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聖旨下,左相爺叛國罪證確鑿,滿門抄斬,左氏被連根拔除。
二月中,蕭家三少爺的婚禮即將進行。
葉雪刻意不去听,但消息總會落入耳里。
蕭家多夸張啊,聘禮一箱一箱抬進葉家大院,送聘禮那天,還有人拿著算盤,當街計算起蕭家聘禮值多少錢。
所有人都道蕭家要發達了,商人之家竟然能娶官家千金為媳,還是德王妃的親妹妹。
听說婚事早在蕭二少爺年幼時便訂下,听說蕭老夫人和葉老夫人是閨中知交,听說葉府守信重諾,當年的口頭約定不因為葉家發達而作廢,還是讓嫡女下嫁。
好運道啊、真真是好運道!
蕭家三少爺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從小到大沒做過半件好事,于家族無貢獻的他,竟能娶到葉家女,前輩子不知道燒了什麼好香。
但這樣一來,蕭三少爺到底是替家族做了件好事,往後有德王府這個招牌頂著,早晚會取代凝香院成為皇商。
日子一天天過去,迎來了蕭老夫人的生辰。
這個晚上,蕭家上下沒有人睡著,因為該準備迎親的混世魔王還沒回家,眼看著天色漸漸發亮,迎親的時辰將到,新郎官還是杳無音訊。
這可怎麼辦才好?
當初信誓旦旦說阿禮心軟,絕對不會放著母親、祖母的性命不顧的蕭老夫人,真真慌了,難道這孩子真的倔到這等程度,沒把他娘、他女乃女乃的命給看在眼里?
「孽子!這個孽子!」蕭老爺在大廳里氣憤的來回踱步,同樣的話,他已經罵過無數次。
「老爺,怎麼辦?」蕭夫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夜之間,愁白了好幾根頭發。
「怎麼辦?都是被你給寵壞的!」蕭老爺遷怒到妻子身上,這個孽子,非要活活把他氣死不可嗎?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可現在怎麼辦才好,吉時快到了呀!」
蕭夫人萬分後悔,當初不該逼迫阿禮的,那孩子從小就拗,她明知道他的性子逼不得,怎會腦子就犯了渾?
「這孽子是同咱們倔強上了,不!這次再不能教他稱心如意,讓老二去幫他把新娘子給迎進門,他要好、不要也罷,葉家這門親,蕭家結定了!除非他不想當蕭家子孫,除非他不想讓那個妖女進門,否則他就給我乖乖當葉家姑爺。」蕭老爺氣恨不已,他就不信治不了這個孽子!
「如果他真不想當蕭家子孫,怎麼辦?」蕭夫人的心亂糟糟的。
「他有那等志氣,我倒佩服他了。」
「老爺,您別忘記,阿禮離開府里整整五年。」
「到最後他還不是回來了?人大了,白然懂得取舍,蕭家家大業大,他如果不是蠢到極點,就不會傻得舍下。」
「可是……」
「沒什麼可是,快讓老二出門,別讓親家久等,這個婚禮我要辦得風風光光,要給足葉家面子,也要所有人知道咱們家和德王府攀上了!」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將蕭家變成皇商,他在心中立誓。
「老爺,如果葉家那邊發現迎娶的不是禮兒……」
「就說那個孽畜病得下不了床!」
事已至今,葉府就算知道內情,為著面子還是得讓女兒出嫁,何況葉家才剛出了葉雲那樁事兒,他們不會犯渾的。
蕭夫人深深望了丈夫一眼,心不安到了極點,這樣做真的可以嗎?現下她真的好後悔,早知道當初她就不該瞞著阿禮,偷偷為他作這個主。
迎親隊伍出門不久,蕭府便接進;名貴客。
他就是蕭府汲汲營營想要攀上的人物,德王衛昀康。
蕭老爺听到下人稟報,急忙與長子到大廳迎客。
衛昀康見到蕭老爺,拱手彎腰道︰「蕭伯父。」
听德王這樣喊自己,蕭老爺嚇壞了,連忙躬身還禮道︰「德王千萬別這樣,老朽承受不起。」
衛昀康望著蕭老爺,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歉意,他向前兩步,在蕭老爺身前低聲道︰「我是該喊您一聲蕭伯父,因為阿禮和我以及三皇子,是義結金蘭的好兄弟。」
「兄弟?」蕭老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兒子居然有這等奇遇,能夠和三皇子、德王稱兄道弟?
「是的,蕭伯父,過去五年,我和阿禮一直在暗中輔佐三皇子,卻因為左氏一手遮天,朝堂局勢險峻,為著保密也保命,我們的關系不能教旁人知曉,因此對家人,我們都是瞞著的。」
蕭老爺愣愣地望著德王俊秀的面容,說不出半句話。
所以這些年,阿禮在外頭不是鬼混,而是在辦大事?
那太子被廢、皇後死于冷宮、左氏倒台,人人都在預測三皇子將是未來的帝王,他們家阿禮輔佐三皇子多年,不就要……封侯拜相了?
這種事讓他怎麼相信?德王爺講的真是他家的混世魔王?
還以為他是個不成材的家伙,以為他這輩子沒希望,只能仰賴父親兄長的余蔭,平安過一生,誰知這孩子如此有能耐?
蕭易唐一听,喜上眉梢,他從小就知道三弟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家伙,知道他非池中魚,早晚會躍上雲端,果然,他沒看錯人!
餅了一會兒蕭老爺才回過神來,顫巍巍的道︰「德王不是在開老朽的玩笑吧?」
「這種事怎能拿來開玩笑?眼下他趕不回京城,正是因為他幫三皇子在嶺南辦事。」衛昀康面色凝重的道。
阿禮做大事去了?如果是這樣,沒關系的,家里的事,長輩都會幫他安排妥當,不必他費心。
「沒事,老二已經替他出門迎親,耽誤不了的。」蕭老爺說道。
衛時康點點頭,他不就是等迎親隊伍出去,這才上的門嗎?很快就有好戲上演了,看官請睜大眼楮慢慢瞧。
衛昀康刻意壓低嗓子,說道︰「請蕭伯父屏退左右,與世兄留下,昀康有要事稟告。」
不等老父發話,蕭易唐速速將下人支開,並留數人守在門外數尺處,發令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親自關上大廳的門。
此時,蕭老爺已經將德王請上座。
衛昀康見左右無人,這才開口,「謝謝蕭伯父與世兄原諒昀康的失禮,只是此事事關機密,不能與外人道。」
「我明白的。」
「左氏伏誅,人人皆知,然左傳中在嶺南買兵,組織軍隊,如今余黨見左氏遇劫,蠢蠢欲動,軍隊中有不少效忠左氏之人,正準備掀起戰事,若戰爭一起,生靈涂炭,百姓將流連失所,為一勞永逸,三皇子悄悄放走左同儒,讓他前往嶺南,與效忠者會面。
「去年阿禮返京,恰是領三皇子之命,到左同儒身邊,與之結交,成為左氏幕僚,如今他領命保護左同儒前往嶺南,目的是揪出那些效忠者,一一殲滅,消弭戰事,護我大魏江山。
「可是阿禮大意,兩名左氏黨羽吳文、李昌,發現他的真實身分,阿禮擔心壞了三皇子的事,決定先下手為強。沒想到對手武功不弱,阿禮只身與兩人交戰,卻不慎墜入深谷,如今下落不明……」
一乍一驚、一喜一憂,蕭老爺承受不了巨大的情緒轉折,倒抽一口氣,愣愣地癱在太師椅中。
「阿禮死了嗎?」蕭易唐急問。
「蕭伯父、蕭世兄,你們別擔心,阿禮墜谷同時,就有人深入谷底尋找。」
「找到了嗎?」
「只找到吳文、李昌的尸首,沒找到阿禮,依阿禮的功夫,我們相信他能夠全身而退,眼下,他肯定是躲在哪里療傷。」
「所以……沒死?」蕭老爺這才松掉堵在喉間的那口氣,緩緩回神。
「我相信阿禮還好好活著,他的武功是師父一手帶出來的,輕功更是不同凡響,絕對不會有事。」衛昀康對阿禮有信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不過死掉的吳文、李昌,已經跟在左同儒身邊七、八年,備受信賴,為怕引起左同儒的疑心,我們需要蕭伯父幫忙。」
蕭老爺沒回話,他還在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蕭易唐連忙接聲,「德王希望蕭府怎麼做?」
「除阿禮之外,三皇子還在軍隊里埋伏若干暗棋,為保護阿禮,我也派出幾名隱衛扮演阿禮的下人,在阿禮墜谷消息傳回京城時,我命令他們將吳文的尸體易容成阿禮,從嶺南運回來。
「這樣一來,失蹤的是吳文,左同儒不會再派人尋找阿禮,阿禮就會有足夠的時間養好身子,轉為暗處行動。再者,隱衛對左同儒謊稱阿禮發現吳文、李昌想殺掉左同儒,暗吞一筆寶藏,阿禮與他們起沖突,卻反遭殺害。」
「左同儒會相信嗎?」蕭易唐追問。
「會,數月前,左氏從京城運走一筆可觀財富,左傳中死後,寶藏失去下落,阿禮的死,將會在左同儒心底埋下懷疑,讓他不再信任軍隊里的效忠派。」
蕭易唐道「所以接下來,德王要我們為阿禮辦喪事?」
「沒錯,這是第一件事。幾天後,皇上將會以疑心蕭家與左氏勾結為由,親自下令查封蕭家各處商鋪,趁這兩天,蕭伯父得盡快安排好各個鋪面。蕭伯父且放心,等嶺南的事情結束,朝廷會下旨恢復蕭家清白。」
倘若蕭家為朝廷辦成這件大事,皇商身分不就唾手可得?連結到生意上的事,蕭老爺腦筋轉得飛快。
「我明白了。」蕭老爺終于找回聲音,「老大,你讓人去通知鋪面掌櫃……」
衛昀康打斷他的話,「蕭伯父,容昀康提醒一句,最慢,一個時辰內,阿禮的「尸身」將會被抬進蕭府。」
「好,我馬上命人拆下紅綢換上白燈籠,葉家那邊……」
「伯父不必操心,葉府是昀康的岳家,我早已派人去傳訊。」
消息傳到,衛均康拱手為禮,身退。
德王離府,蕭老爺立刻讓長子主持操辦喪事,自己則來到後院,向母親、妻子透露此訊。
喪禮井然有序地進行著,喜事變喪事,蕭家上下換上一副哀戚面容。
眼看大紅花轎離開葉府,葉夫人那顆心,總算擺了回去。
自從蕭易禮上門鬧過一場,她天天擔心婚事生變,好不容易挨到今天。
雖然蕭易禮沒親自上門迎親,可霓兒出了這個家門,他想賴也賴不掉了,霓兒成為蕭家婦,是雷打不動的事實。
蕭老爺拍胸脯保證,打死都不會讓那個妖婦進門,就算進門,也只能當個通房丫頭,絕不允許她生下蕭家骨血。
蕭老爺是個說一不二的人,蕭易禮那個心上人,能在蕭府活幾天呢?她倒好奇了。
雖然霓兒的嫁妝比不上葉霜那個下賤丫頭,但蕭家確實慷慨,他們用了半數家當,來娶霓兒進門吶,這份誠意,任誰都要感動。
「夫人,進去吧。」葉知瑾拂拂美髯,嘆道。
自從雲兒那件事之後,他走到哪里頭都抬不起來,這會兒霓兒的婚事成了,多少給他扳回一點顏面,接下來……
他轉頭對妻子說︰「夫人,接下來幾個丫頭的婚事,你得多費點心,如果姊姊們嫁得好,泰兒日後也會多些依仗。」
「老爺放心,我明白。」葉夫人婉順回道。
明白是明白了,但依仗?她可不敢想。
扁看葉霜那個死丫頭就知道,嫁出門,就把娘家撂一邊,幾次提醒她讓德王爺幫著,把自己親爹的官位再提一提,結果呢?人家當是耳邊風。
霓兒出嫁的紅帖早早送進德王府,一句懷相不好就推了帖子,死也不肯出面,讓葉家沾沾光。
這個忘恩負義的賤蹄子,也不想想葉家把她養這麼大,不過是讓她來露個面,居然這般拿喬,更令人惱恨的是,知道德王、德王妃不會回葉府觀禮,居然沒幾個官員上門賀喜,一場婚禮,客人稀稀落落、場面冷冷清清,霓兒心里有多憋屈吶。
那些官員是看不起身為商戶的蕭家,也是從葉霜和德王的態度明白,葉府和德王府的關系,沒有想象中那麼密切。
所以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庶女給泰兒撐腰?算了吧,拿她們換點白花花的銀子,給泰兒豐富家當,才是正經事兒。
夫妻回屋,雙腳還沒跨進大廳呢,就听見下人來報。
「德王妃身邊的嚴嬤嬤來了。」
哼!葉夫人忍不住輕哼冷笑,親妹妹的婚禮就派個奴才過來湊興,這麼看不起葉家?可要知道,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她不會年年都幸運。
「快快迎接。」葉知瑾連聲道。
「老爺,您這是在做什麼,不過是個下人。」葉夫人滿臉輕鄙。
「那不是普通下人,是皇太後身邊的人。」他口氣嚴峻,表情凝重,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她這才不甘不願地打起精神。
兩夫妻轉身迎了出去,嚴嬤嬤看見來人,面上沒有幾分恭敬,只是冷冷地端起態度,說道︰「屏退下人,進屋里談。」
葉夫人見對方沒有帶禮物上門,心里已經夠不滿,嚴嬤嬤又擺出這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簡直是火上添油,惹得她臉色鐵青。
葉知瑾卻是畢恭畢敬,把嚴嬤嬤的話當懿旨,飛快把下人全支到外面。
嚴嬤嬤壓根不理會葉夫人的態度,冷聲對葉知瑾道︰「王妃剛得到消息,讓我來提醒葉大人一聲,盡快把蕭家的婚事給退了。」
把蕭家的婚事退了?她以為自己是天皇老子嗎,人人都要听她?那賤丫頭也未免太把自己當成一號人物。
「德王妃說的是哪一國的笑話呢,花轎已經到大街上,說不定這會兒都抬進蕭家大門了,板上釘釘的事兒,哪還能退?」她冷言冷語諷刺道。
「王妃說的是不是笑話,葉夫人先听完,再做評斷吧。」
葉知瑾瞪了妻子一眼,暗斥一聲,「多嘴。」接著連忙轉身,請嚴嬤嬤坐下。
嚴嬤嬤入座,緩聲道︰「蕭易禮是左氏黨羽,已經被三皇子派人擊斃,棺材很快就送進蕭家大門,許是花轎上門,迎接葉姑娘的不是紅綢紅燈,而是素服白幡。蕭府這幾天就會被抄了,最快三天、最慢五天,如果葉府不想被牽扯進去的話,還是退親得好,盡快與蕭家切割得一干二淨,才是聰明做法。」
「此事是真是假?」葉夫人難掩驚訝,哪有這種事?定是胡說八道、栽贓陷禍,葉霜想必是看不得霓兒過好日子。
「不信嗎?葉夫人盡避派人往蕭家走一趟,便可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只不過……倘若葉姑娘已經進了蕭府大門,對不住,往後別怪王妃心狠,與葉家斷絕關系,出嫁從夫,王妃可不能為了娘家,害了丈夫。」
葉知瑾急道︰「我明白了,多謝嚴嬤嬤提醒,我立刻派人讓花轎轉回葉府。」
「嗯,別把事情弄得無法收拾,屆時王妃幫不了忙,別怨王妃心狠。」嚴嬤嬤落下話,轉身離開,一刻也不肯多留。
葉夫人還在猶豫著,葉知瑾已經派人出門阻攔花轎。
葉夫人越想越不對,急急扯住丈夫的衣袖,說道︰「嚴嬤嬤會不會是誆咱們的?說不得是葉霜那死丫頭見不得霓兒好。」
「你就這麼點心思?這種事能騙嗎?如果不是事實,哪來的棺材,蕭家好不容易能娶咱們霓兒進門,會觸自己霉頭,在這個大好日子掛起白幡?你也別閑著,把禮單拿出來,嫁妝一抬回府,馬上把蕭府送來的聘禮全挑撿出來,送回去蕭府。」
「為什麼要送回去?如果蕭易禮真的死了,蕭府自會亂成一團,哪還會在乎聘禮?就算聘禮送回去,皇帝抄家,還不是沒入國庫,蕭家也得不了好,不如就……」
「你腦子灌水了嗎,這種渾話也講得出來!現在不是蕭家要不要這些聘禮,是咱們要不要與蕭家斷得干干淨淨。不管消息是從皇太後還是德王爺那邊透出來的,都意味著上頭在看葉府的態度,只要我有一點搖擺不定,我這官兒是做到盡頭了,丟官是小事,要是像左氏那樣,弄到滿門抄斬,可就熱鬧啦。」葉知瑾說完,一甩袖,徑自出門忙去了。
被罵得狗血淋頭的葉夫人呆站在原地,回想左氏一族滿門抄斬、血流成河的畫面,脖子泛起一陣涼意,縮了縮身子。
錢重要、命更重要!她趕緊進屋,去把禮單給翻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