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瞳沒料錯,一日早上,兩個婆子打開院門,其中一個還提著吳婆子準備帶進來的食盒。
那時木青瞳正在侍弄菜苗,雅兒在洗衣服、真兒在喂雞,三人心情榆悅,因為她們正準備進行第一回京城冒險。
沒想到兩個婆子闖進來,里里外外巡過一回後,拎著吳婆子離開。
木青瞳有些不忍,看著吳婆子直頭,早讓她贖身的,她偏不听,這會兒肯定要遭罪了。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秘密這種事最難守,吳婆子看起來又不是個精明的,她在短短時間內撈這麼多,能不到處夸口?
就算她不往外頭說去,但守安樂軒怎麼都不是門好差事,要是成天容光煥發、心情偷悅,看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會讓人起疑。
在信王府當下人沒油水可撈,眼看只有她一人得好處,自己卻撈不著,能不妒嫉?能不往上報?說不定有不少人眼饞這個「肥缺」呢!
她上下打量進來的兩個婆子,記憶中,她們似乎是府里負責行刑的,猶豫片刻,木青瞳遞了荷包給真兒。
真兒上前,悄悄地把荷包交給其中一個婆子,低聲道︰「此事原是我們的不對,吳嬤嬤只是見我們主僕可憐,幫忙帶點東西、送來飯菜,如今連累嬤嬤,主子心有不忍,還請兩位在王妃面前美言幾句,如果吳嬤嬤非要遭罪,還望嬤嬤們手下留情。」
這話听得吳婆子涕泗縱橫,滿心感恩。
兩雙利眼掃過木青瞳,她沒說話,卻是面帶不忍,與她懇求的目光對望,婆子們嚴肅的臉孔緩和兩分,朝木青瞳微微點頭後,拉著吳婆子離開。
必門、落鎖,雅兒耳朵貼著大門,確定腳步聲走遠,才轉身問︰「小姐,你為什麼要給那兩個婆子塞錢?咱們早就勸過吳婆子,是她不听勸才會惹來這場禍端,與我們無關。」
「傻,小姐這是在賣好呢!」真兒戳上她額頭。
「賣好給吳婆子?何必,說不定她馬上就要被發賣出去。」
「我這個好,不只賣給吳婆子,還要賣給另外兩個人。」木青瞳解釋。
「雅兒不懂。」
見她抓耳撓腮的模樣,木青瞳笑出聲,解釋幾句。
「王妃把王府後院管得像監獄似的,誰都不能越雷池一步,人人謹守分際,這對當家作主的人是好事,管理起來很方便,可水至清則無魚,咱們想混水模魚,就得把水給攪混了才行。」
雅兒頭,依舊滿頭霧水。
木青瞳笑著說道︰「今兒個東窗事發,咱們還是別出去,誰曉得王妃會不會興之所至跑到這里來察看,真兒,你去把木梯藏好。」
現在她們什麼都能丟,就是那把梯子丟不得。
「好,我去尋個好地方藏妥。」真兒應聲。
見真兒去藏梯,小姐又去澆菜,兩人分頭行事,雅兒還是沒搞懂。
她跟在小姐後面,磨著她道︰「小姐,你再同我分說分說,我變得聰明機靈些,小姐也才好使喚對不?」
木青瞳無奈,說道︰「有上次搬糧的小廝,再加上吳婆子的事,現在府里上下肯定知道你家小姐出手闊綽,再加上成親時我那些嫁妝可夠唬人的了,如果是你,你願意效忠嚴厲小氣的主子,還是溫和大方的主子?」
「當然是溫和太方的,可那是王妃啊,掌理整個王府後院,據有生殺大權。」
「是,所以明面上他們不敢親近,但暗地里心是向著咱們的,只要是人,就會同情弱者,再加上咱們是有利可圖的弱者,往後不管換誰來守安樂軒,就算不敢像吳婆子那樣明目張膽,但能夠行點方便時也會幫咱們幾分。」
「我懂啦。」她恍然大悟。
「快去把衣服曬好,該讀書了。」
這些日子閑來無事,她就教兩人背詩念詞,她記得的不多,幸好書房里的書不少,有兵書也有詩詞,她不認為後者是信王所好,所以……那個小太監肯定不是文盲,說不定還有幾分文采。
大哥也幫她搜羅不少書,怕自己被當成番人,被人小瞧了去。
她還記得趙涵芸鄙夷的目光,在她眼里,木青瞳是永遠的番人,可即便是番人她亦容忍不下。
她理解,換了自己,也容不下丈夫二心。
只是趙涵芸弄錯了,肝硬化卻割掉胃袋有何意義,男人不愛她,她就算謀殺全世界的女人,也改變不了事實。
前輩子,她覺得這個世界失去滋味與色彩,與其辛苦地活著,不如早點離開,于是她任由命運折騰,不在乎命運走向,心想,死後就能回二十一世紀了吧,她想回去,她不畏懼死亡。
然而當她終于死去,卻沒回到想去的地方,她試著避開曾經的人事物,最終卻頑強不過命運。
上天對于欺負她仍然抱持高度興趣,她決定改變做法,不再順天應命,她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倔強過命運。
雅兒看著小姐,她在笑,是打心底的開心,沒有虛偽與矯情,換上別的女人大概要哭哭啼啼,怨天怪命,也許詛咒王妃下地獄,也許痛恨男人薄幸。
瞧她的小姐多特殊,她越來越明白小姐的話了,生活確實無法打敗人,能打敗人的只有自己。忍不住興奮,她湊到小姐身邊說︰「小姐,我要變成和你一樣的人。」
「和我一樣?」
「不怕欺辱,不怕折騰,再多磨難也不氣餒。」
木青瞳听懂了,用沾上泥巴的手指刮雅兒小臉一下,笑說︰「做人啊,當做石灰一般的人,別人越是潑我冷水,我的人生越是沸騰。」
深吸氣,木青瞳抬頭仰望藍天,她相信的,相信這輩子自己一定會過得好!
丙然,太子倒了大楣。
豫州的萬民書送上來,加上八皇子報集的證據,全指向太子。
皇帝震怒,听說把太子叫到御書房,不久里頭傳來斥責聲,東西砸碎聲,乒乒乓乓的,守在外頭的太監一個個臉色慘淡。
爆里發生的事清清楚楚,可見四哥的勢力非同一般,倘若父皇知道,恐怕要坐立不安了。
赫連湛志得意滿地喝掉一大杯烈酒,著實太爽快,他又給自己和四哥斟上一杯。
「別喝得太急,你的胃不好。」
當兵的,幾天不吃或一天吃三天份都是常事,很多時候他不是在吃飯而是在吞飯,吃對他而言不是享受,而是為了活下去的必要舉動。
「別擔心,太醫的藥吃著呢。」
「趁回京這段時日好好將養,別讓小病成了沉病。」
「行,四哥別說教,快說說,豫州那里怎樣了?」
「太子的人中箭落馬,空出來的缺,老八想補自己人上去,但連半個都沒入父皇的眼。」
「赫連青花大把力氣,怎能半點好處都撈不著?」想到赫連青那張氣得歪七扭八的臉,赫連湛忍不住炳哈大笑。
「父皇的偏心眾所周知,這次的事鬧這麼大,讓父皇想包庇太子都無法,在這情況之下,把差事辦得如此之『好』的老八,父皇豈能不遷怒?」
「肯定會遷怒,上次為軍糧一事,四哥不過與太子辯上幾句,分明行事正確,卻被扣上不孝不悌、性情刻寡的罪名,這回父皇不責怪才有鬼。」
偏心偏到是非不分,只有兒子、不見國家,父皇真是糊涂了,柱他年輕時的英明。「所以,誰在老八推薦名單上頭,誰就甭想騎馬。」
「那麼最後誰會上位?」
「常行走御書房的有哪幾位老臣?」
「陳蘇馮林……不會吧,四哥,他們願意支持你?」
天,他才離開京城多久,四哥已經如此得人心,想當年他們還一路處于挨打位置,若非被逼得無處可躲,四哥哪會奮力一搏,沒想到……
赫連湛望著四哥的雙眼閃閃發光,里頭滿是崇拜敬畏,這樣有能耐的人,定能帶領大隋走向四海升平、安康富足。
赫連叡莞爾,陳蘇馮林等幾位老臣支持的不是自己,而是有能力穩定朝堂,可以富國利民,不為私欲私心所欲的領導者,他所做的,不過是在他們面前展現實力罷了。
「昨天我已經拿到名單,都是可用之材,有他們駐守豫州,我相信豫州很快能夠恢復昔日光景。」
赫連湛又喝下一杯酒,灼熱感下肚,爽快的感覺直沖腦門,這是他前世想都不敢想的暢快!
「四哥的病可以恢復,上朝听政了嗎?」
「不,我還在禁足呢,這會兒湊上前去,誰都得不了好。記住我的話,這兩天父皇召你進宮,問你對太子一事的看法,你萬萬不要表示意見。」
要是過去的赫連湛,肯定會反問︰大好機會,為什麼不用?但換了芯的赫連湛微微一笑,回答︰「我明白,恐怕我還得表現兄弟友愛一番,替太子分辯幾句。」
赫連叡點頭,阿湛越發成熟,做事不再是一條道走到底,非得弄個黑白分明、是非兩立。
「父皇雖封你為信王,卻只是為著堵住悠悠眾口,對你,心里多少有些顧忌。」顧忌阿湛不與太子站同一隊,不願為太子打天下,顧忌有能力的他,成為砍傷太子的那把刀。
「我明白的,此次回京,我與太子虛與委蛇,參加過幾次太子辦的宴會。」他也沒想得到什麼,只想消除太子的戒心,讓他傾盡全力與老七、老八斗。
「那就好。」
「我不懂,父皇為什麼非要讓太子來當家?」曾經英明的帝君,怎會因為年老就變得如此愚眛昏庸?事實一件件擺在眼前,依舊矢志不改初衷?
「阿湛,不會太久了。」他嘆口氣,舉頭望向遠方。
「什麼意思?」
「父皇正在服用神仙散。」
「神仙散?那是什麼?」
「一種會讓人上癮、壞人心志的毒物,父皇用的量日益加,許是……撐不了太久了。」
前陣子父皇精神不濟,在房事上往往力不從心,有人上貢神仙散,服用此藥後,皇帝龍馬精神,一夜御數女。
赫連叡明白父皇所想,不就是太子令人失望,他想趁著自己還行,多生下幾個皇子,好好栽培成材。
赫連叡很早便曉得此事,原以為只是藥之類上不得台面的東西,並未放在心上,直到宮里傳來消息,十數日前,神仙散遲了兩日上貢,父皇變得暴躁,行為舉止大異平常,他才覺得情況有異,一路追查,結果……令人心寒。
「神仙散是誰上貢的?」
「太子。」
「莫非他擔心受罰,東宮之位被取而代之,便想謀害父皇性命,趁太子名頭還在,順利登基?」
赫連叡莞爾。「我要是你,會更在乎是誰撩撥太子,父皇將要廢他,又是誰支的招讓他用這種方法謀害父皇?」
「四哥知道?」
他點點頭,吐出一個名字。「李如屏。」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父皇對李如屏不差,卻換得這般下場?
赫連叡嘆息,至高無上的權力、至高無上的尊榮背後卻是無數算計,若非被逼到絕境,身為聰明人,他從未想去謀奪那把龍椅。
「她是貴妃娘娘,父皇雖未立她為後,卻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難道為此她便恨上父皇?」
李如屏膝下無子,娘家卻顯赫非凡,皇帝有意拉攏李家扶持太子,日後尊她為皇太後,李家便成了太子的外祖家,這麼好的前程,李如屏為何要放棄?
「你想錯了。」
「不然?」
「李如屏與老八過從甚密。」赫連叡展眉一笑。
赫連青長相風流、性子討好,一張嘴跟沾了蜜似的,他家太座說只要是女人都會被誘惑。
「我懂了,若是老八引薦,太子生性多疑,必定不釆信,所有人都曉得李家和太子綁在一起,由貴妃開這個口,太子定會深信不疑,而且日後事發,查證屬實,也只會查出太子與貴妃娘娘勾結篡位,怎麼都沾不到老八頭上?
「等等……方才四哥說過從甚密,莫非貴妃與老八之間不清不楚?不會吧,老八才二十四歲,貴妃娘娘整整比他大十歲。」
一句話便推論出始末,赫連叡對赫連湛是越來越滿意了,得此助力,日後在朝堂上他會輕松得多。
「年齡不是問題,利益才是重點,這並非老八第一次使美男計。」
老八身邊的女人,每個都能帶給他足夠好處,他最大的能耐是把那些女人安撫得穩穩當當,分明後院女人數量龐多,卻能讓她們相安無事、一團和氣,人人以他的利益作為優先考虎,這可不是簡單的事情,赫連叡自認沒這等本事。
「美男計?這麼簡單的計策我怎麼就不懂得用?」
「如果你肯早點听四哥的話,舍棄那把大胡子,京里哪有老八立足之地?」阿湛的容貌可不輸老八。
赫連叡的揶揄讓兩兄弟捧月復大笑,只是笑容里帶著淡淡的輕鄙,雖然老八比太子有腦袋,也更陰狠狡猾,但他的手段他們是看不上的。
「不行,我是要上戰場殺人的,把自己弄成玉面郎君,哪來的氣勢?」
「這倒是,除非有娘子軍壓境,你這張臉才派得上用場。」
「那更不行,我家後院小,可住不了那麼多人。」赫連湛笑個不停。
「說到後院,那個木側妃如何,還安分嗎?」
能不安分嗎?都關進安樂軒了,還敢不「安樂」?
「嗯,安分。」
「兩年前,我見過木王府的世子爺一面。」
說到前世的大哥,赫連湛眼光閃了因。「四哥覺得他怎樣?」
「謙謙君子,是個好人,日後由他繼承爵位,定會像木王爺一樣,不會對朝廷生出異心。」
四哥的話讓赫連湛安心,木王府的人是他前世的親人,他再了解不過,就算有多余心思,也只會花在經濟上頭,讓百姓有好日子過,這是府里傳下來的家訓。
赫連湛的笑讓赫連叡誤解,以為他和木青曈相處愉快。
「好好對待木側妃,沒有木王府的慷慨解囊,這回對抗北戎,你不會贏得這麼順利。」
「四哥放心,我有分才的。」看來木青瞳已經得到教釧,她這般安分,日後自己定會讓四哥為她尋一門好親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留個子嗣,日後為你撐起門戶。」
說到這個,赫連湛眉心皺成川字,他也想啊,只是于家和穆家人至今仍無半點消息。她還嗎?嫁人了嗎?會不會晚一步便是一世蹉跎?
頭,赫連湛問︰「父皇那里遲遲沒有處置太子的消息嗎?」
「父皇雖是雷霆震怒了,只不過會不會雷聲大、雨點小,還得看後續發展,不過老八這幾日肯定難挨得很。」
赫連湛接話。「他從來都低估了父皇對太子的看重,幸好我們沒攪和進去。」
「這些日子低調一點,有空的話留在府里,陪陪妻妾。」
「不談這個,來!四哥,喝酒!」他舉起酒杯,與兄弟暢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