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芷修院,一進屋就看見嚴嬤嬤擺起臭臉,同樣也是宮里出來的幾個大丫鬟排排站,環伺著站在廳中央的女人。
進衛府是降階,絕不是升官,不過在宮里生活比想象中危險,沒有後台、沒有人脈,什麼時候出了事,就會被人推出來頂罪,所以相比之下,王府倒也算是個好去處。
葉霜出嫁前她們就搬進葉府,盧氏安排她們和葉霜住在一起培養感情,短短幾天,想培養什麼深刻感情是不可能的,但該問的葉霜全問出來了。
知道她們是自願,不是被迫,這點讓她感到安慰,至少她們的目標一致、立場一致,不管她們是不是皇太後的眼線,她們都是來助自己一臂之力,讓她在德王府順利立足,平平安安為衛昀康產下子嗣。
葉霜所求不多,平安二字非常珍貴。
一年啊……如果可以出府,她也想替自己下個注,賭自己能撐過一年。
她憑什麼篤定自己有這個本事?不是因為篤定,而是因為她的邏輯清楚。
倘若葉霜下注,睹自己活不滿一年,就算她贏得彩金也沒命可享,唯有賭自己平安,才有命去把彩金拿回家,恣意揮霍。
離題了,皇太後送來的四個大丫鬟分別是墨蓮、墨蘭、墨竹、墨菊,大丫鬟下面還有小丫鬟,她沒正式清算過,但確定皇太後送給她足足六十六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取蚌好彩頭,才湊足這個數兒?
不過墨蓮、墨竹曾經暗示過,那些人都是一個頂兩個用的,如果她聰明,就該人盡其用。
還是離題了,重點是被她們包圍在中心的那個女人。
呂氏手里抱著世子爺的兒子,一雙眼楮四下瞄著,神色不定,如果相由心生,那麼從她眉眼之間可以約略看出,她不是個聰明人。
她漂亮嗎?當然有幾分姿色,否則怎入得了衛昀康的眼?
意外的是,她不是那種美艷的漂亮,而是清秀嬌妍、像朵小白花的那種美。
發現一道視線射過來,偏過頭,葉霜發現衛昀康在審視自己。
他在等她「處理」呂氏嗎?
他的表情沒有緊張、沒有焦慮,反倒有幾分看好戲的態度,看來他對這個外室,感情也沒多深。
如果是這樣就好辦得多,否則要拆散梁山伯和祝英台可是個大工程,她不想弄到天崩地裂,草橋祭墳。
見主子進屋,四名大丫鬟馬上迎上前請安,墨蓮走到她身邊,低聲把事情交代了一遍。
葉霜忍不住偷偷月復誹,那位賢良王妃真會辦事,他們前腳才走,後腳就把人給送進來,這是想給呂氏足夠時間,好好適應一下新環境嗎?果真是又閑又涼的好王妃,這種小事也要費心計劃,心思重吶。
葉霜又再看向嚴嬤嬤,她沒動作,難道也是在等自己反應?所以接下來的事,將會被送到皇太後跟前打分數?
葉霜無奈的嘆了口氣,斜了衛昀康一眼,早知道嫁進衛府是苦差事,果真……
世上沒有錢多事少離家近、每天睡到自然醒的好工作,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妝需要她用勞心勞力去換。
呂氏看見衛昀康,直覺想上前請安,但生性俏皮的墨菊刻意把她擠到一旁,上前伺候主子。
她一面倒水,一面回著事,把呂氏給晾在一旁。
葉霜心中暗贊一聲好丫頭!這些日子的攏絡沒白費功夫,至少把幾個墨的感情給攏上手了。
「世子妃,方才後院四位姨娘和三位姑娘來向世子妃請安,嚴嬤嬤見院里有客,請她們先回去。姨娘們說,待世子妃回來,再過來請安。」
四位姨娘、三位姑娘,是妾室和通房丫頭吧?他睡過那麼多女人啊,難怪功夫高超、技術純熟。
但如果這時代的男女人數比是一比一,他這種自私的炫富行為,將造成多少曠男夜夜孤枕難眠吶。
「知道了,過兩天有空再讓她們過來。」至少先把眼前這位大咖的處理掉,再來研議後面的小角色。
「除了嚴嬤嬤、辛嬤嬤,咱們四個大丫鬟和五個二等丫鬟之外,還有五十五名下人想見見世子妃,請世子妃分派工作。」
「行,你讓他們先寫下自己的名字、家人姓名、年紀、喜好、擅長的事兒,寫完後搜集在一處兒,待我回頭看過,再一個個見。」她馬上回道,卻一時忘了這里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台灣,幾乎人人都會識字寫字。
衛昀康听出她話中的漏洞,心道,憑什麼她以為那些人都念過書?她從哪里觀察出來的?但那些人確實都會,他們全受過密集的訓練,日後有大用的。
葉霜只是陰錯陽差,怎麼都沒想到一句無心的話,會讓衛昀康又高看自己幾分,她不過是認為,這是最簡單的資料整理,總得明白各自擅長的才好分配工作,總不能派會算帳的去種田、會駕車的去開店吧!
但她的直覺回答,讓嚴嬤嬤和辛嬤嬤也不約而同地多看她一眼。
「嫁妝該歸置整理出來了,不知世子妃想分派誰去處理。」嚴嬤嬤問。
她想了想,道︰「辛嬤嬤負責哪個部分?」
「辛嬤嬤負責調度人整理後面的小廚房,皇太後交代了,往後咱們院子自己開伙,一應吃食,都不從大廚房里拿。」
辛嬤嬤對于人力物資的調度很有經驗?所以皇太後讓嚴嬤嬤、辛嬤嬤跟著自己嫁過來,是要讓她們一個掌外、一個掌內?連吃食都注意到,皇太後對于保住自己這條小命,很有誠意呀。
「嫁妝的事還是偏勞辛嬤嬤,不過墨竹、墨蘭,你們去幫幫手,別讓辛嬤嬤累著。」
「是。」墨竹、墨蘭應和。
嚴嬤嬤似乎對她的指派很滿意,刻板的臉孔出現一絲柔軟。
接下來,一件件事情慢慢分派完畢。
這時呂氏有些站不住腳了,一大早洗澡沐浴,掐準時間進入芷修院,還以為能馬上見到世子爺,卻沒想到今兒個認親禮遲了,她抱著孩子硬是等上一個時辰。
她頻頻望向衛昀康,卻發現他不看她半眼,讓墨蘭從屋里取來一本書冊,慢慢翻閱。
世子爺惱了自己嗎?惱她不听話,沒乖乖待在外頭?可她慌啊,听說葉霜是個品格高潔的女子,模樣又特別好,倘若爺有了新人忘舊人,她該怎麼辦才好?何況世子爺將近一個月沒去看她,她怎能不胡思亂想?
幸好王妃知道她,派人來救,讓她有機會進王府,不然、不然……
葉霜何嘗看不見呂氏的慌張,她也理解,女人不應該為難女人,只是別人拿呂氏當槍使,非要為難自己一回,她能不接招嗎?
那孩子約莫七、八個月大,養得相當好,抱起來挺沉的,呂氏兩條細胳臂有些微微顫抖,眼看就要抱不住了,葉霜這才開口問︰「你就是呂香蓮?」
原本想一把跪到世子爺跟前乞求憐惜,沒想到開口的是世子妃,她只好硬著頭皮上前,跪在葉霜腳邊回話。「是,奴婢是呂香蓮。」
葉霜嘆道︰「呂姑娘想跪,我也不阻止你,可孩子遭罪啊,墨蓮,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看。」
「是。」
墨蓮上前把孩子接過來,呂氏怕葉霜對兒子不利,本不願把孩子交出去,可轉念一想,世子爺也在,葉霜肯定沒那個膽,旁的不敢說,她很清楚,世子爺有多看重兒子,這是他唯一的血脈,她不信葉霜敢當著世子爺的面動手腳,于是她放心把孩子交出去。
葉霜看著懷里的小嬰兒,他不像衛均康,反倒像呂氏多一點。
幾個月的孩子正是好動的時候,葉霜沖著他笑,他也不怕生,回以可愛的笑。
葉霜擠眉弄眼,做一堆怪表情,逗得小女圭女圭咯咯笑不停,那笑聲,讓人打從心底愉悅。
衛昀康從書冊抬起眼,望向葉霜,若有所思,嚴嬤嬤冷肅的唇邊也勾出一朵笑花。
世界上最難拒絕的便是孩子的天真笑顏,所以臉書上只要有孩子的影片,就會飛快集到無數個贊,葉霜也不例外,她玩孩子玩上癮啦,讓嚴嬤嬤坐下來,抱著孩子與自己面對面。
她先捂起眼楮低聲說︰「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啊!看見了!」她瞬間打開雙手,露出一張大笑臉,女圭女圭跟著咯咯笑不止。
玩一回、笑一回,又玩一笑、又笑一回,就這樣,滿室笑聲打散了方才的緊張氣氛。
滿屋子人都很開心,唯獨跪在地上的呂氏笑不出聲。
春寒料峭,地板上帶著冷冽寒意,她的膝蓋疼痛不已,卻沒有勇氣出聲打斷世子妃。
罷才是雙臂顫抖,現在是兩腿發抖,牙齒凍得喀喀作響,她快暈了。
玩過好一陣子,葉霜抱起小孩,輕輕遞向呂氏,可剎那間她靈機一動,把孩子遞進墨蘭懷里,接著她轉過頭,似笑非笑的問︰「說吧,是誰指使你到葉府大門去鬧的?」
呂氏沒想到葉霜不問她的來歷、不問孩子,竟然問這個事,但她怎麼能講?她咬緊下唇,表情馬上帶著戒備。
葉霜沒惱怒,反而慢悠悠的道︰「想不起來嗎?要不要我幫幫你?也行,我是出了名的熱心助人。」
听到這里,衛昀康差點兒笑出聲。這女人,連使心眼都要耍寶,他側眼瞥她,她居然還能裝得一臉正經,服了她!
「那個幕後黑手肯定不想讓我嫁進德王府,礙于皇太後懿旨卻又沒膽出頭,只好找你這個傻子來唱大戲,反正你很習慣面對觀眾,圍觀的人越多,戲唱得越起勁兒,對不?」
衛昀康極力憋著笑,這話若是傳進左氏耳里,不知道會不會又有人摔杯摔壺。
葉霜的諷刺讓呂氏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怎會不知道旁人是怎麼看待自己的賣唱過往。「求世子妃別胡亂攀咬,沒有任何人指使奴婢,奴婢是真心想求世子妃接納奴婢,讓奴婢和小少爺進王府。」
「不肯說實話啊,那就麻煩嘍,我這人喜歡開誠布公,你待我以誠,我還你以義,可明擺著的事兒,你還要說謊,這讓我挺為難的。」葉霜微微抬起下巴,用眼角余光睨著呂氏,她很清楚,這種不屑表情最教人受傷。
「真的沒人指使奴婢,奴婢沒見識、奴婢是愚婦,听到世子爺要娶葉府姑娘的消息,奴婢除了上葉府求情,沒有第二條路。」
她唱作俱佳,令人動容,可惜葉霜看太多金馬影帝、影後的作品,這樣的演技怎會當真?
「沒有第二條路?開玩笑的吧,路明明多得很,你可以上德王府哭,可以到衙門擊鼓鳴冤,可以操起你的老本行,在酒館里唱一出《薄情郎狠拋多情女》,讓滿京城官員百姓都曉得你替世子爺生下兒子,怎麼會求到一個未入門的葉府姑娘跟前?真是奇怪。」
呂氏作戲,葉霜也作戲,反正閑閑沒事,彼此切磋演技,權當打發時間唄。
「奴婢說過了,奴婢就是沒見識,那時心急,腦子一陣熱……奴婢做錯了,請世子妃饒奴婢一命吧!」呂氏因為心急,嗓音也不自覺拔高。
兩人的對話到這里,衛昀康和嚴嬤嬤都認定葉霜只是想替自己找回場子,激得呂氏發怒犯錯,以此為名目狠狠修理她,沒想到葉霜突地話峰一轉——
「爺,我怎麼覺得這孩子不像你呢?不會是爺做了人家的便宜爹爹還不自知吧?」她右眉挑了兩下,示意衛晦康配合。
衛昀康起了興致,放下書冊,認真看葉霜使壞。
呂氏被驚呆了,一時急火攻心,忘記眼前這個女人是自己的未來主母,伸手指向她,憤怒尖叫道︰「你這個賤女人,竟敢污辱我、污辱世子爺!」
葉霜示意墨蘭把孩子抱進屋里,這種令人消化不良的殘暴場景,會讓孩子心底留下陰影的,接著她轉回頭,正視著呂氏,久久不語。
呂氏被她盯得臉龐漲紅,且明明雙腿受寒,明明全身冷得發顫,可汗水卻一滴滴從額間滴落,葉霜這個女人……太可怕了!她攥緊拳頭,心肝腸胃皆翻騰不已。
等嚇夠她了,葉霜才冷冷笑道︰「我有听錯嗎,呂姑娘剛剛叫我什麼,賤女人嗎?我沒听清楚,還請呂姑娘再說一遍。」
呂氏這會兒才發現葉霜不安好心眼,故意激怒她,想讓世子爺親眼看見她形如潑婦的模樣,她結結巴巴的道︰「你、你……我是說,你不可以污辱人。」
「第一,你、我二字是平輩互稱的,依你的身分,只能喊我一聲主子。第二,如果女圭女圭不是世子爺的,污辱爺的是你,怎麼會是我?你的腦子得找盆清水洗洗,免得糊里糊涂被騙。」葉霜話說得不快,卻是一句句把人給逼到死角。
呂氏實在沒法子了,跪爬到衛昀康跟前,哭得梨花帶雨。「爺,你得給香蓮作主啊,玥兒是不是你的兒子,你比誰都清楚,誰也不能污了他的身分。」
「既然你信誓旦旦,不如滴血認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翻兩瞪眼。」
「不要!」呂氏想也不想就拒絕,她為什麼要?玥兒是爺的兒子,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爺心里也一清二楚,她一點都不怕葉霜的髒嘴。
「你在害怕什麼?莫非真被我料中,玥兒其實是……」
呂氏猛地打斷她的話,「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不是?你承認了,玥兒根本不是爺的兒子。」
葉霜把呂氏繞暈了,她一怔,想不出自己幾時承認過這事。
衛昀康在一旁看著兩個女人對峙,憋笑憋得腸肚痛,這女人,不是普通陰損,呂氏哪里是她的對手。這下子是小綿羊踫上大豹子啦!
他定定望著葉霜的一舉一動,以及她的每個細致表情,越看越覺得開心,怪了,他不是最痛恨女人使壞的嗎,怎麼她的壞就壞得深得他心?
奇怪,無法解釋的怪!
呂氏被鬧傻了,怔楞半天才吶吶的問︰「世子妃非要滴血認親?」
「是,非要滴血認親。」
「那好,如果證明玥兒是世子爺的親生兒子,世子妃能允我一個侍妾位置嗎?」呂氏豁出去了,反正得罪葉霜是得罪定了,既然如此,她就要給自己爭取最大的好處。
「這是要與我對賭?行!如果證明玥兒是爺的親生兒子,我立刻喝茶,提你當侍妾,如果不是……」葉霜又笑又挑眉,表情像只偷了雞的小狐狸。
擅長透視人心的衛昀康竟然猜不出她究竟想做什麼。
方才回芷修院的路上,他已經告訴葉霜有關呂氏與玥兒的事,呂氏是在被軟禁的情況下替自己生下兒子的,她沒有機會遇見外男,而他的屬下沒有人膽敢破壞他的計劃,玥兒的身分無可置疑,她干麼與呂氏對賭?
他知道他是應該阻止葉霜的,但她自信滿滿的篤定神情,讓他想看看她究竟打算玩什麼把戲。
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衛昀康拍板道︰「好,就滴血認親。」
葉霜滿意的點點頭,喚了墨蘭抱著孩子出來。
在眾目睽睽下,衛昀康和玥兒刺破手指往水盆里滴出幾滴鮮血,可是怪異的現象居然發生了,兩人的血無法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