,而是你真的是很欠罵耶!」
「明月。」
「少在那里裝可憐,我是不會同情你的,哼,你要玩也得看對象,不是每一個女人你邵提亞都玩得起!堇歡是何等的高貴,你身邊那些女人哪一個可以跟她比,你是瞎了狗眼是不是?竟敢拿她跟她們相提並論,白痴!」
「我沒有,我……」
「還敢頂嘴,男人逢場作戲誰不會,但偷吃也要記得抹抹嘴,台北就這麼丁點大,能不撞見嗎?」她對他說教的同時,提醒了他偷香竊玉的基本原則,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但他卻心虛的不打自招,「堇歡都告訴你啦?」
「告訴我什麼?!」她這麼一問,他才發現自己說漏嘴了。
在她逼人的氣焰下,他當下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什麼?!一天被撞見三次!難怪堇歡會快刀斬亂麻,急著跟你撇清關系,邵提亞你這個大混蛋,干脆一頭撞死好了,省得遺害人間,你真是氣死我了!」瞬間她滿腔怒氣,直直跑向他,用皮包狠狠地往他的腦袋敲了下去,又快速跑開。
「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愛她,說是嘛,你又到外頭去搞七拈三的;說不是嘛,你又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你可不可以讓我對你有信心一點,你這樣我怎麼能安心地將堇歡交給你。」
「我是真心愛著堇歡,也只愛她一個人,只是……」
江明月搶問︰「只是什麼?拈花惹草慣了,一時改不過來,還是你恐懼婚姻,怕會從此被鎖住?」
邵提亞微微點頭,「你說對了,結婚這事……」
他倒是很誠實,但江明月也只能嘔得當場翻白眼。
「有得必有失,愛一個人是無條件的奉獻,眼中只有她、心中也只能有她,所作所為都只為她,若是你不能明白這一點,那麼你便不能擁有完整的堇歡,與其只擁有一小部分,那不如全部放棄,這樣對你、對堇歡都好,你懂嗎?」
「明月。」
「我不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喊我的名字,我會給你一條活路,死里逃生的唯一機會,但要怎麼走你自己選擇,軀殼與真心哪一個重要,相信你比我更加在意,我言盡于此,你就好自為之,不必送了。」語畢,她轉身瀟灑離開。
軀殼和真心哪一個重要?如果是堇歡,對他而言兩者都很重要,就如他所說,她是特別的,他提不出理由,也說不出原因,從她撞進他懷中那一刻起,她的身影就已經烙印在他的心扉。
回想起和她相處的片段,她的美、她的好,都一再吸引著他,她是如此的玉潔冰清,把她最珍貴的第一次給了他,他何德何能獲得她的青睞,明月口中的她,是無比的聖潔而不可侵犯,然而他擁有了。
他不該太貪心的,有幸能得此美眷,人生如此夫復何求?既然他放不下她,那麼他就放下自己,他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尋找出愛她的理由,也願意用一世的時光爭取她的愛和真心。
畢竟真愛難覓、真心難求,不懂愛的人是不會了解其中的奧妙之處的,而他雖然也是不懂愛的人,但他卻感受到了真愛的可貴,所以只要有心去學習,相信愛的真諦必定就會在不遠之處,等著他去追尋。
頓時之間他想通了,然而明月說的那條死里逃生的路是什麼?但他想不管那條路有多麼的崎嶇不平,他都會勇往直前,沖破難關,直到步向康莊大道,昂首望天為止,他是衷心期盼那天能快一點的到來。
「堇歡,到書房來,爸爸有話跟你說。」桑昱儒敲了敲門後,打開了桑堇歡的房門,和藹可親地說道。
她隨口一應,立刻處理完手邊的私事後,隨即來到書房。「爸。」
「過來這里,我有件事想和你談談。」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要她坐下。
「什麼事?」她坐了下來,甜甜地問著。
「你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對嗎?」她點了點頭。
「已經老大不小,也該出嫁了,你有中意的對象嗎?」她搖了搖頭。
「沒有啊,那天我不是要你好好想一想,你想得怎麼樣了呢?」
「我……」她有些支吾。
「還沒想是吧,我說乖女兒,爸爸已經老了,剩下的日子不多,你想要爸爸等到什麼時候啊?你一天不出嫁,爸爸就一天不能心安,你何時才會讓我了了這一樁心願啊?!」
「爸,您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看著父親耳邊斑斑的發鬢,她才赫然發覺,父親也已進入晚年。
「你這麼說,是要我等到百歲以後嗎?那時我還健在嗎?」他笑得有些淒涼,不禁令她心痛不已。
「爸,您別難過,您一定可以看到我出嫁的,真的,我向您保證。」她心急地做出承諾,以安慰父親的心。
「但是你又還沒有對象,談戀愛也花去不少時間,前前後後加起來,少說也要個三四年,爸爸實在是不想等那麼久。」語畢,他故意輕咳幾聲。
桑堇歡見狀,立刻拍了拍他的背,讓他順順氣。
「唉,人老嘍,身體已是大不如從前了。」
案親這句感嘆,在她听來卻是萬分刺耳,當下便決定馬上要把自己嫁出去。
「對了,那天我和你一位許久不見的世伯敘舊,他拿了一張他兒子的照片給我看,說什麼想和我結成親家。他啊,想得可周到了,訂婚、結婚、喜筵什麼的,都已經計畫好了,我就隨口問他,我有三個女兒,你挑中哪一個啊?!」
見她靜靜的聆听,他接著說下去,「你知道嗎?他竟然選中你,他拜托我答應這門親事,我本是當他是在說笑,但在臨走前,他還是要我回來問問你的意思,說一定要你當他們家的媳婦,你說這個世伯可不可愛?」
桑昱儒像是在說個事不關已的小筆事般,笑得闔不攏嘴,桑堇歡見了立刻說︰「我意願。」
他一听,臉上的笑容雖然盡失,但心底卻是笑意盎然。「胡說,你又不認識對方,怎麼可以如此草率說嫁就嫁,雖然那一定會是個好夫家,但這也未免太倉促了,不行!」他板起面容,一臉的無法苟同。
「爸,既然您也覺得那一定會是個好夫家,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再說,從古至今便有媒妁之言,為什麼我不行呢?您不滿意對方嗎?」
「那倒不是,那個孩子我也曾親眼見過,是個不可多得的好青年,只是你們沒有感情基礎,未來會幸福嗎?」
「會的,因為感情是可以培養的,我相信爸爸的眼光,難道您不相信我會是個好媳婦嗎?」父親的皺紋、老態,加深了她同意這件婚事的決心,他已經不能再等了,那麼她就不讓他等,沒有愛,對她而言嫁誰都是一樣。
「誰說的,我桑昱儒的女兒怎麼不是個好媳婦?但是這樣會不會太委屈你了,你可不要為了完成爸爸的心願而委身下嫁,若是這樣的話,爸爸寧可等,就算等到滿頭白發也沒關系,誰教你是我的女兒,等再久我也甘心啊!」
他激動的說著,順勢將大女兒摟進懷中,他是真心希望她能夠獲得幸福,因為她不追逐,他只好使計推她一把,再者听了明月的話後,他就像吃了顆定心丸般,未來邵提亞一定會好好疼愛堇歡,他是如此由衷期盼。
桑堇歡不疑有他,窩在父親的懷中享受著濃濃的父愛,「爸,您可以安心,我一定會永遠幸福的,相信我,因為我是您的女兒。」她在心中默隱著︰是的,因為我是桑昱儒的女兒,所以我非幸福不可。
「傻女兒,你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要怎麼幸福啊?我去找找,看那天你世伯給我的照片塞到哪里去了,你等等啊。」他翻箱倒櫃、爬上爬下的,嚇得她連忙起身制止。
「爸,您別找了,小心摔跤,找不到就算了,看照片還不如看本人,世伯來提親那天,我不就能見得著了嗎?您快下來吧。」
「也對,那就來提親那天再看好了,他的名字是……」
「爸,好了啦,您又不是女人,干麼一直喋喋不休,保持一點神秘感也不錯啊,您說是嗎?!」她俏皮的說著,扶著他坐下。
「你啊,是什麼時候學到木梨的古靈精怪?敢這樣跟我說話。」
「我們是姐妹嘛!在耳濡目染之下,當然會受到影響,您還不是一樣,被媽媽傳染了,變得嘮嘮叨叨、婆婆媽媽。」
案女倆難得輕松的言談之下,有著離情依依的不舍。
「爸,這件婚事就由您和世伯全權作主,我沒意見,您只要告訴我日期即可,如果沒別的事的話,我想回房了,因為我還有好多工作呢。」
「沒事了,你去忙吧。」她走了幾步,桑昱儒又喚住她,「堇歡,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不用了,我考慮得很清楚了,婚姻不是兒戲,我怎麼會拿我的終身幸福開玩笑呢?放心啦。」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靨,驅走了他最後一絲的不安。
望著她離去的身影,桑昱儒的心中升起了歉意。身為人父,他竟然利用堇歡的弱點來完成這項不可能的任務,只因為她是個孝順的女兒,為了盡孝道,她選擇做一個百般順從的女兒。
在他的記憶中,堇歡不曾對他說出一個「不」字,只要是他希望的,她便會全力以赴達到他的要求,她不在乎自己的意願與否、感受為何,只要能討他歡心,她便不會有半點遲疑或躊躇,這是她最大的優點,同時也是最大的缺點。
所以他殷切盼望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不然他就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劊子手,斷送了她的幸福,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那麼他的罪過可大了,若到那時候,即使用盡他一生也無法改變他所做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