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星期還是不回來?」對著手機的彼端發出哀嚎,周昕瑞的臉上難掩失落,「可是,你已經連續三個禮拜沒離開學校了,會不會太辛苦了點?」
「還好,最近課業真的忙。」
這樣的理由,假得連方子博自己都快听不下去。所以,他一心一意只想趕快掛斷電話,否則多扯一句也只是必須多圓一個謊罷了,他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對她說謊……而且是惡意的謊言。
殊不知,這些言語听在周昕瑞的耳中倒還比較像是嫌她煩、連一個字也懶得跟她說。
她靜靜的讓手機貼在耳邊,對方不說話了,她也不知道該拿什麼話題來填這一段令人窒息的空白。
從前,他雖然不愛她,但他至少不會從她身邊消失。
但是這一次不同,她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她說不上來為什麼,可她就是感覺得到她最心愛的男人正在企圖與她疏離。
為什麼?她做錯了什麼?那天凌晨回到套房里來,她洗了澡,踏出浴室,發現他睡在她的位置上,所以那天她改睡床墊。
沒什麼特別的,不是嗎?那為什麼一覺醒來之後,就風雲變色?先是方子博留了紙條,說他必須提早回校,然後好不容易又期盼了一個禮拜,他卻打了通電話來說︰「這個星期有報告要交,不過去了。」
接著,又讓她枯等了一個禮拜,他仍是拋來了一句︰「上星期的報告被退了回來,我只有三天的時間可以重寫一份。」
才怪!她根本不信他的話,她知道他的課業沒那麼差。可是轉念想想,機車的教授還是有,搞不好就是有教授存心要整他……好吧,她不該懷疑他的。
或許是質疑之心讓她有了一些些的愧疚,她垂眸靜了幾秒,才對著手機的彼端輕道︰「那……總可以出來吃個飯、放松一下吧?」
她已經快一個月沒見到他的人,講白一點,她想念他,想到都快滴出了眼淚。
話機彼端的人沉默了好半晌。他沒有急著答應,卻也沒有否決,只是沉長地猶豫著,然後道︰「還是別了吧。」
最後的答案仍是令她失望。
「為什麼?」她嘆了口氣,「不然我買一些好吃的東西送過去給你?」
「我怕我一松懈就要花更多的時間收心。」
「你才不是那種人。」周昕瑞完全不信他的話。
「真的。」
「我不信。」
打從兩個人相識開始,方子博就是那種「只需要學習如何找樂子,而不需要町嘻他讀書」的小孩,所以他說他需要時間收心?想騙誰呀!隨時進入K書狀態根本就已經是他的內建功能。
「好了,我還有事要忙,先這樣。」
「可是我……」
很無情的,他沒讓她有反駁抗爭的機會,就這樣掛斷了電話。她呆然盯著手機畫面,直到畫面暗去,她才猛然回過神來,抬頭看著警大的正門。
明明就已經這麼近了,她卻連見他一面……僅是見他一面的機會都爭取蚌到,她垂下肩,輕吁了口氣,挫敗感幾乎吞噬了她。
是不是那天她受了傷,給他添了麻煩,所以他才會生氣?還是她佔據了他的空間,嚴重影響了他的生活習慣,最後他終于受不了了?
或許這三、四個月下來,他一直在容忍她,只是口頭上不說破而已。其實想想也是,他又沒欠她什麼,平白無故替她繳房租就算了,每個禮拜還要特地空出時間陪她吃吃喝喝,她又不是他的誰。
人在沮喪的時候,悲觀的念頭特別容易猶如雨後春筍,一發不可收拾,沒完沒了。
最後,她裝可憐般地傳了封簡訊給他。
好啦,不吵你了,我自己去角落畫圈圈,你別阻止我。
方子博在寢室讀了簡訊,不自覺皺了眉頭,卻也揚起唇角覺得好笑。
畫圈圈?這哪招?
他大概可以想像她在輸入這封簡訊時的表情。或許是嘟著唇,然後模仿前陣子很流行的大頭狗,露出一雙無辜可憐的眼神看著他,然後發出嗚咽可憐的聲音……
Stop!
他關閉簡訊畫面,擱下手機,阻止自己再多一分想像。
正因為那樣的畫面太誘人,所以他才遲遲沒有勇氣回到那個套房,與她獨處在同一個屋檐下。
他看她的視線已經不再單純如昔。坦白說,他不是聖人,他也沒有某方面的潔癖,他當然能夠理解男人在盯著女人看的時候,腦袋里可能會出現什麼樣的畫面。他不能接受的是他自己。
明明當初拍胸脯保證絕對不會對她產生「性趣」,為什麼現在卻冒出了那樣子的慾念?
哪怕只是一丁點,他還是覺得自己失去了某種資格……讓她安心住在他身邊的資格。
只不過,當方子博終于把愧疚感給放下的時候,周昕瑞似乎也把他給放下了。事隔將近一個月,雖然這段期間內他每天都會撥通電話給她,但他們卻連一面也沒見上。
這真是奇妙,明明距離沒幾公里,他卻覺得彼此好像是台北與高雄那般遙遠。是啊,問題又是出在他,每次都是他。
所以這次回來,他憐了袋她最愛的杯子蛋糕,當作是一種彌補。
只不過,門一開,他愣住了。
房間里的擺設空蕩許多,屬于她的東西全都已經不在。包括床單,包括棉被,包括那顆有綿羊圖案的枕頭,包括牙刷、毛巾、沐浴乳、洗發精、還有那把纏著兩人發絲的梳子……
無庸置疑,她搬走了,離開了他的羽翼之下。
他現在第一個想知道的是,她到底去了哪里?他很不情願地想起那個什麼「言常哥」,可他不由自主,彷佛腦袋已經不是他的。
半晌,他回過神來,從夾克的口袋里拿出行動電話,速撥的畫面第一筆就是她的號碼。
彼端鈴聲響了半天,卻無人回應,最後轉至語音信箱。
他掛斷,再撥,還是無人接听。
周六午後,他枯坐在套房里,像個瘋子一樣每隔一分鐘就無法自拔地望向手機。除了傻傻等她回電之外,他根本什麼事也做不成,就算勉強自己去做也是心不在焉,做得七零八落。
直到太陽西下,方子博才終于接到她的回電。
如果房間里有一面鏡子立在床邊的話,他一定可以看見自己的樣子有多麼狼狽猙獰。
「你搬走了竟然沒有告訴我?!」電話接起,方子博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其實五秒鐘前,他壓根沒打算要凶她,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嘴巴一張,月兌口而出便是滿滿的不爽。
「我、我有試著想告訴你啊……」彼端的聲音是何其無辜。
她焦急,試著解釋道︰「只是、只是你……每次都好像急著要掛電話,我才想說你可能真的很忙,覺得我一直在煩你,所以我才想等你忙完再告訴你……」
方子博听了,氣勢瞬間軟化,被她喚醒了之前的記憶。
的確,有那麼幾次,她在電話里顯得囁嚅膽怯、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麼話想告訴他,只是當時的他並沒有多作聯想,單純以為她大概是要叫他回去陪陪她或是約他出去吃吃飯罷了,于是也就這麼忽略過去,毫無追問的打算。
他斷斷續續回想起那些,無法為自己辯駁,可若要說後悔的話,又顯得太過于橋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他的確是不太希望她搬走,可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若她繼續這樣和他同住下去的話,擦槍走火只是早晚的事情。
屆時,他將會以負責之名,順理成章與她交往,而她大概會心甘情願、毫不後悔地獻身予他。
但這真的是他倆要的東西嗎?她要的是他的愛,但他卻不能保證自己對她擁有那種純粹的情感。
「子博?」久未等到他的回應,周昕瑞的聲音再度怯懦地傳來,「你真的生氣了嗎?我不是故意要激你生氣,我只是——」
「我沒有生氣。」他輕吁,制止了她的揣測。
「可是你明明就……」對她大小聲。
「那不是生氣。」方子博不自覺地抬手搔了搔額頭,慶幸她不在房里,不然被她看見這副窘樣就糗了,「……你就這樣突然離開,我如果完全沒有反應,那才叫奇怪吧?」
一听,彼端突然沒了聲音。
其實是她心動、耳熱了。
「……昕瑞?」她的沉默令他有些浮躁,開口喚了她一聲。
「我才不會那樣做。」她回了這麼一句話。
「啊?」他皺著眉,一臉不解,「不會哪樣做?」
「你剛才不是說,我就這樣突然離開?」她重述一次他的話,「那是不可能的唷!因為我這輩子最不可能會做的事情,就是從你身邊離開。」
听了,他胸口一窒,本想笑笑帶過,卻啞然說不出話。
他不是沒听過她如此率直的表白,可這種幾乎貼在耳邊低語呢喃的,卻是第一回。
雖然是透過手機,但其實威力不相上下……他突然覺得腦袋有點暈,耳根有點熱,胸口有點悶。
又來了。她永遠都是他那不可觸踫的存在。
每次面對她,他的智商就會開始下降,邏輯能力衰退,生活打理能力退化,最近甚至有惡化的傾向,他開始喜怒無常,情忻摧佛不是掌握在他自己手上。
他作夢的次數變多,發呆的時間變長。
從前他只要躺上床,五分鐘內一定可以入睡,現在卻必須躺上三十分鐘;從前他只要一坐到書桌前,翻開書本立刻可以進入狀況,現在他就算坐了半小時也未必能讀完三頁。
這樣下去,他不會完蛋嗎?他一定會完蛋吧。
所以,他是應該繼續往前走、往下跳,還是應該就此停住腳步,然後轉身回頭,走回岸上?
這麼形容或許可笑,但是毫無理由的,打從他認識周昕瑞以來,他便一直覺得她就像是斷崖底下的那片洶涌浪濤,好像一跳向她就會被吞噬一樣。
即使她美麗奪目。
即使她向來是如此的吸引他。
「……昕瑞。」他遲疑了幾秒過後,緩緩啟唇,喚了她的名。
「嗯?」
「你知道那天晚上,為什麼我會突然回宿舍去嗎?」
「為什麼?」她的聲音透露了濃濃的好奇。
然而,他雖是主動提起,卻也立刻後悔。他知道一旦說出來了,就是主動打開禁忌的黑盒子。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吐息,才淡然道︰「算了,反正現在提起來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至少我很想知道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不高興——」
「拜托,算我求你,你不要老是往那個方向想。」他抹抹臉,被她打敗。她怎麼老愛把他幻想成是氣炸鍋?他哪有那麼愛生氣?根本沒這回事吧!
警校的同學曾經說他是鐵面人——沒有喜怒哀樂,還說他跟機器人沒兩樣,就只有她,天天幻想他在生氣,而且還是生她的氣,簡直莫名其妙。
最後,他終于問了最重要的事。
「所以,你搬走了之後,現在住在哪里?」真可笑。問出這句話的同時,他居然無可遏止地心率加速。
不過,周昕瑞沒急著回答,倒在電話的彼端神秘兮兮地笑了兩聲。
「你干麼笑那種聲音?」他被她的笑聲給逗得揚起唇角。
「你猜。」
「反正就附近這一帶嘛,你還能去哪。」
「吼,很沒趣欸!再猜。」
「我隔壁。」
「……」
「我猜對了嗎?」
「差一點點啦……」她愈說愈小聲,也沒了剛才那股囂張的氣勢。
方子博听了,忍不住大笑,「那就是隔壁7-11樓上了吧?」
「騙人!為什麼你知道?」虧她還打算給他驚喜的。
「因為我看過隔壁那棟樓有貼過雅房出租的紅單,最近這幾天突然被撕走了,然後你剛才一說,我腦中就自動產生了串聯。」
「……你在學校很用功嗎?」
「普通而已。」
「嘖,這種謙虛听起來真不舒服。」
她的口吻雖故作嫌惡,卻令他發笑。隨後,緊繃了整個下午的神經瞬間松懈,方子博這才想起自己已經連續兩餐未進食。
「你吃過了沒?」他想也沒想地問。
她遲疑了下,盯著那袋剛才順路買回來的廣東粥。「呃……」
「呃什麼?吃過和沒吃而已,想那麼久?」雖是出言催促,可方子博的聲音里帶點微微的笑意。
「我是還沒吃啦,可是——」她尾音拉長,嘶了聲,才繼續道︰「我手上已經有一碗很大碗的廣東粥。那,你想一起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