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
看見他站在民宿的櫃台前,楊明彥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意外,「你這個人到底懂不懂什麼叫作放棄?」
李霆慎眉一挑,無視對方的敵意,語氣輕松自在。「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撐起一家公司?」
「……敢情您是在炫耀了?」楊明彥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不,我只是表明我的毅力。」語畢,李霆慎拿出皮夾,抽出身分證,四平八穩地說道︰「我要訂一間房。」
楊明彥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你的臉皮到底可以厚到什麼程度?我已經說過我姊不想見你了!」
「我要親耳听她說。」李霆慎不甘示弱,毫不客氣地回敬了一記銳利目光,「我和她的事輪不到你出面代言。」
「你——」楊明彥一時氣結,臉氣紅了,也懶得跟他爭,干脆直接把他的身分證推回去,「拿走,我不缺你這筆生意。滾!」
李霆慎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將身分證收回皮夾里。
「早料到你會這麼說。明天我會再來。」然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明天我還是照樣掃你出門!」
背後傳來楊明彥的叫囂。
不意外,李霆慎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其實他可以理解為什麼楊明彥這麼痛恨他,真的,他可以理解。換作是他的話,豈只是掃對方出門而已?所以明彥也算是客氣了……
佇立在車門邊,他仔細思考,到底該怎麼樣才能見她一面?見了她之後,他又該如何爭取輩處的時間?他知道以現在的郁嫻來看,肯定會三句之內秒殺他三天的努力,然後命令他收工回家。
現在的她絕對有這種能耐。
想想,他突然覺得好挫折。他到底是干了什麼蠢事,居然可以把一個曾經那麼愛他的女人,搞到連見他一面也不肯?
思及此,他嘆了口氣,解開了中控鎖,卻在準備上車的時候……
他靈機一動——花園。
是啊,花園。他怎麼會沒想到呢?民宿後方有一座開放型的花園,她會不會正坐在那兒休息、發呆……或是做任何事?不管如何,那是他唯一可以不需要經過大門而踏進「夏阮」的地方。
有了這個想法,他立刻收回車鑰匙,掉頭迅速往花園的方向走去。
靶謝老天,他這回押中了。
郁嫻真的在那兒!她戴著一頂灰色毛線帽,搭著一襲深紅針織毛衣,頸上圈著一條圍巾,穿著一條再平常不過的厚料休閑褲。她戴著一副工作手套,蹲在那兒,拿著小鏟,似乎在照顧迷你盆栽。
李霆慎不自覺皺了眉頭。
她不是才剛出院?不躺在床上休息,居然蹲在那兒玩植物?她果然是天生的工作狂,只要睜開眼,連一刻都閑不得。
他忍不住走了過去。
「要你靜靜的躺在床上是會要了你的命嗎?」
她似乎是被他嚇了一大跳,瘦弱的肩膀明顯地顫動了下。她回頭,瞟他一眼,又冷漠地別過頭去。
「你來幾次都一樣,我的回答都不會改變的。」
「回答?」李霆慎走到她的面前,蹲下,直瞅著她,「你的回答是什麼?我忘記了,再說一次?」
「我不想再見到你。」她卻始終不願意對上他的眼神,低頭裝忙。
「為什麼?」他主動扣住了她的手,制止她的動作。
「我不愛你了。」她抬眸,故作鎮定。
「分手也需要理由吧?」他深呼吸了口氣,道︰「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拍拍說走就走。」
楊郁嫻靜了幾秒。
「……我不是鐘湄芳的替身。」
「我早就不當你是鐘湄芳。」
「騙子。」
「我沒騙你。」
她眼一熱,「騙子。」
他火氣上來。
「是你逼我當你是鐘湄芳!」緊扣著她的手不自覺加重了些,李霆慎傾前將她拉近,幾乎是要吻上她的距離,道︰「是你不斷地在模仿她,是你一直在逼我想起她的模樣!」
「騙子,你這個騙子!」她近乎崩潰,奮力甩開他的束縛,吼道︰「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什麼感覺對了就追、什麼你沒想太多,全都是謊言!你會追我根本就是因為我長得像她!」
說完,她無法自制地拿起小鏟朝他扔去。
他卻不擋不閃,任由不銹鋼鏟打在他的左肩上。他靜靜地望著她一會兒,情緒淡了下來,「對,一開始那是我接近你的動機,但是我也說了,最後我待在你身邊的理由,早就已經不是因為你像她。」
她冷冷笑了一聲,別過頭,「事實就是因為我像她,你才接近我。」
「我告訴你你哪里不像她。」
他伸手輕捏著她的下巴,將她扳了回來,道︰「眼神不像,態度不像,聲音不像。味道不像,發質不像,瞳色不像,下巴也不像。膚色不像,耳朵不像,笑起來的唇角角度不像。夠了嗎?還想知道哪里不像?」
她僵住,耳根發燙,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直到一顆冰涼的水珠滴落她的臉頰。
「啊!」她回神,抬眸,「下雨了……」
語落,她連忙退身,由地上站起,轉身就往民宿的方向走。
「郁嫻!」他喚了她一聲,她卻沒有回頭。
她走得有些急,可還是看得出來步伐仍是有些跛。雨勢愈大,她腳步愈急,他看得愈是心驚,亦是心疼,終究還是忍不住追了上去。
「我扶你吧。」他攙住了她的手臂。
「不必。」她用力甩開。
「你以前沒這麼倔吧?」他淡淡嘆了口氣,再次探手攙扶。
「你以前沒注意到的事情可多了。」她嗤哼了聲,執意抽手。
只是這一次她太激動,腳下踉蹌一絆,差點趴了下去——他反應夠快,結實的長臂伸出去撈住她,把她擁進懷里。
她好尷尬。「……你豆腐吃夠了沒?」
李霆慎眉一挑,又突然想耍幼稚了。他干脆略彎,將她打橫抱起,「我抱你走會淋得比較少。」
「放我下來!」
「你掙扎我會抱得更緊哦。」他故意說道。
「李霆慎!你——」她瞬間肌肉緊繃,像只煮熟的蝦子縮在他的懷中。
僅是短短幾步路的距離,她卻覺得好像一輩子那麼久。一滴,兩滴,她細數著落在她身上的雨水,好轉移這注意力。冰涼的雨水落在她灼燙的臉頰上,彷佛瞬間就會被蒸發似的……
終于,他在後門的屋檐下把她放了下來。
他親昵地以指月復抹去她肌膚上的雨珠,溫柔地凝視著她,她頓時胸口悶疼、眼眶炙熱,幾乎無法呼吸,直到那扇紗門突然被推了開來。
「大姊,下雨了,你還不快點進……來……」語尾化去。
是陳薇雯。
她錯愕地看著長廊前的兩個人,以及兩人間的曖昧氣氛。她看了看楊郁嫻紅透的臉,再看了看李霆慎。
「呃,抱歉,你們是不是正在談——」
「沒有,我們沒什麼好談。」
楊郁嫻斷然否認,繞過陳薇雯逃也似地鑽進了屋內,留下屋外不甚熟識的一男一女,尷尬地互相點頭問候。
那兩個人佇立相望的畫面,在陳薇雯的腦中久留不去。
她一直以為,他們會走向分手一途,是因為李霆慎是個天字第一號大爛人,是個目中無人的大混蛋、只會把女人物化的沙文豬——至少,她從楊明彥口中得到的都是類似這樣的訊息。
不過,今天下午她看見了那雙深切柔情的眼神,她開始懷疑事實真的是那樣子嗎?況且,從大姊那羞澀而無措的模樣看來,她也不是真的那麼痛恨對方吧?
想了想,她終于在入睡之前,在床上提出了疑問。
「欸,明彥。」她喚了聲枕邊人。
「嗯?」楊明彥閉著眼,調整好姿勢,早已經準備入眠了。
「你為什麼那麼討厭那個姓李的?」
他靜了兩秒,道︰「我沒說過嗎?」
「你沒跟我說過。」
「因為他把我姊當作別的女人的替身。」
「……什麼意思?」
「郁嫻長得跟他之前去世的未婚妻很像。」
陳薇雯愣了愣,翻身,凝視著黑暗中的輪廓,「有多像?」
「很像,就快跟雙胞胎一樣了。」
這下子她啞口無言,怪不得他會被所有人痛恨。可她轉念一想,又道︰「不過,明彥,你想想,每一段感情都會有不同的起因,例如我當初就是因為你很笨拙又很老粗才會注意到你——」
「喂!」雖然很不滿,但他還是笑了出聲。
「對嘛,所以你懂我在說啥了嗎?」她拍了下他的胸膛,手掌就擱在上頭,繼續道︰「所以嘍,他們倆感情的起點,就只是因為大姊長得像他前未婚妻而已,能不能長久走下去並不能只靠那張臉皮吧?」
楊明彥嗤笑了聲,他當然明白老婆想表達什麼。他朝她擠了過去,將她摟進懷里,道︰「我也很想跟你一樣善良,可是呢……你知道嗎?我姊改掉她原本所有的習慣,就只為了符合他記憶里的「那個女人」,甚至她這一次差點喪命,也是因為「那個女人」總是會陪他一起去滑雪!」
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咬牙切齒。
陳薇雯默不吭聲,靜靜的依偎在他懷里,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說不通……
李霆慎那個男人,有錢,有地位,搶著要他的女人肯定前僕後繼,若他只要前未婚妻那張臉,現代醫美科技是如此發達,真人都可以整成芭比女圭女圭了,單單一張臉皮又有何困難?
所以,他會愛上楊郁嫻,應該不可能只是為了皮相。
「可是我覺得——」她啟唇,想把腦中的想法道出。
「別可是了,」楊明彥卻打斷了她的話,「趕快睡覺,明天一大早我還要載姊姊去復健,嗯?」
語畢,他側頭吻了下她的臉頰,然後翻身倒頭就睡。
「吼,都不听我說。」她捶了一下他的肩。
「明天再說啦!」
「呿~~」她哼了聲,也翻過身去,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