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為這件事,簡煜豐沒少接過皇帝的責備,皇帝本有意思再升他一等,讓他直接進內閣,到御書房論政,可這下子文官瞧他不起,說他市劊,不顧念親情,說他為了小利,丟了皇家的臉,于是一時間,奏折如雪片般飛來,皇帝的打算只好暫停。
無論如何,事情到此塵埃落定,他們安生了好一段日子。
沒想到近來宰相張經的貪瀆大案,居然又扯出簡煜豐那三房叔叔,他們或多或少都替張經居中牽線,做下不少黑心事,而最狠的是,在後頭出主意的,竟是他那個聰明絕頂、思慮慎密,城府深沉的異母胞弟——簡煜謙。
這下子,一群篩篩弟妹,天天到府里求秦氏說項,讓簡煜豐到皇帝跟前求情。
他不想,倔強了好一段日子,趁著風光明媚,甭性天天帶著謹容到處跑,甚至還領了她進宮看淑妃兩趟。
這些事,謹容是在宮里听說的,令她訝異的是,裕親王府的隱私淑妃竟然沒有瞞著自己,她甚至問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問簡煜豐該不該為庶弟說項。
那時,她認真想了想,回應道︰「娘小時候常帶我禮佛,師父們總說因果輪同,說人生在世不能行差步錯,因果,因果,種正因得正果,及之,現世報定要臨頭,只是時候早晚的問題罷了。」
「我問母親,可有些壞人壞了一輩子,仍是錦衣玉食、壽終正寢呢,娘告訴我,人死後還有一方世界,如今種的惡果,在漫漫黃泉路上定有報應時。」
謹容這話說了等于沒說,簡煜豐為弟弟向皇帝求情,代表他種善因得善果,及正日後總有報應時,黃泉路上有神鬼拿著算盤撥珠子呢;而他不求情,代表那群虎狼正遭受現世報,那是因果怨不得旁人。淑妃知道她是個聰明的不肯擔話,可她才不想就此放過謹容,非要逼出她的真心。「所以你贊成煜兒以德報怨?」
自己的小算盤被看出來了,哪還能藏著掖著?她只好實心實意說出想法。
「謹容心想,人人皆道以德報怨,方是寬容大度,可若都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直,以德報德,方知人間終有善惡。」她肚子里還險下幾句話,若非要以德報怨,只有一個因由,那便是做了這檔子事,能替自己謀得更多好處。
這心思不純良厚道?她承認。
所以簡煜豐和許莘對她做的……哼哼,
當然身為師兄、又想盡辦法替她解毒的簡煜豐,勉強可以原諒,至于許莘,恐怕要多搬些「身外俗物」到她房里來,好三不五時壓壓她的心中怨氣。
「為什麼不說話?」簡煜豐推推謹容。
謹容回過神,說什麼?說……哦,對了,他今天進宮面聖,求皇上免除簡煜謙的罪,話是從他嘴巴說出來的,但心底很不爽。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是誰勉強你嗎?」
「姨母、母親都這樣勸我。」
這絕對是皇上的主意,皇上要他在那群迂腐不化的文官面前替簡煌謙求情,以彰顯他對兄弟的仁厚,好為後來鋪路。
可他吞不下那口氣,如果當年他和母親死了呢?如果母親真因為他們的陰損手段中毒呢?如果母親是個性子菜弱的,抵不住謠言,三尺白經自我了斷呢?
「所以呢?被勉強了,心底不舒服?」她問。
「換成你,你會舒服嗎?」
謹容沒回答,卻說了另一篇故事。「桃花村里有戶姓盧的人家,三個孩子,各個長進,父親和大哥在外頭經商,賺不少銀子,小弟書念得很好,一家人全把希望落在小弟身上,而盧姑娘更是從小不沾農事,只學琴棋書畫習女紅,養得像個大家閨秀似的,盧家希望日後能夠從商戶搖身一變,成為書香門第。」
「因此盧姑娘年方十五便找了個姓陳的舉子結親,婚禮那天,十里紅妝,熱鬧非凡,連他們的新居都是盧老爺掏銀子置辦的。」
「盧姑娘性子好,脾氣溫和,卻遇上一個惡婆婆,日日在跟前立規矩不說,家里吃的喝的全靠媳婦的嫁妝支撐,才成親三個月就責媳婦不育,硬是一口氣替兒子買回五個姨娘。」
「日日沉溺在溫柔鄉,吃好穿好用好的,舉子不免滅了志氣,結果進士沒考上,及賴妻子八字命不好、不能福蔭夫家,從此動輒打罵。」
「盧家知道此事,二話不說集結桃花村村民百人上陳家理論,陳家不願和離,還說嫁妝抬進陳家便是陳家物,可盧老爺在外頭做生意多年,人面廣、膽子大,豈會被人三言兩語便嚇著,直接讓村民進女兒房里,將嫁妝全抬回桃花村,隔天就找人把房子給賣掉。舉子領著娘和妾室們天天到桃花村鬧,村民們一人一句把他們給罵得抱頭鼠竄,盧老爺使了銀子到知府大人那里,三兩下就把和離書給拿到手。」
「盧家姑娘休養一年半載後,心情,身子漸漸恢復過來,又在桃花村里找了個新婆家,這次的婆婆厚道,丈夫實在,盧姑娘的嫁妝再次替夫家撐起門戶。不過這個新丈夫肯干實干,同岳父、舅爺一起學做生意,家業日半,不多久盧姑娘生下大胖小子,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再沒有人提過去之事。」
「及觀那個舉子,和離後生活無著落,過慣了好日子,要他回去過那清貧生活哪有這麼容易的,最後托媒說了個比自己大十五,六歲的寡婦。那寡婦是個拔尖厲害的,陳家本指望寡婦帶過來的嫁妝過日子,沒想到她入門第一樁事,先把幾個通房全給發賣出去,不只如此,還天天重棒子迫打丈夫,逼著他下田養家,一日不做事便棍棒何侯,因而那個惡婆婆天天生氣卻無法可管,不過半年工夫竟然癱了。」
「隔年,寡婦生下兒子,有了孩子傍身,便不再搭理這對母子,給了間小房任由他們自生自火,我最後听到的消息是那婆婆沒藥治病死了,死後草席一卷往亂葬崗丟去。而那位舉子因偷人食物被打成瘸了,有一回要飯要到盧姑娘家里,盧姑娘性子溫厚還想接濟,倒是當婆婆的心疼媳婦過去受苦,抓起掃把就往他頭上砸,盧姑娘的婆婆可是做農事粗活的,那個手勁啊,可非普通。」
話說完了,謹容笑看簡煜豐。
「你當我是孩子,講個故事哄我開心?」
她一笑,進入正題。「不對,我是要告訴你,最好的報復不是血賤三步,而是讓他們眼睜睜看著你過得比他們好,氣死他們,嘔死他們,教會他們何謂善惡有報,何況你們過去的委屈才不會就這麼完了,你向皇上求情、打入文官圈子里,待旁人問你,你自可以說道︰‘一筆寫不出兩個簡字,雖然過去……唉,顧全亡父聲名為重,絕不能眼睜睜看人在亡父頭上潑髒水。’」
「話說得模模糊糊,口氣哀哀怨怨,就會給人有想像空間。猜猜,這些話會在文人心里烙下什麼?你是個有心計的,到時要‘不小心’傳出些許過去事跡還不容易?」
「人是用來做什麼的?是用來比較的,你越是光明磊落,就越顯得他們獐頭鼠目,且經過這回以後,他們的仕途必定困難重重,而世間人皆趨利逐惡,願意與你交好的定比肯替他們說話的人多。」
「長日久,要報過去的仇恨有的是機會,我才不信什麼舉頭三尺有神明,你都不替自己作主了,還指望神來替你作主?」
他大笑,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番話,平了他不平的火氣,定了他不定的煩心,再多的勸解都沒她的理直氣壯順眼,沒錯,人是用來比較的;沒錯,世間人皆趨利逐惡;沒錯,他要報仇有的是機會,
拿起桌上的碗筷,他吞了她的早餐,月復間怒氣消退,這會兒他才曉得自己真餓了。「還以為你性子溫厚純良,沒想到心眼不少。」
「以前是啊,不過吃一塹長一智,我若要再學不會聰明,那就真的叫做死有余辜。」
「所以我和許莘要小心了?」
「沒錯,我恨得牙癢癢,若不是武功不如人,定要把你們綁起來掛在樹上,讓七線蠱爬滿你們全身,讓你們受受我吃的苦。」
「可惜你辦不到。」
「所以啊,我用別的法子報仇。」
「什麼法子?」
「把許莘的財產全挖來,讓他兩手空空,出門捉襟見肘,再讓夫人氣到面目掙獰,口吐鮮血,而我天天吃好睡飽,養得肥美滋潤,隨口一喚就有丫頭上前服侍我。」
「那我呢?」
「讓你千里奔波為我尋藥,讓你上朝下朝還要掛心我的病情有無及覆,讓你這位肱膠大臣用謀劃國家大事的腦子,天天想法子逗我開心。我不氣憤,不憋悶,讓自己過得比你們痛快,只要你們看著我好,便什麼氣都出了。」
他放下碗箸,暢快大笑,忍不住揉亂她的頭發。
「你報復的手段還真窩囊。」
「可卻是對自己最好的方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才是笨的,可以的話,我喜歡打偷襲戰,今天趁人不備殺個七、八十,明天再模個五、六十,鯨吞蠶食等到敵方發現,身邊士兵己經寥事無幾。」
「明白了,從明兒個起我開始打偷襲戰。」
唉,身為光明磊落的男子,竟然淪到听婦人語來耍陰損好計,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不過……他喜歡。
「所以有沒有消疼止痛,健冑整脾,延年益壽了?」
「有,不愧是女神醫,你這方子下得好。」吾畢,他仰頭大笑。「走吧。」
「裕親王府,我娘想見你。」淑妃娘娘老在母親面前提起謹容,娘听著心喜,硬要他將人給帶回去。
因為他與許莘做的缺德事,皇帝己知情了,是許歷開的口。
其實晉遠侯明白此事早晚會傳開,事情沒有許莘想得那麼容易,再加上何謹華是個硬脾氣的,收到妹妹的密函非但沒有帶著父母親逃命,及而在轄地里到處結交言官,目的為何,晉遠侯這個當官多年的老狐狸豈會不明白。
此事絕對會影響自己官譽和兒子前程,當今皇帝賢明,若百姓為女神醫請命,說不定他會被拿出來開刀平息民怨,與其如此,倒不如先一步上奏皇帝,把簡煜豐和禮親王這兩個大紅人給拖下水,皇帝接到折子後大怒,把簡煜豐痛胃一頓,對謹容更增幾分疼惜。
而皇帝知道,淑妃必定知情,淑妃曉得,秦氏哪會漏了消息?于是簡煜豐被母親叫去罵上一回,又吩咐他上晉遠侯府把謹容給帶回去。
「為什麼見我?」謹容問。
「讓你報復啊,不是血濺三步的那一種。」
「報復?」
「我娘篤信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如今兒子犯下傻事,你再裝個可憐,她肯定會把我們多年積下的財產送到你跟前以示彌補。」
「如果我不要銀子呢?」
「那只好……我以身相許了。」
只是一句玩笑話,卻炸紅她的臉,不明所以地,她的心跳得萬分驚險,差點兒壓制不下去,唉……他這個人哪,不管是醫術或玩笑,都霸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