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蕭瑛被刺傷不到兩個月,又出事了。
一屋子的人圍坐著,宮晴、慕容郬、李琨、何競……所有人臉上都凝起一層嚴厲。
賀心秧的手嚴重發抖,下唇被她咬出一片慘白,蕭瑛不避嫌的走近她,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頭。
賀心秧抬眸,眼底的不安對上他的篤定,深吸氣,努力保持穩定。
認真想想,好像一直以來,總是他在對她說︰不要擔心,凡事有我。于是她理直氣壯,一有事就賴到他身上,只要他說沒問題,只要他點頭,只要他隨便一個笑臉,她便覺得天塌下來也砸不到自己頭上。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依賴他,依賴習慣。
就像生孩子的人不是他,可他輕輕淡淡說了句,「放心,有我在,你絕對不會出事情。」然後,她就相信了那些沒有念過七年醫學院的老太太,能順利助她把孩子從肚子里刨出來。
就像越變越圓、越變越丑的人是她不是他,可他一樣笑著說聲,「放心,等你生完小孩,一定會變回京城第一大美人。」然後,她還沒生下孩子,她已經覺得自己是京城第一大美女。
她比蕭還糟糕,至少蕭是在全然被欺騙的狀態下,相信他、信任他,並照著他「無心」的指示去做,而她分明知道他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還是一心一意地相信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人都說,信任是愛情里最重要的因素,所以她愛他,于是信任他。
于是在接到恐嚇信的第一分鐘,她沒想找何叔或晴,卻挺著九個月的大肚子,一路飛奔到王府里。
蕭瑛是她的定心丸,他在,她的心不搖擺。
他不避諱,她也沒什麼好怕,反轉手心,交握上他的手,澄淨透亮的目光對上他的。
「是誰綁走果果?」知道消息後,帶著宮晴隨後進屋的慕容郬問。
問得好,誰都想問這樣一句,自上次的事情之後,蕭霽很少往外跑,除自暗門通往幾個師父、先生的宅子上課,也就是往來于王府之間了,想對他動手,機會少得可以,誰會這樣大費周章的時刻盯牢他,然後一舉成擒?
「動機。」宮晴習慣性思考。
「什麼意思?」李琨問。
「人做一件事,必然有其動機。誰有動機抓走果果?抓走果果對那人有什麼好處?或者為了讓誰有‘壞處’而去抓果果?」她目光灼灼地望向蕭瑛。
「會不會是那些因你破案而被捕入獄的凶手親屬?」賀心秧聯想起邑縣水災時,蕭霽被攔在半路上的事。
「在邑縣有可能,那時果果幫我處理過衙門里的事,被傳為神童、聲名大噪,人人都曉得他是縣太爺的兒子,但入京後,沒幾個人認識果果,知道他和我關系的人更是少得可以一一細數。」宮晴否決賀心秧的推測。
「會不會是匪徒臨時起意,他們缺錢花用,剛好看到小少爺從我們家大門走出去,以為是貴公子就抓了去?」何競推測。
「不可能,如果是缺錢花用、需要抓貴公子換銀子,京城里的富戶太多,咱們宅子並不特別顯眼,更何況匪徒讓人送來的信里,根本沒有提到銀子的事。」賀心秧反駁。
「信里不提錢、抬頭名字寫的又是宮節,表示對方不為求財,並且沒有綁錯人,最重要的是,為什麼綁了宮家孩子,卻要王爺去救人?為什麼他們認為宮家與王府有交情?難不成,對方知道果果的真實身分?」宮晴做出大膽假設。
蕭瑛皺出眉心三道柔軟豎紋,再次想起承干殿外的對話,難道蕭鎮真的知道些什麼?或者蕭鎮只是在試探,試探他會不會為果果出頭?
假設他真的出頭,等在那里的,除了蕭鎮的人之外,會不會也有蕭派去的兵馬?
拳頭緊捏,他眉目擰出幾道凶狠,如此一來,不但之前的布置將前功盡棄,便是賀心秧和宮晴也會受牽連,陷入危險。
不行,他不給危機任何可行機會,看一眼宮晴和賀心秧,不光是為了對果果的承諾,要護她們周全,更因為她們也是他們真心想護的人。蕭瑛與慕容郬相視一眼,兩人心意相通。
「何競,你送賀姑娘到陳院知家里,並將苓秋、紫屏和幾個為生產預備下的僕婦一並送過去。」
「是。」何競應聲。
「風喻。」
蕭瑛一喊,風喻飛快從屋外進來。
這是宮晴和隻果第一次見到風喻,她們都知道風喻是暗中保護她們的人,如今蕭瑛讓他化暗為明,是因為情況危急?他想到什麼,或者他已經知道誰是幕後主使者了?連續幾個疑問,讓賀心秧抑郁起來。
「屬下在。」風喻拱手躬身,盡收起平日里的不羈。
「你領百名王府侍衛,給我牢牢守著陳院知家,務必守得滴水不漏。」
「屬下遵命。」
「李琨,王府交給你了,這段日子王府所有作息行止一切照常進行,不可教外人看出任何異樣,並私下暗探府里有沒有蕭鎮的人。」
「是,主子。」
「宮晴,你向衙門請假幾天,大張旗鼓、帶著府中下人到處尋找果果,最好鬧到連皇帝都知道,別忘記,送拜帖到王府里來。」
他偏不讓蕭鎮估料,想借由他的出手、讓他的布置攤在陽光下?想一舉破壞蕭對他的信任、揭穿真相?不,信不信他有本事讓皇帝派自己出這個頭?
只不過……便是如此,事情也不會善了,果果若已經被人懷疑,之後必會追出真相。他沉吟思索著。
「王爺將會以養傷為由,拒絕出手?」宮晴探問。
「更正確地說,我會以傷為由,連見都不見宮大人一面。」
「如此這般,此事將會傳至皇帝耳里,王爺懷疑幕後主使者是皇帝?」
「我不確定,我想借此測測蕭的反應,倘若他沒有參與其中,事情會比較容易解決。」
假使蕭鎮看不起自己,以為一根指頭就能把他捏死,假使他對果果的身分只是猜測,沒有任何證據,那麼他自然不會驚動蕭,大局尚不至于松動。
如果蕭鎮打的如意算盤是,不管他有沒有把果果救回來,都將果果像極先皇之事抖出來,那麼,就算果果不是蕭霽,猜忌心重的蕭必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他不知道蕭鎮打算怎麼做,但狗急跳牆,假設果果是他最後一根稻草,蕭鎮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他不能用果果的命來賭蕭鎮是不是瘋狂,所以蕭鎮不能再留,而不管果果是不是夠大、布局是不是夠成熟,計劃都得提早進行,否則朝堂內將掀起一場奪位戰爭,他絕不希望事情走到這步。
「郬,你去挑選人手,不要多、要精,我們就照信上指示,十日後去會一會這個幕後主使。」
「我明白。」
「小四。」
「去畫圖。」
「是。」
小四接下命令,心猛然一震,要畫圖了嗎?表示事情已經走到最後一步,王爺要豁出一切?可是時機尚未成熟啊……
所謂畫圖,其實只是個簡單的圖案,小四手下有幾十個人,專事畫圖聯絡,他們會在自己負責的人家門前畫圖,在外人看起來不過是簡單的小兒涂鴉,卻是密令所有人執行最後一道計劃的暗號。
蕭瑛一一派令,賀心秧雖不明白他的安排布置,卻也曉得在短時間內,他已做出應對之策。
待所有人下去,屋里只剩下賀心秧和蕭瑛,她希望自己能助他一二,但事實上,現在對他最大的幫助,就是照顧好自己。
握住他的手,賀心秧前所未有過的認真。「你放手去做,我不會成為你的負擔,但你要記住自己的承諾。」
他點頭。「我會平安地站到你面前。」
「我等你回來。」她也點頭,想說的話很多,先存著積著,等他回來,再一句句慢慢告訴他。
「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蕭瑛說得沉穩,但心底並不如表面這般鎮定,他沒有退路了,蕭鎮已決心逼出他,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僥幸逃過,何況連日來探子得到消息,蕭鎮聯絡上的那些江湖人士,可不是二、三流的泛泛之輩,朝廷上有武官、暗地里有江湖人……是他太輕敵。
這個晚上,李同光家里燈火通明,蕭瑛和眾人在此研議朝局應對,小四、慕容郬徹夜奔忙,馬不停蹄。
這個晚上,宮晴心情不定,她坐在桌案前,拿著筆在指間轉來轉去,然後寫下一條條謀策。
這個晚上,賀心秧換了住處,不知道是否認床,一夜輾轉難眠,然後她喚來風喻,告訴他,「這里的人夠多,團團包圍已是滴水不漏,我保證絕不踏出此屋半步,你去保護蕭瑛。」
她知道,風喻一直是他的貼身保鑣。
風喻低著頭,愁眉不展的說︰「主子不會同意的。」
賀心秧心態奸惡,她回答,「你不會恐嚇他嗎?好吧,他是你主子,你不敢,我來出頭。你就告訴蕭瑛,如果他不帶你去進行冒險任務,我會想盡辦法告訴蕭鎮,我是他的小野花,肚子里還有蕭瑛的小雜種。」
有人這樣形容自己和小孩的嗎?風喻苦笑,不過還是把話原版呈現,然後,很快樂的,他得到隨行標章一枚。
然後天亮,王府照常運作,亂成一團的只有「宮大人」宅第。
第一天,宮節遞帖登門求助,蜀王以傷為由不見,宮節求助無門,只好轉而向勤王求助。
勤王倒是見了宮節,問過來龍去脈,更細細追問蜀王態度。
爆節神色異常緊張,滿口胡言亂語,勤王見一個小小的六品官竟連蜀王都敢批評,之後釋出善意,派五十名軍官給他,陪著他滿城找小孩,並且指點,不管吃多少次閉門羹,都得為了孩子的安全好好央求蜀王。
爆晴成功地讓蕭鎮對蕭霽的身分半信半疑。
有八成的一、二品文武官員在自己屋前發現訊號,方磊也看見了,于是在皇帝的藥里多加一味藥。
皇帝用藥之後,精神比之前更好上幾分,他贊方磊醫術高明,賞銀二百兩,夜里召喚嬪妃次數更頻繁。
第二天,蕭召蜀王進宮,問過來龍去脈,蕭瑛為自己的行為有所解釋。
他說︰「丟了孩子,該上哪個衙門就上哪個衙門告官,找我算什麼,難不成往後京城里誰家丟了孩子,臣弟都得管上一管?」
說話間,沒少表達對人人贊譽的宮青天的妒嫉與不屑,蕭對此不過莞爾笑開,心想這也沒什麼,蕭瑛對宮節自開始就沒好臉色。于是續問他幾件朝中小事,將話題錯開。
夜里數名密探進府,帶來幾個消息,一︰蕭霽在蕭鎮手里。二︰皇帝尚且不知蕭霽的事。三︰蕭鎮的幕僚極力提議,將蕭霽送到皇帝面前,並提及宮節與慕容郬的交情,讓皇帝對蕭瑛疑心,親手除去。
蕭鎮反對,他說︰「我不過想除去蕭瑛,卻沒打算讓皇帝發現我的野心。近日皇帝依蕭瑛所見,做了不少讓百姓稱頌的好事情,皇上那人最是沽名釣譽,眼下蕭瑛已然成為他的股肱。
「皇帝疑心重,倘若我對蕭瑛下手,信不信他下一步定然是找探子監視我,到時咱們的行動將大大受阻,更何況,那個宮華是不是蕭霽,本王還沒把握呢,萬一事情真捅到皇帝面前,說不定還會被蕭瑛反咬一口。」
幕僚問︰「倘若蕭瑛不肯出手,咱們不是白忙一場?」
蕭鎮笑道︰「會幫的,本王自然會想辦法讓他幫。」
幕僚又問︰「倘若蕭瑛有驚無險過了這關……」
蕭鎮听至此,笑得猖狂。「那我就有意無意間把宮華長相說與皇上知道,皇上那人眼底揉不下一顆沙子,何況是一顆與先皇那麼像的沙子,屆時宮節與皇帝反目,我還真想招攬他這號人物呢。」
密探將蕭鎮與幕僚的對話一一稟明,于是蕭瑛明白,自己並沒估錯方向。
第三天,宮節還在找孩子——一天往蜀王府跑兩次。
之後京里迅速傳出謠言︰宮青天失子無助,蜀王見死不救。
說書人口里把宮節痛失愛子、魂不守舍、百姓有苦無處申的苦處描述得繪聲繪影,一時間,京中百姓發動起人肉搜索,想替宮大人把兒子找出來。
第五天,蕭瑛挑選一名身形與蕭霽相似的少年,易容進入蕭鎮府中地牢,把蕭霽給換出來,將他送到王博鴻家中藏匿。
接連幾日,朝中大臣分批前往王博鴻家中見蕭霽。
第七天,各地兵營、水師皆得蜀王密令,穩住邊防,不得開拔至京城,若上首下令,予以暗殺,于是人人皆知,幾年準備,為的就是今朝。
第八天,皇帝終于忍不住,把蕭瑛和宮節叫到宮里。
爆節直接把綁匪的信呈交給皇上,口氣略帶薄怨道︰「微臣不明白,綁匪為何要指名蜀王前往,莫非匪徒的目的是蜀王,小犬不過是受到波及?」
蕭瑛自然而然把話接下去。「本王從未得罪過任何人,之前雖放縱聲色,卻不曾惹來是非,近日里更是奉皇上聖命,所呈之折子、條陳,均是為民為國,無半分私心,百姓知道唯有感激,絕不會成怨。」
蕭微微一笑,心底想︰或許蕭瑛便是他的「為國為民」給做錯了。
蕭鎮那幫人,等著的不就是皇帝名聲惡臭,好順理成章將自己給取代?真正被波及的恐怕是蕭瑛而非宮華,那人吶,知道蕭瑛心懷仁慈,而自己又顧慮名聲。
于是他說︰「六皇弟,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你就幫宮卿一次,領百名御林軍將宮華給救出來吧。」
此次事件,人人心底都有盤算,但事情終是照著技高一籌的蕭瑛所想發展下去。
至此,蕭瑛出手,名正言順。
在緊鑼密鼓中,眾人迎來第十日,不管今晚事情如何發展,接下來的日子都將有重大改變。
臨行前,蕭瑛到了陳院知家中,走進賀心秧房里。
她不大說話,從頭到尾只是笑著,她笑著把自己縫好的荷包緊系在他的衣帶上,荷包里什麼都沒有,只裝下一顆他送的、用紅寶石刻成的隻果。
他輕壓著荷包,笑說︰「真好,我一直希望冒險的時候,身邊有你。」
同生共死,听起來多麼偉大,只不過人生哪有那麼容易,除了愛情,還有責任與義務,終是要諸多考慮。
「隻果,等我回來,我用八人大轎抬你進門。」
「那你得先讓李琨把你的身家財產列出來,我要先看過,才決定嫁不嫁給你。」她可是眼冒金光的女人。
「我的家產很多。」他講得滿臉自傲。
「我的眼界很高。」她比他更自傲。
他笑開,為了一個比自己更傲氣的女人。「為什麼那麼想嫁有錢人?」
「我喜歡吃飽睡飽,當貴婦的日子。」
「這樣啊,那嫁給我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他捧起她的臉,輕輕在她唇上一啄。
他臉上微微發紅,她卻咬住下唇,出口嘲笑,「小兒科。」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不夠大方,有心要親吻,干嘛客氣?!」說著,她一把勾下他的頭,封住他的唇,狠狠地給他一個法式熱吻。
她很熱情、很激動,她吻得他氣息不穩、心跳加速,連帶血壓也飛快竄升,她吻得他遐想翩翩,恨不得帶著她到床上翻滾,賀心秧用一個熱吻替他演練了一回人體機能的奧妙功能。
終于,她氣喘吁吁地松開他,臉色酡紅,笑睨他,「瞧,這才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