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任務是到田里收成。
汪大哥要求他收割稻子,吳衛卻堅持十來天後再收成的稻米,品質會更好,這個和村里老人的說法一樣,但是這樣的話,下午就沒有畫面可拍。
不過白擔心了,下午佩佩、論論一到田里就發瘋,養在水田里的鴨子和魚,讓他們興奮得放聲尖叫。
一群人張開手臂、合力圍捕,可是鴨子比人聰明,永遠有辦法從縫隙里逃生,忙了大半個鐘頭,成果是——零只鴨子、一堆泥人。
吳衛看不下去,再度展露他高深的武功,穿梭在水田中間。
他們不知道人類的動作可以這麼迅捷,很顯然鴨子也不知道,三兩下功夫,他就挑到兩只肥碩的鴨子,幾下把它們的腳給捆綁好。如果這次的主題是目瞪口呆,他們一定會奪冠。
之後論論和佩佩學著吳衛的動作,只不過是放慢五十倍,他們追著一群可憐的金黃色小鴨,又跑又叫,泥巴濺滿全身上下,不過他們運氣很好,居然找到兩窩鴨蛋。
「武林盟主。」佩佩圈起嘴巴,對著彎腰抓魚的吳衛大喊。
「什麼事?」他輕輕松松、不必揚聲不必圈嘴巴,就讓佩佩和論論听到聲音。
「我找到鴨蛋了!」
吳衛放下魚,快步走到他們身邊,他拿起蛋,一個個對著陽光照,然後將它們收進木桶里面。
「我們要回去炒鴨蛋嗎?」佩佩和論論一人拉住他一手。
「早上你不是說稀飯要配咸蛋才好吃嗎?」
「你會做咸蛋?」佩佩眼楮發亮。
「那並不難。」一手勾起木桶、一手抱起論論,他昂頭挺胸走在前面,因為他知道,身後會有一雙崇拜的目光追隨。
在吳衛的指導下,他們試著將養在水田里的魚抓進木桶里,沒工作的人員全下場了,艾艾在旁邊也躍躍欲試。
「艾艾阿姨!」論論向她一招手,她飛快月兌掉鞋子就往水田里鑽。
一時間笑聲飛揚,只有盡責攝取鏡頭的小歐還在工作,連汪大哥都忘記他們遠赴雲南的任務是什麼。
「啊!」論論尖叫一聲,佩佩丟掉到手的魚,飛快跑過去。
他被魚鰭扎到了,不過論論沒有哭鬧,只是把手指頭伸向佩佩跟前,撅著嘴,眼楮紅紅的,憋得很可憐。
佩佩看見冒出鮮血的手指頭,眼淚跟著飆出來,她是護士,知道這個傷不嚴重,但是見論論皺著眉頭強忍疼痛的小模樣,就是忍不住鼻酸。
不管他身上全是泥巴,佩佩一把抱住論論往回跑,她沒通知任何人,連鞋子也忘記穿,注意到他們的,只有小歐和站在一旁的吳衛。
小歐扛起鏡頭猛追,吳衛拿起鞋子飛快追上佩佩,把論論接過手。
看見爹地,本來沒哭的論論哭了,吳衛一面讓佩佩把鞋子穿上,一面安慰論論。「別哭,你是男子漢,只不過一點點小傷口,不會痛的。」
「論論不怕痛。」論論撅起嘴,嘴上說不痛,眼淚卻一顆顆掉下來。
逞強!吳衛失笑,這小子和自己一樣。「不怕痛,為什麼要哭?」
「媽咪哭了。」
兒子對佩佩的心疼讓吳衛心暖,他抹掉論論的眼淚,又去抹佩佩臉上的,他說︰「沒關系,只是一點點小傷口。」
「誰說沒關系,要是細菌感染變成蜂窩性組織炎怎麼辦?小孩子抵抗力弱……」她越說聲音越低,其實心里知道,自己說得太夸張,但是論論哭了啊,他憋淚憋得好可憐,光是想著他的委屈,她的淚就停不下來。
吳衛失笑,攬過她的肩膀,低聲說︰「不怕,有我,從小到大,我受過的刀傷、棒傷、棍傷……多了去,我不是一樣好好的?論論像我,身體很好,你不要擔心。」他是拙于言詞的男人,但是面對佩佩的傷心,他不允許自己笨拙。
「你怎麼會受這麼多傷?」
「練武功的人身上多少都會帶點傷,有一次我和師兄到後山掏鳥蛋吃,從樹上摔下來,昏迷大半天才清醒呢。」
「那很可能是腦震蕩,有沒有送醫院?」
「沒有,我醒來還被師父打了板子,罰蹲馬步。」
「什麼?太殘忍了,我要去告你師父虐待兒童。」
吳衛大笑,那個年代,哪個兒童沒有被虐待過?就是皇子恐怕也遭受更大程度的虐待。「練武的都是這樣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我不要論論當什麼人上人,答應我,以後不許送論論去學武。」她又改變立場了,沒多久之前,她還想讓論論當武林盟主的。
「還是練吧,我自己教。」
「可以,可是在教的時候我要在一旁看著。」
「擔心我虐待他?」
討論進行到這里,佩佩的傷心終于揭過。
「對,擔心。」
「好,依你。」
他們回到家里,吳衛燒熱水,佩佩幫著把論論全身洗香香,攝影師小歐也在看,看這對母子玩水玩得不亦樂乎的模樣,也看著在一旁滿臉寵溺縱容的吳衛,這是個幸福的家庭,他想。
這時候的吳衛,並不曉得稍早那段對話,在一個多月後播出,引發吳家父母的一場爭執。
吳母忍住傷心說道︰「那時我就說別把孩子送去什麼少林寺學武,誰曉得父母親不在,那些和尚會怎麼對待阿衛,你不相信,听听!都從樹上跌下來了,沒送醫院還挨罰。」
「那個時候他實在太孤僻,連精神科醫生都幫不了他,我能怎麼辦?」他只能把兒子送去給人家集中管理,在那里沒有手機網路和電腦,他想強迫兒子融入團體。
「說不定就是那個時候阿衛被嚇到,才更不肯和人群打交道。」
這種為過去爭論的小小戰爭,被吳爺爺平息了,他說︰「別急,阿衛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不但肯接觸人群,還能當明星,厲害吧。」說完,他呵呵笑兩聲,滿臉都是驕傲。
吳父接話,替自己辯解,「對啊,你沒看他那一身高深武功,最近的網路都在討論這件事。阿衛自己也知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是哦,當時要是摔出個好歹,看怎麼去當人上人。我不管,怎麼樣你們都不能把論論也送去少林寺。」她和佩佩立場一致。
「對,不許!」吳爺爺馬上站到媳婦那邊去。
「當然不許送,誰送,我跟誰翻臉。」三個立場相同的人,達成共識,爭論方止。
花椒、八角、茴香、粗鹽在鍋里用小火炒出香氣,加入清水,待鹽巴全數溶解之後放涼,取一密封罐子,將洗淨擦干的鴨蛋放進去,然後將放涼的鹽水倒入、封罐,放在曬不到太陽的陰涼處,靜候三十天。
吳衛做咸鴨蛋時,論論、佩佩蹲在旁邊看,他們幫忙清洗鴨蛋,然後看著吳衛流利的動作,心里滿是贊嘆。
論論問︰「為什麼要放三十天才可以吃。」
吳衛解釋,「任何東西都需要時間的沉澱才會醞釀出好滋味。」
佩佩問︰「除了咸鴨蛋,還有什麼?」
吳衛說︰「還有酒、醋、醬。」
佩佩笑得滿臉賊樣,「你忘記一樣。」
「哪一樣。」
「愛情、友誼,也是越陳越香。」
吳衛紅了臉,贊成她的話,他的愛情歷經千百年的醞釀,越陳越香。
在等待稻米收割的日子,吳衛做了竹椅和竹馬。
有制作人汪大哥的食材偷渡,他們的飲食還算豐富,尤其前陣子村里有幾個老人之間互相傳染感冒,佩佩把醫藥箱里的伏冒熱飲和維他命C貢獻出大半,還依照癥狀把哥哥備下的西藥一人發上幾顆,阻止這場可能的流感。
村人感激他們,送來一只豬和活羊,讓他們樂上好幾天。
吳衛教佩佩擠羊女乃,她手笨,論論學得比她好,擠出滿滿一鍋,連同一小包茶葉一起煮,去除羊女乃的腥味,成了不錯喝的女乃茶。
遠離有春水堂的國度,再度喝到女乃茶,雖然口感不太一樣,也讓他們心底充滿感激。
至于那只豬,吳衛太厲害,鹵蹄膀、炖排骨、炒五花肉、腌咸肉……手段花樣多到不行。
汪大哥說︰「我本來打算來這里減三公斤的,看這樣子,別胖三公斤就好了。」
對啊,哪次出外景不瘦的?他們都做好吃苦打算了,沒想吳衛打架一流、連殺雞宰豬也是一把好手。也許接下來,他們可以幫吳衛開個節目,叫做「武林食堂」。
豬肉還剩下很多,汪大哥提議晚上來個烤肉大會,但是只烤豬肉不過癮,于是攝影分成兩組人馬。
一組人提著籃子,把吃不完的咸豬肉拿到村里和別人換食材,主角是論論和佩佩;另一組人跟著吳衛上山打獵,听說那里有兔子、山雞,如果能掏到幾個鳥蛋就更好。
兩邊人馬浩浩蕩蕩出發了。
吳衛的能力不需要任何質疑,他不但抓到兔子山雞、掏到鳥蛋,還到田里抓來鴨和魚,行動之迅捷俐落,令人瞠目結舌。
論論那邊就有趣了,一個小小的孩子,背著籃子,忘記要出來交換食物,走到哪里就問︰「女乃女乃,你能給我點吃的嗎?」、「爺爺,你能給我一點菜嗎?」、「嬸嬸,可以給我蛋蛋嗎?」、「叔叔,我可以拔一點果子嗎?」
結果,一條豬肉都沒送出去,就得到滿籃的食材,讓跟拍的大人除了拍手,已經說不出什麼更好的贊美詞。
還有個慷慨的爺爺把家里的小黑狗用繩子拴了,送給論論,于是艾艾幫他提菜籃,他神清氣爽地牽著小黑狗同行!
佩佩對這種乞食行為深感不好意思,跟在論論後面到處送咸豬肉,有幾戶人家客氣,繼續往她的籃子里面塞食物,直到這時候,拍攝都還算順利。
直到回程時,論論踫到一個看似五、六歲的哥哥,他張開手臂不準論論走過去,怒指著論論大罵︰「你是小偷,你偷我家的狗狗。」
不到四歲的孩子還沒學過吵架,他只會張著無辜的表情,大大的眼楮眨巴眨巴地看著對方,女乃聲女乃氣向他解釋,「狗狗是我的,爺爺給的。」
「你說謊!」
「我沒有。」
「你說謊!」
「我沒有。」
見論論說不通,小男孩干脆上前,一把抓住論論手上的繩子,要把狗給搶回來。論論哪里肯,那是他的狗狗,他人生的第一只寵物。
一個想要、一個不放,小男孩居然一拳頭就往論論頭上砸下去……
在還人家咸豬肉的佩佩听見哭聲,東西一丟、連忙沖過來,她看見小男孩坐在旁邊放聲大哭,論論卻憋著一張臉、緊緊抱住小黑狗蹲在另一邊,倔強的不吭聲,打死不肯放手。
「怎麼了?」佩佩急問。
但兩個小孩一個哭、一個倔強,誰也不肯說出經過。
艾艾只好出面把原委說一遍,「小扮哥想打論論,可是論論身手俐落,身體一偏,小扮哥打空摔到地上,應該很痛吧,他就哭了,我們大家都勸過,他還是哭不停,硬要論論的拘。」
艾艾沒夸張,論論的身手未免太好,所有人都還反應不過來,論論已經躲過攻擊,是陰錯陽差、是運氣好、還是遺傳基因優良,或者吳衛有私下偷偷訓練過兒子?
誰知道,這是羅生門。
佩佩看著滿臉委屈的論論,心很酸,但還是抱起論論,低聲說︰「我想小扮哥一定很喜歡這只小黑狗,論論把狗狗還給小扮哥好不好?」
「不要!」他一說不要,小男孩立刻哭得更大聲,他的哭聲響徹雲霄,艾艾頭皮發麻,但還是得去安慰對方。
佩佩在他耳邊低語︰「論論想想啊,如果小扮哥到我們家,告訴爹地他很喜歡媽咪,爹地就用繩子把媽咪拴了,送給小扮哥,論論會不會很難過?」
這個形容有點爛,因此論論一听完,二話不說、放聲大哭。
死了死了,本來只是獨奏會,現在被她弄成雙重奏,救命啊!在這個靜謐的農村里會引起大騷動的。
「對不起、對不起,媽咪說錯話了,論論不要傷心,我是說啊,狗狗是小扮哥的好朋友,我們把他的好朋友帶走,他當然很傷心啊,而且小扮哥又摔一跤……媽咪知道論論很喜歡小狽,可是不能因為我們喜歡,就把它帶回家啊,不然小扮哥怎麼辦?」
佩佩講到喉嚨都干了,論論還是沒有停下哭聲的打算,兩個男孩像比賽似的,好像哭聲越響越贏,弄得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知道是哪個好心的村人找來小男孩的爸爸,他急匆匆趕來,二話不說抓起小男孩劈頭就打。「我們家又不是沒狗,那是你爺爺送人的東西,你還想要回來,我打你個不孝混蛋……」
這一陣亂打,讓小男孩更委屈了,論論被對方家長的氣勢給嚇著,連忙從佩佩懷里掙扎著下來,他跑到小男孩身邊,拉住小男孩父親的手,急道︰「不要打人、不要生氣,有話好好說!」
成熟十足、氣勢十足的話讓對方家長停下動作,他轉過頭,傻看腳邊的小娃兒。
見大人停下動作,論論走到小男孩身邊,張開手臂,認真道︰「打人是不對的行為。」
聞言,佩佩吐舌頭,天吶!這不是火上加油嗎?她連忙跟過去,軟聲道歉說︰「對不起,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生氣。」
男人見佩佩態度客氣,一把竄上來的火氣泄下。「我沒生你家娃兒的氣,我是打我家孩子不懂事。」說完,他推開論論,要把自己兒子給拖走。
論論硬骨頭,都被推開了,還不肯離開,他拉住小男孩另一只手,再重申一次︰「大人打小孩是不對的行為!」他說得義正詞嚴、義憤填膺,他不是武林盟主,但濟弱扶傾是男人應該做的事。
很可愛的一句話,但在場所有人都沒人敢笑,就怕把事情弄得更擰。
幸好,救星出現!
吳衛了解狀況後,先和男人說了幾句,然後拍拍對方的背,對方臉上出現笑容,不再追究,轉身返家。
然後他把論論和小男孩帶到一旁,耐心說話。
不久,小男孩笑了、論論也笑了,小男孩一手牽著小狽、一手牽著論論,一起往他們家里走去。
怎麼辦到的?他給他們催魂,還是點了他們的友愛穴?
這樣的結果大家始料未及,佩佩追上前,滿頭霧水地看向吳衛問︰「盟主,你是怎麼辦到的?」
「沒什麼,只是男人之間的對話。」
他微笑,握起佩佩的手,跟在兒子和小男孩身後,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這個笑容在日後被剪輯下來,在新聞里無數次播放,成為今年網路上十大最迷人微笑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