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台北後,挑了一天,不是很刻意要哪個特別的日子,李霆慎帶著楊郁嫻到父母的家中。
這是楊郁嫻第一次來到他的家,當然也是第一次與他的父母見面。
然而,不知道是否因為曾經面臨過生死關頭,她似乎沒什麼緊張的情緒,哪怕只是一丁點兒也沒有。
「會緊張嗎?」月兌了鞋,他問了她這麼一句。
她搖搖頭。
李霆慎露出了微笑,「那就好。」
然後他牽起她的手,穿過客廳,來到一間像是書房的地方,那兒有一片落地窗,陽光透進來照亮整個空間。
窗邊坐著一個正在打盹的老人家,她想,那應該就是他的父親吧?
這里其實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種豪宅,屋里布置得相當簡約、有格調。部分房間采用的是和式裝潢,或許是為了符合老人家的喜好。
他倆十指緊扣,走了過去。
「不用特地叫醒他吧?」她低聲道。
「沒關系。」而後,又像是想起什麼,反問︰「你見過我爸嗎?」
她搖頭。
「他是天城以前的董事長,你是媒體人,所以我想你可能有印象。」
「我知道他這號人物,但是沒機會見到他。」她尷尬一笑,「我只是小咖,所以根本不可能沾到他的邊……」
就算沒機會見過老董,也總該知道董事長叫作李孟然吧——好啦,更正,是前董事長。
听了,他模模她的頭,笑了一笑,沒說什麼,只是逕自蹲了下來,蹲在父親的跟前。
「爸?」他撫上父親的膝蓋,輕輕搖了一下。
老人緩緩清醒了過來。
見是兒子,先是笑了笑,目光隨即移到兒子身邊的女人身上,「哦,是湄芳啊?來來,隨便坐、隨便坐,你又來陪我聊天啦?」
楊郁嫻怔忡了下,不解地望了李霆慎一眼。
鐘湄芳不是過世將近五年了嗎?為何李孟然在看見她的時候,眼神里非但沒有震驚,還一副把她當作鐘湄芳的樣子?甚至是那種……前幾天才來拜訪過、而非整整四年沒出現的模樣?
李霆慎似乎是明白她心里的疑惑,他按了按父親的肩膀,「我先去倒杯水,待會兒再過來,嗯?」
語畢,他牽著楊郁嫻走出書房,走回客廳,這才說明,「我爸有阿茲海默癥,已經有一陣子了。」
她听了,恍然大悟。
難怪交往那麼久,他從不帶她來見他的父母。或許,他是擔心父親開口就是喚她一聲「湄芳」,而他卻又遲遲不知道該如何提起湄芳的事情吧?
「所以你才從不帶我來見你爸媽?」她忍不住問。
他難為情地自嘲道︰「因為我幾乎可以預見,我爸一定會把你當成湄芳,所以我真的沒有勇氣把你帶回來……雖然我真的很想把你介紹給他們。」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把鐘湄芳的事告訴我?」
「我輸不起。」
她愣了愣,「什麼意思?」
「我怕我一說出口,你就會離開。」說完,他苦笑了聲,「雖然我沒說,你還是離開了。」
語畢,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雖然她最終回到了他的身邊,然而,她曾經離去過所造成的那種傷痛,至今仍然深深刻劃在他的心口上。只稍安靜下來,還是會感覺到不安與患得患失。
他什麼也沒說,但眸底卻什麼也藏不住。
正是在這一眨眼之間,她才明白自己傷他多深。突然一個沖動,她走上前去,張手緊緊抱住了他。
「我以後不會再離開你了。」
突來的擁抱讓他有些錯愕,幾秒前那些令他刺疼發麻的情緒,也因她這麼一抱,瞬間煙消雲散。
「真的。」她又重申了一次,忍不住收攏雙臂。
他笑了,抬手回擁住她。
「嗯,我知道,」再抱得更緊一點,貪戀她難得如此熱情主動的擁抱,「我也不會讓你再離開我了。」
半晌,她退開,想起另一個同樣重要的人物。
「對了,你媽呢?」
「應該在公司吧。」
「……公司?」
「天城。」
「呃,天城?!」她頓住。
「是啊,自從我爸卸任之後,董事會改選,我媽上任,之後董事長就一直是我媽了。這事情大家都知道……啊,不過因為你那時候才剛進公司,大概不知道高層主管彼此的關系——」
「你、你還敢說!」她毫不客氣地捶了下他的胸口,「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居然從來沒告訴過我?!」
她在心里哀嚎,早知道自己在公司里就該八卦一點的啊啊啊!
這下子她終于開始緊張了。
糟糕,董事長叫什麼名字?她抬起頭,望著天花板,絞盡腦汁開始回憶天城的董事長叫什麼來著……
叫什麼?周香蓮?是周香蓮嗎?對,是這個名字沒錯!
那模樣逗得李霆慎大笑。
「你還敢笑?!」她揪住他的衣領,真想揍他,「所以呢?所以呢?她、她知道我們的事嗎?」
「她一直都知道我們的事,」他卻一臉從容自在,「從頭到尾。」
「哦,天哪。」她放開他的領口,掩面,絕望。
她未來的婆婆竟然是公司的董事長?而她居然今天才知道,這是哪里來的大絕招?
「安啦,她對你沒什麼意見,甚至可以說是很滿意。」
一听,她松開手,有些意外。「……真的?」
「她反而是對我很有意見。」
「啊?」
「她跟其他人一樣,覺得我只把你當成是湄芳的替身。所以一開始我追你的時候……就是你覺得我太高調的那個時候,她其實也曾經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阻止我追求你。」
聞言,楊郁嫻靜靜的,沒有接話。
「後來,她大概是抱著等著看戲的心理吧?覺得等你發現事情的真相之後,八成就會氣得離開我了。只是,她發現我愈來愈認真,你也把小媳婦那個節目救了回來,然後,她開始愈來愈欣賞你,常常問我到底要不要把你介紹給她。」
事實上,他省略了很多。
為了她的事,他常常關起門來和母親吵架。周香蓮是個很有自己想法的女性,她不能接受自己兒子只因為對方長得像去世的女友,就積極去追求人家。這樣的行為看在她的眼里,叫作「玩弄人家的感情」。
所有人都質疑他的動機,他曾經身心俱疲地這麼對母親說過——
「感情我放心里面,我沒有義務對誰說明。我愛她哪一點我自己明白,你們都不是我,不要擅自揣測我的動機,何況,我根本沒有所謂的動機,我就只是喜歡她而已。」
從那一次開始,周香蓮不再過問,甚至漸漸轉為支持。
或許是她看見了楊郁嫻帶給他的正面影響,也或許是她真的將他的話給听進了耳里。
突然,手機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拿出行動電話,是羅文仕。
「喂?」
「總經理,您回台北了沒……哦,抱歉,我更正,是老婆追回來了沒?」
他笑了出聲,「你變幽默了嘛,怎麼了嗎?」
「後天跟高層的會議,請您務必出席,可以嗎?」
「可以。」
「喔,謝天謝地。再不行的話,我大概要辭職謝罪了。」
李霆慎笑了。「抱歉,我任性了幾天。」
「您終于有自覺了?」
「我會記得補償你。先這樣。」語畢,他斷了訊號。
「公事?」楊郁嫻隨口問了句。
「嗯。」他將手機收回口袋,轉而問道︰「你呢?打算回節目部嗎?」
「不會吧。」她聳聳肩。
「為什麼?」這個答案令他有些意外。
為了拯救一個節目,她曾經那麼拚命的工作。他不懂,為什麼她不願意回去?
「待遇不好?」他其實不知道她的待遇多少,那不在他的管理範圍。
「不是啦,天城給我的待遇很好了。」
「不然是?」
「就……」她囁嚅,「跟你同一家公司的感覺還是很怪……」
他皺了眉,「我以為我已經跟你盡量保持距離了。」
「我知道啦,是我自己的心魔。」她尷尬地笑了一笑,道︰「說出來也許會被你笑吧……我一直覺得我離你很遙遠。你總是在開著所謂的「高層會議」,而我參與的頂多就是制作會議而已。所以,我想出去闖一闖,等我能爬到所謂的高層之後,再回來天城,這樣我才覺得自己配得上你。」
說完,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他怔忡了好一會兒,沒想到她是這般心思。
「看吧,你想笑對不對?」
他這才回過神來,彈了下她的額頭,「傻瓜,你是要出去幫我的敵人增強實力嗎?」
「呃,」她歪著頭,想了一想,「這麼說好像也是欸……」
「總之你不準走,給我留在天城,除非你不想待在電視圈。」語畢,他圈住她的腰,貼向他的身軀,俯吻了幾下,道︰「反正我答應你,你不要特權,我就不會給。白天我會好好讓你磨練磨練,晚上回家再慢慢「安慰」你……」
「……你說得好下流。」
「一定要的。」
然後又是一陣唇齒交纏,難分難舍。
李霆慎回公司開會的那天,楊郁嫻跟著回去天城,順道探視那些節目部的同事。大伙兒一見到她,一個比一個還興奮。
「郁嫻?!」
「這不是郁嫻姊嗎?」
她已月兌去昔日那身模仿鐘湄芳的名媛打扮,換回她慣有的輕松穿著。大伙兒見到她宛如變了一個人似的,便開始裝模作樣地對她評頭論足,演了起來。
「挖靠,從地獄回來的就是不一樣。」
「你看看,整個人氣質都變了。」
「沒辦法,撞到頭嘛,你們都知道的啊!撞到頭總是要有點改變,不然怎麼演下去?」
楊郁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夠了喔,你們。」
此話一出,大伙兒全笑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