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爺,有匪人突襲。」馬車乍然停下,李軍在外頭低聲道。「知道了?」閔忻正拍拍尹霏的手背,「你待在里面,別下車。」
「好。」尹霏重重點頭,這種攸關性命的事,她絕不會開玩笑。
閔忻正跳下車,頭卻被銀紗帳給纏上,他皺眉不快,手用力扯開、將帳子扯落一旁。
他令人團團圍住尹霏的馬車保護好,不準離開,接過李軍遞來的長劍,翻身上馬迎向賊人,尹霏小心冀冀撩起簾子一角,偷偷往外瞧。
—群約寞六、七十人的土匪正騎著快馬從四面八方砍殺而來,他們有人持刀、有人拿弓箭,見到車馬就劈,為首者力道之大,令人喪膽銷魂。
車廂碎開,未受傷的人紛紛往外逃竄,土匪見到車馬內坐的是奴僕便不浪費分毫時間,轉往另一輛馬車猛攻。
這時,便是狀況外的尹霏也清楚了,他們在找人。
是在找誰?趙擎、秦眧?寞非皇位之爭,己經燒到他們頭上?
不,閔忻正和趙擎都是做事縝密的人,便是踫個面都要搞出一套全家旅游,怎會輕易教人發現?
閔忻正和李軍提劍,快馬沖往土匪圈里砍殺,動作有如行雲流水,尹霏方才知曉,原來自己的相公武功不差。
這時,一名土匪狼狠祉開車簾,將坐在里頭的童英給抓下馬車,觀她容貌衣著,便高舉大刀往下砍,童英仰著頭、滿面驚恐,嚇得發不出半點聲音,她淚流滿面,一歡美目死死地盯著滿面猙獰的匪徙。
李軍被土匪團團圍住,閔忻正見狀提刀向前解救,這時候,披頭射發的芬秀沖下馬車,放聲大喊,「你們殺錯人了,她是英姨娘不是尹霏!」
但她說得太慢,話未完童英己經成為刀下亡魂,刀鋒從她頸間到胸部劃出一個大口子,溫熱的鮮血飛濺出來,噴得匪徙一臉一身,隨後而至的芬秀臉上也濺上斑斑點點的血花。
見狀,她回神,怒氣沖沖地奔上前,怒扯住匪人衣袖,大聲吼罵,「我們車子有掛銀紗帳啊,你們殺錯人了,尹霏在那里……」她轉身,手一指,卻對上閔忻正那張酷似閻王的寒冽臉龐,心中一遭,臉色頓時慘白。
閔忻正眼底凝起寒霜,冷酷浮上嘴角,凌厲的五官射發出危險信號。
很好……
終究讓他逮到活生生的證據,柳惠華,是該同她清一清前帳了。
他飛身上前,一把將芬秀拉到身邊,速度奇快,芬秀只覺得肩胛處一陣痛徹心腑後,接著眼前一片黑暗,身子發麻癱軟,筆直摔進泥地里。
閔忻正高舉手中長劍,直指匪人,那人全身肌肉賁張,眉心有一那拇指大的肉瘤,大大的鼻墨孔飛快地吸氣,擰緊濃眉,與閔忻正對視,他悄悄地挪移腳步,心底升起畏怯。
他不明白,閔忻正明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商人,怎會有這樣的迫人氣勢?汗水從額前滴入眉間,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
突地,圍住李軍的那團人中,有人高聲大喊,「我刺中他了!」
瞬間,閔忻正眉目間射出暴戾光芒,眼角余光處,他看見李軍背上受了刀傷,他咬牙,一劍往前砍去,匪人見狀連忙拿起刀格擋。
鏘鏘鏘,接連幾招,閔忻正快速進攻,對方見招拆招,每每在危急間躲過,卻是滿身汗水淋灕、氣喘吁吁,他再不敢小看這個書生似的男人。
閔忻正冷笑,一陣劍光閃過,匪人的右手褲管和農袖瞬地染紅。匪人咬緊牙關,迅速退開,再次上前時,他手中灑出一把黃色粉末,閔忻正旋身掠開,險險避去,趁此空隙,匪人猛然吸一口長氣,高舉手中長刀大喝!
下一刻,他手中的刀往尹霏的馬車射去,他用盡全身之力出手,只見刀似箭矢般朝車夫殺去,車夫受驚,直覺低頭,若他及躲過,那刀必定會射進車廂內,而尹霏不知外面情況,怎能及時閃避。
說時遲、那時快,閔忻正也將手中長劍拋出,只听鏗鏘一聲,刀劍踫撞,不料那刀勢頭過猛,雖讓長劍阻了一下偏過方向,卻還是插進馬脖子里,瞬地,那馬吃痛發狂,拉著馬車狂奔。
本想將尹霏接下來的碧玉和青玉,只差一步就要到達馬車旁了,可這一驚,馬車翻轉個方向,把兩人重重撞倒在地,青玉看見馬匹受傷發狂,心頭一驚,伸手想去拽住韁繩,可發狂的馬連馬夫都控制不住,何況是一個嬌滴滴的小泵娘。
就這樣,一群人眼睜掙地看著馬車往前飛馳,驚呼連連,想也不想便加快腳步去追那輛馬車。
閔忻正也在那群人當中,可是馬吃痛狂奔,哪是人腿能夠追得上的,不過轉眼,他們便看見發狂的馬拉著車廂,直直墜入深不見底的山谷。
尹霏還在車子里面啊,閔忻正紅了眼就要縱身跳下山谷,幾個下人見狀狼狠抱住主子。
「不行啊,大爺,那山谷太深,您跳下去會粉身碎骨的啊。」
粉身碎骨?他們在說尹霏嗎?在說他的妻子嗎?猛然轉身,他的眼楮像狂獸似地冒出鮮紅血絲,該死的柳惠華、該死的童英、該死的柳惠婷……她們一個個都該死!
他猛然轉身,擲刀匪徙見到閔忻正回頭,閻羅似的臉龐透露著殺人光芒,嚇得他全身發抖,直覺拖著受傷的右腳,企圖逃跑。
他害了尹霏,還想逃?!
閔忻正周身散發著冷例戾氣,帶著濃烈仇恨的歡目教人不敢與之對視,他一面走一面從地上撿起一柄大刀,下一刻猛地月兌手飛出。
匪徙還來不及喊叫,那刀己經穿過他的左大腿,他往前一傾,重重跌倒。那濃烈的殺氣讓爬不起來的他只能眼眸睜看著死神降臨。
閔忻正走到他身旁,一腳將他踢得仰面朝天,腳踩上他的胸口,寒聲問︰「是柳惠華指使你來殺尹霏的?」匪徒偏開頭,不回答閔忻正。
他怒極及笑,注視著對方的眼楮,他抓起刀柄,緩慢地將刀子一寸寸拔出,匪徙狂聲號叫不己,他痛得蜷縮成團。待刀離身,匪徙緩緩舒口氣,以為酷刑己盡時,刀瞬間往下劃,他的大腿被蝟蝟削掉一塊肉,立刻痛得雞貓喊叫噪子喊得嘶啞。
閔忻正又笑了,笑得他全身汗毛堅起,驚恐得難以自己。
「你以為,我非要從你身上得到答案?我問你,只是想給你一個活命的理由,畢竟我是商人不是劊子手,可是你這麼硬氣……也好,要當英雄就得付出代價。」
閔忻正再次舉刀,這次對上的是匪徙的胸口。眼下,這匪徙哪里還有什麼骨氣,連聲大嘁,「我招、我招,是閔老夫人用一千兩紋銀買通我們老大,她說,閔大爺素有克妻之名,事情發生後,絕不會有人聯想到我們,這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個寂寂無名的小嘍。」
小嘍?未必,若連個寂寂無名的小嘍的武功都這麼高,皇帝那把龍椅還能坐得牢嗎。
「你們是哪條道上的?」
「我們只是烏合之眾,大哥一吆喝,我們為鋃子,就全踉著走了。」
「王越,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吶。」閔忻正輕道。他從方才踉他對招的刀法中猜出一二。
對方聞言,嚇得倒抽氣于是他更加確定,此人是烏山寨三當家,人稱兩面刀王的王越。
閔忻正沒給他機會,手中大刀一落,直插他的胸前。
王越滿目驚詫,看著自己胸口的大刀,不敢相信……他死死抓住閔忻正的刀,兀自不甘心,拚了最後一口氣,問︰「你說要留我一條命的,人人都說閔忻正重信義……」所以便吃定他是嗎?咬牙,他冷道︰「對于殺我妻子的人,殺他全家、滅他子孫,才是信義!」一把抽出大刀,鮮血飛濺,面目猙獰的閔忻正像收拾小表的鐘馗,提起刀,氣勢洶洶往匪賊殺去……
與閔忻正分手不久,秦昭就隱約感覺不對,直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傳來,他勒緊韁繩,驚道︰「三爺,閔家車隊出事了!」趙擎與他對視一眼,心靈相通,掉轉馬頭,連同丟在林子里的十二名貼身侍衛,齊齊策馬往閔家車隊方向飛馳而去。
他們到的時候,李軍重傷倒地,閔忻正發狂似地砍殺著賊人,滿地尸體、血流成河……
五天了,趙擎派出的士兵下到山谷,杷每寸地皮全都翻透,死去的車夫找到、馬匹找到,連四分五裂的馬車也都找到了,獨獨找不到尹霏。隨著時日過去,她存活的機率越來越低。
趙擎明白、秦昭明白、李軍明白,閔忻正自然也明白,尹霏的尸身是讓野獸給叼走了,只是……他還想繼續欺騙自己,不願意清醒。
他對趙擎說︰「不會的,她福大命大,會有人救下她的。」
他對秦眧說︰「她第一次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都沒死,這點高度,不算什麼,她不會死的,她只會跑到別人的身體里。」听見他的話,碧玉放聲大哭說大爺腦子壞了,他被女乃女乃的死弄瘋了,女乃女乃第一次死是懸梁自盡,不是跳樓啊。
閔忻正不在意,因為這世間只有一個人知道,她是死于空難,不是懸梁,只是那個人,不在了……他說的話,對旁人來說只是痴話……
他守在山谷邊,命人在那里蓋起草屋,他要在那里等尹霏回來。
他說︰「尹霏和我們不同,她腿力不夠,這段山坡路要爬上來,沒有三兩個月辦不到,我得給她時間,不能催促,否則她要生氣的。」他打算長期抗戰,他可以用命耗、用青春耗、用理智耗,便是耗盡他的所有,他也要換得尹霏重生。
她會活下來的,他有信心。
尹霏是怎麼形容這種重生的?想起來了,她說是穿越,所以她會穿越、會再度來到他的身邊,因為他們有相同的孤獨、有相似的靈魂,這天地間,只有他與她最匹配,不管是那個簡樊或是對她虎視眈眈的管理學教授,都不行。
那年,他在外地做生意,因路途遠、天氣嚴寒,多年不曾生病的他居然染上重病,在病榻上足足躺了三個多月,那三個月中,他昏昏沉沉、醒醒睡睡,夢里,他進入一個奇怪的世界。
那里的人住在一個個的方盒子里面,不種花種草暢通呼吸,卻吹著一種名為冷氣的機器,那里的女人穿著暴露,連腳趾都會露在鞋子外面,也許是覺得這樣很丟臉吧,她們會在臉上涂抹得花花綠綠,還貼上假睫毛,讓別人認不出自己。
他是在那個時候踉上洪欣誼的,會挑選她,是因為覺得她和自己一樣孤單寂寞,她每天在幾個固定的盒子里面移動,臉上掛著溫和的笑臉,心卻不曾笑過,每個人都說她溫柔,其實她再倔強不過。
他的魂魄朝在她身後,踉著她生活,看見她偽裝堅強,看見她在空蕩蕩的屋子輕輕哼唱著情歌,看見她踫到挫析、說一堆似是而非的話鼓勵自己,她像陀螺似的天天忙得轉啊轉,是因為和他一樣,想要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在那個時代生活,他踉著一群大學生上課,學管理、學營銷,學一些讓他驚訝驚喜到無可復加的生意手法,他也和她一起坐在電視旁,看著里面的人拚命制造歡笑。
所以他愛上尹霏,因為他在她身上看見洪欣誼的影子,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她就是洪欣誼,他無數次伸手想要踫觸卻總是不能的女子。
洪欣誼,他在夢中愛上的女子,他以為那是人生奇遇,卻沒想到……上蒼將她送到自己身旁。
既然送來了,又怎會收走?當然不會,他與她有緣有分,所以她千里迢迢來這里與他結緣。
所以,她不會死。
他整天就坐在山谷邊一動不動的回想著和她相識的點點滴滴。下雨了,他毫無所覺,天黑了,他不在乎也無所謂,他心里想的每件事情,都和尹霏有關。
想她賺到銀子時的得意表情,想她說工作有些辛苦挫折,但在辛苦挫折中,她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價值。想她窩在自己懷里,重復說著童年趣事,想起棉被下面,他光是握住那只軟軟的小手掌,心口就像被什麼滿滿地填補起。
想著她,心里滿是甜蜜,低喚她的名,他便不害怕空虛,他很想她,很想、很想、很想……想得吃不下、睡不著,想得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僬悴,想得他有幾分瘋癲、幾分傻氣。
他再不是那個精明干練的閔忻正,只是個痛失愛妻的男人。管事們憂心忡忡,怕他就此消頹,他們拿來賬本,想勾起他的志氣,但他淡淡地問他們,「我無妻無子、無人疼惜,賺那麼多銀子做什麼,給仇人的子子孫孫享受美好生活嗎?」
趙擎來與他說朝中肩勢,他左耳不進、右耳沒出,他看著趙擎的目光像陌生人一樣,雖然只是沉默,趙擎卻明白,他不想再做任何努力了,如果他這輩子注定孤獨,那麼就讓他在這里,茅屋,孤燈、明月相伴。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秦文、秦昭再也忍耐不下去,兩人沖到閔忻正踉前。
秦昭怒不可遏道︰「你就這樣什麼事都不做嗎?你不想為尹霏報仇?不想讓那些傷過她、害過她的人好看?你只想在這里自傷自悔?」
秦文接口,「是啊,咱們得替女乃女乃討回公道,不管是烏山寨、朱念祖或誰,沒有人替女乃女乃做的,我們來替她做,不然……這世道對女乃女乃,太不公平了。」
秦昭道︰「你知道現在外面怎麼說?朱念祖在外面撂話,說算命的早就說尹霏是個短命貨,才會早早休了她,就算她再會掙銀子,他也看不上一個福薄、命薄的短命鬼。」
聞言,閔忻正眼底冒出兩把熊熊烈火,秦文見狀,急忙添把柴。「閔……柳氏更惡毒,她居然在外面放話說女乃女乃不安分,與盜賊有曖昧,本想勾引賊人殺了大爺、謀財害命,沒想到大爺克妻命還在呢,三兩下就把她給治了。」
好,很好、非常好,他不想理會外邊的事,只想靜靜地在這里等待他的娘子回來,沒想到他們居然敢一個個欺到尹霏頭上!
閔忻正咬牙。「外頭還傳了什麼事?」
「說女乃女乃風流、擅長勾引男人,還以為釣上爺這條大魚,沒想到魚肉沒吃著,卻先沉了塘水。」秦文支支吾吾道。
「你以為這當中是誰在推波肋瀾?是太子,三爺鏟除他手下的鹽官,你卻接手鹽業所有好處,還得了那麼一塊大匾額,你說太子心底嘔不嘔?這會兒你出事,他能不跳出來踩你幾腳?」
「還有朱念祖,你害他想娶的女人沒娶到,想攀交的關系沒攀到,他能不把這段時日里的不順利,全算到尹霏帳上?」
「外面關于尹霏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如果你是個男人,就該站出來,替尹霏正名聲,否則她嫁給你,算是白嫁了,」秦昭替尹霏不平的道。
「我明白了。」
他緩緩點頭起身,他的眼底閃過凌厲暴虐,臉上卻是揚起幾分笑意,那個笑,冷進人骨頭里,于是秦昭和秦文明白,有人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