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全天底下的女人,都希望身邊的男人是個英雄,在危險的時後跳出來保護自己,程曦驊,你是我貨真價實的英雄。」
他明明高興得半死,卻酷酷地回答,「不過是顆小石子算得上什麼英雄?如果是幾把飛箭,還勉強可以算。」
小雪在旁邊听見,偷偷拉了霜降在耳邊說︰「真不曉得公主怎麼會看上程將軍,嘴巴不甜又不愛笑,硬邦邦的,像塊木頭似的,怎麼看還是凌大人好。」
霜降說︰「你傻啊,咱們公主旁的不喜歡,就愛英雄,你沒看過公主雇人寫的那幾本小說,哪一本不是在講英雄故事。」
「是厚,我怎麼沒想到,公主最喜歡喬峰了,你說說,那個喬峰和程將軍像不像?」
「喬峰的命那麼壞,程將軍才不像啦,看到喬峰摔進山谷那幕,我哭了好久。」
「可不是嗎,公主這麼好的人,一定要和程將軍快快樂樂,白首偕老。」
她們說得很小聲,彎彎听不見,但程曦驊可是練武之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喜歡英雄,他揚起笑眉,湊近她耳邊說︰「以後有人再敢拿石頭丟你,你就報上我的名號,讓他們不怕死的盡避動手。」
他的言下之意是,不管他在不在,都是能夠保護她的英雄。
然而彎彎卻是睨了他一眼,不懂他莫名其妙蹦出這句是什麼意思,只道︰「你以為我人緣這麼差,走到哪里都有人丟石頭?」
他們對話經常會出現這種對不準彼此意思的情況,是有點糟糕,不過她允諾了,心里有什麼事都會明白告訴他,免得他東猜西猜猜不透,而他也會努力改變,努力把心思說得明白清楚。
再多給他們一點時間相處,他們定會培養出默契,以後只消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便能了解對方的心情。
所以今晚,離別的前夕,他要把話對她說清楚。
等彎彎吃飽後,程曦驊拉著她走離人群,他背對著火光,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陰影。
他幽幽的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我會給你寫信,會把《天龍八部》寄給你,你閑時可以看。」
「好,我也會給你寫信,但是你可不可以別再收別人的禮物?」他心心念念的就是這件事。
「這點難嘍,此次回京,恐怕夾道歡迎的百姓不少,要是他們送禮物,我這麼親民的公主怎麼可以拒收?」她明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卻要說那些五四三,想著想著,她忍不住笑了。
真不應該這樣對待即將上戰場的將軍,但……是女人的貪心,她貪心地希望他把自己掛在心上,即使以妒嫉的方式也行。
「那……不要收凌之蔚的禮。」
搖搖頭,她笑得眉彎彎、眼彎彎,連嘴角都彎得誘人,要不是現在身在古代,防礙風化會被浸豬籠,她導就湊上前,狠狠親他一口,她的英雄怎麼這麼可愛!
「你笑,是因為還想收嗎?」程嗉驊覺得心悶悶的。
彎彎搖搖頭,笑著回道︰「我已經和他把話說清楚,父皇不會賜婚,我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其實……」
「其實什麼?」
「凌家是清流名門,對名聲再重視不過,雖然輿論對我友善,但我的行為終究是驚世駭俗,若沒有聖旨壓著,恐怕凌家長輩不會樂意讓我這個公主進門。」
「別妄自菲薄,你很好。」
「我知道我很好,但能欣賞我的人不多。」
「我能。」他說得斬釘截鐵,然後又補上一句,「我父母也能。」
這點彎彎絕對相信,當年他的父母就夠驚世駭俗的了,比起他們,她只是小Case.「那好,我等你回來,等你親自到我父皇面前提親。」
「我保證,不會超過半年。」
她點頭,他說什麼,她都信,信任是維系感情的第一步。
程曦驊突然話鋒一轉,問道︰「你看過我寫給槐容的每一封信了,對不?」
「對。」
她訝異他的想法,所有的武將都是在戰場上爭功勞的,如果沒有戰爭,等同于失去了舞台,他想要再晉升的機會渺茫,可他竟然提議兩國百姓貿易通商,以換取和平,這個點子得到大皇兄的全力支持。
打仗,燒的不光是人命,還有大把大把的銀子,如果能省下這筆開支,第一個會出來跳舞的,肯定是戶部尚書。
他在信里分析了北夷部落的權力分布,以及北夷國王幾個兒子的個性,以及與其合作的可能性。
這個念頭不是突發奇想,而是已經計劃好幾年,從分析局勢到籠絡達西布,再到鏟除對大齊不友善的皇子,一步一步再一步,直到八個月前,他確定北夷國王年老,一心想在生前並吞大齊、創造輝煌偉業的他,讓兒子四處召集各方部落,預備一舉攻下大齊。
五天前,北疆傳來最新的消息,北夷國王已經征召十二萬兵馬,只待集結完畢,便會對大齊發兵,程曦驊才會突然決定整裝回北疆。
彎彎曾經問過他,「這種時候,你到成陽來,好嗎?」
程曦驊笑道︰「我不離開北疆,他們怎麼會相信皇帝多疑,召我回京,君臣心生嫌隙?」
彎彎這才明白,他連到成陽尋找左棠都是經過推敲設計的。
他離開,北疆軍練並沒有懈怠,每天隱衛來回兩地,傳來最新消息。
餅去他崇尚光明正大,一槍一刀,用實力爭取勝負,但他的光明正大被彎彎嘲笑了,她在回信里說——
晉文帝滿口仁義道德,結果呢?晉國覆滅,改朝換代,如果大齊用晉文帝這種人當將軍,北夷鐵蹄遍踏京城地,指日可待。
什麼兵法軍法通通都是假的,以最少的人,打下最多的城池、殲滅最多的敵人才是真的。
所以他改良炮竹,用來驚嚇北夷士兵的坐騎,讓它們臨陣瘋狂,他在城門前五百尺遍埋蒺藜,步兵上前,別說攻城,兩條腿得先報廢,綁了沾油的火箭、布滿銳刺的盾脾、涂滿牛油的城牆,以及冬天最好的武器——冰雪,再加上一堆在彎彎建議下反復改良、沒人見過的武器……
他只有八萬大軍,卻有十足把握,可以在戰場上發揮十五萬大軍的效果。
待滅去剩下的王子,達西布順利當上北夷國王,兩國的和平指日可待。
想起齊槐容一本又一本的通商計劃冊,他的心為之澎湃,他衷心期盼那日的到來。
「既然你已經看過信,就該明白,這回我有九成的把握。」
彎彎點點頭。「我知道。」
「待戰事結束,班師回朝,我立刻向皇上提親。」
「好。」她會耐心等他回來。
「只不過……這次我要帶走一個人。」
左棠嗎?不對,左棠跟他走是理所當然,那麼是……「誰?」
「柏容。」
「你要帶二皇兄去北疆?!不行,母後絕對不會答應的。」
她比誰都清楚,母後在這件事情上頭有多堅持,她害怕二皇兄投身戰場,明知道他好武厭文,明明一心想圓滿孩子對未來的夢想,明明就是個腦筋文明、思想開放的穿越女,但是對二皇兄投入戰場之事,她始終不肯松口。
「我知道,所以需要你幫忙。待我們離開後,你先幫著隱瞞柏容的行蹤,等你領著御醫回到京城後,我和柏容已經快馬加鞭抵達北疆。」一到北疆,投入戰場,將在外,君令不受。
「你打算先斬後奏?」
「對,我必須這麼做。」
「為什麼?是為了情義?還是為了朋友兩肋插刀?二皇兄求助于你?」他們這對哥兒們的感情會不會太好了,二皇兄向大皇兄求助過好幾次,大皇兄都沒松口,對曦驊一提,他就忙不迭點頭?
「這場戰役當中需要一個英雄。」程曦驊道。
彎彎滿面疑惑。「我不懂,你就是那個英雄啊,為什麼……」一直以來,他都是讓北夷聞風喪膽的英雄。
「這些年我立功太快,品秩也升得太快,我相信朝廷里肯定有不少人眼紅,背地里中傷我的人也不在少數,再加上皇上對父親的重用,皇後娘娘對母親的友誼,流言蜚語從沒間斷過。」
「問題是父皇母後並不在意。」
「我很清楚,皇上不是耳根子軟、疑心病重的人,但君臣之間受不得有人心的挑撥,倘若長年下來,局面會演變成怎樣,我想你比我還明白。我父母並不在乎名利權勢,當年遷居北疆是迫不得已之舉,能夠風光返京、與家人團聚,他們心願已了,大海中沉浮了一輩子,只想求得安穩。
「我不是沒想過隨著父母回京城定居,但兩年前北疆情勢詭譎,卻沒有官員能夠撐起場面,再加上父親腿疾復發,必須返京休養,我不得不留在北疆,可是我不會一直留在北疆,父母只有我這個獨生子,我也想承歡雙親膝下。
「倘若這次戰役如所估料的進行,北疆土地也許會再擴大一倍,這是彌天功勞啊,到時皇帝怎能不封我一個鎮北王?鎮北王得長駐在北疆,到時我父母親怎麼辦?何況鎮北王這個名頭太大,我年紀輕輕就得到爵位,背地說話、遭人眼紅陷害的事兒還能少了?你很清楚,我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不會虛與委蛇,到時候……」
「到時候我會幫你。」
「你幫不了我,若是到時皇上把最疼愛的女兒嫁給我,你以為他們只會眼紅而已嗎?恐怕全身都會轉為赤紅吧!有心人的挑撥離間,早晚會讓你夾在中間難做人,而我珍惜和槐容、柏容的感情,也不願意友誼變質,所以與其我受封,不如讓柏容承擔這份功勞,由他來當鎮北王,封爵後,柏容的身分定下,那些有心挑撥槐容和柏容兄弟爭東宮之位、從中替自己謀求進身的大臣們,哪還有余地慫恿、離間兩人?
「再者,北疆國界定下,兩國的貿易通商需要有文官襄助,如果柏容當上鎮北王,官員們隨二皇子同往,自然不會認為到北疆是發配充軍,而是晉身進級。這兩年以來柏容四處出皇差,他為人豪放慷慨,願意跟隨他的臣子不少,到時有才有賢之人相繼前往,有那麼多的人才長駐北疆,北疆自然能夠發展得更快。」
「你顧慮到程伯父、程伯母,顧慮到朝堂、父皇、大皇兄和二皇兄,你替所有人全都設想了,那你自己呢?這個計劃從無到有、從一個念頭到步步為營,是你一點一點慢慢布置經營出來的,那是你的心血、你的成就,你怎麼舍得放手讓給別人?」
「有舍才有得,舍去鎮北王,卻讓我得到一個齊玫容,我完全沒吃虧,反而還佔了便宜,況且打了那麼多年的仗,親眼見過無數同袍好友死在我面前,生生死死,我真的厭倦了,我也想要自由自在,過過平凡人的生活。」
想得多周到啊,這個計劃對程家長輩好,對父皇、大皇兄、二皇兄也好,對朝堂好、對百姓好……所有人都是這場計劃里的贏家,唯獨他這個從頭到尾、流血流汗的男人,什麼都得不到。
做人干麼這麼英雄?干麼這麼我為人人?他就這麼想當喬峰嗎?不要,她才不要一個悲劇英雄。
何況,她不認為只有這些原因,他能夠把所有事都算精算準了,怎麼會漏算父皇不會讓她嫁太遠?可是北疆的多年經營,是他的心頭血啊,倘若為了她放棄,她怎能沒有負欠罪惡?
她又更認識程曦驊了,這個男人不會耍浪漫,不會搞小手段,一旦認準了,只會真心實意、全心全意替她著想,所以她不是犯賤界教主,她是慧眼獨具,是目光犀利,能從茫茫人海中挑中他,是她人生中最重大的成就。
他勾起她的下巴,撫開她皺成一團的小臉。「干麼用這樣的表情看著我?」
彎彎猛搖頭,她才不要這樣自私,她可以求父皇啊,為愛走天涯這種事,父皇不懂,母後一定能夠理解。
人生在世,真愛難求,母後也是穿越者,她一定會支持自己的,只要母後同意了,父皇也一定會妥協,如果父皇打死不肯,她就一哭二鬧三上吊,再不成就剃了頭發當姑子去,她不要他為自己放棄這麼多。
所以她連連搖頭。「不行的,二皇兄不能跟你去北疆,我要把他帶回京城,母後離不開他的,話說得好听,什麼一身武藝,說透了,就是會一點花拳繡腿,要真的面對敵人,二皇兄肯定會嚇得腿軟,不行不行,二皇兄就是個紈褲,要是他發生危險……」
彎彎亂七八糟地說著,說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講了什麼,只曉得自己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緊張,越說越覺得……他是喬峰。
沒見過她這麼激動,她的惶惶然傳達到他心中,他誤以為她是替柏容擔心,于是一把將她擁進懷里,在她耳畔低聲道︰「別怕別擔心,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則需要苦難,柏容比你想象的更具才干。如果你真的這麼擔心,我以性命起誓,絕對不會讓柏容傷到一根頭發。」
他又弄錯她的意思了,可是她說不清楚,她明明平常口齒伶俐得很,這會兒不曉得為什麼,舌頭居然打結了。
她真正想說的是——
你別當喬峰,別當悲劇英雄,既然二皇兄有本事才能,他想要的爵位會親手去爭,不需要你讓位,二皇兄的性命重要,你的命對我一樣重要……
她想要說的話一大堆,可是在臨別的這個夜晚,居然噎住了,居然厘不清脈絡,無法向他傳遞她真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