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咻,幾支快箭飛來,圍攻宮華的男子紛紛中箭,有人背部插著羽箭,有人手臂、大腿中箭,接踵而至的哀號聲後,幾個匪徒一一倒臥在泥濘中。
一旁還在搜括錢財的其他賊匪見勢不對,東西丟了,扭頭就跑。
馬背上,慕容郬舉手為令,兵分二路,一部分人追著逃跑的賊人而去,一部分快馬奔馳來到宮華面前。
沒見過慕容鄱的宮華心生懷疑,這是蜀王的人馬嗎?怎地來得這麼快,張二哥的腳程不可能這麼迅疾,難道是之前趕到蜀王別院的百姓報的訊?
爆華走到紫屏、苓秋身邊,一手一人將她們扶起。
「少爺。」
她們顧不得滿身狼狽,緊緊抓住爆華的手臂再不肯放,低喚一句便哽咽不成聲,少爺竟為她們挺身維護,她們不過是用銀子買來的小小家奴吶,她們這種身分的人,別說護衛了,便是做錯事、讓主人亂棒打死,也不會有人管的,可少爺他……
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淚水撲簌簌落下,倘若他們之前的關系只是主僕,現在宮華已是她們願意用性命保護的主子。
見她們這般驚嚇,宮華軟聲安撫,「沒事了,你們快進馬車里換一身干衣裳,可千萬別受風寒。」
「少爺……謝謝您,以後踫到這樣的事,千萬別再……」苓秋低聲道,話未說完,就讓宮華打斷。
「千萬別理會你們,由著你們代我受過?別傻了,堂堂男子漢,豈能眼睜睜看自己的人受苦、受災殃?快上車,萬一你們病了,誰來服侍我。」
他第一次擺出主子架式,卻沒想到是在這樣的狀況下。
爆華不認得慕容郬,慕容郬卻認出自己送進宮家的紫屏和苓秋,便順勢猜出宮華的身分,听著主僕間的對話,他剛硬的臉龐露出幾分柔和。
這孩子好樣的!丙然有乃父之風,不輕賤人命,威武不屈,他細觀宮華的氣勢度量,心底暗忖,若是好好磨練,再過幾年,京城俊秀除他誰領風騷。
慕容郬的手下很快將那些匪人捆綁成一串。
爆華將紫屏、苓秋送上車後,轉身迎向慕容郬,拱手行禮,「多謝先生相救。」
「不客氣。」他頷首,清冽的聲音帶著淡淡冷漠。
知道有匪賊半路劫掠,慕容郬便領了人快馬奔來,誰知會撞上這一幕,這是緣分嗎?非要他三番兩次出頭,替宮家解圍?
爆華瞄一眼在地上萎靡不振、頻頻哀號的匪人,他們早無之前的囂張,他冷冷一哂,天道循環、報應不爽,誰知報應會來得這麼快。
「請問先生可是蜀王派來的人?」
爆華把眼光移到慕容郬臉上,他的容貌並無特出之處,唯一雙濃墨劍眉,斜飛入鬢,勾勒出肅然英氣,而一對丹鳳眼奇異的散發著魅力。
他喜歡這人!那個喜歡說不出具體理由,就是感覺很好,即便對方身上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宮華仍想試圖與他親近。
慕容郬嚴厲刻板的臉龐並無多余表情,但深邃黝黑的目光中閃過兩分贊賞,這孩子年紀那麼小,竟敢直視自己,不簡單吶,他細看著宮華的清秀臉龐和細致五官,清澈的眼底帶著淡淡仰慕,慕容郬柔和了線條。
「我是。」
「請教先生貴姓大名?」宮華拱手相詢,雖是一身狼狽,可那氣度讓人無法忽視。
「慕容郬。」他言簡意賅的道。
是他,那個只聞其名的人物!爆華心底一震,對他的崇拜更甚幾分。
「家父是邑縣縣令宮節,他有一封信要宮華轉交慕容先生。」
他轉身到馬車邊,令苓秋找來書信,雙手呈上。
慕容郬亦不客氣,當著宮華的面將信紙拆開,信里大意是說,托慕容郬對宮華多加照料。
扯起嘴角,他將信納進懷中。「既然令尊有所請托,就請小鮑子與我一起回蜀王別院吧。」
「多謝慕容先生,不過宮華還有一事相告。」
「請說。」
爆華看一眼圍觀人群,刻意向前兩步,湊到慕容郬耳邊,將方才的情況細說分明,並道出心中所憂。
慕容郬听著宮華的話,視線轉到那群賊人身上,目光一射,虯髯大漢的眼光閃躲不及,被他看出了心虛。
他贊賞地拍拍宮華的肩膀,孺子可教,才十歲竟能分辨出事情輕重。「明白了,我會查明。你先上車吧,有話咱們回王府別院再談。」
接連幾日,賀心秧忙得昏天暗地、日夜顛倒。
自那日從書鋪回客棧後,她埋頭開始寫稿子,眼不見身外事、耳不聞窗外聲,她拼命和手中毛筆進行殊死戰斗。
唉……她的毛筆字,真的是慘不忍睹,幸而連日的練習,總算能看出幾分模樣。
比起那些單調的後花園私會,她能寫的東西可多了,朱門恩怨、上一代的情感糾葛,造就了苦情小鴛鴦,歷經重重劫難,兩人仍不改其心志,一朝幽會、終身相許……
就在賀心秧熱烈地進行她的賺錢大計時,客棧伙計來敲了她的門,急急說道,東家要避難去了,請她速速結賬,趁大水未至之前,也跟著逃命去。
她還笑著糊弄伙計說︰「放心,你們這里是吉祥客棧,吉祥得很,水淹不到的,便是淹了,也淹不上二樓,不如你們逃你們的命,我留下。」
伙計苦笑道︰「姑娘的說法並非不可行,但大家都逃命了,誰給姑娘開灶?況且誰說淹不到二樓,去年那場大水就淹上去了。」
于是她被趕出客棧,不過客棧老板好心,看她是長期主顧的分上,給了她一把傘和油布,她一層層將稿子和文房四寶給密密包好,連同銀子用包袱綁在身上,撐著傘走出客棧大門。
她沒接收到官府的倡導,壓根兒不曉得該往哪里去,只能跟著人潮走。
幸好逃難人潮雖行色匆匆,卻沒兵荒馬亂的現象,城中秩序良好,處處都有差役在指揮大家往哪個方向走。
賀心秧出了城,尋了個婦人問,才曉得只要跟著人馬車潮走,就能走到避難處,于是她小心謹慎的用那把傘保護好懷中的包袱,低著頭,隨著前方的百姓挪動腳步。
走了好長一段路,在她幾乎以為走不到盡頭時,听見有人哄著身旁小孩說︰再忍耐一下,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
還有一個時辰啊,她覺得兩條腿都快廢了,忍不住抬眼嘆氣。
抬頭,她發現前方的馬車停下來,排成長長的一列擋在路中央,怎麼啦?是土石流淹沒馬路嗎?但為什麼人可以過,馬車過不了?
她快步向前,想看個究竟,這才發現攔路匪徒正在搶劫富戶馬車,眼見被打傷的富人家眷,她雖心生不忍,卻也暗暗慶幸自己夠窮,窮到連匪徒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盜匪不對行路百姓刁難,她本來可以快步走往避難處的,但她看見兩個小泵娘被用力拽下馬車,心底一陣不忍,便慢下腳步,駐足人群中。
她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也听過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名句,可她就是忍不住沖動,想要挺身出頭。
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約莫十歲的小男孩比她更神勇,竟昂首跳出來,講了幾句很英雄的話,然後刀子就圍了上來。
賀心秧又急又氣,一顆心像被什麼給夾扁了似的。
她很想跳進圈圈里,朝男孩頭上巴下去,狠狠罵上幾句,「死小孩,你有沒有頭腦,在美女面前逞英雄是最白痴的行為,這種時候要求饒、要周旋嘛,用嘴巴說得賊人手軟,比把腦袋送上前、讓人砍得手軟來得睿智。」
可接下來,飛馬至、賊人逃……像一出完美的鬧劇,鬧劇尾聲,是大家都樂見的劇情。
事情告一段落,賀心秧松口氣,偷偷在心底憋了兩句,「死小孩,算你好運。」便準備走開。
只是她沒想到,在轉身的瞬間,她的視線與那名十歲小孩相觸,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梗在胸口。
那個感覺是……熟悉?
哪有可能,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里,連「衛生紙」都陌生到讓她在廁所里面一面哭號,一面埋怨,口口聲聲想念當灰姑娘的時期。
同樣的震驚也發生在宮華身上,他的心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擊了,沒有天崩地裂,他卻感覺世界末日在眼前,怎麼可能、怎麼會?是他眼花嗎?
千絲萬緒,一古腦兒擠到腦子中心,呼吸像是被誰脅迫了似的喘促急切,他揉揉眼楮,快步往前,他怕自己看得不真切,可那眉眼鼻唇、那習慣性的挑眉……
隻果!那的的確確是他們家的隻果啊!
賀心秧刻意抹殺那股子熟悉感,目光從宮華身側往後滑去,當她發現那個轉過身的救難偉人是慕容郬時,一顆頭顱迅速下墜一百五十度,直想把頭給埋進胸口,她轉身、聳起雙肩,腳步加快數倍。
沒錯!就是她,每次隻果做了壞事、夾著尾巴逃跑時,就是這副德行。
爆華失去平時的沉穩,不顧慕容郬會怎麼想自己,他開口朝著賀心秧的背影大喊,「隻果、隻果!隻果老師!」
像被雷轟了似的,賀心秧硬生生停下腳步。
隻果老師……
這個時代不會有人發神經,替自己取上這樣一個稱號,也只有在千百年後,那個專門制造天才的幼兒機構主任,某一天睡醒,腦子被蟑螂吸光腦漿,才會做出這種以水果為老師命名的突發奇想。
可是……沒道理啊,穿越不是集體行動,又不是春季郊游,還要湊滿四十人一台游覽車?
見她腳步一頓,宮華更加篤定了想法。他絕對沒認錯人!
排開人群,宮華快步往前,他發覺那顆隻果在停頓一下下後,又往前滾了兩滾,還有越滾越快的趨勢。
忍耐不住,他再度朝著她的背影大喊,「隻果、賀傻秧、哈佛、格林都曼、死小孩、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笨小優……」
一個一個接不起順序的詞,听得眾人一頭霧水,可是那顆滾動的隻果,硬是听懂了。
她停下趨吉避凶、試圖逃離慕容郬的兩條腿,以左腳為圓心、右腳畫出半徑二十五公分、周圓率三點一四一六的小圓,將她的上半身緩慢地做出一百八十度轉動。
現在不是算數學的好時機,但是她必須運用數學的科學邏輯來試著解釋那串夾雜著。
隻果、賀傻秧……等等名詞的長句。
她動作相當慢,卻還是在雨中把自己轉向那個十歲男孩。
看見她轉身,宮華笑開了,好看的眉頭舒展、嘴角微微張開,凝重的臉龐染上一抹興奮的神色。
「你……是……」她千般遲疑、萬般猶豫地問出兩個字,然後在他挑釁的眉宇間找到答案。
恍然大悟!
她終于明白,自己怎會對他感覺熟悉,她終于了解,為什麼那群惡人想對他下手時,她的一顆心會像被兩塊硬鐵夾爆似的疼痛。
原來呵……原來即便相見不相識,那個不科學的第六感,仍然在他們之間扯起聯結線。
爆華用力點頭的同時,緩緩張嘴,吐出四個字。「我、是、果、果。」
一旁的慕容郬看著兩人的互動,剛毅的眉目軟化了,原來賀心秧和宮家是舊識,難怪他們想事情的時候會下意識地轉動手中長物,難怪賀心秧一名小小的女子,懂得禁海令的缺失,都是宮節教的吧?那人……是號人物。
頭昏昏的,兩條腿雲里霧里、輕飄飄的幾乎要飛到天上去。
賀心秧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了馬車、怎麼被果果抱在懷里一動不動、怎麼一路被帶到蜀王別院。
不……正確來說,她還待在與果果重逢的強烈震驚中,所以即便認出慕容郬,也沒辦法聯想他和蕭瑛之間的關系,沒辦法想到自己進的這處園子,恰恰是她想盡辦法躲避的男人名下的產業。
腦子里的問號太多了,她還沒辦法想到別的事。
于是,她渾渾噩噩地被安置、渾渾噩噩地洗澡、渾渾噩噩地細數著心中的千百個問題,直到渾渾噩噩走到宮華房前,還是想不出該從哪里問起。
很顯然,宮華也有同樣的問題。
因此一打理好自己,他就往門外沖,連苓秋煮的熱姜湯都來不及喝,他一心急著找到隻果,急著把問號變成句號。
門打開,他遇見傻在門口的笨隻果,也傻乎乎地咧出一個十歲小孩的笑容。
他快步跑上前,顧不得男女之防,拉起她的手,本來想走回房間,卻想到房里的兩個丫頭,便興奮的說︰「走,我們到你房里說話。」
「哦。」
她維持著呆樣,很顯然的還無法消化,五歲的小丙果抽高成一百四十公分的大果果。
她點頭,宮華拉著她快步進入房間,鎖好門,四下張望一番後,他帶她入座,急忙問︰「你怎麼也穿越了?」
這正是她想對他說的話,可是,話沒說出口,淚水先飆出眼眶。
「你怎麼了?不要哭啦……你慢慢說……」
爆華被她哭得手足無措,又是倒水又是遞帕子,焦頭爛額的模樣惹得賀心秧笑出聲。
爆華被笑得窘了,埋怨道︰「你是怎樣啦,又哭又笑,你是老師,為人師表可以這麼愛哭嗎?」
「你以為我想哭嗎?如果不是這里太難受……」她指指自己的胸口,然後第二波淚水狂飆。
「好、好、好,對不住,是我亂講話,從現在開始,你講、我閉嘴,你把難受的事全說給我听,心情就會好一點。」
賀心秧點點頭,同意他的建議,她一面哭、一面叨叨絮絮地敘述那些綠光,敘述被悶棍打上後腦的疼痛,然後穿越、兩個不知什麼東西的東西的交談、她被騙被賣……直到逃出妓院、遇上水災。
她刻意隱去蕭瑛那段,其余的全數從實招來,她前前後後講得雜亂無章,但宮華的理解力超強,還是听懂了。
淚水盈眶,愁思堆滿眉間,短短幾十天,環境造就了她的郁結,再不復過往的開朗爽快。
難怪以前姑姑老說,環境是造就人類最大的功臣。因此再貴,她還是砸大錢把他送進貴族幼兒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