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尹雪荻並不像他所想,是個靠著父親的羽翼庇護,被嬌寵長大的溫室花朵。陸地沉吟地想著,目光仍然停留在桌上的檔案文件。文件上頭詳列著尹雪荻這兩年來在台灣的開店情形,包括在詹子靖旗下連鎖百貨公司內的三個專櫃,和位在台北東區精華地段的兩家精品店面。
幾間店規模雖然不大,但營業狀況和客源卻相當穩定,除了許多社交圈內的名媛淑女會固定光顧之外,其中還不乏演藝圈的女明星和政商界的官夫人們;扣除必要的管銷費用和支出後,每月的盈余加總超過百萬。
或許他不該太低估尹雪荻,他沉思著。對一個年輕貌美、急欲在事業上求發展的女人而言,她可以用的手段太多了。一個入行僅兩年的服裝設計師能有此成績,若非她的才華和運氣過人,便是她有雄厚的背景和人脈支援。
而詹子靖,便是供她利用、攀往成功之路的強力踏腳石。
電話響聲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傾過身按下話鈕。「什麼事?」
「陸總,詹氏集團的詹總經理來了。」
子靖?陸地微微蹙眉。自從婚禮過後,他們已有一整個月沒踫面了;他有些訝異子靖居然會想到辦公室來找他。
「請他進來。」他放下話筒。幾秒鐘後辦公室的門開了,他的秘書領著詹子靖出現在門口。
「陸總,您半小時後和福林集團的鄭總經理有約,要不要延後?」他的秘書問道。
陸地還沒來得及說話,詹子靖趕忙接口道︰「不用了,我只待一會兒就走。」
見他的秘書詢問的目光,陸地微微點頭,看著他的秘書退了出去,辦公室的門重新合上。
「這麼突然來訪,有沒有打擾到你?」詹子靖對他咧嘴一笑。
「別這麼說,你幾時變得這麼客套來了?」陸地起身繞過辦公桌,朝他比了個手勢。「怎麼會有空來?公司情況還順利吧?」
「你說呢?」詹子靖依他的手勢坐了下來,夸張的嘆了一口氣。「這兩天快被公司里那些頑固的老頭子煩死了,股東會上吵得一塌糊涂,兩邊人馬各有各的意見,我已經有半個月沒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了。」
陸地往後靠向桌角,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老友。雖然詹子靖的表情力圖輕松,但由他眼楮下那兩個明顯的黑眼圈看來,他這段日子顯然是忙壞了。
「要整合兩大企業的資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或許你是太急躁了一點。」陸地溫和地道。「信任員工、充分授權才能事半功倍,放慢腳步不見得是壞事。」
「我知道。」詹子靖聳聳肩。「這也是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除了想避開那些煩人的公文之外,也是想出來透透氣。再者,以你過去整合上下游廠商的經驗,或許可以給我一些建議,讓我回去對付公司里那群頑固的老頭。」
「當然沒問題。」
「那就太好了。」詹子靖吐出了一口氣。「今天你想必是沒空了。我待會和你的秘書約個時間,咱們再好好討論一下。」
陸地點了個頭,望見詹子靖釋然的表情,頓時頗覺有趣。由于旗下產業和發展方向並不相抵觸,所以詹氏財團和長億集團二十年來一直合作無間,詹子靖的父親和陸守謙更是有數十年交情的商場老友。
有時陸地不禁會想,如果今天兩大集團出現了利益沖突,必須在「利益」和「交情」兩方面擇其一時,他和詹子靖還能不能成為「朋友?」
想到這個,他不禁微笑了起來。
「婚姻生活如何,還愉快吧?」他走到酒櫃前去倒了兩杯白蘭地,然後在詹子靖對面坐了下來。詹子靖接過他手上的酒杯,不置可否。「結婚一個月,我有超過三個禮拜的時間都不在‘家’,無所謂愉不愉快。」
「但你結了婚,你就對婚姻有責任。」陸地一手輕撫著鼻梁,意味深長地審視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幾個月前你告訴過我,你正在追求一位服裝設計師。」詹子靖微怔了怔,然後勉強一笑。「你還記得?」
「當然。如果你在婚前就有追求的對象,為什麼又放棄了?還是你發現潘筱嵐更適合當詹家的少女乃女乃?」
詹子靖微蹙起眉。「也不是這麼說,我有我的壓力和考量……」
「所以你放棄了尹雪荻,只因為她的家世不足以和潘筱嵐相比?」
空氣靜寂了好一陣子,沒有人出聲打破沉靜。一會兒之後,詹子靖才緩緩開口道︰「我娶筱嵐的原因你再清楚不過,陸地。背負著家族的期望和包袱,我有我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雪荻應該會諒解才是。」
「背負家族的包袱是個冠冕堂皇的好理由,但不是你娶潘筱嵐的最大原因。」陸地往後沉向椅背,目光銳利地射向他。「說穿了,這只是個借口罷了,你娶潘波筱嵐的真正原因,是你迫切需要大量的資金協助,你想利用東允集團的豐沛資源和人脈,令你這個總經理的地位更加穩固。我說對了嗎?」
詹子靖注視了他半晌,而後笑了,向他舉了舉酒杯。
「什麼都瞞不過你,陸地。」他仰頭喝盡了杯中的酒,用手背抹了抹嘴唇。「有時,我還真懷疑筱嵐為什麼會選擇嫁給我。除了你之外,她根本看不上其他的男人……」
「我和筱嵐之間並無任何承諾和約束,她選擇了誰是她的自由。」陸地打斷了他,口氣平直而淡漠。「我不希望再听見這些貶低你自己、也是侮辱我的言語,子靖。她現在是你的妻子,和我無關。」詹子靖還想說些什麼,接觸到他冷峻的目光又吞了回去。「我知道。」他苦笑了一下,用手搔搔頸後。「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腦子有些打結,你別放在心上。」
陸地緊盯了他一眼,起身走到辦公桌前,將桌上那疊卷宗遞給他。詹子靖不解地接了過來,「這是?」
「尹雪荻的品牌這兩年來的經營狀況,看來情況還不錯。」
詹子靖迅速翻閱了一下手上的文件,然後交還給他。「雪荻是個相當有才華的女孩,她也是靠著不斷的努力才有這番成績,並不令人意外。」
「除了才華和努力之外,你這個‘朋友’的幫忙也是一大助力,嗯?」陸地似笑非笑地道。「一個剛學成歸國的新銳服裝設計師,能在短短兩年內在時裝界闖出名號,想來你的人脈和關系也幫了不少忙。」
「你听到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傳言?」詹子靖微皺起眉。
「無風不起浪,不是嗎?」他大手一攤。
詹子靖的眉毛皺得更緊了。「我不管你听到了什麼,事情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但你幫助她在你的連鎖百貨公司里設櫃,全權贊助她的服裝秀,這可是跑不掉的事實。」
「那是我為了追求雪荻而刻意討好的手段,和她個人無關。」說到這個,詹子靖的神情開始變得嚴肅。「或許有人以為,雪荻接受我的追求是為了拓展她的事業,但是你錯了。雪荻能爭取到在公司里設櫃,憑的是真材實料的能力,她從來不稀罕我給她任何幫助。
「她討厭所有人將目光焦點集中在我們的交往上,討厭人們認為她的成功是因為我在幕後大力推動所致。為此我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向她保證絕不再插手她的任何宣傳活動,她才願意和我交往。」
喔?陸地微眯起眼,想起那天和尹雪荻的一番談話。他記得她眼里的堅決和那抹不服輸的傲氣,她說她希望人們將注意力放在她的才能上面。莫非他對她的估計有誤?
「就算尹雪荻確實有這方面的才華,但她能有今天的成績,你這個‘朋友’的確也幫了不少忙,不是嗎?」他深思地轉動著手上的酒杯。
「我只是給了她起步的機會,接下來全靠她個人的努力。」
見他沉吟著不發一言,詹子靖清了清喉嚨,試探性地問道︰「听說前幾天晚上,你和雪荻在一起?」
陸地揚起濃眉。這消息還真靈通!「听說?」
「社交圈里三姑六婆多得是,你還妄想有什麼秘密可言?」詹子靖聳聳肩膀,故作不經意地問︰「是真有此事,抑或只是空穴來風?」
「就算真是如此,也和你無關。」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別忘了你是個有家室的男人,相信你也不想讓尹雪荻因此而遭人非議,繼而產生不必要的風波吧?」
「這我當然知道。」詹子靖的表情略顯尷尬。「我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必心一下,沒有別的意思。」
看著好友心虛的表情,一絲嘲弄的笑意泛上陸地的唇角。看來提到尹雪荻仍會令詹子靖感到不自在,莫非他對尹雪荻依舊不能忘情?
「對了,我今天來,還有件事情想問你。」詹子靖轉移話題。「前兩年尹雲天不是盜用其他股東的名義簽發支票,向你們調借上億的資金嗎?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我們已經派人多次向他催款,如果他再不想辦法解決這筆債務,我自然得公事公辦了。」他聳聳肩,輕描淡寫地道︰「過去念在我父親和他有過交情的分上,我並不介意多寬待他一些時日,但由如今的情況看來,再拖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罷了,我打算盡快做個了結。」
詹子靖皺緊眉頭。他當然知道陸地的考量,也知道身在競爭激烈的商場上,運用策略得宜的人才能贏得勝利。尹雲天的企業經營不善是個不爭的事實,怪不得任何人。
「你打算告發尹雲天?」詹子靖過了半晌才問。
陸地沒有回答,但他冷峻的眼神已經告訴詹子靖,他正有此打算!
「這樣就沒問題了,蔡太太。」尹雪荻輕吁了一口氣,微笑地注視著鏡中的女人。
「這不錯。」蔡太太點點頭,滿意地打量自己身上那襲雪紡紗的小禮服。
「你設計的每一套衣服我都好喜歡呢,尹小姐。」和蔡太太同行的貴婦人不吝惜地贊美道。「要不是林太太介紹,我都不知道這里有這麼多漂亮的衣服,看來我以後又多一個選擇嘍。」
「謝謝。」尹雪荻微笑著,听著那兩位時髦的貴婦開始嘰嘰喳喳地閑聊了起來,話題不外乎是誰的丈夫事業較大,幾天前又買了名貴的珠寶手飾等等。
她一面收拾著桌上散落的圖稿,心思卻不由自主地飄到幾天前的那個晚上,她和陸地短兵交接的那一幕。
自從那天晚上過後,她沒有再見到他,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或感到失望。她已經明確的表明不想和他有所牽扯,而她相信以他出色的條件,他的身邊絕不缺乏美女周旋;他應該不會再出現了才是。
然而這些天來,她卻不止一次想到他。他的強硬是顯而易見的,即使他的外表看來平靜如常,卻隱藏不住那份潛伏在他體內的野蠻氣息。
他是充滿冷靜、復雜而詭譎多變的綜合體,她過去的經驗並未足以令她應付這些具有爆炸性的組合。
噯噯,為什麼會想到他呢?她甩甩頭,極力將這個不受歡迎的思緒推出腦海。反正今後她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他,又何必杞人憂天?
正有些心不在焉的當兒,她的助理小葉探了半個頭進來。
「對不起,打擾一下。」小葉用眼神向尹雪荻示意。「雪荻,有你的電話。」
「噢!」她向兩位貴婦表示歉意,快步走向小葉。「是誰?」
「是一位姓陸的先生。你要不要接?」
陸?尹雪荻的心「咚」一聲提到喉嚨口,開始猛烈跳動了起來。「他有沒有說什麼事?」她力持鎮定地道。
「沒有,只說是你的朋友。」
「告訴他我有客人。」她說完隨即想回到會客室。
「我前三天都是這麼說的,可是他顯然再也不相信我了。」
「前三天?」她猛地旋過身。「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是你要我過濾電話、避免不必要的騷擾嘛。他說他不是你的客戶,我當然以為他又是你新的追求者啊。」小葉理直氣壯地道,將話筒遞給她。「他說如果我今天再不請你听電話,讓你的大客戶因此而跑掉的話,我要負全部的責任。喏,你要不要接?」
有那麼半晌,尹雪荻就這麼直直地瞪視著電話筒,猶疑和沖動在心中交雜。該不該接?她早已打定主意不和這個人有所牽扯的,可是!
終于,理智還是戰勝了沖動。她深吸了一口氣,用最鎮靜的聲音說道︰「告訴他我在忙。如果他再打來,就說我不在店里,知道嗎?」
不等小葉回答,她合上會客室的門,背靠著門調勻呼吸。只不過是一通電話而已,沒什麼好緊張的!她在心里告訴自己。陸地就和她其他的追求者一樣,沒有任何特殊之處,更何況陸地並沒有追求她的意思,她不該如此驚慌的。
緩緩吐出一口長氣,她閉了閉眼楮,再睜開來,她已經回復到了一貫的從容冷靜。沒有人能影響她,即使連陸地也不能。
一個晚上平靜無波的過去,等到尹雪荻再度抬起頭來時,牆上的鐘已經指向晚上十點,小葉從會客室外探頭進來看她。「雪荻,要走了嗎?」
「嗯。」她將桌上的設計稿收進皮包,抓起擱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出會客室。
「那位陸先生是誰?新的追求者?」拉下店面的鐵門之後,小葉興沖沖地問她。
「他……只是個朋友。」她停了一下,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他有沒有再打電話來?」
「沒有,大概也知道打了沒用,你又不接人家電話。」
噢!她垂下睫毛,感到一股不知該放松還是該失望的情緒。
「他的聲音好好听耶,又溫柔又迷人,你真的不再考慮嗎?」小葉一臉崇拜的表情。「如果他的人有他的聲音一半性感,我會毫不考慮接受他的邀約。我覺得你應該要……」
「時候不早了,你還不走嗎?」她放意板起臉孔,不苟言笑地道。
小葉對自己吐了吐舌頭。「好啦,不說不說。我走了,拜!」
再對她揮揮手,小葉走離了她的視線。尹雪荻站在原處,對著小葉離去的方向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溫柔?不,她絕不會這樣形容陸地。
她所想到的只有「危險」二字!他就像一頭蟄伏已久的黑豹,正虎視眈眈地躲在暗處等待獵物,一旦目標出現便毫不猶豫地撲涌而上,直到獵物完全馴服為止。而她並不打算成為他的獵物之一!甩甩頭,她正要轉身,身後高大的身影卻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倏地抬頭。是他,她此刻正想著的男人!
「嗨。」陸地率先出聲,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從容。
尹雪荻很快便恢復鎮定,初見他的震驚馬上被謹慎所取代。「陸先生。」
「叫我陸地。」
她想說話,他眼中流露出愉快的神情令她又閉上嘴巴。她不情願地發現自己居然十分高興再見到他,她的心雀躍得令人生氣。
「有事嗎?」她決定省去稱謂。
「既然你拒絕接我的電話,我只好親自跑一趟。」他看了一下腕上的表。「看樣子我來得不算晚。你正要走?」
「是的,你……」
「那正好,我也剛離開公司。一起吃個有點早的消夜如何?」
「你似乎十分習于發號施令,陸先生。」她平穩地道,希望她的聲音沒有泄露出她的情緒。「很抱歉,我還有事。」
「你的助理告訴我,你今天下班後並沒有應酬。」
「是沒有,而且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
他注視著她淡漠的表情。「如果我上次的舉動冒犯了你,我很抱歉,你不必如此怕我。」他一會兒之後才說。
「我才不怕你。」
「那你就不該拒絕我。」她憤慨的表情令他微笑了起來,他將雙手斜插進口袋里。「在工作了一天之後,我只想邀請一位美麗的小姐共進晚餐,聊聊彼此的工作心得罷了。一位好心的小姐,應該不會拒絕這樣小小的心願才是。」
她瞪視著他。「你是個十分狡獪的男人,陸先生。」
「很多人都這麼認為。」他再次露出微笑,笑容危險而迷人。「所以你是答應了?」
她應該毫不猶豫的拒絕他,然後轉身離開的,她知道;然而他臉上溫柔誠摯的笑意卻令她硬是說不出口。
「如果你只想找個女人陪你吃飯,相信許多女人都會十分樂意。」
「但我只想邀請你。」他柔聲說道。「別拒絕我,好嗎?」
她的頭傾向一邊,注視著他柔和的目光。她是怎麼了?她在心里燠惱地想。她一向很習于拒絕男人的,然而她卻無法將他和一般男人等閑視之,不管她警告過自己多少次,要自己和這個男人保持距離,她卻始終無法堅定意志。
即使明天她會後悔今天的再次妥協,然而上帝助她,她無法、也不想拒絕他。
十分鐘後,他們已經置身在一家氣氛幽靜的咖啡館內,侍者上前來為他們注滿水杯,並等候他們點餐。
「你時常工作到這麼晚嗎?」等他們再度獨處之後,陸地問她。
「嗯。」她承認道。「我時常在每家店里跑來跑去,十點多對我來說並不算晚。你不也是直到剛剛才離開公司?」
「這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我的小店面無法和你的大企業相比?」
他先是一怔,而後笑了。「是我失言。」他輕咳了一聲。「你的助理告訴我,你今天一整天都會待在店里,所以我就來踫踫運氣。」
「看樣子,她向你透露了不少我的私事。」她從長長的睫毛底下瞅著他看。「你為什麼威脅我的助理?」
他再度露出笑容。「顯然沒什麼用,因為我的威脅不夠強烈到讓你願意接我的電話。」
「我在上班時間不接私人電話。」
「我知道。你的助理十分稱職,顯然是訓練有素了。」
「我只是想避開不必要的麻煩。」她不做正面的答覆。
「你對所有的追求者都是如此,抑或只針對我?」
她正想開口,侍者在這時上了菜,兩人的談話暫時終止。
尹雪荻避開他灼人的目光,食不知味地撥弄著盤中的菜。她不僅感激食物本身,也感激吃東西時暫時打斷了他的問話,讓她有時間重新調整對這個男人的回應。追求?他是什麼意思?
她偷偷瞧了他一眼,發現他也正注視著她。她立刻像觸電般的垂下目光,感到臉頰在他的注視下微微發熱。
「又在觀察我了嗎,陸先生?」她故作輕松地道。「我已經听過你的贊美,你可以省省力氣了。」陸地挑起一道眉毛,漂亮的嘴角往上揚起。「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並不打算放過她!尹雪荻覺得有些懊惱,只好干笑了兩聲。「我只是……不希望引來一些不必要的臆測和傳言。」
陸地往後靠著椅背,讓侍者撤下他的餐盤。他深思地注視著那張清秀細致的臉龐。由她的言下之意看來,想必和詹子靖交往的那段過去造成了她不小的困擾,以至于讓她到如今還耿耿于懷。他納悶著她是否還對詹子靖未能忘情?
「你為什麼來,陸地?」尹雪荻用舌尖潤了潤唇,輕聲問道。
「我以為我剛才已經告訴過你了。」
「只為了邀我吃飯?」她微笑了起來,目光熠熠。「很差的理由。」
他眼中光芒一閃,而後笑了。「好吧,我承認幫你介紹客戶只是我打電話的借口罷了。我會來找你,只因為我想見你。」
「想見我?」
「是的。只是想看看你、听听你的聲音,找出你為何這麼吸引我的原因。」他聲音輕柔地說道。「相信我,我自己也感到十分困惑。我以為只要再見到你就能消彌那份渴望,所以我來了。」
她迎視著他的眼楮,感覺心狂野的跳動著,渾身緊繃卻又異樣的虛弱。他的表情仍是一貫的從容優雅,低沉、的嗓音令她想起了某種野蠻的動物,正用它最擅長的手段誘捕獵物。
「這是你對女人的一貫說詞嗎?陸先生。」她終于開口說道,沒有避開他的目光。「如果你要的只是一個打發時間的女伴,你顯然是找錯人了。」
「你認為我接近你、提出邀約,為的只是打發時間?」
「難道不是?」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他過了半晌才道。「我說過,我只想在工作了一整天之後,和一位迷人的女士共進晚餐罷了,絕無其他企圖。」
「堂堂長億集團總經理,居然找不到人和你共進晚餐?」
「有啊,我的業務經理。只不過在工作了十五個小時,和他面對面開了一整天的會之後,還得再看著他的臉吃飯,對我們彼此來說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
如果氣氛不是如此緊繃,尹雪荻可能會當場笑出來。但她只是別開目光,試著忽略他臉上溫文迷人的笑意。
「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陸地。」她聲音平靜地道︰「我對短暫的愛情游戲沒有興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當她直呼他的名字時,她看見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他沒有馬上回答,目光深幽地停在她臉上許久。
「我的出現困擾了你嗎,雪荻?」他輕喚她的名字,令她背脊微微戰栗。
是的,她的確感到困擾。雖然他什麼都沒做,但她能察覺他們之間那股看不見的風暴和吸引力,強烈得幾乎令她害怕。
「或許吧,因為我對你幾乎一無所知。」她試著裝出輕松的語氣。「我是否該為我的受邀感到戒慎恐懼?听說長億集團的陸總裁從不做浪費時間的事。」
「既然如此,恐怕我待會兒必須向你訂套晚禮服了,以免有辱我在外的名聲。」
她不該笑的,她知道。可是她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原本緊繃的身軀也放松了。
接下來的時間在十分愉悅的氣氛下展開,尹雪荻出乎意料地發現,陸地是個十分迷人的男伴。他和她聊中古世紀的歐洲藝術、彼此的興趣和嗜好,她更訝異的發現,他和自己的興趣竟然如此相像,他們都喜歡古典音樂、旅行和電影。
「不過這幾年來由于工作繁重,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放過長假,好好看一場電影了。」
他抱怨的語氣令她微笑了起來,連僅有的一絲防備都隱去了。她繼續和他暢談自己工作上遇到的問題,他也十分專注地傾听著,並不吝于提供他的經驗和意見讓她參考,令她渾然不覺時光飛逝。
「你對你父親的事業了解多少?」當侍者送上附餐時,陸地故作不經意地問道。
她似乎有些意外他會這麼問,然而還是思索了一下。
「不多。」她坦白承認,攪動著杯中的咖啡。「我父親從來不要求我一定要繼承他的事業,大概也知道他這惟一的女兒不是從商的料吧。既然他明白我對他的事業沒有野心,也只好由著我去了。」「他似乎是個好父親。」
「噢,他是的。」她由衷地道,目光清澈而坦然。「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也是我最堅強的後盾。如果不是他的全力支持,或許我就無法堅持到現在了。」
「你知道,商場上是瞬息萬變的,現在成功的人,不一定能永遠保持領先的地位,企業也不可能永遠屹立不搖。」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父親的事業不再如現在這般穩固,你會怎麼做?」
她揚起秀眉。「為什麼會這麼問?」
他攤了攤手,表情依舊從容自若。「只是假設罷了,畢竟同樣身在商場,任何一個企業都可能遇上相同的情形。我想知道你會如何處理。」
尹雪荻微蹙起秀眉,認真地思索了半晌。「我會盡我的一切能力來保護他。」
她的聲音堅定而毫不猶疑。有好半晌,陸地沒有開口說話。
「你的母親呢?」他一會兒之後才道。「我記得你說過她是個婚紗設計師。」
她目光微微一黯。「是的,但她已經過世了。」
他沉寂了片刻,才柔聲開口︰「我很抱歉。」
「沒關系,這麼多年過去,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她淡淡地微笑著。「倒是爸爸,我母親過世之後他一直沒有再娶,但是我不希望他為了我而放棄其他值得追求的感情,特別是這個女兒並不時常在他老人家身邊陪他、照顧他,幸好他後來娶了謝阿姨……」
「你這位繼母對你的態度如何?」
「既然我無法讓謝阿姨喜歡我,一定有我不夠好的地方。」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我已經成年了,能靠我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我不希望自己成為爸爸或是任何人的負擔。只要爸爸開心,一切就都值得了,不是嗎?」
陸地凝視著那雙清澈而坦然的美眸,感到心弦一陣震蕩。那縴細的背脊挺得筆直,姣美的臉龐寫滿堅毅的光芒;然而吸引他的卻不止是這些,還有她眼里閃爍的驕傲和堅定,仿佛沒有什麼可以打倒她的勇敢和倔強。
在這一瞬間,他驀然了解到詹子靖會為她動心的原因。在那美麗如天使般的外表之下,尹雪荻的確蘊藏著一個同樣令人心折的靈魂。
「怎麼了?」見他不說話,她的聲音有些猶疑。
「沒事。」他一甩頭,站起身。「時候不早了,咱們走吧。」
尹雪荻抬起眼注視他,不了解他的態度為何突然轉變,但她仍是順從地起身。當他輕握住她的手朝外走去時,她想著自己為何沒有掙開,仿佛這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一般。
在送她回家的路上,陸地一直保持緘默。尹雪荻不停地從睫毛底下偷瞧著他,他的表情若有所思,和他稍早時的談笑風生截然不同,從他冷峻的表情,她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調回目光,她轉而凝視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發呆,直到一陣震動將她拉回神來。到了?她直起身,驚訝地發現心中居然升起一抹不舍的情緒,但她極力將它壓下。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輕聲地道,拉開車門下車。
陸地隨她下了車,然後繞過車頭朝她走來。尹雪荻逼自己保持不動,看著他在她身前站定。他將一手撐在車頂上看她,高大的身形幾乎溶入黑暗,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性感且邪惡的狂妄魅力。
「我走了。」她深吸了一口不穩的氣,正要轉身離開,他的手卻更快一步地伸了過來,將她困在車門和他的身軀之間。她抬起頭來看他,他的臉龐距離她咫尺,眼楮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她可以感覺他溫熱的氣息吹拂過她的頰邊。
「還有事?」她以為她已經夠鎮定了,出口的只是一聲軟弱的低語。
「我以為只要再見到你,就能找出你令我心神不寧的原因,但我發現這並不夠!」他嗓音粗啞地道。「別對自己說謊,雪荻。你也感覺到了我們深受彼此吸引,不是嗎?」
一陣熱氣沖上她的臉頰,他灼人的注視令她霎時心慌意亂。
「我並不這麼認為。」她極力平穩急促的心跳。「我說過我不想和你玩愛情游戲,也不打算和任何男人扯上關系,尤其是你。」
「這不會只是個游戲,雪荻。」他的鉗握更緊,目光炯炯有神地停在她臉上,聲音低沉而清晰地傳進她耳際。「我在想……如果我還不令你討厭的話,或許你會允許我追求你。」
她震驚地瞪視著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他的頭已經朝她俯下,嘴唇輕柔地擦過她顫動的紅唇,輕柔的仿佛蝴蝶的羽翼。
她還未從昏眩中回過神,陸地已經退了開去。「再見了,雪荻。」再對她微微一笑,他轉身繞回駕駛座,車子緩緩離開她的視線。
尹雪荻用一手捂住嘴唇,怔怔地瞪視著車子遠離的方向,她是真的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