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的六小時跳票了,男人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晚間十點多。
夏光樺想,她大概明白為何男人會一口氣塞了五張千元鈔給她,若是照著現況分析,對方就算是天亮了才出現,她也不會太意外。
「你還好嗎?」皺著眉,她斜倚著門框,看著一身狼狽的男人。
「嗯?」男人眉一挑,「為什麼這麼問?」
「你自己沒感覺?」
「什麼意思?」
「你這里……」她在自己的右額頭上比劃了下,「流血了。」
「啊、有嗎?」男人似乎真的沒自覺,他抬手一抹,看了下自己的手,上頭果然沾了血漬。「哦,這個啊,不要緊的,小傷口而已,待會清理一下就好。小翔呢?今天有吵鬧嗎?」
「還算乖吧。」她聳聳肩,這才由門邊退了開來,讓對方進門。
孩子就躺在沙發上,睡得香甜。
男人見了這畫面,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苦笑。「你這沙發什麼牌子?這麼好睡。」上次是,這次亦是。
夏光樺听了,聳聳肩,不以為然,「我想問題應該不是出在沙發上。」
「不然是?」
她指了指電視機,「我故意挑難看的。」
「原來如此,」他笑了出聲,「我居然沒想過這點。」
「你下次可以試試。」
「我會的。」語畢,他走到沙發前,作勢就要抱起孩子。
「對了,那個——」她出了聲。
男人停下了動作。
「你額頭上的傷口……」她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把話說出口,「我還是幫你處理一下吧?」
雖然是毫無根據的猜測,可她就是覺得這男人不會善待自己。
「哦,別麻煩了,只是皮肉傷,不會怎麼樣。」男人婉拒。
「是啊,既然只是皮肉傷,不會太麻煩的,」她打斷了他的話,冷著臉,似笑非笑的說︰「如果是血流如注的那種傷口,我就會請你出去了,別死在我這里。」
「……你說什麼?」
「開玩笑的,別露出那種恐怖的表情。」真是,這男人好沒幽默感。「你在這里等等,我去二樓拿個急救箱。」
說完,她跑上樓,拿了東西又跑下樓,然後幾乎是以抱怨的口吻道︰「坐下吧。你這麼高,站在那兒是打算等我拿鋁梯過來嗎?」這家伙可能有180那麼高。
對方尷尬地笑了笑,照著她的話,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其實你真的不用大驚小敝,這種傷口就算不理它也會自行痊癒。」
「最好是。」她嗤笑了聲,「以前我也是這樣想,結果你猜猜我的下場是什麼?」
「是什麼?」
「蜂窩性組織炎,在醫院住了一星期。」
「……好吧。」男人閉嘴了。
她夾了顆棉球,沾了碘酒,在他的傷口上輕抹了兩、三圈。
這時她才發現,男人有一雙深邃漂亮的眼楮,一對濃眉整齊有型,鼻梁齊勻高整,唇瓣菱線分明。
整體來說,他有一張陽剛威嚴的臉,卻又不會顯得粗獷老成。這大概就是光榆所說的「帥」吧……
「咳咳,」她回過神來,強迫自己分散注意力,「那個,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我姓孫。」
「孫什麼?」
「時郁。時間的時,濃郁的郁。」
「哪有人會用‘濃郁’來解釋自己的名字?」她笑了出來。
「不然你說說看,你會用哪個詞來解釋我的名字?」
「我會說那是一個‘有’、一個‘耳朵’。」說到這兒,她扔掉了棉球,再取來一顆新的,重復相同的消毒步驟。
他看著她流暢的動作,「那你呢?」
「我?我什麼?」
「問了別人的名字,總該報上自己的吧?」
「我哦,夏天的夏,光明的光,然後一個木,一個華。」
他听了,側頭想了幾秒,「夏光樺?」
「听起來不太像女孩子的名字吼?常有人打電話來會說‘請找夏光樺先生’呢。」
孫時郁笑了笑,沒說什麼。
這年頭都有女人的英文名字取作Charlie了,區區「光樺」算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實在不認為眼前的女人會在意那種事。
他轉頭看了看,她住的地方說「髒」是不至于,但「亂」是肯定的。
扁是玄關上那根木制衣帽架就已經夠像是棵聖誕樹了,這女人顯然把自己所有的衣服全都掛了上去。
客廳的茶幾更是不用說,他懷疑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在上頭找到空間擺放一個便當盒,因為上面滿滿是筆記本、漫畫書、雜志、杯子、紙張、筆、信封、廣告單、牙線、棉花棒、調味料瓶、防曬油、作用不明的藥膏、一排吃了一半的普拿疼,然後又是杯子……他突然對這個女人起了點好奇心。
「你是做什麼的?」
「問我?」
「不然我問誰?」
「呃……」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啟齒,畢竟「漫畫家」這種職業很特別,懂的人崇拜,不懂的人唾棄,而她的家人恰恰好都是後者。
見她面有難色,孫時郁識相地笑了笑,道︰「沒關系,不方便說也不要緊,我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其實,他要查出這種事情根本小菜一碟,完全沒有難度。
「不是的,不是那個意思啦……」她呵呵干笑了下,看了他一眼,「我只是不確定你能不能了我的工作。」
「什麼意思?」
「我的工作是畫漫畫。」
他愣了下,消化了她的字句,「你是說……漫畫家?」
「你看吧?就是這種表情。」她自嘲地笑了聲,伸手從急救箱里撕了張OK繃,輕輕貼在他的傷口上,「如果你別問我畫一頁賺多少錢的話,那我會很感激你。」
「我為什麼要問那種事?」他被質疑得很無辜。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問那種事?」
自她有記憶以來,這兩個問題的順序彷佛是不變的真理,就像是春天之後,夏天緊接著來一樣。
「那你呢?」她反問。
「什麼?」
「問了一個人的職業,至少該報出自己的吧?」她撿了他的話。
白天見他十萬火急地趕回工作崗位時,她就一直在猜想,這男人究竟是做著什麼樣的工作?是某種安全系統的工程師,還是人命關天的外科醫師?
兩個好像都是個黃金夢幻職業呢,呼呼呼呼……她傻笑在心,不由自主地開始在腦海里編織她的少女夢。
孫時郁突然抬手指著額頭上的傷,道︰「這個傷口是我在幾個小時之前,追捕通緝犯時弄傷的。」
「追捕什麼?」听到關鍵字,她回過神,有些不確定的問。
「通緝犯。」
她傻愣當場,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一般人遇到通緝犯的機率是多少?
「你的意思是——」
「對,我在刑事局上班。」
也就是說,他是警察,她最討厭的警察。
少女夢突然碎成了一片片,紛飛四散,飄向大海,她啪的一聲闔上急救箱,站起身,一臉肅然,「那就先這樣子吧,我該開始工作了,大門在那兒,不送。」天壤之別的態度令孫時郁有些錯愕。不過,他沒有追問原因的打算,至少暫時沒有。
他抱起了自己的孩子,「那麼,我們先回去了,晚安。」
她板著臉孔,不作聲。
「今天謝謝你幫忙,再見。」他離開了,順手替她將門帶上。
夏光樺靜靜地看著那扇門,心里有股難以言喻的煩悶。
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在路上邂逅了一個聊得來又條件好的男人,一問之下才發現對方竟是自己最討厭的星座……
那麼,她該相信自己的感覺,還是相信自己的經驗?
「不行,這樣很不妙。」
盯著白板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周靜瀟面色凝重,分析著情勢。「我們現在只有動機、間接證據,唯一的證人還是個詐騙前科犯,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起訴書要怎麼寫。」
「果然還是不行嗎……」
雙手抱胸坐在檢察官室里,孫時郁的眉頭深鎖。為了這案子,他已經勞心費神了將近半年,卻始終抓不到能夠起訴首腦的鐵證。
「就我們現有的證據來看,我認為太冒險了。」她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前,雙手交疊,托著下巴。
兩人就這麼陷入了沉默,各懷心事,都在腦袋里思考著可行方案。
「不如……」半晌,周靜瀟打破了沉默。
「嗯?」
「放棄以殺人罪來起訴他,找找看有沒有其他的案子能跟他扯上關聯。」孫時郁愣了下,有些困惑的道︰「但他至少已經殺了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他自己的老婆。」
「我知道,這我跟你一樣清楚。可是,你必須面對現實,那老狐狸的雙手比任何人都干淨,一向都是別人替他辦事、替他善後;更何況他有一群小弟可以證明他的妻子背著他爬牆,他的律師大可說這是一時氣憤所做出來的行為,到時候……」周靜瀟聳聳肩,道︰「我不知道,搞不好一年半載就出來了,小弟甚至會沖出來大喊‘是我幫大哥打死那個賤女人’,這些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你現在的方向是?」
「從一級毒品著手吧。制毒和販毒都是他們主要的金錢來源,我相信那條老狐狸絕對不會經過其他人的手,只要逮到直接證據,就能求處重刑。」
「這樣說是沒錯,但以往我們逮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