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苓秋也認定,她該為孩子將就?
氣堵入喉間,賀心秧硬是將它們給咽下。她勸自己客觀,紫屏、苓秋沒錯,錯在于她們所處的時代不同、觀念不同、想法不同,她無法向她們解釋一夫一妻,這本來就不是這里的法律,她無法讓她們理解,為孩子將就婚姻不是一件好事情,因為這里所有人都在做同樣的事,她的堅持反而顯得突兀。
或許在她們心里,她們還會認定蕭瑛肯將她這個不貞潔的女子娶進王府大門,她應該感到三生有幸,蕭瑛是看在兩個孩子的分上,她不該這樣驕傲。賀心秧苦苦地扯了扯嘴角,她轉過身趴著,不願再想。
「關姑娘救了王爺,光是看在這一點分上,我們就不能要求王爺拋棄她。過去一年,他們在山谷底下踫過那樣多的逆境,若不是關姑娘,王爺的傷這麼重,或許就不能活著回來見小姐了,小姐,你該心存感激。」
這是什麼觀念啊,到頭來,居然是她該心存感激?該不該她去向關倩磕頭行禮,多謝她肯讓自己進門、承蒙她大度包容?
她咬緊下唇,淡淡說句,「時間到了,孩子該午睡,你們帶他們下去給女乃娘吧。」
「小姐,我們是真心為你好的。」
她明白,只是這種「好法」,真的很讓人痛心。她點點頭,閉上眼楮,不願意回答。
紫屏和苓秋互視一眼,抱起孩子往外走,沒想到門打開,兩人驚呼一聲。
賀心秧聞聲抬起頭,錯愕不已……是誰放他進來的?
「五體投地?你歡迎客人的方法還真特殊。」看見趴在地上的賀心秧,蕭瑛說著,自顧自抱起紫屏懷里的哥哥。
扁是一眼,他便再也移不開視線,這就是他的兒子啊,和他有八分像的兒子,才一歲多,那雙眼楮卻像是盛滿了智慧似的,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那眼神帶著分析與分析,這個小家伙真像自己……
他毫不懷疑兩人的血緣關系,他說不清心底的感受,只覺得胸口飽了、滿了、溢出來了,滿滿的幸福感,讓他松不開手。
「抱抱。」小女孩稚女敕的嗓音讓他分了心。
偏過頭,女兒向他伸出圓圓的小短手,蕭瑛將兒子交還到紫屏手里,接過女兒。他靜靜地看著女兒,靈活的大眼楮,紅得像櫻桃的小嘴,精致的五官,分明的眉眼,她年紀還小,卻已看得出來將來是個美人胚子。
她不認生,不像兒子,看著人的眼光帶著距離,她燦爛一笑,笑掉兩人間的生分,誰都會希罕有這樣一個女兒。
摟緊了妹妹,他的臉在她臉上輕輕廝磨,女兒被他逗得咯咯笑。
賀心秧飛快起身,有點生氣,生氣女兒棄明投暗,氣她心不專,氣她人在曹營心在漢。
她更氣蕭瑛,他干嘛跑到這里來撒尿,是宣示主權嗎?對不起,他沒分,孩子是她懷的、她生的、她養的,他不過花了五百兩銀子、昂貴的買下她的初夜,他與她之間,早已銀貨兩訖。
「王爺……」好半晌,苓秋才猶豫地喊他一聲。
蕭瑛回神,對著女兒說︰「記住,你叫蕭瑀。」轉開頭,他對兒子說︰「你叫蕭擎。我是你們的爹,蕭瑛。」
好啊,這算什麼?新生見面會、自我介紹?別了他,她的兒子女兒不需要認識他這號人物。
紫屏看著目露凶光的賀心秧,輕聲道︰「王爺,小主子該午休了。」
蕭瑛點頭,依依不舍地模了模兩個孩子,說︰「下去吧。」
苓秋向紫屏望去一眼,帶著蕭擎、蕭瑀下去,蕭瑛直到看不見孩子後,才轉身進屋、關上門,走到賀心秧面前。
你好,我是隻果。你好,我是蕭瑛。他們還需要再自我介紹一遍嗎?賀心秧不友善地望向蕭瑛,她寧願,寧願從來都沒認識過他。
蕭瑛不知道她的心里正復雜著,只想著自己的心事。
他們說,她叫隻果,在所有人都認定他回不來的時候,只有她專心相信他會高唱凱歌、回歸家鄉,在所有人放棄對他的等待時,她緊守約定,沒替兒子女兒取名……
「我回來了,回來實現約定,哥哥叫做蕭擎、妹妹叫做蕭瑀。」他終于開口,當視線在她臉上掃過千百次後。
他已經恢復記憶?
賀心秧凝視著他的雙眼,目不轉楮。許久,她緩緩嘆息,他並沒有想起那個幫孩子取名字的約定,是小四、孟郬告訴他的吧?
傻氣,她在期待什麼?就算恢復記憶,他了不起也就是記得,她曾經是關倩的影子罷了。
「不必,我已經幫孩子取好名子,賀小願、賀小望。」她拒絕。
願願、望望,他們是她留在這個陌生時代的最後一線願望。
「我們說好的,孩子的名字由我來取。」
蕭瑛微笑,帶著親切的笑意,試著融化她的不友善,那氣質很狐狸,一不小心,她又撞上初遇時的蕭王爺瑛。
「你只知道這個約定嗎?」
她的口氣帶著刻薄,這是不應該的,尤其是對一個失去記憶的男人,但……她委屈啊,沒當上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已經夠失意了,沒想到還拿到金酸莓獎的最爛女配角獎,這種事,讓她情何以堪。
心痛那麼多時日,元凶撞到面前來,只是惡毒的酸他幾句,應該可以算得上仁慈吧?
「不對,我還知道,我承諾過要用八人大轎,將你抬回蜀王府,我會做到的,三個月後,你與倩兒一起入我蕭家門。」
不是商量而是告知,告知她這個天大地大的「好消息」。
賀心秧冷哼一聲,真不知是誰給他的自信,自信她不會介意丈夫身邊多出一個第三者?自信她會感激涕零、俯首叩謝?
冷冷地,她問︰「這件事,你問過皇上了嗎?」
「問過了。」
「他怎麼說?」
「他說只要你點頭,他就頒聖旨。」
他溫柔的口吻像45℃的溫泉水,暖得她全身上下千百條神經一一松懈,幾乎要心甘情願溺斃于這池溫泉水。幸好她是重生過的女人,對于死而復生這種事避之唯恐不及,不想重生、更不想死,那麼泉水再溫暖她也會小心翼翼,因為這年頭溺死不國賠的。
于是她直直挺著脖子,絕不做出類似點頭的小動作。「你知不知道,果果為什麼不直接下旨,非要我點頭?」
蕭瑛皺眉頭,不語。
她卻拉出笑臉,帶著一分勝利驕傲。「他這樣說,是因為明白,我絕不會點頭。」
「為什麼?」
他問得直接,好像他已經把雞肉丟在餓狗面前,餓狗理所當然要把肉給叼走,真是對不起啊,她偏偏、剛好、不小心很聰明,雖然饑餓,卻也明白飲鴆止渴是件多麼愚蠢。
「我為什麼要?」她仰起下巴,姿態比堂堂的王爺更驕傲。
「你已委身于我,而孩子需要父親。」
他在陳述事實,她卻認定他的口氣叫做「高高在上的主子,在施恩低下奴僕」。
「王爺弄錯了,我並沒有委身于你,花滿樓那一夜純屬意外,我並不打算要求王爺為青樓的一夜風流負責任。
「至于孩子,我想我已經說得夠清楚,我的孩子叫做賀小願、賀小望,他們姓賀,與蕭家半點關系都沒有,至于要不要給孩子找個父親,我想,王爺為國事夠操勞了,不必為民女的婚姻小事傷腦筋。」她口氣冷淡,不介意是否會激怒對方。
「你是什麼意思?」驀地,他收起45℃的溫柔,濃眉緊蹙,拉出硬直線條,蕭瑛由上而下俯視她,想靠身高壓迫人似的。
或許別的女人會驚上一驚,再退個兩步,以彰顯自己的楚楚可憐、柔弱無助,可偏偏她啊就不是這款人物,仰頭,她對上他的目光,眼底泄露出譏諷。
「王爺可能認為願意抬我入蕭家門,已是給了偌大恩賜,我該忙不迭點頭、跪地謝恩,謝謝王爺願意收留我這殘花敗柳之身,願意給我的孩子一個名分。」她的語調清冷,卻句句帶著挑釁。
「不是嗎?」
他抬高下巴,冷蔑的口氣讓賀心秧全身燒起大火。
也許他在別人眼中是至高無上的王爺,但在她眼中,對不起,她來自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未來世紀。
賀心秧冷下目光,搖頭,給他一個清楚萬分的答案。
「不是。我的孩子不需要爹,也可以長得聰明健康、自信可愛。至于一個男人可以給的東西是什麼?房子車子?安定生活?吃穿不虞?照顧保護?
「對不起,這些東西我大可靠自己的能力獲取,不需要男人給予,倘若我真的要找個丈夫,那麼我只想要從他身上獲得一樣東西,而這樣東西,尊貴的王爺大人,您,給不起。」她輕慢地眨了眨眼楮。
「有什麼東西是我給不起的?」他凜冽了聲音,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竟敢說他的孩子不需要爹?!
「愛情。如果我要成親,我會用我的一顆心一生一世全心全意對待丈夫,我會看重他如同看重自己,我會以他的快樂為快樂,以他的憂傷為憂傷,我會珍惜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刻,但前提是,我是他的唯一、是他的獨一無二。」
蕭瑛听懂了,狐狸臉上勾起冷硬線條。「你,很貪心。」
她不否認。「是啊,對于想要求我一生一世的男人,我就是會對他貪心。」
「你要我離開關倩、不理會皇上賜婚?」他向前幾步,將她逼至牆角,表情出現危險。
她持續仰著頭,不肯弱了氣勢。「我沒講過這話,請不要信口雌黃誣賴我。」
「你方才分明說……」
她搶過話,「王爺,你沒听懂嗎?你根本不是我要的男人,我怎會對你貪心?怎會要求你離開誰、不理會什麼。我想,你真的弄錯了。」
「你不要我?」他和蕭擎一樣的分析眼神在她身上來回掃過,低聲沉吟,「這是欲擒故縱?」
轟!她要爆炸了,她再也忍不住、忍不住滿月復酸澀、忍不住滿心委屈,忍不住自己的笨,怎會招惹來這樣一個男人。
于是賀心秧大笑、笑得夸張,可那顆心……悲涼透底。她的堅持在他眼中,居然是欲擒故縱?那麼在苓秋、紫屏或小四的眼里呢?是握著一手好籌碼等待優勢談判?
在愛情中,是他先破壞原則,他們卻來怨她失去分寸規矩?她不要他了,真真確確的不要!
深吸氣,她猛地瞠眼,望向他,目光中沒有半分畏怯。
「蕭王爺瑛,請你看清楚,我和你的關姑娘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她善心溫良、賢良淑德,她樂意與人分享丈夫,同享三人行樂趣;可我不是,我奸詐、我惡毒、我自私、我貪婪,不是獨一無二的感情,我不要。
「你的關姑娘失去你會痛不欲生、活不下去,可我沒了丈夫,還是可以活得海闊天空、瀟灑自在。什麼鍋配什麼蓋,關姑娘配您這號人物恰恰好,至于我……對不起,蕭王爺,您真的,配、不、上、我!」
說完,她一把將他推開,頭也不回的轉身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