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平靜如昔。
一條幽幽縴長的身影急急忙忙閃出龍玄彪的寢室,平靜的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露出駭人的驚懼神情。她連忙拉高頸上的絲巾,遮住慌亂的容顏,然後忍不住地往屋內瞥了一眼,咬了咬紅唇,下定決心似的匆匆地離去。
而不出一小會,又一個黑影利落地翻過牆頭,雙臂一振,飛上了龍玄彪寢臥的屋頂。他貓手貓腳地揭開一個瓦片,卻被屋內一片狼藉的模樣嚇了一跳。秀眉微皺,跳下屋檐,旋身躲進房間。
里面倒著一個高大沉峻的男子,臉面因毒發而疼痛到扭曲。他還沒有死?黑影探身審視他的中毒情況,根據自己豐富的毒理研究立即判斷出他是中的見血封喉。
不可能啊,見血封喉毒性凶猛,沾染上必死無疑。他是怎麼支撐到現在?憶起來此地的目的,她靈光一閃,道︰「原來綠幽靈在你這。」
龍玄彪聞聲睜開眼眸,萬萬料不到竟然會在這個時候見到最思念之人,「柳姑娘……」他驚喜,心顫。
他怎麼會知道她姓柳?黑影一驚,突然又很白痴地想起,自己跟妹妹長得本來就一模一樣的說,「快把綠幽靈交出來,我賞你個痛快死。」
俊目微冷,「姑娘還在生在下的氣?」她那張熟悉的容顏上毫無表情,叫他的喜悅像是被澆了一桶冷水,痛徹心扉。如果她可以如此冷酷,他又……又何必再掙扎著……
「少說廢話,綠幽靈你放在哪里了?」
沉痛地閉了閉眼,他不死心,無法死心,決定放手一搏,「姑娘……我……我愛你……」
此時,屋外突然嘈雜聲混亂成一片,喧鬧的刀劍聲鏗鏘傳來,掩去他虛弱的表白。是如醉出去引來了無情谷的惡人們。
「你說什麼?」她再問。
他悲哀地望著她,突然放聲長笑,笑得無法遏止,笑得嘔出一口黑血,笑到一滴淚滾落在手。再愛又如何,她根本不在乎,她的眼里,心里,看不見半點對他的感情……她不是那個柳藥兒。
「它在我懷里。」罷了,罷了,罷了……
柳毒兒俯,清晰地看見他眼底的濃情密蜜意以及深深受傷的痛楚。這個人……他喜歡藥兒?手伸到一半,猶豫在半空,那麼藥兒也喜歡他嗎?如果他死了,藥兒會很傷心很難過嗎?她……不想藥兒難過。
門突然被震開,震得粉碎,足見來人的驚怒。另一張柳藥兒的容顏赫然出現在兩人的視線,龍玄彪愕然,隨即明白,他面前的這個果然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柳姑娘。
「柳毒兒!」望見他滿身鮮血地倒在地上,柳藥兒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柔軟的心頓時裂開,而里面是一顆滅絕人性的邪惡魔心。
從來沒有見過盛怒中的柳藥兒,她一直很安靜,沒有脾氣,懶洋洋的,仿佛天塌下來也與她無關。天下之大,沒有她會去在乎的東西,即使偶爾奴役她,她也沒有怨言,不是因為她在乎他們之間的親情,而是她不想被煩不想爭辯。只要滿足了大家的願望,她就清淨了,可以看她的書,養她的藥,煉她的丹。
所以說她是神仙轉世,最深信不移的人是柳毒兒。藥兒無欲無求,淡泊得同神仙無異。每當看到小小的藥兒舉起綠幽靈,寂寥地望著里面的仙境,她就恐懼又憤怒,既然她想回去做她的神仙,那做姐姐的就成全她。恨恨地將綠幽靈摔在地上,她挑釁望著藥兒,而藥兒只是用幽幽的眼眸直直地望著她,沒有一點感情,死……對她而言,就像是生,生對她而言,又毫無生趣。
毒兒明白,雪地上是摔不碎一塊寶石的。
說到底,真正不能忍受離開、不能忍受缺少的人是她,爹爹和娘。沒有了藥兒,他們的生命就不完整。
「藥兒,我……」
「滾。」冷冷地越過她,柳藥兒在龍玄彪身旁蹲下,執脈細察。
一滴淚,無聲滑落毒兒的臉頰,「人不是我傷的……」
在藥兒的心中,她永遠沒有地位。
「你要我動手殺你嗎?」冰冷的吐息,幽冷的眼眸染上嗜血的凜怒。
絕情的話至此,柳毒兒攥緊雙拳,猛地抬高頭,走出房間。
屋外打得熱火朝天,屋內卻迎來短暫的死寂。
「綠幽靈幫你吸收了一半的毒藥,所以你發作得不至于那麼迅猛。」挑出一根根黑乎乎的針,她換上新的針,繼續吸取體內的毒。
「柳姑娘,並不是剛才那位姑娘……」
「我知道。」誰有本事讓他毫不提防地喝下毒藥呢?她心里很明白,也更憤怒。恨她的勸戒在他心中毫無分量,恨他如此深愛那個江如醉,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屋外不停制造吵死人的廝斗聲的人全部殺死。
既然她知道,似乎不需要他贅言,只是……他想多和她說說話,「姑娘這些日子去了哪里?」他很想自己的口氣不是那麼的哀怨,只是听起來還是像個受了冷落多時的小相公。
「回家了。」
「剛才那位姑娘是你的……」
「姐姐。」
「你……」她的口氣冷淡得叫他好難受。
她瞟了他一眼,伸手去摘他脖子上的綠幽靈。
他駭然叫道︰「姑娘……」頭微側,躲過她的手,「你已將它送與在下。」他厲聲指控,打算誓死保住綠幽靈。沒了它,沒了它,就徹底斷了兩人的關系,而他該怎麼辦?
「我知道,只是綠幽靈現在對你身體沒有好處,反而會把毒再次傳回你身上,與你身體保持平衡。為了防止毒性的反噬,現在最好還是將它先取下來。」見他平靜下來,她便靠近取下綠幽靈。
綠幽靈一回到藥兒的手中,幽幽的綠光微閃,被染黑的地方漸漸褪回原來的顏色。
「姑娘,這毒是進了你的體內?」龍玄彪著急地問道。
「嗯。」她忘了,綠幽靈喜歡分享。
「什麼?」他實在想不通她的臉上怎麼會那麼平靜。
「無礙,這毒對我沒有多大的傷害。」她溫柔地安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將他欲咆哮的憤怒悉數吞回月復中。
他咕嚕了一聲,安分地靠在她身上,仿佛第一次相遇,安心了。
「大哥,大哥。」蕭雅亭殺出一條血路,沖進龍玄彪的房內,卻吃驚地看見消失多日的柳藥兒。
「外面的情形怎樣了?」龍玄彪紅著臉從藥兒的懷里掙扎著坐起來。
「大哥,我們這招請君入甕可不怎麼樣。」蕭雅亭苦笑道,「雖然我們請來了武林眾多的英雄好漢,但是徐戌子太厲害了,我們的人已經死傷過半了。」
「想來他已經知道我們的計策了。」龍玄彪嘆息一聲。幸好,他早已將玄漫他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了,「此地不安全,柳姑娘你也快走吧。」
「你不能去。」她按住他的肩膀。
龍玄彪微笑,「這里是龍劍山莊,我不能逃,死也要死在這里。」這樣才不算辱沒了龍劍山莊的列祖列宗,也算對得起爹的遺志。
「你不必逃。」她慢吞吞地站起來,慢吞吞地說道︰「我去。」既然不忍心看他死,他又不走,那麼唯一能解決問題而不引起爭執的清淨辦法就是她去殺了那個徐戌子。
「姑娘你不能去。」龍玄彪大聲叫道。如果她出了意外……
他不敢想象地顫了顫。
他是自私的,即使知道她有不同尋常的高強武功,他也不要她以身犯險。
見她並沒有打算回來,他怒吼︰「柳藥兒你不許去,听到沒有?」他只要……只要她一人平平安安的。
冷眼回頭,她慢吞吞地威脅道︰「閉嘴,否則我就去把你莊里的人都殺了。」
龍玄彪啞然,心知她說得到做得到。完全無措地任她越走越遠,他突然站起來,追到門檻。她駐足,他亦然。
清冷的月輝靜靜灑在兩人身上,在這樣一個刀光劍影的血夜里,此處竟然無聲。
「柳姑娘,我……我喜歡你。」他低眉淺笑,將心意剖白。
柳藥兒抬眸,月光銀銀地照進她泠泠寒眸,溫度極低的眸子突然流光溢彩,使這夜在一剎那變得有了溫暖顏色。
她雲袖舞動,一步兩步飛旋上半空,突然振動雙臂,整個人如雲煙般消失不見。
「大哥她不是鬼吧……」蕭雅亭吃驚地退了一步。
「是速度。我曾听爺爺說過,前武林盟主使的一招絕世輕功,其速度快如閃電,瞬間消失,如一縷輕煙。古盟主一向以自己的輕功為傲,故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古輕煙。」看來她與古輕煙關系匪淺,他幽幽吐出一口長嘆,這樣一個奇女子,他該怎樣才能配得上。
她沒有回應他的告白,連回頭都沒有,無法看見她的表情,叫他心中莫名地十分煩躁。她是否在為他而煩惱?
事實上,柳藥兒的確在煩惱。徐戌子的容貌太過鮮明,她幾乎是瞟上一眼,就知道此人與她有某種程度上的血緣關系。而他所使用的武功與她根本就是出自同一派系。也就是說,她對上了她爹的人了。
徐戌子也詫異,過了幾十招後被迫退開一丈遠。「你是誰?」他不解。
「柳藥兒。」她原地不動,雙手反剪在後。
「柳長恨的女兒?」
「正是。」
「我記得柳長恨曾定下規矩,絕對不惹我無情谷的人。」他挑眉,陰冷地說道。
「是有這條家規。」她默然。
「哦?」他拉長尾音,興致盎然地恭听下文。
她高聲道︰「只要你離開龍劍山莊,我保證不動你的人。」
「我若是不走呢?」他笑眯眯的問道。
「那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他斂怒喝道︰「你想親手殺死自己的伯伯嗎?柳長恨是怎麼教你的?」
?里?嗦煩不煩,藥兒被左右為難得失去了耐心,「伯伯是吧,藥兒給你兩條路。一條就是馬上離開龍劍山莊,並保證以後再也不傷任何一個龍劍山莊的人,另一條就是死!你自己選。」魔,已經在心里叫囂,她被激怒多時。說什麼她是神,她倒覺得自己像個魔,被塵封的魔。
好狂妄的小丫頭,他心中暗暗贊賞。只是他不打算放過龍玄彪,這個小子暗中破壞了太多他的行動,已經叫他很生氣很生氣。他必須要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
「我選……殺了你,然後鏟平龍劍山莊。」殘忍的笑蔓延過嘴邊,他傾身,凝聚內力在兩掌之間,轉眼,席卷成一團無形的勁風迅速攻擊向她。
藥兒閃躲得更快,雙手依舊背在身後,只是移動著身形,卻沒有人能看清她究竟是何時移動的。也就是說,她短暫地消失在眾人面前。
這是一種怎樣的速度。徐戌子微愕,收掌與她對立而站,「你小小年紀竟然將‘移形如煙’掌握得如此熟稔?」
記得當年黃山一戰,古輕煙曾說過,他此生唯一擔心的就是他一身好輕功無人能延續。天下之大,練武奇才卻屈指可數。
突然揚聲長笑,徐戌子紫瞳里妖媚地流淌過興味盎然。多久沒有遇到一個敵手了?十年?二十年?自從黃山一戰,自從她死了以後,他便消沉迷惘,直到小容背叛了他……
既然他什麼也留不住,那就讓這個天下一同隨他毀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