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花園別墅,一座水池中央,三只剽悍凜凜的石獅正大張血口,汩汩清泉從中傾瀉而下。
花園里種滿了花草,佣人們照顧得很好,並沒有因為主人常年不在家而荒廢枯萎。
大廳里雜亂地擺放著許多古董花瓶,看上去有些年代,還有一些大箱子還沒有拆封,但總監大人的眉頭已經打了個死結。
沿著螺旋階梯而上,在扇形舞池的中央,一架嶄新的紫檀木立式鋼琴富麗堂皇地靜臥著。
不到半年的時間,這個家里換了多少架鋼琴,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他們喜新厭舊更換的頻率幾乎要趕上生產鋼琴的速度了。
「子健,你怎麼才回來?爸爸媽媽等你都等得不耐煩了。」
他們有在等他嗎?他真的很懷疑。
兩個人一起回頭,傅子康見到東方小姍,驚喜地說道︰「你也來了。」隨即注意到她一身怪異的裝扮,不由「撲哧」一笑,「你怎麼穿成這樣?萬聖節還沒到呢。」
東方小姍尷尬地說道︰「這是比賽的時候穿的,我還來不及換……很奇怪吧?」
「很可愛。」他露出淺淺的笑容,雖然跟總監大人長得一個模子,可是怎麼都覺得他柔和許多。
暗子健瞥了眼傅子康,「大廳怎麼那麼亂?」
「都是媽媽從各地搜集的古董,這只是一部分,還有一些還沒運到的。」
暗子健俊眸微寒,「買這麼多做什麼?家里用得上這麼多老東西嗎?」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他們是因為在國外欠了一大筆債才灰溜溜地跑回來的吧。逃亡還不忘記消費?
暗子康微微一笑,「你當然不懂。」一個整天只知道賺錢的守財奴怎麼會懂什麼叫做情趣,什麼叫做高雅。做了個總監就自以為懂音樂了,其實不過是些街頭不入流的媚俗文化。他轉向東方小姍,「我帶你去參觀我們家的收藏室,里面有很多我媽媽從各國搜集拍賣來的藝術品。雖然算不上奇珍異寶,但是一定可以讓你大開眼界的。」
她穿著恐龍裝去參觀收藏室,他會不會把她當原始標本一起收藏了……她才不要去!
正要擺手禮貌的拒絕,手腕上卻突然扣上一道不輕的力道。她低眸一看,總監大人白淨的手背有幾條青筋隱隱浮現,像是在極力克制什麼。
「我的客人就不勞別人費心了,我自己招待就可以。你跟我來把衣服換了吧。」他看也不看傅子康,拉著她就往樓上走。
他的步伐太大,走得太急,完全沒在意到東方小姍笨拙的動作,她幾乎是被他拖著上樓的,尾巴太沉,害她重心向後仰,只好一手托著後的尾巴狼狽地追在他身後小跑。他擰開房門,很久沒有回來,因為沒有流通的空氣而使得一進房里就感到一陣窒悶。
東方小姍猛地喘了幾口氣,「你干嗎走那麼快,我、我很累耶。」
他靜默地佇立在棕色大衣櫃前,不知在深思什麼,眼神孤獨。
「你在生氣?」
他有些不對勁。從接了那通電話開始就不對勁。
是什麼讓他眉心的皺褶如刀刻的一樣深。
她試探的口吻讓他回神,「我給你找一套衣服先穿著。等我見過爸爸媽媽之後,再送你回家。」他打開衣櫃翻找,才發現自己除了西裝以外竟然沒有別的衣服,他的臉色有些鐵青,他的褲腰大她許多,她一定穿不了,西褲上又沒有皮帶環。子康倒是有幾件運動服……腦中掠過幾個想法,都被他急急否定掉。
「怎麼了?」她跟著探頭,目光對上他幽深的眸光,有一刻的失神,心房輕顫,她倒抽了一口氣,連忙退了出來,「房間很熱,我去陽台透透氣。」她刷地拉開玻璃門,逃也似的奔出房間。
一股熱辣的臊意燒上她的臉頰,杏眸睜得圓圓的,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怎麼會有人有這樣媚惑的眼神?
他到底想用這樣深情款款的樣子勾引誰啊?他果然應該保持他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讓人對他敬畏地退避三舍。不然這世界上像她這樣意志力堅定的人不多,早就撲上去把他一陣狼啃了。雖然她也很想這麼做……
很想,很想……
「外面太陽曬著,不會更熱嗎?」他站在門口,手里托著一套干淨的衣服。
「不熱,怎麼會熱,好涼快啊。」她兩手忙在嘴邊擦了擦,擦去疑似垂涎的水跡,才抬頭一看,那張年輕的臉龐在剛烈的陽光普照下更顯得俊朗非凡。
明明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媚態,她依然感到心跳的頻率無理由地驟增。
「你進來吧,不要被曬黑了,上秀台就不好看了。這是我以前晨練的時候穿的運動服,你先將就著穿上。你身上的這套衣服換下來就掛在那邊的衣架上,我會洗干淨之後再帶回去還給服裝師。」
「哦。」她乖乖點頭道謝。
他又龜毛無比地交代了幾句才走出去,她愣愣地望著他輕聲關上房門,雖說是舊衣服,但保護得很干淨,淡淡清香的味道充盈在胸臆間,令她心頭發軟。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居然抱著他的舊衣服放在鼻間輕嗅。
她、在、干、什、麼、啊!
「呸,呸。」她慌張地把衣服甩在地上,這還不算,還要用腳用力踩了踩,極力證明自己絕對對總監大人沒有任何宵小之想。
環顧他的房間,擺設簡練整齊,沒有一件贅物。
一張大床、一個大衣櫃、一個衣架子、一張桌子,上面放著一盞台燈和一台筆記本電腦。要說這個男人乏味可陳也不為過,刻板得一點特色都沒有。剛才她到底是從哪一點覺得他嫵媚呢?
換好衣服下樓,她看見傅子康正坐在扇形舞池中央隨興地演奏。
雖然傅子康無論從身形還是外貌上看都跟總監有九分相似,但兩個人彈琴時候給她的感覺是完全兩樣的,以至于光是一個背影就讓她認出不同。
博蘭斯勒在他指尖飛舞。
淙淙曲聲如清冽泉水,比起總監大人那毫無感情照本宣科的演奏,實在悅耳動人不知多少倍。
暗子康陶醉在幻想中高山綠水心曠神怡的美景之中,至尾指在最後一個音符劃下尾聲久久還不能醒。
「理查德‧克萊得曼《夢中的婚禮》。」
暗子康回眸一笑,「你懂得還不少。」
「那當然。我小時候的零用錢很大一部分都花在買這些跟蝌蚪一樣的曲譜上了。」爸爸不許她彈琴,她就自己對著曲譜在桌上畫出一排的黑白琴鍵做無聲練習。
「蝌蚪……」俊眸幽幽,露出懷念的表情,「我以前還養過蝌蚪,在水池里,就像一串串音符一樣游來游去可愛極了。可惜後來被子健沖到下水道沖走了。」
「為什麼?」
看似冷肅刻板的總監大人也有這麼一段不堪啟齒的童年?她好奇地問。
「他說,那一只只蝌蚪看上去黑不溜秋惡心得要死,以後變成癩蛤蟆整天在水池里呱呱呱地叫非把他逼瘋了不可,沖它們到下水道還算是給它們一條生路,不然長大了他非把它們殺了拿去烤了喂狗吃。」
「不會吧,總監看上去不像這麼喪心病狂啊。」從小就表現出了他毒舌的一面?這男人潛伏得也不深嘛。明知道這樣會遭到家人的反感,還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不像他這種心機深沉的人會做的事情啊。
「他從小就不跟爸爸媽媽親近,也不喜歡我。」
東方小姍理解地點點頭。
要總監大人那副死相像個尋常小男生一樣跟著爸爸媽媽撒嬌也真是難為他了。
「現在這個社會,毫無技巧修養的流行音樂已經成為一種爛俗的商業廢料,充斥在我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人們寧可听一千遍的音樂垃圾,卻把大師級的世界名曲當作他們呼呼大睡的催眠曲。唱流行歌曲的歌手家喻戶曉,可是真正可以培養人內心高潔情操淨化靈魂的音樂卻漸漸沒落,很多音樂人放棄自己的堅持,放下自己的身段轉戰流行音樂,是不是一種悲哀?我們一家人一直都致力于將傳統古典音樂的發展傳播,可是子健卻偏偏要與我們背道而馳。」他口吻中流露出惱意。
「雖然流行音樂有泡沫成分,但通俗易懂廣為人喜歡也是不爭的事實……」她搖著小腦袋。
「他不該做這行。爸爸為了他的工作跟他大吵一架,氣得心髒病發,差點死掉,這樣也改變不了他的主意。」想起那天爸爸氣急攻心直挺挺倒在地上的場景,他幾乎不能原諒子健的狠心。
「人各有志,伯伯也不應該勉強總監做他不想做的事情。而且總監現在也做得很好啊。」她不太明白父母為什麼總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兒女身上。這樣逼總監大人又會有什麼好處?
「很好嗎?」他嗤笑,指著角落放著一堆紙箱,俯在她耳邊低聲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嗎?子健沒有音樂的天分,讓他跟著我學琴他不甘願,偏偏又想附庸風雅寫詞作曲,那堆垃圾是媽媽叫佣人們整理好要丟掉的,好騰出位置來給她放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