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心秧一陣錯愕。關倩瘋了,她絕對是瘋了,她該去找心理醫生檢查有沒有人格分裂,怎會前後態度相差那麼大?
算了,她才不管她怎麼樣,反正再不久她就會離開這里,離她和蕭瑛遠遠的,她只想將自己的手拔開,想趕快跑到孩子身邊、確定他們安然無恙,可關倩就是不放手。
「放手!」
「我不放,除非你願意接納我。」
「什麼接納不接納,你走你的道、我過我的橋,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各過各的日子不成嗎?要談接納,你該去找你的王爺才對。」
突然間,關倩彷佛受到重大打擊似的,她嘴唇微微顫抖,淚水撲簌簌地流不停。
哇咧,這人是靠演戲吃飯的哦,數言間表情驟變,快得連寫艷本的賀心秧都沒辦法把它們串在同一幕場景里。
「賀姑娘,我今日來原是好心,一如我同王爺要求,要與你結為姊妹共效娥皇女英般善意,同你實說了吧,我是女人,也會妒嫉,如果能夠,誰願意與人共事一夫?
「我了解王爺,他是個重感情之人,倘若他在失憶之前的確負了你,今日卻對你不聞不問,他心底豈能過意得去,我不願王爺背負歉疚過日子,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可你為什麼要字字針鋒相對?你當真容不下我?」
說到後來,關倩更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個不停。
嚇?怎麼會是她容不下關倩?不是關倩咬牙切齒,說容不下她和願願望望?
賀心秧像個新手演員,被關倩帶著往戲里頭走,頭益發疼痛……
沒錯,關倩講的每句都是真的,蕭瑛的確不愛她,留在她身邊是為了責任,或許還帶了那麼一點點驚艷,對于她腦袋里的新知識。
但她很清楚,他的愛情與自己無關,她也從沒想要去搶什麼、奪什麼,她不過想圖個安靜,怎麼會牽扯來牽扯去,牽扯到最後還是在容得下、容不下上頭轉圈?是關倩詞窮還是老祖先罵人強調文雅,翻來覆去就那幾句?
賀心秧搖頭,算了,跟這種語言乏味的女人說話太累,與她斗心計……一來她沒本事,二來她沒精力。
賀心秧嘆息道︰「關姑娘言重了,沒其他事的話,還請關姑娘回去。」態度擺明送客。
必倩眼角含淚,思忖著要不要再多說個幾句,還是就此打住。半晌,她深吸氣,重重地握了一下賀心秧的手,放聲道︰「賀姑娘,我是真心想與你當朋友的。」
當朋友?她會相信才是腦袋壞去。
「不必了,把你的真心放到別處去,我這里真心很多,擺不下關姑娘的。」
說的好!必倩在心底贊她一聲,逼起內力,她漲紅雙頰,眼底含上淚水,一臉的委屈無助,她小步跑到門邊,門拉開,抬眼,淚水刷刷刷地落下頰邊,視線對上蕭瑛。
「王爺,對不住,倩兒做錯事了,倩兒告退。」關倩見到蕭瑛,裝出一副驚訝他在這里的表情,第一句話就是認錯,第二句是委屈告退,真真是讓人一掬心酸淚的小可憐啊。
「等等,我送你回去。」蕭瑛拉住必倩,皺緊了眉頭向賀心秧望去一眼。
賀心秧對上他的眼神,心下委屈,但卻忍不住想發笑。到這會兒,就算她再遲鈍也明白,自己被擺了一道。
原來是門外有重量級觀眾呵,難怪關倩像瘋子,一下子恐嚇威脅、猙獰張揚;一下子聲淚俱下、委曲求全,使出全副精神賣力表演,表情豐富賽過川劇變臉。
早就說吧,心計這種東西,她根本比不贏古代人,他們是成天閑著,琢磨來琢磨去的,哪像她,一整個忙呵。
知道自己被關倩算計了,她反而松口氣,關倩想冤她、整她、針對她,通通沒關系,只要別去踫她的孩子。
至于蕭瑛,她不想解釋,要誤會就誤會,要生氣就生氣,反正她沒打算再和他有什麼瓜葛。
況且說實話,關倩耍心計有什麼不對?那叫做防患未然,叫做捍衛婚姻,是狗都會撒尿標示自己的地域,何況是人?比起她之前無怨無悔的妥協,賀心秧還認為現在的關倩比較符合人性。
她嘆氣,挺直腰背,在小紅小綠的怒視中離開偏廳。
賀心秧進書房,拿起毛筆,稿子寫完了,那就……多畫幾張教具圖吧。
風喻一群人站在外頭商量半天,紫屏才拉著大家進門,她別扭半天後,踱步到賀心秧身邊,吶吶地喊了聲,「小姐。」
賀心秧怎會不明白他們想說什麼?
從她被激被嚇、揚高音調那刻起,就跟著人家合演一出戲,那場戲里,她是壞小三,人家是為了丈夫、無怨無悔的好正妻,然後站在外頭的是最佳觀眾,眼見為憑、耳聞為實,她這個惡毒小三的形象再也抹滅不去。
「小姐,我覺得關姑娘挺好的。」苓秋道。
「她好她的,關我什麼事?」賀心秧說得冷漠,她壓根沒有解釋的打算。
「怎麼無關,日後她便是願願、望望的嫡母,您就算不替王爺著想,光是為了願願、望望,小姐都應該和關姑娘好好相處。」紫屏扯了扯她的衣袖。
怎麼會是嫡母呢?願願望望姓賀不姓蕭,可惜,大伙兒都不肯正視這件事。
賀心秧淡然一笑,不予置評,反正早晚要離開的,是為了對愛情的堅持而走,或是為妒嫉而遠離,兩者有差別嗎?
反正進過花滿樓,她的名聲早就糟透,死豬還怕開水燙,再多添上幾條批評又如何?
她不是不清楚,只是裝做沒事。整個後宮都傳說她是花滿樓的名妓,是妖女、是狐狸精,說她魅惑男人心,不光招惹王爺,連果果、風喻都不放過,還說願願、望望是來路不明的野種……
呵呵,她要是真當上名妓也就不冤枉,偏偏才當一天雛妓,就落了個狐狸精之名,天知道真正的狐狸精根本不是自己。
紫屏同小四對望一眼,小四緩慢開口。
「小姐,你該替王爺著想的,王爺失去記憶,可你沒有呀。過去王爺對你有多好,你不是不知道,至于關倩,誰都沒料到她會不顧生死、跳進山谷。
「過去她的確曾經對不起王爺,剛開始我對她也很惱火,可她真的改了,王爺曾經提過她的身世,小四才明白,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一個弱女子身不由己,如今她已知悔改,小姐,我們就原諒她一次吧。」
這話是從何說起吶?賀心秧嘆氣,放下毛筆。「她對不起的人是蕭瑛,為什麼要我的原諒?」
「既然你不氣關倩,那麼就同她和平相處,別讓王爺難做人。」風喻道。
「小姐,宮里人人都夸贊關姑娘溫柔體貼,會替別人著想,我想……」
爆里人說關倩溫柔體貼,她便是溫柔體貼,宮里人說賀心秧是狐狸精,她便是妓女蕩婦?謠言能信,就不必止于智者了。
賀心秧不想听,截斷苓秋的話,冷冷笑著,「所以我應該上平和宮,夸她個幾句?」
紫屏排開苓秋,想上前講話,卻被一聲嘆息阻下,眾人齊齊轉身,發現門口站的是方才送走柔弱美女的蕭瑛。
蕭瑛進屋,小四連忙推著大家出去,把屋子留給王爺和小姐。
望著他,賀心秧吞下喉間苦澀,他也要來撻伐她?抑或是……講一篇大道理?
蕭瑛一語不發,走到賀心秧身邊,溫柔的狐狸眼里含著淡淡的無奈,他握住她的手,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然後輕輕按入懷中。
他溫柔的動作讓賀心秧無法發作,即使怒氣已經成功被紫屏他們給挑起,即使她已經準備好對他咆哮,準備好恐嚇他。
可是……他的溫柔,讓吃軟不吃硬的她手足無措。
他還是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摟她在懷中,賀心秧嘆氣,好吧,她承認今天的事自己有錯,如果她可以與他斷得更果決一點,那麼關倩不會感到備受威脅、不會上門來確認敵方動向,更不會試圖在蕭瑛面前扳回一城。
蕭瑛低下頭,親吻她的頭發,閉上雙眼。
他想……他再也無法對她放手,無法讓她離開身邊片刻,他要她,每天,他心底都在叫囂重復這句話。
可是,想起關倩淚水盈然,卻不斷把錯攬在自己身上、替隻果說話的模樣;想起孟郬說︰「別怪隻果,她來自不同的時代,在那里一夫一妻才是王道,想要她入境隨俗,沒那麼容易。」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賀心秧教小四滴水穿石的道理,他也想運用這個道理,慢慢地軟化她的心,可今日之事讓他看清楚,她不是普通石頭而是金剛石。
「關倩不是壞人。」他開口。
「只是好得不夠明顯。」她頂回去。
「你是天才。」
「老天爺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給你一分天才,就會搭配幾分苦難。」她不當天才很久了。
「苦難我陪你闖,但請運用你的天才,看看這個世界,看看你周圍的人,他們都是為你好,只是你並不知道。」
「錯,我知道,但他們不是我,不明白怎樣做才是真正對我好。」
仍然說不通的吧,蕭瑛苦笑。「倩兒今天來懷寧宮,是莽撞了些,她很抱歉,要我轉告你,以後再也不會過來打擾你,可如果你想見她,可以找個人去喚她,若是你肯到平和宮作客,她會很開心。」
賀心秧了解,關倩又扮演了一回善良的好女人,將她這只假狐狸襯托得更加奸惡。「不必,還是那句老話,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各安其命。」
「你從來不擔心話傳出去,會讓人誤以為你驕傲不馴、自私善妒嗎?」
他的下巴頂在她的頭頂,每句話、每個震動,她都能夠感受。
「約翰,斯圖亞特,密爾批注︰十九世紀英國哲學家、經濟學家。說︰‘每一個偉大的運動都必須經歷三個階段,嘲笑、爭論、接受。’我想,要成就一個偉人,差不多也需要這些步驟吧,而我,有點想當一代偉人了。」
她的臉埋在他胸口,也是每句話、每個震動,他都能夠感受。
「隻果……你這樣,我很擔心。」他捧起她的臉,認真看著她每分表情。
「不必擔心,我比你想象的更勇敢、更堅強,相信我,我會好好的。」
「我寧可你不要那麼勇敢、堅強,我寧願你多依賴我一些。」
賀心秧笑著搖頭,他不懂,一個過度依賴的女人,容易把全副心思放在男人身上,倘若男人無法給予對等的關注,那麼女人就會被生氣、憤慨、嫉妒等情緒把自己變得面目可憎。她不想當這樣的女人。
「你今天過來,有事嗎?」
「游戲王國整里得差不多了,如果你看著可以,咱們挑一天開張。」
「你作主就好,對于做生意,我不大在行。」
「可你又想自己做生意?」
丙然,周閔華還是出賣她了,可怎麼能怪他,蕭瑛才是他正牌主子,幸好她夠謹慎,不然所有根底都要讓人挖了去。
「只是小本生意,想試試手,游戲王國太大,我不敢玩,玩壞了,我會心疼得吃不下飯。」
「怕什麼,有我撐著,玩壞就玩壞吧。」這是他寵愛她的方法,挺她、支持她,就像為她開書鋪那樣。
賀心秧一笑,沒反駁。
「隻果……」
「怎樣?」
「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但我相信過去我一定很喜歡你。」
「應該是吧。」可她不確定,那個喜歡當中有幾分真心、幾分愛情,而她這個人,對于感情既挑剔又有潔癖。
「在山谷下醒來後,我也不記得倩兒,只覺得她那張臉極其熟悉。」
「我知道。」他肯定熟悉,否則怎會挑上她這個替身臨演?真是太委屈她了,她還以為自己是當主角的料。
「谷底那一年,她幾次救下我的性命,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的,瘦弱的她曾經從熊嘴下把我救出來。」
「記得。」
「她找到好吃的,就先遞到我眼前,潭水那樣冷,她想也不想縱身往下跳,就為抓魚為我補身子,她受傷了,卻舍不得用傷藥,非要把藥全留給我,我相信她對我是真心真意。」
垂下眼睫,她同意他。「是啊,我也相信。」
這是應該的,別人對他真心相待,他便以身相許,是她太蠢,別人尚未雙手將真心奉上,她就迫不及待把身心都投入進去……
「對不起,我沒辦法舍棄她。」他握起她的手,眼底有著深深的憂慮。
她的固執為難他了嗎?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她不用固執為難他,便要為難起自己了。
雖然她是未來人類,明白感情的事不要說得死絕,可也許是她年紀不夠大,心智不夠成熟,她沒辦法像許多人那樣,說好了分手還能心平氣和的當朋友。
她曾經告訴過自己,孩子需要父親、她需要朋友相挺,所以只要不涉及感情,藕斷絲連沒什麼不可以。她真的努力試過了,試過後才發覺,自己是那種斷便要斷得干淨透頂的女生。
偏過頭,她凝望他,「蕭瑛,我從來、從來,就沒有要求過你必須舍棄她。」
「所以你同意我和關倩的婚事?」他眼底漾起一抹喜氣,懷疑自己有沒有听錯。
她有什麼資格不同意?再過不久,他們便是路人甲乙,不再有牽絆、不會再聯系,然而不管情況變成怎樣,有件事從未改變過,她是樂意他幸福的。
幣起笑容,她把手放在胸口,像他講實話時的標準動作。她再度重申立場,「我誠心誠意,祝福你們。」
于是,他听明白了,也誤解了,誤解這個動作的另一個名稱叫做妥協。
「謝謝你,隻果,謝謝你!」蕭瑛飛快抱住她,緊緊地、像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里似的。
他的懷抱很溫暖,很讓人眷戀,但賀心秧提醒自己,可以偶爾沉迷,不能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