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拿到三百五十兩,張氏喜得手都不曉得要往哪里擺了,薛婆婆尋個舊識,幫忙探听杏雨村有沒有人想賣地,杏雨村離城里走路不到半個時辰,地買在那里,看管得到。
有土斯有財,薛婆婆盤算著,留幾十兩傍身銀,剩下的買三、四十畝田地,佃與農戶,除非遇到荒年水澇,否則只要土地有出息,一家就不會餓著。
張氏雖說大字不識幾個,腦筋卻動得飛快,行動力又十足,她當然曉得今兒個是踫著貴公子了,荷包才能賣上五十兩,不過貴公子眼界寬,這樣的荷包能入他的眼,若是擺在攤子上賣,生意肯定不差。
雖然轉眼變成暴發戶,她也沒被沖昏腦袋,作起少女乃女乃的傻夢,前兩天婆婆和紀芳去找熟人牽線買地時,她就領著小喜到布莊去裁布買線,開始做荷包。
在等待中人傳來消息時,紀芳和薛婆婆沒閑著,生意才剛有起色,好不容易累積出熟客,就這樣放棄太可惜。
紀芳想了想,幫著薛婆婆揉面,只不過她以牛女乃取代清水,在面團揉成之後加進切碎的果干和堅果。
饅頭蒸熟,小喜吃得歇不了口,張氏說︰「妹妹腦子好,換個法子整治出來的東西,味道就是與旁人不同。」
紀芳道︰「除非本錢夠,能夠聘大廚、開大飯館,否則吃食這種東西只能賺點蠅頭小利。」
「已經很好了,過去我們哪里想得到能賺這麼多錢?可惜生意才好些就被人盯上。」張氏嘆息。
「鳳公子雖有幾分霸道,卻是個有良心的,否則他把刈包買回去,找幾個有經驗的廚子多琢磨幾回,也能做出七、八分樣兒。」薛婆婆見事明白,寡居多年,什麼樣的人都見過,鳳公子算得上仁厚。
對于他,紀芳連想都不願意多想,她對丹鳳眼有嚴重的過敏反應。她轉移話題,「薛婆婆,能不能買一、兩頭牛回來養?否則老是往外頭買牛女乃,等咱們的饅頭又打出名號,肯定很快被人家猜出秘方。」
「這倒是,只不過養牛太佔地方,咱們這院子恐怕養不了。」
張氏說︰「要不……等地買好,咱們搬到杏雨村,一來每個月可以省下賃宅子的五百文錢,二來不只養牛,還可以養雞養鴨,種點菜,生活日常能夠省不少。三來,有買一輛車,往後咱們往返做生意也不費力,豈不是一舉數得?」
小喜舉雙手同意,樂呵呵地插話道︰「我負責喂牛,給牛洗澡,也負責養雞鴨。」
「那我負責什麼?給牛清大便嗎?」紀芳一說,大伙兒全笑了。「你們不知道,牛屎可是好東西呢,在寒苦的地方會把牛屎拌水,做成一塊塊的牛屎餅曬干,到冬天的時候當炭火用呢。」
「不臭嗎?」張氏皺眉問。
「不會,要不,咱們冬天試試?」
「紀姑姑懂得真多。」小喜滿臉的佩服。
掐掐她的小臉,說︰「所以嘍,你女乃女乃教你讀書認字時,小喜要認真點,等你懂得的字夠多了,就可以看很多書,書里面有許多無奇不有的事呢。」
薛婆婆笑望紀芳,這是在幫她吶,小喜坐不住,成天上竄下跳的,讓她學個字像要她的命似的,後來紀芳給圖畫做為獎賞,她才認真幾分,可比起寫大字,她寧可找小同伴玩。
張氏問道︰「娘,您教小喜的時候,可不可以也教教我?」
「怎麼也想學字了?」薛婆婆問。過去媳婦老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對小喜讀書一事也總是放任。
「媳婦想,若讀了書能和妹妹一樣聰明,就可以多賺點錢,讓娘別這麼辛苦。」
張氏面上有些赧色,過去她總說讀書是男人的事,小喜只要學好女紅就行,如今看來,不管是男人、女人,都得有些見識才好。
「說的好,知識就是力量……」紀芳才剛起頭,大道理還沒出籠呢,外頭就有人在敲門。
張氏起身說道︰「我去看看。」
張氏離開,紀芳繼續跟小喜宣導知識對人生的重要性,不多久張氏回到廳里。
見媳婦臉色有些古怪,薛婆婆問︰「外頭是誰?」
「是兩個沒見過面的男人,其中一個臉上有道長長的刀疤,看起來挺凶惡的,他們挨家挨戶在找一個十五、六歲的小泵娘,說是濃眉大眼,皮膚白皙,長得很漂亮……」張氏說著說著,目光落在紀芳身上,嘆口氣後, 道︰「他們說她叫做莫琇兒。」
听見「莫琇兒」三個字,紀芳眉頭蹙起,郁色上臉,那些人還是找來了?
靖王府真不打算放過他們?怎麼辦?難道真要找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躲著?
對于那位返回王府的無緣前夫她真是很無言,她只想各自平安、各自幸福,被白睡的人是她,她都不計較了他又何必?
唉……
真真是無良的前夫,非逼著她演秦香蓮?就算有人對不起他,也是風塵三匪啊,關莫琇兒一個弱女子啥事,非得趕盡殺絕?
忍不住搖頭,忍不住苦笑,就算她想當秦香蓮,這時代也得有個不要命的包青天啊,否則靖王府……她招惹得起?
紀芳的表情一目了然,薛婆婆說道︰「丫頭,跟婆婆進屋去。」
紀芳苦笑更甚,模模小喜的頭,她跟在薛婆婆身後走。
回到主屋,薛婆婆把門關上,拉著紀芳在床邊坐下。
薛婆婆尚未開口,紀芳先說︰「婆婆,我恐怕得離開了,否則會給家里惹禍。」
「能說說是怎麼回事嗎?」
紀芳沉默,搖頭,「家里事,不足為外人道。」
薛婆婆不勉強,握住她的手,低聲道;「若不是你,這個家哪有如今的好光景,就算我是顢預婦孺,也懂得知恩圖報,絕不會在這時候趕你離開,放心住下來吧。」
薛婆婆的大義讓紀芳感激不盡,來到這個陌生時空,竟得人這般真心真心相待,溫暖吶……只是那個靖王府,不是薛婆婆這種升斗小民對抗得起的,民不與官斗,而且靖王爺听起來就是個大到不行的官。
「我明白婆婆的好意,可這份好意我不能收,若是為著護我,害婆婆一家遭殃,這輩子我心里都不會好過,小喜還小呢,我怎麼舍得牽連她?」
薛婆婆苦苦一笑,早猜到了,這些日子相處,紀芳的稟性她看得一清二楚,她是萬萬不肯負人的。
不說多余的話,她從床底下找出一口箱子,從里面拿出木匣子,打開,里面有一塊雕刻精美的玉佩,玉料翠綠,入手冰涼,是塊好玉。
「這塊玉你留著,做個念想。」
冰涼的玉佩握在手里卻忽地燙手起來,紀芳連忙搖頭,「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
薛婆婆不許她拒絕。「留你,怕你心頭那關過不去,你不收,婆婆心頭這關過不去。」
「家里最窮的時候,婆婆都沒想過拿它出去典當,表示這玉佩對您再重要不過,怎麼可以輕易給我?」
薛婆婆輕輕摟著紀芳,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啊,有幸結識,她珍惜這份難能可貴的情誼。「這塊玉佩是母親留給我的,再窮,我都不會典當,婆婆本想這輩子就這樣了,將來把它留給小喜當嫁妝,可是小喜的嫁妝你已經幫她掙回來,還留它做什麼?比起一塊沒啥作用的玉佩,男方家里肯定會更喜歡幾十畝田地當嫁妝。」
「婆婆……」
薛婆婆截下她的話,「你不確定要去哪里,不知道未來要做什麼,人海茫茫,往後婆婆想再見你一面怕是難了,你我都是良善人,曉得欠恩不還的感受擱在心里承受不起,你何不順了婆婆的心意?」
薛婆婆斬釘截鐵的態度,讓紀芳再說不出拒絕的話語。「謝謝婆婆,我收下。」
「這才是好孩子。」薛婆婆親手替她把玉佩系上紅繩,掛在她胸口上。「過不去的時候就把它當掉,別舍不得,終究只是身外之物。」
「好。」
「打算什麼時候走?」
「越快越好,我怕那些人再找回頭,那些人不好惹。」
「晚上婆婆給你燒頓好吃的,睡一晚,明天再離開?」
「好,謝謝婆婆。」
紀芳看著薛婆婆,心里許多說不出口的話,酸酸澀澀地沉浮著,抱住薛婆婆,額頭輕輕蹭著。
初來乍到這時空,是薛婆婆給予她第一份溫暖,是她撫慰了她不安的心,如今……沉重壓在心底,紀芳輕聲道︰「我好喜歡婆婆,還以為可以把這里當成家,好好經營未來,沒想到……婆婆,人生到底有多少的波瀾等著我們去承受?」
薛婆婆嘆道︰「孩子別怕,不管日子多難,都能挺得過去,記著,安頓好了之後,給婆婆捎封信,讓婆婆知道你平安,信寄到杏雨村里正家里,婆婆會收到的。」
「好。」
這天晚上張氏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為紀芳送行。
紀芳連夜趕工,畫出幾十張卡通圖案給張氏做繡樣,給小喜畫了繪本,做為臨別禮物。
臨行依依,紀芳越發明白,緣分這種事難求、難舍,更難留。
從莫宅出走,進了薛家,再從薛家離開,紀芳依舊用「點點豆豆點點豆」來選擇方向,把命運交給老天作主,她一切隨緣。
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遇見第二個薛婆婆,她只想著慢慢走、慢慢晃,省吃儉用,只要不遇強盜,從莫宅搜刮來的銀票珠寶,夠她用好一陣子。
于是她兜兜轉轉地,不知走過多少冤枉路,繞過多少圈圈,她把自己當成背包客,漫無目的的到處走。
她很阿Q的對自己說,過去小老板太摳,假給得大方,但責任給得更大方,讓責任制的員工永遠得不到真正的休假,趁這回她好好自我犒賞,有吃的,吃幾攤,有玩的,玩幾下,假若穿越只是短暫歷程,那麼別浪費這一趟。
只是她的悠然自在,只持續了兩個月。
某天,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腰圍變粗,肚子前方有凸起腫塊後,她心情持續低落,在古代得癌癥,沒有外科醫生可以動手術,所以……穩死無疑。
緊張、恐慌,第一次得到「重大疾病」的她,不知所措,在長吁短嘆幾天之後,盡避她非常不相信中醫,卻還是掏出一百文錢找大夫。
去彎了眉說道︰「小娘子,這是喜脈,恭喜。」
她不知喜從何來,只曉得雷從天降,恭喜?是「貢死」吧!
無語問蒼天,她不認為這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她比較相信這是天要亡她!
無緣前夫的精蟲量會不會太大?洞房花燭夜搞過一回就在她肚子里留了種?不對、不對,肯定是誤診,有這麼厲害的話,這世界早就人滿為患。
于是,紀芳把古代大夫當成驗孕棒,驗過一個又一個,直到第五次听到篤定的「恭喜」之後,她徹底蔫了,窩在棉被里,三天三夜不見人。
把孩子拿掉?不,這年代流產的死亡率比生產率高,她不喜歡穿越,更不喜歡早夭。
她不知道別的女人會怎麼做,可當事實狠狠的、不留余地的砸上她之後,務實的紀芳只放任自己哀愁三天,三天後,面對現實。
首先她學會梳婦人頭,換上婦人裝,轉換身分自稱未亡人,最重要的是,她學習孟母,開始尋找適合生養小孩的長期定居處。
不必懷疑,「大都會」必定是首選,那里會有更好的教育環境,以及厲害的大夫,她不想死于生產,不想孩子一落地就當孤兒。
于是紀芳加快腳程,不再只靠雙腿趕路,而是牛車、馬車換著坐,有順風車就搭,沒順風車就走,終于在九月初,她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來到一個還算滿意的都會區,雖然沒有現代化建築,但可以稱得上古代版的信義區。
街道干淨,百姓衣著豪華,和偏鄉地區的百姓相比,談吐打扮都有著大差別,她是美商企業出身的,做事極講究效率,因此她很快地擇定一處屋宅,預備賃下。
房子不大很小,但地點相當好,離她心目是滿意的醫館很近,與商店街只隔兩條街,距市集約莫三百步遠,最好的是附近有個小學堂,專收剛啟蒙的孩子,算得上是半個學區。
住處安寧,鄰居單純,出入方便,而且不必和房東同居。
而且比起別處,房租不貴,一年只要三十兩,只……悲摧的是,她發現自己沒錢了!
銀票早就花光,而那些首飾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值錢,金簪子不是純金打造的,而是鎏金,銀項圈倒是真銀,不過空心的居多,秤一秤、賣一賣,湊不到五十兩銀,這一路花下來如今身邊只剩下二十幾兩,不夠付房租。
看著房子,考慮再三,她決定典當薛婆婆的玉佩。
她挑了家看起來很正派的大當鋪,幾番交涉後,對方給了她三百兩,兩分利,兩年之內贖回。
收妥當票,紀芳走出當鋪。
紀芳不曉得的是,在她離開後兩個時辰,大掌櫃江福走進當鋪,發現這項新的典當品時眼皮一跳。
他把玉倆拿到門前,對著陽光照,前前後後看過一刻鐘才把玉佩收進懷里,匆匆交代二掌櫃一聲,「我去見老太爺,如果那位典當的姑娘來了,務必把人給留下。」
「是。」二掌櫃應聲。
只見江福腳步飛快,一下子消失在街頭。
不多久靖王府的老王爺收到玉佩,看著上面的圖案激動不已,玉佩回來了,那……她也要回來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