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了,楊郁嫻毫無起色。
醫生也說得很明白。
「除非是奇跡,不然她應該很難再蘇醒。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而在聖誕夜的那一晚,更是直接對他宣告了一個殘忍的事實——
「楊小姐的狀況如果下個月還是沒有好轉的話,家屬可能就會考慮移除維生器,讓她解月兌。」
李霆慎听了,是震驚,也是錯愕。
「為什麼?她的狀況不是一直都很穩定嗎?!為什麼突然要拔管?不行,我不同意,說什麼我都不可能會同意!」
他忍不住提高了聲調,也不在乎來來往往的人是不是正在盯著他。
主治醫師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顯得有些為難。他支吾了幾秒,才緩緩啟口,像是在安慰他似的。
「李先生,我明白你很愛你的女朋友,可是……因為你不是她的家人,我們實在不能以你的決定來辦事。」
那句話,像是一巴掌直接摑在他臉上,打醒了他。
醫生說的沒錯,他不過就是她的情人而已,憑什麼決定她的性命?
是啊,憑什麼呢……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回病房里。
回到楊郁嫻的病床邊,他不自覺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真的瘦了許多。不過想想,這也是當然的吧!整整一個多月,她只能像這樣躺在床上,從未進食,唯有依賴營養針。
他想起了過去那段生活。
幾乎每天晚上,他都帶她四處去品嘗美食,她臉上總是掛著幸福洋溢的笑,吃得高興、吃得滿足。
扁看她吃他就飽了——不管是生理上的,還是心靈上。
回憶一幕幕在他腦海里重現,也幾乎令他崩潰。他看著那張貌似鐘湄芳的臉龐,再一次感受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不懂,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考驗他?
眼眶一陣熱,緊握她的手不自覺地使力了些。他在心里聲聲吶喊,要她回來,可是回應他的,仍然只有生理監視儀的嗶嗶聲響,再無其他。
「郁嫻,你听到了嗎?」他俯身,呢喃細語,在她額前落下一記輕吻,「我愛你,全心全意只愛你。所以,你要趕快醒來,好嗎?好嗎……」
他多麼希望她能回握一握他的手,哪怕只是輕輕的也好。
可惜,半晌過去,掌心里的小手依然冰冰涼涼,毫無反應。他絕望地俯身趴在她的身旁,任由心痛的感覺侵襲他的四肢百骸。
直到有人敲了敲門。
他抬頭,原本以為是醫護人員,或是她弟弟……
不,她弟弟不可能會敲門。
然而他全猜錯了。進門的,竟是鐘湄琪。
「你怎麼會——」他顯得相當意外。
鐘湄琪一臉陰霾,踏進房里,反手將門給帶上,低聲道︰「那個……我從文仕那邊都听說了。」
「哦。」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草率淡應。
鐘湄琪走到病床邊,凝視著楊郁嫻的模樣,她變得如此削瘦、憔悴,而且蒼白、單薄。
她的胸口里突然涌出一股無法排解的內疚感。
「是我的錯。」她想也沒想地就這麼月兌口而出。
李霆慎听見了,卻不作聲。
鐘湄琪則是繼續說道︰「五、六個月前,她來問我關于姊姊的事。我說了很多,她听了,沒有生氣,反而說要讓自己更像姊姊,這樣才能讓你的心里……有她的位置。」
他眨了下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面露無奈地勾起唇角,「……是嗎?她真的這麼說?」
她點了頭。
「……那個傻瓜。」他心口一緊,忍不住閉上了眼。
事實上,他只有在初識她的時候,才會錯將她當成鐘湄芳,可隨著相處的時間拉長,他非常清楚這兩個女人只有長相相似,其余天差地遠,幾乎八竿子也打不著。
「對不起,都是我說話不經思考,她才會沖動跑去滑雪——」
「不,錯的是我。」他打斷了她的話,「你之前說的對,我早該向她坦白一切,可是我沒有,我逃避了;甚至當她開始拉著我去打球的時候,我其實隱隱約約感覺到不對勁,但我還是選擇了粉飾太平。」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那該有多好?
他會在第一次遇上她的時候,就在那家Bar里坦承,「嘿,你長得真像我以前的女朋友。」
就算會被討厭也無所謂,他依然會全心全意地去追求她。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會拿出湄芳的照片,告訴她,「你們長得很像,但其實骨子里你們一點都不像。」
即使他的動機將被質疑,他還是會不計一切地向她證明自己。
然而,時間不能重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她彌補自己的錯誤。
——如果她能醒過來的話。
晚間八點,病房的會客時間結束,鐘湄琪離開了,李霆慎則是失心落魄地走在街上,不自覺地走進市區里的一座小教堂。
他望著基督神像,虔誠祈禱。
這輩子,他什麼都沒求過,甚至連鐘湄芳去世的時候,他也沒求過什麼。然而此刻,他抓住僅剩下的一絲希望,衷心企盼楊郁嫻能再醒來。
然後,老天爺好像真的听見了他的呼喊。
他接到了來自醫院的電話,說楊郁嫻醒了,就像奇跡一樣。
李霆慎欣喜若狂,以最快的速度奔回醫院。
只不過,老天爺雖然讓她從鬼門關前回來了,卻奪走了她對他的愛。他在她的眼底,再也找不到過往的那絲眷戀與濃情。
「以後,你別再來找我了,李霆慎。」
她是醒來了沒錯,可卻在睜開眼楮後沒多久就開口判了他死刑。
不過,李霆慎向來就不是什麼逆來順受的料。
翌日午後,他照例還是去了一趟醫院,除了探看她的恢復狀況之外,他也想問問——為何要分手?
可惜的是,他晚了那麼一步。
楊郁嫻果然了解他,知道他不會那麼听話。所以早在中午之前,她就已經請弟弟楊明彥來醫院接她,替她辦妥了出院手續,並且直接南下回彰化。
「八六床的病人呢?」
一發現她的病房已經清空,李霆慎立刻奔至護理站詢問。
「她已經出院了喔!」護理師對他並不陌生,畢竟過去一個多月以來他天天來報到,「你……不知道這件事嗎?」
他默不吭聲,像是被澆了桶冰塊。
可不是嗎?自己的女朋友出院,他這個身為男朋友的人竟然不知道?這成何體統?
「好吧,我知道了。謝謝你。」他勉強擠出一抹微笑,旋身離開,立刻從口袋里模出手機,撥了她的號碼。
——空號。
他氣惱地發出一聲挫敗的低吼,她居然連手機號碼也辦了停用!
懊死的!楊郁嫻,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
他快步踏進安全門,給自己找了個獨立安靜的空間,然後改撥她弟弟的手機號碼。
雖然他很清楚楊明彥的回應不會友善到哪里去,但他管不了這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