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家有芳(上) 第八章 復仇的手段(2)

書名︰掌家有芳(上)|作者︰千尋|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在想什麼?」

一句話嚇到紀芳,手指間正在旋轉的筆掉下來,抬頭,那張春風得意的笑臉躍入眼底,登時暖了心。

「你干麼嚇人?」覷上官檠一眼,她把筆撿回來,擺回硯台邊。

「誰嚇你,我已經站在這里老半天,沐兒呢?」發現她想事情時有轉筆的習慣,和自己一樣,上官檠很好的心情變得更好。

「在睡覺,Jovi和大哥哥玩鬧大半天,眼楮都迷糊了,還抓著人不讓人走,好不容易才睡下。」

對于兒子的名字,他們各有自己的堅持,好像兒子應了哪個到最後就會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

「這時候睡,晚上怎麼睡?」上官檠道。

「對啊,你沒看見我的黑眼圈?」她哀怨的收拾桌面上的畫稿。

「上次你答應給的首飾圖稿,畫好沒?」

「再兩天吧,沒睡飽,昏昏沉沉的,我的腦袋不靈光。」

上官檠輕笑兩聲,說︰「我問過了,後天就能整修完畢,你準備準備。」「哦。」她挺喜歡那間房子,只是房子大,整理起來麻煩,就算有秦氏也會累慘,明兒個還是去找李瑩吧。

「知不知道新宅子隔壁住著什麼人?」

「不知道。」拜會新鄰居是搬家後的首要事。

「是一位姓邱的師傅,他開學堂,專門教授孩子武功和識字,我想同你商量,是不是先把萍兒的三個弟弟送到那里?他們還小,無法幫忙,不如讓他們去學學本事,就算將來他們不想當下人,憑一身本事也能有別的出路。」三個男孩分別十歲、七歲、五歲,能頂什麼事兒,偏她愛充好心,硬把人招進來,搞到自己沒地方睡。

「行啊,學費怎麼算?」

紀芳這一問,問倒了他,還真沒想過這個,不過他反應快,馬上回道︰「一年五兩銀子,供吃供住。」

「邱師傅開的是善堂碼?這麼便宜。」

「邱師傅是個有故事的,三十歲的人無妻無兒無父母,這才招了那些孩子在身邊,也算是個依靠,往後熟悉了,你自個兒問他去。」

「那宅子挺大的,得去找李瑩幫忙,再尋幾個幫手。」

「明天我陪你跑一趟,買了人,先讓人過去打理。」

「可以。」

「我手邊有個叫芷英的丫頭,二十歲,丈夫沒了,孤身一人。她的功夫不差,我讓她住餅去听你差遣,京城登徒子多,出門帶上她,我放心些。」

替她想得這麼周到?這份好意,她領受。「多謝。」

他明白的,她雖然常說些氣死人不償命的話,可她也是講道理的,誰對她好、待她壞,她心里自有分寸。他也知道在現代的女人對于男人的要求,遠遠超過這里的標準,想要擄獲她的心,他需要更多的努力。

不過,無妨,他有的是耐心,他能在莫飛跟前周旋十四年,最終平安逃出,就不怕與她的意志力周旋。

「何掌櫃讓我來說一聲,門簾下月初開賣,你每個月能給幾張新繡樣嗎?」

「好。」

「這是這個月的分紅,買不倒翁的人比上個月少一成。」

「我估計還會再少。」紀芳點頭。不倒翁並非日常生活消費品,也不是人人都需要,要不是上官檠把價格定得很高,定位在奢侈消費,紀芳拿不到那麼多分紅。

看一眼銀票上的數字,有五百兩銀子。

殷茵手頭很緊,最近他們吃喝的都是Jovi1的教育基金,殷茵原本打算先開鋪面,再買房子,可家里人變多,擠得很,她這才同意先買房,京城房價貴,如此開店面便遙遙無期了。

「擔心了?」他問。他越來越能解讀她的表情,好像他們已經熟悉過一輩子似的。

這種熟悉看在鳳天磷眼里,倒是理所當然,畢竟他和莫琇兒在一個屋檐底下同住十四年,可上官檠很清楚,半點都不理所當然,因為莫琇兒沒有紀芳的表情、她的思緒、她的反應。

這份無從解釋的理解與熟悉,他將之歸類為緣分——他與她之間,是命中注定的緣分。他從未忘記那算命術士的話,一宿姻緣逆旅中,短詞聊以識泥鴻。

「不擔心,我可以盜用的智慧財產還很多,反正在這里不會有人跳出來控告我侵佔。」紀芳笑得豁達。

「我信你,只是有好東西別忘記捎帶上我。」

「那自然,你是個不差的合作對象。對了,禮券的事做得怎樣?」

「這兩天才開始賣,情況沒有想像中那麼好。」

「這是一種新的消費習慣,需要時間讓百姓慢慢適應。」像她的不倒翁剛開始不也不得人喜歡,要不是有大皇子那塊金字招牌,怎麼能賺?

「母親和祖母留給我的鋪子,我清理過一諞,不少黑了錢的掌櫃最近把錢吐出來了,我手邊有近十萬兩閑錢,打算在外地開鋪子,把不倒翁的生意往外擴,但手邊可用人手太少,得慢慢來。」

紀芳覷他一眼,笑得滿臉鬼。

「干麼這樣看我?」上官檠問。

「試問,哪家的善心人士吞進去的銀子還肯吐出來?」

上官檠大笑,善心人士豈敢吞主子的錢?那些人不但心肝黑,膽子還肥得很,治這些人得用法子。

這所謂的法子,比如說,某掌櫃的突然失蹤,家里人接到密信立刻賣鍋賣灶,把貪得的銀錢還給主子爺,過幾天某掌櫃終于返家,生怕再受報復,連夜攜家帶眷的跑得不見蹤影。

「知情人士」見過返家的某掌櫃一面,听說他的眼珠子被挖出來,還缺了一手一腿,他親口對「知情人士」大哭,道︰「我要是別逃,下場就不會這麼淒慘。」

消息在短短幾天之內傳遍「貪污圈」,這會兒大家才曉得這位大少爺表面看起來良善可欺,實際上誰還敢佔他便宜?于是多數人乖乖賣房、賣地,把錢湊齊還到大少爺面前,終究心再痛也比肉痛好,活著才能再創奇跡。

可惜,有那麼幾個不怕死的想在虎口拔牙,刻意把事情鬧到王爺跟前。

王爺知道,等同于夏嫵玫知道,知情的夏嫵玫心頭更恨,老王爺居然把那兩塊肥肉送到大房口中,虞氏的嫁妝就算了,老王妃的嫁妝又是怎麼回事,難道上官慶是從外頭抱來的?

包教人咬牙的是,夏可柔明明吃得滿嘴油,還要裝貧哭窮,處處挑剔下人,埋怨掌著中饋的婆婆苛刻大房吃穿用度。

夏嫵玫逼著丈夫去向老王爺鬧。

上官陸凝起眉回答,「行,把世子之位給阿檠,我就把那份嫁妝給阿慶。」

一份嫁妝和一個爵位,再傻也不會選擇前者。

表面上,事情就此按下來,可王府里波濤洶涌,夏嫵玫的行動一波接著一波,只是上官檠很少回府,倒楣的往往是夏可柔,婆媳戰爭越打越慘烈。

夏嫵玫向丈夫告狀,上官華听得多了,不耐煩回嘴,「媳婦是你挑的,要怨也只能怨夏家教女無方。」

這話一口氣罵了兩個人,夏嫵玫自討沒趣,只好自己動手,那碗絕育藥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

夏可柔也向丈夫告狀,上官檠一勸再勸,勸她為人子女要孝順,再然後也不耐煩了,直接外宿不歸。

這是王府里頭,而王府外面那位把事情捅破的掌櫃,幾天後家里遭賊,多年累積的財富全打了水漂兒,隔兩天賭坊上門,拿著他大兒子簽的借條,硬是拉走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再過幾天,有人發現一家五口在城里乞討。

他們都曉得這是誰的手筆,只是如今後悔已經來不及。

此事傳揚出去,人人便都搶著當吐錢的善心人士了。

「他們是否善心,我不敢確定,但確實爭先恐後的把銀子給還上了,說說,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處理這筆錢?」上官檠詢問她的意見。

他們都沒有發覺,信任已經悄悄地在兩人之間安營扎寨。

「先買地吧,買地種糧養活物,之前你不是打算擴大酒樓飯館嗎?若食材能靠自己莊子供應,成本會降低很多。」

「我有想過這個,要不……有空的話,你陪我去看看幾處莊子,帶上沐兒?」

「好啊,Jovi越來越大,關都關不住。」

有萍兒的幾個弟弟在,這小子越來越野,不吃不睡的光顧著玩,見家人出門就哭啊鬧的非要跟上。

「兒子不能關著養。」話出,上官檠眉間凝出苦澀。

看見他的表情,紀芳嘆息,他就是被關著養的那個,莫飛關掉他的視听,關掉外面的訊息,以至于他連母親最後一面都不得見。

她婉聲勸道︰「看事情得從不同角度出發,否則容易偏頗,想想,倘若當年沒發生綁票事件,現在的你會變成怎樣?」

「我娘性子柔弱,斗不過夏嫵玫,再加上父親眼里只有那個女人……」上官檠明白,若自己待在王府里,他根本活不到長大。

京城中最不乏的就是流言八卦,靖王府的故事不是秘密,連殷茵都能說得頭頭是道,任何看過「甄嬛傳」的女性都能猜出靖王府家的後宅不是塊干淨地兒,但讓紀芳開心的是,這是頭一次上官檠對她提起自己的家庭。

「你懷疑過你母親的死因嗎?」

「不用懷疑,是確定,我偷听過莫飛和莫辰的對話,我娘的死是莫齊動的手。」

鳳天磷不相信,就像他只看得見皇後娘娘的手段,卻看不見雲貴妃的,能在後宮活得精彩的女人哪個是善茬?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我娘在上香時遇到地痞流氓,莫齊挺身相助,事後他自稱惹上大官,全家遭難,我娘心生感激,便讓他進王府,我娘盤算著,我身邊需要有人保護,殊不知這竟是引狼入室。

「我記得在被綁架之前,母親已經臥病在床,大夫進講出出,無人找出病因。莫齊見我難過,告訴我某處有位神醫,能醫治天下怪病,我才會與他偷偷離開王府,沒料到這一走便是十四年……」

是那次的事件讓他瞬間長大嗎?想起莫飛、莫辰的對話,她心酸酸的,一個六歲孩子啊,竟懂得裝失憶來爭取生存,那時的他,心里有多慌多恐懼?

心疼地摟過他的肩,輕拍他的背,她願意當他的麻吉,分享他最深沉的痛苦。

「再回王府,人事已非,很難受對吧?」位置被人取代,母親不在,父親無視,連婚姻都無法自主,他啊,活得憋屈。

「回王府,本就不是為了過好日子。」

不然呢?「你想助鳳天磷上位,以從龍之功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搖頭,他不想。

「見皇帝和大皇子的次數越多,越覺得你說的有理,誰說︰「不喜歡」不是一種保護?不是「最喜歡」的表現?皇上與大皇子之間的默契,是鳳三沒有的,若我估料無誤,皇上心中早已經有了人選,那麼現在選邊站的人,哪個能夠全身而退?父親在為夏嫵玫請旨立妃的同時,已經選好邊……」

「那你呢?要支持鳳天磷,還是勸他退讓?」

嘆息,這次的禮券賺的錢的用途,鳳天磷收手了,那麼下次呢?他能勸他幾回?

看著他凝在眉心的郁結,紀芳猜想,他還沒做出決定吧?一邊是理智分析,一邊是死黨情誼,若讓理智作主,他應該會推波助瀾,讓靖王府這輛車往死亡之路開去,置身事外,親眼見證毀滅快感,若讓感情主宰,他會讓自己坐進那輛車子里,與朋友共存亡。

不管是誰作主,都是殺敵一千自損一千,不劃算。

「我相信為惡者,天罰。」紀芳在他耳邊低語。

「我認為只有人才可以懲罰惡行。」他從不指望老天代替自己報母仇。

「塞翁失馬,當年你若沒有被綁架,現在的上官檠或許墳頭的草都比人高了,可見得冥冥之中必有天意。」

「當年我被綁,若不裝痴扮傻,不假裝失憶,我墳頭上的草也一樣比人高,可見得成事在己。」

見他固執,紀芳不想再說,有時過度勸說會出現反效果。退一步,她說︰「我相信,光陰早晚會對你做出證明。」

在母親這件事上頭,上官檠半步不退。「我相信光陰可以推波助瀾,卻不相信它有證明的能力,想要證明,必須依靠自己。」

表面上是個再溫和不過的男人,可那顆心比誰都硬。

紀芳想起大老板,他也是這樣呢,提案不妥,小老板會用極度尖酸刻薄的言語把人貶到地獄里,摔了企劃案,讓他們重來,可真逼急了做不出新案,他也會妥協。

而大老板只會溫溫和和地笑著、听著,然後指出其中缺失,他的說服力好得驚人,總能說得大家認同他的意見,一個缺失、兩個缺失、十個缺失……弄到最後,不必他退提案,大家會自動說︰「這提案不行,我們拿回去重做好嗎?」

他很溫柔,他總是笑臉以對,卻從未妥協過。

紀芳笑而不語,上官檠明白自己沒有說服她。

她不急,他也不急,她的談判技巧好,但他的耐心足,鹿死誰手,尚且不知。

Jovi的哭聲從屋里傳來,紀芳連忙起身,上官檠快步跟在她後頭。

「醒啦?」紀芳走到床邊,擰擰Jovi的臉,說︰「真可憐,不會說話的小外星人,只能用哭來引起注意,真是弱勢團體啊……」

快滿周歲的孩子已經能听懂一些話,外星人、弱勢團體這種句子小小孩听得多,雖不知道鄙夷是什麼意思,卻也曉得他娘在輕視自己。

不滿了,他扭過頭,朝上官檠伸出手。

上官檠受寵若驚,意思是……要他抱?

他看看紀芳再看看兒子,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曲解兒子的意思。

見上官檠遲遲不動作,Jovi踢手踢腳,俐落地翻身,朝上官檠爬去,小短腿爬兩下不稀奇,反正他除了外星人還是爬蟲類,可他竟然……

意然……

「爹……」嬌嬌軟軟的一聲呼喚,把人的心都給喊軟了。

眼楮大瞠,嘴巴大張,弧度大得下巴都快掉下來,沒弄懂的人還以為上官檠撞鬼了。他指著兒子,對紀芳說︰「他、他……」

紀芳一笑,推推他說︰「兒子在喊你呢。」說著,抓起兒子往他懷里塞,她笑道︰「你們爺兒倆玩一會兒吧,我去弄點東西,Jovi中午幾乎沒吃。」

離開屋子,走進廚房,想起上官檠受寵若驚的表情。

她想起大老板了,那個時侯啊,她就常常想著,他會是個好父親,溫和的笑臉、溫和的睥氣,連說服人的口氣都溫和得讓人如沐春風,當他的孩子肯定很幸福。

多數男人不擅長言語,習慣讓脾氣來展現心情,有點粗魯野蠻,但這是生物的演化,怪不得誰。

而他肯定是演化中較先進的一群,他有非常良好的溝通力、說服力,他年紀輕輕可以坐上那個位置,絕對不是因為僥幸。

想起大老板,紀芳下意識倒出剛做好的地瓜粉,地瓜粉不多,是她和萍兒試著搗鼓出來的,過程很繁復,得把地瓜切碎,磨成漿,濾掉渣渣之後放上大半天沉澱,將上頭的水倒掉,下面的澱粉曬干就成了地瓜粉。

紀芳從蒸籠里拿出早上沒吃完的地瓜和芋頭,壓成泥,加入地瓜粉、糖,揉捏成團後再搓成長條,切成塊,放進滾水中煮熟,撈起,加上糖水。

可惜她的資本額還沒辦法在這個時代里弄出一個古代冰箱——冰窖,否則……這是大老板最喜歡的小吃之一。

他是ABC,對台灣的印象只有珍珠女乃茶,他很忙,忙得常常沒時間吃飯,于是她會在他桌邊放一杯無糖去冰珍女乃,他有空的時侯喝上兩口,女乃茶補充水分,珍珠提供飽足感。

明明是不健康、自己也不喜歡的飲品,但為了暗戀他,她也學著喝,他一杯、她一杯,好像做了相同的事,他們就有了交集。

直到那次,假日時員工相約去逛九份。

誰都沒想到他會臨時參加,她記得很清楚,那天天空飄著毛毛雨,她沒帶傘,但他帶了,她買了碗芋圓,想找個沒雨的地方吃,然後一把傘出現,擋去細雨綿綿,她抬頭,撞見他的笑臉。

微冷的天,不知道是不是手里的芋圓帶著溫熱,她的身子突然變得暖和。

他說︰「我還以為你是個細心的女生。」

「我是啊,不過我也是個懶惰的女人。」她笑著,把外套的帽子拉起來,罩住頭,用動作表示——這是我的隨身雨傘。

他笑了,那個笑容在她夢里時時出現。

他們開始聊天,但聊著聊著,他拿走她的湯匙,吃一口她的芋圓,說︰「我不知道這種東西這麼好吃。」

因為這句話,因為他含笑的表情,她上網學做無添加物的芋圓,帶到公司和他一起分享,冬天吃熱的、夏天吃冰的,漸漸地,芋圓取代了他的無糖去冰珍女乃。

她忘不了,在公司頂樓,在太陽斜射的清晨,他吃著芋圓的影子斜斜地籠罩她全身,那感覺……彷佛是被他擁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