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當來自地球之外的「獸」失去了它的依憑、它的主人後,它能繼續呆在地球上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百天而已。除非找到新的依憑、新的主人,否則——只能離開。
這是——宇宙的法則。
至高無上的法則!
「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那麼你會不會愛上我呢?」
「我不知道,時間不能夠倒轉,所以這個如果,我永遠沒辦法回答你。」
「白玄真幸運,可以擁有你。」
「不,幸運的是我,能夠擁有他。」
「北北,你是在刺激我嗎?」
「饕餮,其實我一直想要謝謝你……如果那本葳蕤法則的召喚書沒有被遺留在人類世界的話,如果我沒有拿到那本書的話,我和白玄,也許就此錯過了。」
「北北,若是你真的想感謝我的話,那就喊我的名字吧,我想從你口中,听到我的名字。」
「……炫冥。」
吾乃饕餮,名曰︰炫冥。
「炫冥,總有一天,你也會從人類那里獲得純粹之愛的,億萬人之中,我相信,一定會有一個人,真正地愛上你的!」
易北北的聲音,依稀仿佛還在耳邊,饕餮的嘴角慢慢地浮現出了一抹笑意。他的快樂,他的思念,似乎依舊在圍繞著那個名叫易北北的女生。
那個成為麒麟主人的女生,給予了麒麟純粹的愛。
麒麟放棄了永生,將來,會和易北北共同繁衍後代,甚至共同迎接死亡的到來。
而他呢?又需要再活多久呢?又需要再尋找多久,才可以找到一個真正愛他的人類呢?曾經不相信人類真的可以把純粹之愛給予他們這些生命體,但是易北北卻讓他明白了,原來,人類可以做到,原來,他依舊還是在奢望著得到這種愛。
把身子蜷縮在公園的長椅上,饕餮懶洋洋地曬著日光。
「大哥哥,你這樣睡覺會著涼的。」軟軟如同糯米般的聲音在他的身邊驀地響起,與此同時,一只小手在輕輕地推著他的身子。
「我沒有睡著。」饕餮睜開眸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扎著兩只小辮,手中捏著一本《古代神話》的拼音圖冊。如果不是因為她小小的鼻梁上架著一副茶色的太陽眼鏡,他根本不會再多看一眼。
小女孩歪著腦袋,似乎在評定他剛才說的話是不是實話。
「為什麼戴著眼鏡?」饕餮問道。現在是十月天,即使是正午,太陽也不強烈,一個小孩,完全沒必要戴這種太陽眼鏡。
「爹地媽咪說我的眼楮不可以看到太強烈的光線,所以讓我一出門就戴眼鏡。」小女孩的頭微微低下,不自在地模了一下鏡腳,「大哥哥,我這樣……是不是很奇怪啊?」
「我不懂你的話。」饕餮漫不經心地移開目光,又重新半瞌著眸子。
「班級里的同學們沒有一個像我這樣戴著眼鏡的,而且上體育課的時候,老師也總讓我只要坐在旁邊看就好了。不過我有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和同學們玩哦,其實我也可以跳繩、爬桿、跑步的……」小女孩自顧自地說道,渾然不在意一旁的人根本就沒有在听她說話。
「大哥哥,我讀書很棒哦,每次听寫,我都是滿分呢,考試也經常拿第一,老師經常表揚我的。」小女孩突然伸手,去拉饕餮的手。
軟女敕的小手,一踫觸上了饕餮的手,便被他甩開。
小女孩愣了一下,「大哥哥不喜歡被別人踫嗎?」
「是啊,不喜歡。」他淡淡地道。
小女孩聳聳肩,像是絲毫不在意這話似的,跳坐上長椅,坐在了饕餮的身旁,「大哥哥,我來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她講的都是一些盤古開天闢地、女媧補天之類的故事。
無聊得讓人想打哈欠。
饕餮沒有理會小女孩,她卻還是一個故事接一個故事,興致勃勃地一直講到了傍晚。
「暢暢,回去了!」不遠處,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朝著小女孩喊道。
「好!」她跳下長椅,對著饕餮道︰「大哥哥,我要回去了,明天還來好不好,我再講故事給你听。」
饕餮揚揚眼梢,沒有答話,或者說,他根本懶得回答。
「對了,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他的名字從來不會隨意地告訴別人。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答案,小女孩也不在意,「我的名字叫安暢,大哥哥記住哦!」
名字,是認識的第一步。
一個陌生的小女孩,饕餮根本不曾去在意。
在漫長的生命中,他已經踫見過太多的人了,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過各種各樣的借口和他產生交集的,最終,他們全部都步入了死亡,而他卻依然還活著。
他沒有再去那個公園,等到十天後,他再次經過這個公園時,發現小女孩依舊坐在那長椅上,手上捧著的依舊是那本《古代神話》的拼音圖冊。
「咦,大哥哥,你來了啊!」安暢一見到饕餮,立即很開心地從長椅上跳下來,跑到他的跟前。
「你在等我?」他皺皺眉。
「嗯。」她很用力地點了一下頭,「我每天都有來這里等大哥哥呢!」
「為什麼要等?第二天我並沒有來。」
「可是我說了要再給你講故事的。」
「我沒來,你不生氣嗎?」
「我為什麼要生氣?」安暢費解地望著饕餮,「大哥哥你本來就沒答應我一定會來。」
她的話讓他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不過大哥哥你還是來了,我好開心!」安暢的笑容,很是燦爛。
饕餮看得一時有些怔然,有多久,他沒有看到有人單純地為他而笑了,僅僅只因為他,而沒有其他任何的因素。
這樣的笑容,讓他不由得想要多看幾眼。
「大哥哥,來,我給你講故事!」
安暢伸手,想要去拉饕餮,卻記起他並不喜歡別人踫,于是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怎麼了?」他疑惑地看著那慢慢收回的手。
「大哥哥不喜歡被人踫,那我就不踫,媽媽說過,要尊重別人的習慣。」她抬頭挺胸,一副向他做出保證的模樣。
于是在片刻後,長椅上,坐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小女孩捧著故事書,滿臉笑容地講著故事。
少年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樣,長長的黑發,和他的眸色一樣的黑,黑到令人無法看清他此刻,究竟在想著什麼。
此後,饕餮在每天的傍晚十分,都會「順便」地去公園溜達一下,「順便」地听這個小小的女孩為他講著故事。
安暢很喜歡神話故事,給饕餮講的,也多是一些這種故事。
那天,安暢給饕餮講了一個故事,一個人類神話中,關于饕餮的故事。
筆事的內容沒有可考性,情節也很俗套,無非是正義戰勝了邪惡,最終,作為邪惡代表的饕餮因為貪吃,而被活活地撐死了。
筆事說完了,安暢問道︰「世界上真的有那麼可怕的怪物嗎?連身體都沒有,只有頭和一個大嘴。」想到書中的描述,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可怕嗎?的確很可怕。」饕餮嘲諷似的一笑。
人類的害怕,對于他來說,已經太習以為常了。甚至那些口口聲聲說如何愛他的人類,到了最後,依然是怕他。
「大哥哥會怕饕餮嗎?」她問道。
他不答反問︰「那你呢?」
安暢老實地點點頭。
一種淡淡的失落,沒由來地在心頭泛開。饕餮的眼神慢慢變得一片冰冷。明明不曾期待過啊,為什麼卻還是會失望呢?
「因為它的模樣嗎?」他就連聲音,都變得更加的冰涼。
安暢再一次老實地點點頭,「饕餮還很壞,又不勞動,又把大家的谷子都吃了,還打傷了好多人。」
「看來的確是很壞。」
看故事的人,認為反派壞,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他早該習慣了,不是嗎?即使這個主動對他友善的孩子,依舊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和大多數人一樣。
所以,沒什麼不對的!
所以,也不需要失落!
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麒麟終究是幸運的,遇到了北北這樣的主人。而他呢,當一百天的時間過了之後,他又需要在宇宙中長眠多少年,才能夠等到再次地被人類所召喚。
是百年?千年?又或者是上億年?
他答應了北北,這一次,不再隨意地選擇主人了,這一次,他會等到某個人類,某個能夠和他心靈相通的人類,某個可以真正愛他的人類出現……
「可是……」稚女敕的聲音慢慢地飄進他的耳朵,「它為什麼不去交朋友呢?」
他怔住了,明明听到了她說的話,卻又覺得听不懂似的。
她在說著什麼呢?似乎在說,他曾經在千萬年前,也曾一心期待過的詞……
「它明明有很大的力氣啊,可以和大家一起種田,這樣,種出來的谷子就會多很多,那它就可以吃飽了啊。」安暢皺著小臉,雙手托著腮幫子,一臉很是疑惑的樣子道,「如果我可以進入故事里的話,我想和它做朋友呢,這樣,我就可以告訴它,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她——想要和他做朋友嗎?
或者該說,她,想要和那個丑陋無比的饕餮做朋友?甚至于,還要來教他,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是假的吧!
是假的吧,她不是害怕著饕餮嗎?
她不是覺得它很壞嗎?
為什麼還會說出這種話?
可是——
他望向了她的那雙眼,茶色鏡片後的那雙眼,即使隔著那太陽鏡片,他依舊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眸子。
清澈、純淨。
「為什麼你想和它做朋友?」他問了,聲音竟不自覺地發顫。
「因為它很寂寞,一個朋友都沒有。如果它有了朋友,一定會變好的。」
是的,只要有朋友的話,一定會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去關心它,愛護它,教育它……
然後……愛上他吧……
傍予這可憐且可悲的「獸」,一份世間最最純粹的愛……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去在意了。
只因為這個小女孩說了幾句話而已嗎?
可是他確實開始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甚至于,他每天都會提早到公園,慢慢地忍耐著她的到來。
有些東西似乎在改變著,可是他說不上來。
她依舊講著很古老的故事,他依舊是懶洋洋地听著。
直到那一天,她沒有來!她失約了。
或者該說,他和她之間,從來就沒有過什麼約定。
饕餮靜靜地坐在長椅上,一直坐到了深夜。
「呼……呼……有力量,有力量……可以奪取……」像壓路機碾過碎石頭似的聲音,在寂靜無人的夜色中揚起。
隱藏于黑暗中的雜粹啊,仿若受到了美食的吸引,朝著那力量的源泉慢慢地靠近。
周圍的雜粹,越來越多地聚集起來。
饕餮輕輕地抬起眼梢,「雖然我的身上有傷,不過你們真以為可以把我的力量收歸己有嗎?」使用了偽依憑法則所遭到的反噬,也許要等到他離開地球,在宇宙中長眠時,才會完全好。
「一起上……大家可以分食他的力量!」
「要……要……」
難听的聲音,讓他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這種聲音,簡直就像噪音。
雜粹們等待不住,一擁而上朝著饕餮撲了過來。如同自然界一樣,弱肉強食,即使是再強大的生物,一旦受傷了,依舊會引起那些弱小生物的窺探。
「真是——不知好歹。」他冷冷一哂,左手揚起,對著撲上來的雜粹。
棕黃色的光芒,自他的手心中涌出,形成一條長長的直線,瞬間擊穿了雜粹。
無聲地,雜粹化為了塵埃,消失在了半空中。
扁線,一束接著一束。
直到他身邊的雜粹全部消失,他才停了下來,踉蹌了一子,又重新坐回到了長椅上。
傷……果然還是有影響。只是消滅幾個雜粹,便讓他有些吃力嗎?
月色無垠。
照著他的臉色,是蒼白的。
閉上眼楮,如同熟睡一般。
直到那暖暖的小手幾乎是顫抖地踫上了他的臉。
饕餮睜開雙眸,隔著那大大的茶色鏡片,只看到安暢瞪大了眼楮,整個人都像是屏住呼吸一樣。過了良久,她才重重地喘著氣。
「大哥哥,你沒事?」
童稚的聲音,還有那布滿了擔心的神情。她是真的在擔心他嗎?
他盯著她。
她連忙收回了貼在他臉上的手,「我……我知道大哥哥不喜歡被人踫,可是剛才我實在是好怕,怕你起不來了,所以……」
在醫院里,她就看過好多人,就那樣躺著,永遠永遠都起不來。
饕餮坐起身,把微微散亂的黑發解開,重新扎好束起。
安暢新奇地看著,咋舌,「大哥哥,你好會梳辮子,像我媽咪一樣。」
他斂下眸子,一點也不覺得這話是種夸獎。
「大哥哥,我今天給你講別的故事好嗎?」她說道。
「別的故事?」
于是,安暢開始講起了灰姑娘的故事。饕餮這才注意到,她今天來,手上並沒有拿著故事書,她現在的「講」故事,就真的是在講,而不像以前,只能說是讀故事。
她講得很慢,有些地方還會停頓很久,才繼續講下去。就像是一個背書的學生,因為背得不熟練,導致整篇課文背得磕磕巴巴。
筆事講完了,她擔心地問道︰「大哥哥,我這個故事是不是講得很不好?」
他不做聲,卻看到她的手擰著衣擺,幾乎擰成了一團。
「昨天為什麼不來?」終于,還是開口了,說的話卻出乎了她包括他自己的預料。
「我……昨天去醫院做檢查……」她更加不安,牙齒咬著下唇。該說嗎?她的視力已經越來越差,甚至于昨天早上,在跌了一跤後,她連書本上的字都快看不清了。在醫院里檢查了一天後,她纏著媽咪,讓媽咪把灰姑娘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地講給她听,她用心地記下來,背下來。
只是,她講得太爛了,他一定不喜歡听!安暢一想到此,頭便垂得更低了。
「為什麼你每天都要來給我講故事?」奇怪的女孩,奇怪到令他不解。他和她根本就是兩個陌生人,她卻一天天地,固執地給他講著不同的故事。
「因為我覺得大哥哥在等著別人給你講故事啊。」安暢回答道。
他一怔,他在等人給他講故事?
「好像沒有朋友,孤單單的。大哥哥,如果我繼續給你講故事,你會開心地笑嗎?」
她的睫毛,在鏡片後撲閃著。
他別開頭,望著那地上的落葉,「以後,有空就過來給我講故事吧。」
她依舊每天來,他依舊每天听。
她的手上從此不再拿著故事書,只是坐在他的身邊,像背書一樣地,把一個個故事背給他听。
當然,起碼十多天下來,她背得流暢了好多。
冬天里的世界,被銀白所包裹著。
一片一片的雪花,從天而降。
下雪了嗎?他抬起頭,仰望著天空。白色的雪,是如此的純淨,可是再純淨的雪,一旦落到了地上,終究是變得污穢。
「大哥哥,你冷嗎?」安暢出聲道。饕餮那蒼白的面容,在白雪的映襯下,更加明顯。
他低頭。冷?他是饕餮,即使溫度再降低100度,他也不會覺得冷。
「如果我說冷呢?」
她想了想,解下自己的圍巾,跪立在長椅上,把圍巾圍在了他的脖子上。
圍巾上,還帶著她的熱氣。
她被冷風一吹,打了個寒戰,靦腆一笑,「這樣會熱點的。」
「你沒了圍巾,不冷嗎?」饕餮反問道。
「我?我沒關系的,我家里還有好多圍巾的。」安暢看著自己的圍巾系在大哥哥的脖子上,終究是覺得,圍巾小了點。
如果圍巾再大一點的話,大哥哥是不是就會更暖和一些呢?
晚上,安暢打破了她的小豬撲滿,一枚枚地數著她存起來的錢。
一元……兩元……三元……
這些錢,夠買一條圍巾嗎?一條大大的,長長的,很溫暖的圍巾……
她把這些紙幣硬幣,全部放進了她的小布袋里,明天,她要見大哥哥,要送給他一條很漂亮很暖和的圍巾……
「哇,安暢,你怎麼帶了那麼多錢來學校?」
「安暢,你放學後要去買圍巾嗎?」
「哎,那邊站著的是六年級的學生耶,他們老討厭了,總是欺負我們這些低年級的學生,還逼我們把所有的零用錢都交出來呢。」
「知道嗎?隔壁班的小明就被他們勒索過呢!」
「安暢,我們快逃!」
「安暢,把錢……把錢交給他們吧,不然你會被打的!」
哭泣的聲音,叫嚷的聲音,還有那威脅的聲音,都是由誰發出的呢?
安暢茫茫然地想著,只知道抓緊著手中裝著那重重零錢的小布袋。
小布袋里的錢,她要給大哥哥買圍巾呢,這麼冷的天,大哥哥只圍著她的小圍巾,一定還很冷。
這些錢,都是她一點點攢起來的,是她第一次,想用自己攢的錢,給大哥哥買東西……
「不要!我……我不給!」安暢的手死死地拽著小布袋,鼓足了勇氣道。
「安暢,我好怕,把錢給他們好不好?」和她一起的小女生驚恐地說著。
安暢搖搖頭,她只知道,她還沒有買到圍巾,這錢不可以丟。
「最後問你一次,你到底給還是不給,別逼我們動拳頭。」只是六年級的學生,凶狠卻不下于成年人,猶如港片中的情節,在現實中上演著。
安暢咬著下唇,臉煞白煞白的,卻還是把小布袋牢牢地護在胸前。
對方不耐煩了,想要搶,但是她的手抓得很牢。
于是拳頭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旁的同學尖叫著跑開了。其余看熱鬧的,只是遠遠地躲避著。
視線……越來越模糊了。
安暢把身子蜷成了一團,直到听到了警察的呵斥︰「你們在做什麼?」
那些六年級的學生逃跑了,安暢臉上那大大的茶色眼鏡歪了。那些人只打了她幾拳而已,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傷。
安暢笑著對警察說沒事了。
跑去叫警察的同學對她說︰「安暢,我陪你回家吧。」
她搖頭,她要去買圍巾呢。大大的,厚厚的圍巾。
安暢扶正了自己的眼鏡。
視線是那麼的模糊,比任何時候都要模糊,模糊到她幾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她努力地挑選著她的錢所能夠購買的圍巾。
選什麼顏色的呢?
淡淡的紫色吧,就像大哥哥的人一樣,有點神秘,有點疏離,有點孤獨。
選什麼圖案呢?
有著一個個鈴鐺的圖案吧,當大哥哥一個人的時候,也許鈴鐺就會悄悄地響起,讓他可以感覺不那麼寂寞。
圍巾一定要柔軟,一定要厚實。
這樣就算天再冷,他也會覺得暖和了。
安暢的頭幾乎貼在了圍巾上,只為了看得更仔細些。
頭好痛,眼楮……眼楮快要看不見東西了嗎?
黑白交錯,成了虛無的一片。
沒有來,她沒有來。
這已經是第幾天了呢?
饕餮自嘲地揚起嘴角,扯下了那圍在脖子上的兒童圍巾。
只是一個人類的小孩,只不過是因為一時的新鮮,所以才纏著他每天給他講故事。
而現在,新鮮感過去了,自然也就不再來了,只有他,還可笑地在這長椅上繼續等待。
人類,不過如此!
小女孩的游戲,僅是這樣!
手,輕輕一揚,那條兒童圍巾霎時變成了粉末,消散在夜色中。
鮑園的旁邊連著住宅區,他走在那彩色石板鋪成的道路上,一男一女急匆匆地和他擦肩而過。
「暢暢明天就要動手術了,老公,你把要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一會兒我再去醫院陪夜。」女人說道。
「我去陪吧,這幾天都是你晚上守著女兒,太累了,不如你在家里休息,明天一早,還要打起精神陪暢暢做手術呢。」男人勸道。
他們接下去又說了些什麼,饕餮已經不在乎了,他只是盯著那女人的臉。
這張臉,他記得,他曾在公園里見過,這個女人是安暢的母親。
醫院?
手術?
這又是怎麼回事?
開啟靈覺,用來搜索一個小女孩的氣息,對他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病床邊。床上,安暢靜靜地睡著。
真是好笑!
他這是怎麼了?
不過是一個人類的小女孩生病住院,需要動手術,他竟然就這樣急巴巴地趕了過來!
自我地嘲諷了一番,他轉過身,身後卻傳來了稚氣的申吟。
「是大哥哥嗎?」
他的心,沒來由地震了一下。
「大哥哥?」安暢又是低低地問了一聲。
他站立著,良久沒有回答。
「我知道,一定是大哥哥來了!」她卻驀地激動了起來,從枕頭下模出了那條又長又厚,淡紫色的圍巾。
自從住院了之後,她一直時時刻刻地放在身邊,深怕自己會忘記給大哥哥。
安暢踉踉蹌蹌地想要模下床,手卻落了空,整個人從床上跌了下來。
砰!
縴弱的身子落在地上,聲音並不算太響。
她的一只手緊緊地抓著圍巾,另一只手模索著地面,然後撐起了身子。
他回頭,終于發現了她的異樣。
「你的眼楮……」
現在的她,沒有戴上那奇怪的大眼鏡,那一雙本該靈透的大眼,沒有任何的焦距。
「嗯,我的眼楮現在看不見了。」她垂下頭,不過隨即就振奮起來,「醫生叔叔說,明天我進行了手術,眼楮就能看到了,大哥哥,到時候,我再給你講故事好嗎?」
他沒有答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那雙無神的眼楮。
她怯怯地伸出手,捧著圍巾,「大哥哥,這圍巾……你喜歡嗎?我買來一直想送給你。」可惜沒機會,當她買好圍巾,剛回到家的時候,便暈倒在了家門口。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麼執著地送他圍巾?他根本就用不著這種東西!
他根本就不會覺得冷!
為什麼她要用著那雙明明看不見他的眼楮,執著地站在他面前,把那圍巾送給他?
他突然很想這樣大聲地問她。
但是最後他卻只是淡淡地問著︰「為什麼要選紫色?」
「因為大哥哥給我的感覺,就像紫色。」
「那為什麼是鈴鐺的圖案?」
「如果大哥哥寂寞的話,看著圍巾上的鈴鐺,也許就能听到鈴鐺的聲音,這樣就不怕一個人啦。」
寂寞……
他寂寞嗎?
也許是吧!
寂寞了太久,孤寂了太久,那麼的累,那麼的疲憊。
「呼……呼……」
空氣中,傳來輕微的震動。
饕餮的眉頭微微皺起。
那幫雜粹,又來了嗎?這些下位者似乎永遠也不明白,即使上位者受了傷,他們依然不是對手。
「呼……呼……奪取力量……」
「該死的上位者……把……把他的力量吃了……我們就是上位者……」
玻璃窗在晃動著,人類所看不見的東西,慢慢在這個病房里聚集了起來。
「大哥哥,你有听到什麼聲音嗎?」安暢略有不安地問道。
眼楮看不見的人,其他的感官更加敏銳。
能量慢慢地在饕餮的手中聚集了起來,形成光團。
「把耳朵捂住。」他淡淡地吩咐道。
安暢听話地捂住了耳朵。
周圍的雜粹嘶吼著,瘋狂地撲向饕餮,卻最終被饕餮強大的能量所銷毀。
一個,兩個,三個……
雜粹在一個接一個地消失著。
突然,其中一個雜粹掉過頭來,撲向了安暢。
安暢只覺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包裹住,那力量,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放開她。」饕餮冷冷地道。
「你——臣服我……把你的力量給我,我可以饒了這個人類。」雜粹說道。
安暢因為呼吸不通,臉憋得越來越紅。
「你以為,用一個不相干的人類,可以威脅得了我嗎?」真是愚蠢的雜粹啊,難道連這個事實都分不清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來這里,就是為了……看這個小女孩……嘎嘎嘎……」
「那又怎麼樣,你難道忘了,我是誰嗎?忘了宇宙中對我的評價了嗎?」
「……你、你是連主人都會吞吃的……饕……」
「所以,你的廢話太多了,即使你把這個人類殺了,我也不可能會听從你的話,把力量給你。」
在雜粹的驚恐中,饕餮一步步地逼近,手指無聲地點在了雜粹的身上。
轟!
巨大的雜粹,身體瞬間碎裂成了虛無。
安暢激烈地喘著氣,手中,依舊緊緊地握著那圍巾。
他彎下腰,想把她抱起到床上,她卻縮了縮身子。
「沒關系,大哥哥,我可以自己站起來,我知道,你不喜歡踫別人的。」縴弱矮小的身子,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盡避她剛才捂著耳朵,但是他不知道他和雜粹的對話,她听進了多少。
「大哥哥,圍巾……」她那被雜粹勒紅腫的手臂顫顫巍巍地伸向前。
他垂眼,手終是接過了圍巾,「圍巾,我收下了。」
很暖。
嬌小的女孩,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
手術室外,是女孩父母那焦急的等待。
女孩的腦部有血塊,壓住了視神經,原本,還不至于那麼快導致眼盲,可是因為頭部被擊打,導致了病變。
不取出血塊的話,也許不僅眼楮,連性命也會丟了。
可是手術的風險性極大,誰都知道,唯獨小女孩不知道。
無聲地走進這間手術室,無聲地靠在牆壁邊,饕餮就這樣看著躺在手術台上的安暢。
手術室中的醫生和護士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安暢的身上,誰都沒注意到,這里多了一個人。
手術極為不順利。
醫生和護士緊張,面色死白。
手術台上的小女孩,她的生命在一點一點地流逝著。
手術失敗了嗎?
這樣的手術……
成功率有70%的手術?
失敗了嗎?
那已經沒有血色的肌膚,和那不斷出血的頭顱,是那麼鮮明的對比。
這個女孩,就要死了吧。饕餮在心中道。
這個名叫安暢的女孩,這個總是喜歡給他講故事的女孩,這個說他寂寞的女孩,這個要和故事中的饕餮做朋友的女孩……會死吧。
一個生命,就這樣流逝了。
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罷了。
可是為什麼他卻覺得有些……
饕餮的手,慢慢地撫上了自己的胸口。
明明知道她現在是深度麻醉,明明知道她的眼根本就沒有睜開,可他卻覺得,她在看他!
在看著他,想要對他說話……
她想要說什麼呢?
或者,她這些天,已經對他說過太多的話了。
百天,他在地球的百天時間,也快到期了吧。
到時候,他將離開地球,在宇宙中或漫無目的地遨游,或者長眠,等待著下一次,有人類來呼喚他。
呼喚他的人類,會是怎樣的人呢?
像北北?
抑或者……像她?那躺在手術台上,孱弱到隨時會消失的生命?
下一次,當他再擁有主人的時候,要過多久呢?
他的脖子上,圍著的是她送給他的圍巾。
她說,她叫安暢。
她說,如果她可以進入故事里的話,她想和饕餮做朋友,這樣,她就可以告訴它,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她說,因為她覺得他在等著別人給你講故事。
她說,如果他寂寞的話,看著圍巾上的鈴鐺,也許就能听到鈴鐺的聲音,這樣就不怕一個人。
原來,他竟記得那麼多她說過的話。
北北,如果我說,我找到了一個人,也許她真的可以像你這般,將來會有勇氣在看到我最丑陋的一幕時,依然擁抱著我。
北北,如果我說,我找到了一個人,她有著純淨的心靈,清澈的眼神,即使現在她還無法給我純粹的愛,但是我有預感,當她懂得愛時,她會愛我。
北北,如果我說,我找到了一個人,沒有花上幾千年,幾萬年,甚至幾億年的時間,就在現在,我找到了,你會說我幸運嗎?
幸運,也許他真的很幸運吧!
力量,聚集到指尖,隨之擴散……
小小手術室中,醫生和護士在饕餮的力量下,雙眼變得無神,呆愣愣地站立著。
一會兒,即使他們清醒過來,也不會記得這短短的時間里發生了什麼事。
饕餮慢慢地走向了安暢。
手術台上的她,顯得如此的瘦小,如此的蒼白。
他俯,把唇湊到了她的脖頸處,透過那快冰涼的皮膚,吸著她的血液。
「你能听到我的聲音嗎?請听我的聲音……」他用心靈的力量,和她進行著溝通。
這一刻,他臣服在了她的腳下。
「安暢,吾乃饕餮,名曰︰炫冥。」
從今以後,她就是他的主人,他的依憑了。
而他,會守護著她的生命。
她的將來,會像健康人一樣地活著。
或許,某一天,她會對他說︰「炫冥,我愛你。」
或許,某一天,她和他會一起繁衍後代。
又或許,某一天,她和他一起迎向生命的終結……
饕餮,匍匐于少女的腳下,獻上所有的忠誠與愛,只為了,那無數個或許……
或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