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潮濕的地牢里,三、四十個衣衫檻樓的孩子分散在不同角落,三四個已然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大膽的老鼠揍近他們,東嗅嗅、西嗅嗅,半晌見沒有動靜,使張口一咬。
被咬的孩子餓得沒力氣反抗,不多久,一群噬血老鼠就從四面八方聚來,巨大的吱吱聲響起,不一會兒工夫,淹沒了地上的孩子。
看著這幕,周圍沒被攻擊的孩子不見表情,他們只是挪了挪身子,不讓老鼠侵犯自己。
他們是弱者。
在這里,弱者的下場就是死亡,不必同情,毋需哀傷,死亡是每天都會上演的戲碼,今日死了三個,明白會再添入幾名生力軍,地牢里,被鎖困的靈魂,多不可數。
項暖兒不記得自己在這里待了多久,只是一天一天明白,冷血、殘暴是活下去最重要的條件,仁慈是小必要的東西。
她的個子小,想搶得配額不多的糧食,除了力敵更需智取,倘若不夠聰明,連日饑餓,就會和那些餓到沒力氣反抗的孩子一樣,遭老鼠吞噬,在這里,不是吃人,就是被吃。
虛弱的申吟陣陣,多數孩子不是把頭埋在膝間就是別開臉,可她例外,她冷冷的雙目盯著將死的孩子,一次次確定,自己絕對不要變成那樣子。
血腥味充斥著地牢,新來的孩子看到這幕,嘔吐聲連連。
被啃出白骨的小腿,項暖兒的恨浮上眼簾。
她靠近死去的孩子,褪下鞋,沾染鮮血,引誘鼠輩上門,不多久,一只肥老氟靠近,她右手抓起破瓷片,嗤地,迅速刺過老鼠的背,把老鼠釘在地上,它吱吱掙扎幾下,死了。
冷酷的笑慢上嘴角,她絕不讓自己死在它們嘴里,猖狂?可以,但對象不能是她。
拔出瓷片,把老鼠丟回鼠堆中,一眨眼工夫,它也成了同伴嘴里的佳肴。
接著第二只老鼠來了、第三只老鼠、第四只,這里多得是武器,每回事奪食物之後,總會留下殘破食具。
其他小孩看著她的動作,玩心起,也學她凌虐張牙舞爪的鼠輩,不多久,笑聲響徹地牢,明明是清脆悅耳的童稚嗓音,但襯上此景,卻讓人打起寒顫。
秋過冬至,項暖兒一身黑衣褲,灼灼的雙眼望著對面的男子,他比她高上半個身子,威猛碩大的身形,光站著就讓人膽寒。
他戲耍似地把鞭子舞弄得虎虎生風,刷刷刷,招招打向她。她緊盯他每個出手,在鞭子甩來的時候迅速跳開。
幾次不小心鞭子招呼到身子,灼熱疼痛迅速慢開,但是她沒時間停下來查看傷口,唯恐再次疏忽會添上新痛。
她的力氣尚小,手上的劍挑不開鞭子的力道,每回出手總是慢了拍,除了躲,沒有更好的選擇。
但她也明白,饑餓的自己躲不了太久,很可能在下次的攻擊中就會站不起來,被丟回地牢,然後日復一日,弱肉強食。
她不想這樣,除了殺老鼠她可以做更多的事。
她退,再退,退開每個鞭子耍弄出來的漩渦,眼尖的她看見男人背後有一棵大樹,點子成形,她閃開鞭子,飛快奔到樹後。
有了樹干做屏障,男人的速度變得緩慢。
他咧開血盆大口,怒問︰「你以為,這樣子我就拿你沒辦法?」你當然有辦法。項暖兒在心底回應。
丙然,他換招,鞭子不再在頭頂上盤旋,而是左一鞭、右一鞭,鞭鞭往樹後招呼。
頓時,樹皮飛踐,扎上她的臉,細小的木屑掠過,在她的身上劃出紅痕。看看她殘破的衣服,男人忍不住得意的咧開大嘴。
真舍不得一次打死她啊,他像逗弄寵物似地將鞭子落在樹干上,制造更多木屑,看她臉上淌出更多的血珠子。
項暖兒咬牙、不服輸,在上上下下跳躍間,趁著對方不注意,手里抓了滿把泥土。
下一刻,她跳出樹後。
男子大吼,「這是你自己找死,看,我——」
話未說完,泥沙灑上他的眼,他慌地伸出兩手撥開灰塵,但更快地,她兩手抓起長劍往前推,直直沒入他月復部。
瞬地,鮮血飛嘴,噴得項暖兒滿頭滿臉,她沒閉上眼楮,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在自己面前,一寸寸失去力氣。
男人睦大雙眼,手指著她,一臉不敢置信。
一個十多歲,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娃兒啊,他怎麼會輸呢?
砰地,他往後摔跌,血自身上不停外流,他的手腳抽搐,全身發抖,大口大口喘氣,死不螟目。
被殺死的人長這副模樣?她歪看頭,與男人對看。
驚懼!有,但是鎖著,她早學會不泄漏心情。
這時,另一個男人悄然出現,緩步走到她面前,勾起她的臉,冷冷笑看。
那是張讓人驚恐的臉,橫橫豎豎的疤痕在臉上糾結,右眼讓黑布蓋看,斜斜的黑,黑了半張臉。
「你不怕我?」
「怕,但是更怕在地牢里面等死。」她實話實說,垂眉,不敢看他的臉。
「殺人的感覺怎樣,暢快嗎?」
暢快?殺人怎會暢快?她搖頭。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動手。」
「我要活著。」她言簡意骸。
男人眼底閃過一抹欣賞。「很好,記住今天的經驗,不是你活就是敵人活,你只能有一個選擇。」
這點她早學會了,在暗無天日的地牢里,一群人吃人的世界。
「想回家嗎?」
家?沒有了,那道聖旨把她的家毀滅。她搖頭。
「願意跟著我?」
「你可以讓我變強嗎?」
「多強?」
「比那個男人更強。」她用劍指向地上的男人,劍尖還滴看血。
他笑開,「當然。」臉上的疤痕更形嚇人。
「我跟。」她回答得毫不遲疑。
「很好,記住,你的名字叫做月。」他轉身,小女孩追在他身後。
她看不見身旁的紅花、看不見滿地綠草,一心盯著男人衣角上繡的昂藏老鷹,她喘息不己,卻不肯緩下腳步。
她,要變強。
項暖兒猛然驚醒,夢里的大樹、地牢不見了,惡心的血腥味、老鼠猖狂的吱叫聲消失了,眼前只有錦織綢緞,富麗堂皇。
她額頭布滿冷汗,胸口急喘難平。
很久沒作夢了,自從她變強,殺人對她易如反掌之後,她再沒作過這個讓人恐俱的惡夢。
那為什麼?因為她又開始身不由己?又開始覺得無能為力?
懊逃的,逃開上官天羽,逃開他精制的牢籠。
可心底卻有那麼一絲絲想望,她不要逃了,除了娘和香荷之外……
是,她開始貪圖安逸了,在這里,她不必時時刻刻想著殺人,不必恐俱鮮血噴上身子時的灼熱感覺,不必面對死人眼底的惶惑,更不必不必面對主人。
是矛盾,但在這里,她很安全。
不對、不對,亂了,上官天羽是她的敵人,怎能讓她覺得安全?是她混淆了感覺,還是他炫惑了她的心思。
猛地搖頭,她企圖把紛亂搖開。
不經意地,她撞進一雙深遠的瞳孔里,防衛心倏起,她全身肌肉緊繃,拳頭在被子下面收攏。
他看著她,不眨眼,沒移動身子,沒改變動作,只像在研判什麼似的注視她。
項暖兒沒害怕過誰的眼光,但他的眼神讓她退縮,天生的威勢讓人不敢逼視,他是那種該稱王稱帝的人物。
撐著,她不退,即使明白對上這樣的眼光太冒險,但她不示弱。
「你在怕什麼?」上宮天羽終于走近,在床沿坐下,手勾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據傲。
「我不怕什麼。」她柔驚不馴。
他輕嘆氣,驀地戳破她的虛張聲勢。
「放心,宋民君再也欺負不了你。」
他知道?項暖兒不敢置信。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眼嗎?和他這種人對峙,她永遠沒勝算嗎?
如果他用譏誚的口吻諷刺她,她可以用偏激言詞反駁回去,但他那聲嘆息,帶著些許憐憫、些許同情,這……讓她慌了心。
兩顆不在預計里的淚水淌下,他伸手,接過,心和掌心一樣,燙得發熱。
「不怕,你永遠都不必再面對他。」
上官天羽不明白自己的聲音為何刻意放低,力道為何刻意放輕,只是很自然的承諾保證,輕哄撫慰,把她擁進懷里,親親她的額頭,手輕輕順起她的烏絲,順下她的驚惶。
「他比你想象的更可怕,如果可以,永遠不要跟他交手。」項暖兒不經思考,喃喃低語。
她在擔心他嗎?他成功馴服了她嗎?
今晚,他沒有心思計較這些了只想揮開她的恐慌,讓她安心入寢。項暖兒是個驕傲女人,若不是太害怕,不會讓自己熱淚盈眶。
「為了你,我一定會與他正面交手。」
他沒想過,這句話徹底違背了自己的信念。
在他心底,女人是物件、是暖床工具、是不該為之動心的東西。
他不為女人做任何事,不為女人的感覺掛心,更不讓女人影響自己,因為他已不只一次證明,女人是貪婪無知的動物。
不過他出口的話,讓項暖兒尋到些許脈絡,終于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因為他而感到心安,即使她心知肚明,他們之間有仇。
他,用自己的方法在對她好。
放開她,上官天羽除去鞋襪,躺上床,兩手枕在後腦,輕聲道︰「睡吧,夜深了。」
他……她頓時睦大眼楮。
「你在這里,我怎麼睡。」
她瞪他,羞惱之色第一次在他眼前出現,可他依舊氣定神閑,仿佛隨意跳上女人的床浦,很理所當然。
「這里本來就是我的寢房。」他只是好心借讓,可不代表他沒權利睡回自己床上。
「你」
她居然相信身為一國之相,應該有起碼的道德標準,沒想到,是她高估他了。氣極,她想翻身下床。
「如果害怕,你可以考慮睡到椅子上,畢竟我武功高出你太多,萬一我有邪念,你阻止不了我。」他涼涼激她。
怕?哼,死都不怕,還怕他侵犯?
憤憤地,她又躺回床上,為了不輸,甚至連翻身背過他都不肯。上宮天羽沒側眼看她,但嘴角滑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項暖兒不知道這個晚上,自己又讓惡夢連續侵擾好幾回,直到她在他懷里找到溫暖,才安心熟睡。
從這天起,他們夜夜同床,他頂多偷她幾個吻,再無逾越,但有他在的夜里,惡夢自動驅離,她睡得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