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晚餐吃過了沒?」她問。
「不太確定。」
「什麼叫作不太確定?」
「我不知道一個御飯團能不能算是晚餐。」
「呃……那我去冰箱看看有什麼可以弄給你吃好了。」說完,她起身,作勢就要走向廚房。
他卻也跟著站起,制止了她。
「不用麻煩了。時間也不早,我先帶小翔回家,你休息吧。」說完,他拿出自己的皮夾,支付了今日的薪水給她。
她接過手,突然覺得那幾張鈔票有些沉重。「我說啊,你要不要少算點時薪給我?」
「為什麼?」他皺眉,笑了,「哪有人賺錢還嫌時薪高的?」
「因為……該怎麼說……」她支吾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最初,他以時薪七百來利誘她;後來,她因為拿得很心虛,于是主動要求「以量制價」。
她表示既然自己已經從臨托升等為正式的保母,那麼她可以算他便宜一點,一小時四百就好,畢竟她沒有保母執照,也只算是基于友情幫他帶孩子。
可她最近仔細計算了下,覺得自己還是很無良,畢竟她不是時時刻刻都在照顧孩子,小翔已經六歲了,很多事情都能自理。
他可以自己吃飯、自己上廁所、自己寫作業,甚至累了就自己找床睡覺,她根本沒花上什麼心力。
「你自己都沒算過嗎?照這種模式支付下去,你的薪水搞不好有一大半都被我賺走了。」
他听了,笑了笑,不以為意,「你會不會替我顧慮太多?」
「我雖然不是很聰明,但至少還懂得不能殺雞取卵的道理。」
「我現在變成雞了?」
「而且是會下金雞蛋的雞唷。」
「夠了你。」他被她逗得笑出聲,道︰「放心吧,出生入死的代價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少,我絕對支付得起你的時薪。」
夏光樺說不出話來,心里好悶。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態,可她就是不想再賺他的錢,尤其這是他出生入死賺來的錢。
她那陰郁的表情讓他有些在意。
「還是你其實不太想繼續這份工作?」他擅自猜測了她的想法,「是不是覺得太累,吃不消?」
「呃,倒不是因為這樣……」
「你還得畫稿子不是?」
「是呀,但我可以半夜畫稿、白天睡覺,晚上幫你照顧小翔。」
「這樣你到底一天睡多久?」
「最近畫稿的壓力是比較大沒錯,但……」她歪著頭計算了一下,「大概四小時吧?哎呀,無所謂啦,我年輕力壯,頂多就是睡少一點——」
一句話未完,他突然伸手撫上她的臉頰。
「你睡太少了。」他的手勁極為溫柔,撫觸里甚至有著一股對她的憐惜。
她因他突來的舉止而驚愕,整個人渾身僵硬、繃緊了神經。她毫無反應,只是瞠大雙眼地看著他。
「黑眼圈愈來愈深,你真的撐得住?」然後,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道︰「如果吃不消的話,可以讓我知道,我會再去找其他的臨托保母。」
她根本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
「你有听到嗎?」
「啊,有!」她如夢初醒,慌亂應聲。
靜靜凝視著她,他並不是沒注意到,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最近瘦了一些,氣色也不比從前初識的時候好。
他知道這女人一定瀕臨透支了,只是逞強著不說。
「還是你需要我來照顧你幾天,像是坐月子那樣?」他開玩笑似的道。
「你?照顧我?」她笑了聲,不搭理他的胡言亂語,「你還是想辦法好好照顧你自己吧,大忙人。」顯然對他沒什麼信心。
正巧,他這個人就是不太喜歡被看扁。
棒了兩天,他請了一天的特休,七早八早拎著一袋生鮮蔬果,憑她給的那把鑰匙進到了她家。
屋內安安靜靜的,這時間她大概還在睡吧?
輕手輕腳爬上樓,她卻不在臥房里;他納悶了下,來到她的書房,發現她竟然趴在工作桌上睡著了。
他皺了眉頭,心里的酸澀與不忍像是咬了一口檸檬,軟了他的牙根。
「光樺?」他低聲喚了她的名。
見她沒反應,他走到她身旁,俯身在她耳邊又喚了一遍,「夏光樺,別睡這里了,去房間睡吧。」
她仍是沒反應。
他嘆了口氣,干脆將她打橫抱起,走向臥房。
突來的輕飄感讓她稍稍醒了過來,但那也只是一瞬間,她朦朧地看了他一眼,便又不當一回事地繼續睡。
他忍不住苦笑。這女人的戒心會不會太低了點?
一路將她抱進了臥房,直至將她輕放在床上,她都沒再睜眼。
想必她一定是體力透支了許多天,才會睡得如此沉。
他坐在床邊,低頭凝視著她的臉蛋,情不自禁地曲起食指,指月復在她的頰上輕觸了下。
「睡美人,你睡得這麼香,不怕我趁機對你怎麼樣嗎?」他低喃著,卻不知道是對著她說,還是對著自己說。
須臾,他收回了手,轉身離開了臥房,因為怕再繼續這麼待著,他想踫的就不只是她的臉頰而已了。
幾個小時之後,夏光樺被食物的香氣給誘醒。
強忍著濃濃睡意所帶來的痛苦,她迷迷糊糊地撐起身子,心想是哪家人這麼沒道德,大白天就在煮這種香死人的料理。
她幾乎是閉著眼楮模到了窗邊,正打算把窗戶給關上——嗯?等一下,她什麼時候回到房間的?
敝哉,她明明記得自己是在書房里畫稿啊,莫非她趕稿趕到靈魂出竅、胡里胡涂爬回房間里去窩床?
算了,那一點也不重要。
她的意識在清醒的瞬間就已經被這陣陣飄香給綁架了,她還聞到了濃濃的九層塔香氣。
那是哪一道菜?是三杯雞還是炒蛤蜊?香氣充斥了整個房間,簡直就像是嘲笑她這個只會啃面包吃餅干配咖啡的魚干女。
一想到這里,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下床。
可惡,等她刷牙洗臉之後,她要到超市對面那家快炒店去瘋狂點他個四道菜來犒賞自己——雖然她不知道是要犒賞自己什麼。
梳洗過後,她走下樓,可才踏沒幾階,她就看見孫時郁大方地坐在客廳里翻閱雜志,她嚇得差點直接從階梯上滾下去。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里?」她駐足在階梯的中間,錯愕不已。
他看了她一眼,失笑道︰「這是給我鑰匙的人該講的話嗎?」
「唔……我的意思是,這時間你不是應該在上班?」
「我總能休假吧。」
「那你在這里干麼?」
「看不出來嗎?」他的視線瞥向餐桌方向。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有一桌的菜。
原來她剛才聞到的香味都是來自這一桌。她愣了幾秒,怔怔地步下階梯,走到餐桌前。
「你醒來得正好,剛起鍋不久,應該還沒涼,我正想著該不該去叫你起床。」
「這些都是你做的?」她回頭看了沙發上的人一眼。
「當然。」
「騙人!」她自尊心受創了,「你怎麼可能會做菜?」
「食譜多翻幾遍,照著做能有多難?」他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低頭繼續看著手上的雜志。
「可是……」比起追問是哪本食譜這麼好用,她更好奇另一件事,「你難得休假,為什麼不在家休息?」
「我不習慣閑著沒事做。」他從容地翻了下一頁。
「什麼呀?」她笑了出來,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答案。「不習慣閑著,那你干麼還休假?」
他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道︰「因為我在想,你平常都已經吃得很隨便了,趕稿的時候肯定只吃手邊的垃圾食物吧。」
糟糕,被發現了。
可她隨即回過神來,打哈哈反駁,「唉唷,哪有你說得那麼夸張,別看我這樣,小翔下課回來我總要煮點像樣的東西給他吃吧?所以我不是只吃垃圾食物哦,我也是有在吃正場?養的食物。」
「你的意思是,除了晚上那一餐之外,其余只吃垃圾食物?」
「……你一定要分析得這麼精闢嗎?」
「抱歉,職業病。」他輕笑了聲,然後闔上雜志,「別顧著說話,先吃點東西吧。」
說完,他走進廚房,拿了兩副碗筷。
都已經一點半了,他似乎也還沒吃午餐的樣子。是因為在等她起床嗎?她坐了下來,接過他盛來的白飯,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
那是一種睽違多年、被人呵護照顧的感覺。
自從她離開老家,獨自來到台北打拚之後,已經很久沒有人會這樣子盛飯給她了,就算李建山偶爾會替她帶飯來,多半也只會吼一句「喂!女人,吃飯了,再不下來我把你的份也吃光光」等等不怎麼有良心的話。
她扒了一口飯,配了一口菜,突然想起前兩天他說過的那句「還是你需要我來照顧你幾天」的話。
原以為只是無心的.一句玩笑話,沒想到他真的兌現了,她忍不住抬眸偷偷瞄了眼坐在對面的男人。
他的吃相端正,看得出來是受過良好的教育。雖然上回跟他去吃牛肉面時就已經知道了,可她還是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干麼?」他感覺到了她的視線。
「沒有啊,哪有干麼。」她心虛,連忙撇開目光。
他揚起唇角,笑得很保留,半晌又說︰「等等五點我自己去接小翔就好。我想他來了一定會纏著你,所以晚上我就不帶他過來了。」
「哦。」她應了聲,沒有多說。
她明白他是在為她爭取包多的畫稿時間。思及此,她的唇角不自覺地提起淺淺的弧度。
「謝謝。」她忍不住說了心底話。
「謝什麼?」
「全部。」
不管是為了這豐盛美味的一餐,還是為了他那不易窺見的體貼,抑或是謝謝他為她的人生帶來不一樣的變化……
總之,這一刻,她突然感謝小翔那天迷了路、找錯門,然後老天爺把他倆帶進了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