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里,兩個小孩嘻嘻哈哈鬧個不停,從坐上馬車開始他們就興奮得有些抓狂,不怪他們,常年被關在院落里哪個孩子受得了?離開順王府就是天寬地閱,換了誰,誰都願意選擇自由。
車簾子掀開,顧玥對著騎馬的檠豐用力招兩下手,檠豐驅馬靠近。
「叔叔,泱姨教我唱歌兒。」他樂津津地對檠豐顯擺。
「學會了嗎?」
「早學會了。」
「唱幾句來听听。」
彼玥把手放在肚子前,抬高脖子開始表演,「……我們說好不分離,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就算與時間為敵,就算與全世界背離……天真歲月不忍欺,青春荒唐我不負你,大雪求你別抹去,我們在一起的痕跡……」
彼玥的歌聲很好,清脆而響亮,雖然音準有待加強,但把人的心都唱亮了。
听著他的歌,檠豐的眼楮瞬間發亮,但那與顧玥的歌聲無關,而是那首歌……
當初他是鬼魂,照片留不住他的身影、攝影機存不住他的容顏,他只能在鏡子里短暫停留。
但L指指自己的腦子、指指胸口,說︰「你在我這里、這里早已留下印記。」然後開始對他輕輕唱起這首歌,她用歌詞告訴他「就算與時間為敵,就算與全世界背離,他們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告訴他「大雪也無法抹去,他們在一起的痕跡」。
她說︰「愛情不是看電影、不是搭飛機,不需要任何憑證才能進場,E,你早已經在我的生命里刺青。」
所以是嗎?她是L,和他一樣來到這個時代,重生在郁泱身上,她依然記得他,記得E、L,記得EternalLove?
心情激動!震驚、喜悅、懷疑、歡愉……千萬種情緒在心底擾嚷,像是打破無數鹽罐兒、醋瓶兒、醬壇子,酸甜苦辣的滋味全都攪在一處了。
心急火燎,他下令馬車停下,道︰「郁泱,我有話對你說。」
郁泱把臉湊到車窗邊。「有事?」
「出來和我一起騎馬。」
意思是不能讓小孩听見的話?
郁泱看著他急迫的表情,微擰雙眉,回答,「知道了。」
她下馬車,檠豐居高臨下向她伸手,郁泱把手交出去,一個使勁兒,只覺陣風自耳邊撮過,她已經穩穩當當地坐在他身前。
他握緊韁繩的同時,將她抱在懷前,瞬間她又籠罩在一片溫暖里,她漸漸習慣這個懷抱,習慣他的親近、他的氣息。
背靠進他懷里,他領著她奔馳,他的騎術很好,不一會兒功夫他們已經離開車隊一大段距離,他急需要隱私,需要一個空間。
但天底下就是有這麼多不長眼的人,就在他急欲弄清一切時,不知道從哪里竄出十幾個黑衣人,從四面八方向他們包抄而來。
彼檠豐發現情況不對,拉緊韁繩想策馬突破重圍,不料那些人是訓練有素的殺手,無論檠豐怎麼閃躲都逃不開他們布下的圈圈。
快馬疾奔,風迎面直撲,打得郁泱雙頰生痛,她幫不了忙,只能拚命壓低身子,別讓檠豐礙手礙腳。
幾次轉換方向都無法月兌離包圍,眼見圈子越縮越小再無逃月兌空間,一陣馬匹嘶鳴,檠豐停下馬,冷眼看著眼前的黑衣人,面上無分毫表情,教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檠豐目光淡淡地轉一圈,最後鎖定在一個身量較矮小的男人身上。
對方淡淡一哂,心道︰好眼光,一眼就能找出領頭人,誰說順王世子是沒有見識的紈褲子弟?說這些話的人,全瞎了眼!
難得地,他開口道︰「你們可以提出一個問題再死。」
郁泱迫不及待問︰「誰派你們來的?」
檠豐卻問︰「你們的目標是我,可以放過她嗎?」
這是兩個問題,郁泱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檠豐卻想著保住她,在生命交關時他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她,他連答案都不要,只想求得她平安。
心中涌入一股暖流,這個時候她怎麼還能否認他、抗拒他?怎麼還能夠以為,沒有他,她的生命依然完整?
算了,重迭又怎樣?不公平又怎樣?只要下半輩子自己用全部的愛情、全副的心力來愛他、惜他、敬他、補償他,不就得了?
煩擾自己多時的難題,居然在這當口迎刃而解,原來是她鑽了牛角尖,這麼簡單的加減法,她卻硬要套用微積分,解來解去解不出答案卻埋怨題目太困難,她這是在整誰啊!
破題了,找到謎底了,這瞬間,心有說不出的輕松。
很好,就這麼做,下半輩子用全部的愛情、全副的心力來愛他、惜他、敬他、補償他……如果她還有下半輩子的話。
這種時候應該要嚇得直冒冷汗,哭得花枝亂顫,不應該像她這樣……覺得心好暖。沒錯,心真的好暖,暖得讓人忘記不平安。
握住檠豐的手,她偏過頭,輕輕柔柔地對他說︰「你知不知道,我比較喜歡和你共患難?」
這個話、這個時候,不合宜!
老是用笑容掩飾情緒的檠豐第一次對她皺眉頭。這是真實表情,沒有虛偽作態,但郁泱笑了,因為她再次證明他掛心自己。
「好一對有情有義的同命鴛鴦,顧譽豐,有妻如此,你死得不冤枉。」
檠豐笑而不答,在心里忖度一對十三的情況下,自己逃月兌的機率有多大。
他不說話,郁泱可不客氣了,她問︰「說吧,是誰派你們來的。」
「和顧譽豐有利益關系的有誰?誰恨你們,恨得希望你們早死?這個答案不難猜。」
「是不難,可我猜了你就不必回答,這樣我豈不是損失一個答案?不劃算!」她揚起笑眉對著黑衣人首領說。
生死關頭還討價還價,這個世子妃膽量不同一般,不過他喜歡有膽識的女人,所以他實話實說,「是顧敬豐。」
「果然,那個傻子上回設計人不成被驅逐出王府,現在又來搞這套,他當真以為除去世子爺,順王就會讓他承接爵位?笨!王爺、王妃怎麼可能同意?府里還有三堂哥,五、六堂弟呢。等你們完成任務,可不可以幫我同顧敬豐傳一句話?」
「什麼話?」
「人在算計中走向腐爛,佛在寬恕中獲得不朽。不久之後,我們將在天堂里,悲憐地看著腐爛的他。」
「這時候耍嘴皮無益,我不傳話、只負責拿錢收命,你們是打算好好配合,還是想掙扎一下對自己交代交代?」
郁泱笑著,雖然心虛得很卻還是反駁道︰「誰說無益?」
他沒見到她的男人正在思考嗎,他那樣聰明,肯定能想出死里逃生的好辦法。
好吧,郁泱同意她確實有些反骨,不過對于穿越人而言她沒有研發偉大的科學工業,沒有開創不朽的商業奇跡,這一點點小反骨真的算不上什麼。
「怎麼個配合法,引頸就戮嗎?」檠豐接話。
他下馬後也把郁泱抱下馬,牽著她的手一起往首領面前走。
郁泱湊近他,在他耳邊悄悄地丟下話。「同進退、共生死,我不和你分開,所以不許丟下我!」
檠豐听見,臉上露出慣有的自信笑容。
她並不確定他是因為篤定而笑,還是只想迷惑對手,但說出同進退,他笑、她便跟著笑,他無懼、她便也無畏。
「你覺得我們逃得掉嗎?」她轉頭與他對話,口氣很家常,好像在問︰你覺得今年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會獎落誰家?
「很難,你害怕嗎?」
他更家常,不過郁泱肯定他不知道什麼叫做金馬獎。
但是錯了,他知道。曾經,他和她坐在電視前面耐心等上三個鐘頭,直到最佳女主角名單出爐。
「在燦爛中死去,在灰燼中重生,有你在、有光明、有燦爛,死有何懼,焉知下一個輪回不會是另一個更好的開始。」
「你後悔嫁給我嗎?」
她認真想三秒鐘,回答道,「青春是打開後就闔不上的書,人生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頭的路,愛情是扔出去就收不回的賭注。顧譽豐,我已經在你身上放下全數賭注,就算滿盤皆輸,我認了!」
郁泱沒想到自己會挑在這種時候對他表白。
每次和E看外國片時,她最不耐煩男女主角在最危險的一幕里不忙著打退敵人,卻選擇當場親得天昏地暗,現在她終于明白那是因為不確定生死,因為想留住最後一分記憶,因為……腎上腺素快速分泌。
如果真有後悔,她只後悔自己認得太慢。
「既然認了,那你要好好抓住我的手,千萬別松開,我們一起過奈何橋,一起投胎,下輩子再當一回夫妻,好不好?」
「好,無論如何、都‘一起’!」
最後那兩個字,她幾乎是咬牙說的,回握他的手,她冰冷的手熨貼在他溫暖的掌心里,這生死交關的一刻,她品嘗到幸福滋味。
所有人都成了背景,他們雙雙走到首領跟前,望著對方居高臨下的驕傲神情,郁泱不知道檠豐要做什麼,她文的不行、武功更不用提,但她有「顏值」超過七十的美貌可以松懈別人的焦慮,于是她對小蚌子首領嫣然一笑。
她……對他笑?怎麼?想求饒?想讓自己放過她?
念頭還沒轉透,瞬地檠豐揚起手掌斬向馬脖子,首領的座騎吃痛,揚蹄嘶喊,猝不及防間首領墜馬,當所有人把注意力放在首領身上的同時,檠豐飛快抱起郁泱施展輕功奔往林間,如果不是在逃命,這幕是很浪漫的,郁泱可以想象泰山抱著美女在森林中擺蕩的畫面。
但,他們正在逃命!
對方是訓練有素的,才一轉眼便反應過來。
他們策馬狂奔,箭矢順著風向郁泱兩人射去,但檠豐背後像是長了眼楮似的,左一拐、右一拐,幾次飛箭貼頰而過,但沒有肉痛感。
檠豐飛快奔進林子里,但黑衣人動作更快,一前一後像是數道疾風追逐。
他們輸在對地形生疏,所以慌不擇路,當郁泱回過神時發覺他們已經被逼到山崖邊緣,身後是萬丈深淵,身前是舉弓以他們為靶的黑衣人,郁泱嘆口氣,游戲結束!
檠豐側過臉,問︰「你還要和我一起嗎?」
郁泱死了求生之心,苦笑回答道,「我像說話不算話的人嗎?」
「你不像!」
三個字落下同時,檠豐抱緊她,兩人從崖間往下跳。
突然間一陣刺痛穿透背心,昏迷前,郁泱最後一個意識是︰原來自由落體是這種感覺,沒有想象中可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