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史湘晴回屋里整理行李沒多久,穆語笙便來到醫館。
想起彎彎的不友善,她其實很猶豫,不知道走這一趟是對還是錯,但為了師兄,就算錯、就算被人掃面子,她也得試試,終究是她和左棠欠師兄太多。
死亡名冊上並沒有左棠的名字,雖然她心里清楚情況依舊不樂觀,但仍舊松了一口氣,只要左棠人還活著,他們就有機會相見。
于是離開府衙後,她在成陽縣的大街小巷到處奔走,逢人便拿著左棠的畫像問︰「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穆語笙的舉動引發了彎彎的同情心,她暗罵自己心胸狹隘,再加上向來不是心硬之人,見穆語笙憂心重重,她一把抽走左棠的畫像,托人畫上幾十幅,連同告示張貼在城里各處。
彎彎的主動出手相助,是穆語笙鼓起勇氣的最大原因,于是在大師兄去找二皇子的同時,她也決定要來找彎彎。
她︰看到彎彎就道︰「謝謝公主為民女所做的。」
彎彎客氣的回道︰「舉手之勞。」
「你的舉手之勞卻解決了我的困頓,所以我還是要向你說聲謝謝。」
「好吧,不客氣。」彎彎收下她的謝意。
望著她舒展的眉心,穆語笙心想,她應該不是討厭自己吧,所以是……討厭大師兄?如果她沒猜錯,是否表示兩年前兩人之間不了了之,有著別人不清楚的內幕?要真的有,肚子里的話還能說嗎?
輕咬唇,在這兒關鍵的節骨眼兒上,她竟猶豫起來,半晌,她一咬牙,決定豁出去了,好歹是一次機會,就算弄錯了,至少她已經試過。
輕啟珠唇,穆語笙道︰「路過京城時,我听到過很多關于公主的傳聞,你很了不起,我崇拜你。」
這話出自真心,沒有虛偽,彎彎看出來了,回她一個友善微笑,說道︰「你這想把謝謝討回去?好吧,還你,謝謝你的夸獎。」
彎彎的幽默,讓穆語笙按捺不住笑了,這一笑,千嬌百媚,風姿頓生,連彎彎都看得忘記眨眼,難怪程曦驊會這般迷戀。
她無法否認,穆語笙是個溫柔甜美、會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的女子,不過是短短幾句交談,她已經對她生出好感,再相處一段時間,怕是連和湘晴那樣的密友感情都會發展出來。
所以……唉,她果然是白痴,怨啥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況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她當然拍馬也追不上。再拉一個笑臉,把狹隘拋在一邊,她對自己說︰齊彎彎,請你千萬注意,三角關系已經夠復雜,千萬別再橫插一足。
天底下什麼東西都是復雜的比較精彩有趣,唯獨感情這回事,越簡單越幸福。她別再摻和了,就算心底割舍不下,也別教人看出端倪。
同樣凝視著她的穆語笙,心里想著,公主是個風趣女子呢,莫怪京城百姓稱頌,還能成為說書人口里的傳奇。
「公主,我能問你一句話嗎?」穆語笙問得小心翼翼。
彎彎板起臉孔,正色道︰「通常公主不會回答百姓的問題,但是彎彎會,如果你叫我公主……」她搖搖頭,兩只手的食指在嘴唇上打了一個叉叉,接著又道︰「如果叫我彎彎的話,我保證知無︰小言,言無不盡。」
她笑了,看來公主不只風趣,還聰明討喜。「好,我喊你彎彎,你也叫我語笙吧。」
「沒問題,不過為了公平起見,你問我一個問題,也要讓我問一個。」
「可以,你先問。」穆語笙爽快的道。
彎彎眼珠子轉了一圈後,凝定在她絕美的臉蛋上,問道︰「這問題有些交淺言深,如果不方便,你可以選擇不作答。」
「好,請問。」
「如果左棠已經不在了,你怎麼辦?」
老實說,這兩年來,穆語笙一直阻止自己思考這個問題,不過也該是時候逼自己面對了,于是她想了很久,苦笑道「左棠不在,我還有喃喃,他是我兒子,一歲多了,長得很可愛,我會扶養他長大,並且告訴他,他有一個多麼值得驕傲的好父親。」
「你一個人帶孩子不會太辛苦?有沒有考慮過程將軍?」話甫一出口,彎彎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關她什麼事,值得私下探听?萬一話傳到程曦驊耳里,他肯定又要沖到自己面前大發雷霆。
你就這麼想嫁給我?行!如果你不介意嫁入程家為妾,大可以讓皇上賜婚。
他曾說過的話一直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中,她的驕傲曾經被他狠狠踩過一次,難道如今她還要不知痛的再把自尊送上前,讓他一踩再踩才痛快?
她真想狠狠扇自己兩巴掌,再怒罵一聲,「齊彎彎,你真犯賤!」
穆語笙堅定的搖搖頭。「人人都這麼說呢,連師兄也這樣問過我,可我不能太自私。」
說完,她向彎彎伸出手。
彎彎低頭看著她有著老繭的掌心,不理解她的動作是為了什麼,考慮了一下,才將自己的手迭上去。
穆語笙牽著彎彎的手,一起走出醫館,兩人不自覺仰頭望著天上繁星點點,中秋剛過,夜風颯颯,正是秋涼好時節。
偏過頭,她沖著彎彎笑,婉約柔美的笑容讓彎彎看得心軟,果真傾國傾城、沉魚落雁,這樣的青梅竹馬,別說是從師弟身邊搶走,就是師父身邊都搶得。
「你知不知道,其實師兄不喜歡女人,尤其是柔弱縴細、楚楚可憐的女人。」
「為什麼?難不成他是……」Gay?!
彎彎倒抽一口氣,這個答案太驚人,隨即,程曦驊和軍中將士赤果著身子,在床上交纏的畫面浮上腦海——
「可是人家……人家的菊花未曾綻放……」小兵嗔道。
程曦驊勾起壞笑,俯身,覆上小兵柔弱的白皙身軀,菊花在秋風中綻放……
腦補的畫面一幕接過一幕,彎彎的眼楮瞠得不能再大了,難怪他那麼討厭她,討厭到什麼狠話都能撂下。
不能公開出櫃,坦承自己愛的是男人,已經夠辛苦了,她還處處逼迫,萬一父皇當真賜婚,他這輩子要怎麼辦才好?突然間,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殘忍的女人,當初她應該問他需不需要姊妹的,她可以教他做臉、染指甲,可以和他分享當女人的快樂……
彎彎浮想聯翩,精彩的表情變化讓穆語笙不禁莞爾,她光看就知道她想偏了,于是她清了清喉喃澄清道︰「師兄不是斷袖。」
「什麼?」剛剛她想的全是白想?
「我的意思是……」
穆語笙決定把話講開來,于是從師兄家里的連姨娘開始講起,講到程夫人的痛苦哀傷,講他對連姨娘手段的深惡痛絕,也講北疆女子的主動大膽,以及他對女人的偏見。
「在師兄眼里,所有女人都和連姨娘一個樣兒,唯獨我不同,因為我不是大家閨秀,師父收養我,教導我武功,我是一路野大的。你應該也看到、模到我掌心的繭了吧,那是握刀、練劍磨出來的,在師父的教育下,我學不來後院女子的手段,也學不會女子引誘男人的方法。
「師兄不懂女人,簡單地把女人分成兩種,一種是像我這種師妹的類型,另一種則是連姨娘那種類型,比較起來,不會耍心眼手段、有仇有恨就往臉上擺的師妹類型,對他而言是比較省心的妻子人選,他確實曾想過要娶我為妻,但是我和左棠成親了,他只能放棄這個念頭。」
「我听說當時他傷心得在你們的婚宴上大醉?」這樣的情景,她每想起一次心就忍不住抽痛一次。
聞言,穆語笙很不客氣的噗了一聲,捧月復大笑,甚至笑得眼角都擠出幾滴淚來。「師兄哪里是喝醉,他是讓左棠下藥了,左棠怕師兄鬧洞房,萬一師兄瘋起來,他可不是對手,但藥粉奈何不了師兄多久,半夜藥性退去,師兄醒來,生氣自己竟然會著了左棠的道兒,卻又不能沖進喜房把左棠抓出來痛毆一頓,只好沖進林子里舞了一夜的劍。」
彎彎難掩錯愕,難不成這才是事實真相,所以當初她听到的是以訛傳訛的版本?不對啊,大皇兄明明說過這是程曦驊親口講的,難道是穆語笙弄錯程曦驊的心思?
見彎彎不語,穆語笙又道︰「師兄確實提過,如果左棠不回來,他願意把喃喃當成親生兒子教養長大,所有女人听見這種話,都會感覺窩心,我也一樣,只不過我和師兄一起長大,比起其它人更懂他,我知道他這麼說不是因為喜歡我,而是因為責任感。從小我和左棠就是師兄的責任,每次我們兩個出問題,師父就找師兄處理,所以左棠不見蹤影,師兄即便跑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回來。」
她的這番話,可把彎彎之前胡思亂想和認定全數推翻了,可是話又說回來,那又怎樣?
他親口拒絕她,還說過許多嫌棄她的話,他把她的自尊在地上蹂躪過,就算他不懂女人,就算他只把穆語笙當成責任,但是喜歡與拒絕,這麼簡單的事,她還不至于不會分辨,所以程曦驊不喜歡她,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
「輪到我發問了嗎?彎彎。」
「好,你問。」
「你喜歡凌之蔚嗎?他真的是皇上替你選定的對象?」
「他是個好人,父皇確實有這個心思。」
「所以你不喜歡大師兄嗎?」
她的話惹得彎彎眉毛一皺。「為什麼這樣問?」
穆語笙有些受不了的噘著嘴,回道︰「因為大師兄喜歡你啊。」
什麼?!響雷轟過,這是天大地大的謊話!
程曦驊怎麼可能喜歡她?她沒看到他是怎麼摔她的,沒听到他是怎麼吼她的,沒見過他是怎麼對她冷漠的,什麼都不知道,她怎麼能夠輕而易舉說出這種沒天理的結論?!
「你不相信我的話?」穆語笙再嘆。「也是,大師兄的脾氣,哪個女人受得了,他不會說軟話,不溫柔體貼,更不會哄女人,再加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偏見,這些年多少女子愛慕他,都被他氣得轉身跑掉,何況大師兄遲鈍到連自己有了喜歡的女子也不自知。」
越听眉心皺得越緊,彎彎突然覺得頭好暈。「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先听我說,我為什麼會認為大師兄喜歡你,第一,師兄經常與大皇子通信,而大皇子的信里常常附上一張紙箋,字體娟秀,提議驚人,師兄把那些紙箋抽出來另外收藏,一次兩次,在夜里不斷細讀,有一回小兵把收著紙箋的盒子順手放到別處去,師兄急得差點掘地三尺,拚了命就只足為了要把盒子給找出來。
「再者,兩年前師兄從京城返回北疆,心急火燎地讓師父為他把脈治病,說他每次踫到某個人、想起某個人就會心跳加速,夜不成寐,滿腦子想的全是那個人,師兄還說,那女子醫術高超,怕是自己在無意間中了她的毒,可是無論師父怎麼把脈,都表示師兄的身子好得很,最後只好不了了之。
「這些事我原本並沒有擺在心上,直到在京城听到公主的傳說,以及兩年前公主和師兄之間的一些事,我才把所有的事給串起來,師兄說的那些奇怪癥狀如果不是中毒,應該就是相思吧,輾轉反側、夜不成寐,那是心里喜歡上了才會有的情況呀,何況有誰能擔得起師兄一句醫術高超?而能夠在大皇子的信里夾帶信箋的,應該不是普通人,如果是公主,就說得通了。
「盡避如此,我還是不敢確定,公主就是大師兄心里的那個人,直到今日二皇子說凌之蔚是皇上看上眼的駙馬人選,師兄那臉雖然比鐵板還硬,可多少看得出來,他的臉色實在難看到了極點,所以我想,大師兄是喜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