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譽開始習慣和跳跳在同一張床上醒來,更習慣在前一個晚上,和她並躺在床上聊天,聊到其中一人體力不支。
罷開始,是他模上她的床,但她的床再舒服,都比不上主臥室里的Kingsize,于是上星期,他把她連同棉被卷成毛毛蟲,帶回自己房間。
前天,他再把她的睡衣搬進自己房間浴室,她洗澡、他簽公文,她出浴室,他馬上拉開棉被,把她收進床被間。
昨天,他應酬完回家已經很晚,跳跳早就睡進周公家內院,但他還是把她抱回房間,拿她當泰迪熊鎖在懷里面。
小時候他沒有抱絨毛女圭女圭睡覺的習慣,誰想得到,他在二十八歲的時候,會養出睡眠壞習慣。
但……管他呢,重點是抱跳跳睡覺,舒服得不得了。
商天雨伸個懶腰,揉揉惺忪睡眼,掃了眼四周。咦?昨天,她明明在自己床上睡啊!
蔣譽喜歡看她疑惑的樣子,輕笑著在她額間彈打一下。
「我為什麼在這里?」是不是她夢游?是不是下意識里,她非得找到溫暖舒適的懷抱才能睡得好?
唉,糟糕,這是個要不得的習慣。
「我抱你過來的。」他捏捏她的鼻子,又把她的頭往胸口塞。
「我為什麼沒有感覺?」她推開他,抬頭問。
他又把她壓進自己胸前,像抱大型布女圭女圭一樣狠狠抱住,連腳都不放過的夾緊,直到她哇哇大叫,他才悶笑著放開她一下下。「感覺?你在開玩笑嗎?一只睡著就跟昏迷沒兩樣的小豬跟人家談什麼感覺?」
商天雨不服氣的瞪他。「我是豬你是什麼?我們可是同一國的!」笨蛋譽!罵人罵到他自己啦!
蔣譽眼珠子轉了一圈,很壞心的說︰「我勉強一點,當養豬戶好啦。」說完無視她的抗議,又把她當人型抱枕蹂躪,完全滿足自己二十八歲後出現的上癮癥狀。
等商天雨好不容易掙開變態譽,進浴室整理好自己,走出房間時,他已經弄好早餐等她。
「吃掉,才準出門。」
她拿起地瓜稀飯,嫌惡地看著桌上的炒蛋和肉松,匆匆夾幾片青菜到碗里,表明「義務已盡」。
蔣譽瞪她,又恢復正常的臭臉模式。「不可以吃這麼少。」
「少量多餐嘛,我待會兒放一瓶牛女乃、一塊蛋糕到包包里面?」下了床就變臉的怪咖!不過也是很帥又溫柔的怪。
「再吃一顆蛋。」他直接把蛋送進她碗里。
「那個、那個……」可不可以騙他,她吃早齋?
「什麼那個,快吃!」
他迅速攪動稀飯,把飯、肉松和蛋和在一起,像養嬰兒似地,用湯匙舀一小口吹涼,送到她嘴邊。
她看著他細心的動作,一瞬不瞬。
「干麼這樣看我?」他抬眼,被她認真的表情逗笑。
「阿譽對跳跳很好呢。」
「要是有誰敢說我對你不好的話,我一定會把他的脖子扭下來喂食蟻獸。」他又笑,很溫柔的笑,和征信社給的資料完全不同。
征信社給的資料上面寫著,蔣譽,脾氣大、難相處,不愛笑。
他是因她而改變,還是她身後的「晴天」再度招惹出他的笑顏?她猜,是後者。
「停停停,你這種眼光很怪異。」蔣譽不自在的伸出大手,搗住她的眼楮,心又奇怪的怦怦跳起,原因?他還是不曉得。
「阿譽很帥,應該常常對人笑。」她說得認真。
「我的職業又不是賣笑,干麼對人笑。」他又舀一湯匙稀飯放進她嘴里。
「阿譽對別人笑,別人才會回饋同樣的笑臉。」
「你哪只眼楮看見我是奢侈浪費的男人?小姐,我的笑很貴的。」
他一面說話、一面進廚房,找出保鮮盒,在里面擺進一份剛做好的鮪魚三明治,和一小瓶鮮女乃,這是她兩餐中間的點心時間。
她端著碗跟在他身後。「所以我很幸運,不花半毛錢就看到阿譽的笑臉。」
「知道自己是天之驕女了吧。」
他把食物用保溫袋裝好,交到她手中。厲害吧,管完早餐還帶便當,他沒想過自己是個這麼稱職的保母。
般定便當,他走回餐桌,她也跟著他走,反正在他背後當跟屁蟲,她三百年前就當得駕輕就熟。
只是商天雨沒坐回椅子,她走到他身邊,放下碗,自然而然把挪到他膝蓋間,彷佛千百年來,那里都是她的專屬寶座。
不過,沒錯啊,她坐在他膝間的次數,大概是晴天的兩百倍,為什麼?因為晴天很善良,她有讓位給老弱婦孺的優良美德。
她靠在他胸前,抬頭看他。
「又看,再看下去,我真的要跟你收肖像費了。」他再度搗住她的眼。
她拉下他的手,小手包大手,把他的大手包在自己胸口。
「當然要看仔細,我要把你的樣子記在腦袋里,以防哪一天再也看不見阿譽了,連想要思念都記不起你的樣子。」
「笨蛋,你怎麼可能看不到我?」他板起臉,迅速收回手,告訴自己她只是妹妹,別再亂害羞。
商天雨沒發現他的不對勁,逕自往下說︰「我早晚要回美國啊,我的世界和阿譽的不一樣,到時候,我只能在腦袋里面想你、想你、想你。」她用眼神細細地描繪他的五官,像刻版畫似的,把他刻進自己的心版里。
他皺眉。「你可以不要回去。」
「怎麼行?我要加倍努力養活自己,阿譽忘記,我已經沒有財產可以繼承了?何況我想成為最有名的華裔舞星,要上Times封面,變成台灣之光,下次,大家搶的不是王建民的簽名球,而是商天雨的簽名鞋……」
她說的似真似假,烏雲飄到她臉頰,她立即垂下頭,把臉埋進他胸口,愁,一點點就好,千萬別多到干擾他的心。
「我養你。」一句話就這樣想也不想沖出蔣譽的嘴巴,最糟的是,他半點都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地方可議。
她在他懷問咯咯笑開。
「笑什麼?」
她喜歡讓他養,雖然只是傻話,但真的好喜歡。「跳跳好幸福呢,要是早一點踫到阿譽,也許我就不會去燒炭自殺。」
所以她說燒炭自殺比較不痛,不是玩笑話?
「為什麼燒炭自殺?」臭臉頓時重現江湖,壞脾氣排山倒海,溫柔踢進外太空,微笑被震驚謀殺。蔣譽抓起她的雙肩,逼她正視自己。「說,為什麼?」
「因為生活很苦,覺得沒有希望、沒有未來,這麼辛苦活著,很累。」
那天,知道自己生病後,她沖動了,以為燒炭是最舒適的死法,自己就不必面對磨人的治療過程。
所以她買木炭,在租來的公寓廁所里面燒,還怕等待的時間太長肚子會餓,買了幾條香腸在上面烤,最後是Ross到她家借CD,一進門發現味道不對勁,才把她從鬼門關救回來。
事發之後,爸爸花大把鈔票阻止事情曝光,以為她燒炭自殺和不肯在婚禮上表演的理由一樣——她痛恨他再婚。
她不否認兩件事情的理由一樣,但不是他想的那樣。
「再怎麼辛苦都不應該想到死。」他逼她把話烙進腦袋里,口氣很壞、態度很差,然而,眼神堅定得不容置喙。
「知道啊,姊姊去世之前,要我不斷重復她的話。她說,跳跳要快快樂樂活下來,要把快樂帶給爸爸媽媽、帶給阿譽,就算再辛苦,跳跳都要幫姊姊完成未完成的責任。我盡力了,可是成果一塌糊涂。」
媽媽沒有因為她的拚命而快樂,爸爸的快樂來自另一個女人,而阿譽……他馬上要結婚,她卻無法確定,他快不快樂。
「我們都是晴天未完成的責任?」
「對,姊姊要你們每個人都幸福。」
他的眼楮紅了。連死,她都放心不下他的痛苦?
笨晴天,他承諾過的話,他都按部就班去做了啊。他認真求學、勤奮工作,努力變成她最崇拜的精英人物,甚至找到一個適合當妻子的好女人,準備和她走入禮堂。
不管快不快樂、幸不幸福,他都會完成自己的承諾,何必為他擔心?
「阿譽。」跳跳捧起他的臉,笑臉迎人。
「怎樣?」
她把手貼在他胸口。「我理解這個傷口很痛,但是你可不可以命令它,好得快一點?」
「為什麼要好得快一點?」
這個傷口,最好是留一輩子,他要記得晴天、想著晴天,要破洞里的冷風一遍遍提醒自己,他最愛的人是晴天。
「因為姊姊要你想起她的時候,是甜甜暖暖的,不是酸酸冷冷的。」
是這樣嗎?他嘆氣,擁緊眼前人小小的身體。
會的,有跳跳在身邊督促,他會盡力,他感激晴天讓跳跳走到他身邊,讓他重溫夏季。
「阿譽,可不可以?」被他壓在懷中的頭顱,發出小小的疑問句。
他不語,但是在她的頭頂,吐出淡淡的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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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譽改變了,最早發現他改變的人是杜絹,可她沒有自我托大,認定他的改變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婚禮。
他常常笑、常常若有所思,常常對著手機那頭輕言低語。那個人是誰?她猜,是叫做跳跳的小女生。
蔣譽跟她說過,跳跳是他的青鳥,一只會為他帶來幸福、為他跳舞的青鳥。
這只青鳥出現的時機很好,現在蔣家上下都以為她政變了蔣譽,樂觀地預期他們將會恩愛白頭。
當所有人都對她說謝謝的時候,她無言以對,尤其蔣昊那雙帶著研判的眼光盯住她時,更讓她不知所措。
「原來你就是阿譽的新娘,嫂嫂好。」跳跳一進辦公室就先發聲。
她的聲音響起,把杜絹從沉思中拉回,她抬頭,對跳跳微笑。
她今天一身的白,乾淨靈透的白,臉上兩坨微紅,更襯出她的輕靈澄透。
「你好,小雨。」
「你還記得我!好好哦,那天我就想啊,這麼好心腸的女人,一定有個很棒的男人愛你,果然不錯,我們家阿譽很強呢。」
又來了,他最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每次听見她對他婚禮的一切看法都會不開心?不開心到……一點也不想結婚了。
蔣譽皺著眉頭,表情下意識回復臭臉。
商天雨拍拍他的肩膀,表現出夸張式的開心。
她當然要開心,雖然心底好委屈,委屈她對阿譽的愛必須排在姊姊後面,委屈她以為只要等到自己長大、走到阿譽身邊,就可以參與敗部復活賽,為自己爭取機會。
誰料得到,一場她控制不來的疾病,一個能帶給阿譽幸福的女人,讓她只能把愛深埋在「妹妹」這個詞匯後面。
埋了吧,乾脆一點,別猶豫不決,沒有未來,就該快點斷線,她只要他快樂的。
「怎會不記得你?」
「那天謝謝你哦,要不是你給我阿譽的地址,到現在,恐怕我還窩在會議室里等待皇帝覲見。」她朝他做鬼臉。
「不要說得這麼可憐。」他悶悶的把她的笨頭推開,看見她的笑臉,居然破天荒的不舒服起來。
「我說的是實話,忘記了嗎?那天你還差點兒把我的腿夾斷。」
他瞪她,氣她也氣自己,一點也沒道理的就是氣。「你那麼想翻舊帳?」
「你怕嫂嫂知道你有暴力傾向,不敢嫁給你?」她躲到杜絹身後。
他賭氣。「放心,不管你怎麼離間,杜絹都會嫁給我。」
「那麼有把握?」
「杜絹重承諾,她答應過的事就會徹底執行。」他對自己的秘書,信心十足。
「總經理,您是不是應該把昨天的企劃案再看一次?晨間會議馬上要開始。」杜絹沒忘記自己是秘書。
「好。」蔣譽看了跳跳一眼,雖然心情郁悶,仍舊在考慮要不要把她帶進辦公室。
「我把和進訊的合約書也放在你桌上。」
進訊的合約書……那得花點時間。「好吧。跳跳就麻煩你招呼。」
「是。」
「跳跳,不要亂跑,公司里面有很多桃花心木,你不要被拐,我會盡快把工作做完,下午……」
「夠了,阿譽快去工作,不要嘮叨不停。」商天雨搗起耳朵,不听。
她稚氣的動作惹笑他,他揉揉她的頭發,又轉向杜絹說︰「杜絹,跳跳麻煩你了。」
杜絹微微一笑,懷疑他知不知道同樣一句話,他在短短時間內說兩次了?
等蔣譽進辦公室,跳跳才聳肩說︰「完啦,這輩子你要一直忍受他的喋喋不休。」
杜緝搖頭。蔣譽從不對誰喋喋不休,她倒是想過,如果在婚姻中有什麼是她非得忍受的,大概只有他的臭臉了。
見她不說話,商天雨沒話找話說。「阿譽說的『桃花心木』是什麼?」
「桃花心木是一種植物,因紋路美麗,可以用來制作家具,總經理以桃花心木暗喻風流桃花、外表出眾的男性。」杜絹像國文老師,一板一眼的解釋。
之前,蔣譽常用桃花心木形容蔣,但自從蔣為了傳說中那位精明能干的秘書小姐失魂落魄、守身如玉之後,這四個字再也沒有他的份。
「桃花心木,好好玩哦。」她哈哈大笑,然後又眨巴著大眼問︰「杜絹姊,你忙不忙,有空的話……我們可不可以聊聊?」
看看手表,杜絹在電腦鍵盤上飛快打了幾行字存檔,便對她說︰「我們有四十五分鐘。」
「謝謝你。」
杜絹給她一杯牛女乃,蔣譽說過,他的青鳥不能喝刺激性飲料。
這陣子,她和蔣譽之間的交談,除公事之外,最常提起的話題就是跳跳,她對商天雨,熟悉得不得了。
這種交談是不是很異類?對別人……不知道,對她,還好。
「杜絹姊,你愛阿譽嗎?」商天雨鼓足勇氣問。
她笑而不答。這個問題,說實話傷人,說謊話傷自己,她沒有暴力傾向,所以選擇不說,誰都不傷。
「你知道晴天的故事嗎?」撓撓頭發,商天雨又問。
「知道。」
「那麼你還願意包容他、願意和他結婚,我想,你一定很愛阿譽。」
杜絹無言以對。
「杜絹姊,你要有耐心,別放棄他好不好?阿譽是個懂得感恩的男人,只要你對他夠好,他早晚會發現你的體貼,會慢慢學會愛你。」
杜絹靜听她說話。
「阿譽不是愛擺臭臉,他是不知道怎麼對人表達善意,其實逗他笑不難,你只要唱歌給他听,最好唱得五音不全,他就會笑彎眉毛。」
完了,阿譽的喋喋不休傳染給她了,她不停說話,而心髒碎裂的聲音也一聲聲在她的耳膜間鼓噪。原來……心碎的聲音是長這個樣子啊,她听見了,聲音有些尖銳,刮得她的神經線又酸又痛。
笨蛋,有人肯愛阿譽,這樣好的事情竟然會讓她心碎?真是病了她!
「你很在意蔣譽?」杜絹淡淡間,一張嘴就讓商天雨超尷尬。
「不要誤會哦,阿譽是哥哥,我又不是,怎麼會對哥哥產生幻想?」
她說得很急,不知道操之過急的口氣有欲蓋彌彰之嫌。
「哎呀,我才二十二歲,阿譽對我來說,太老了啦。哈,你都不知道,我喜歡年輕帥哥,才不會有代溝嘛。」
她愛蔣譽!杜絹暗忖。
蔣譽知道嗎?這是跳跳單方面的暗戀,或是男有情、妹有意的愛情?她是不是卷入一場三角戀當中了?
「杜絹姊,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和阿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妹妹、他是哥哥,我們是單純的哥哥疼妹妹嘛。」商天雨努力解釋,卻越描越黑。
杜絹卻忽地插進一句,「蔣譽說,你是他的青鳥。」
如果她前面的話讓人尷尬,那麼這句話就是一陽指,隔空發功,商天雨的穴道立即被點,全身動彈不得。
青鳥……不是嗎?她千里迢迢飛回台灣,不就是要替他帶來幸福?他幸福了,她才能安心離去啊。原來她是青鳥,怎沒想到呢?
「是咩,我是青鳥,一定可以為你們帶來幸福。杜絹姊,我好喜歡你當嫂嫂,你要生兩個小佷子給我愛愛疼疼,我願意無條件當菲佣,幫嫂嫂洗尿片。」
她說得真心真意,幾乎要讓杜絹懷疑是不是自己猜錯了。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商天雨使出所有力氣維持住臉上的笑容,突然間,她定格,一陣劇烈疼痛強烈來襲,頭快爆開。
「你不舒服嗎?」見她轉眼間滿頭汗水,眼楮里匯集恐懼,杜絹關心的走上前叫。
「哪有,我身體好得很,我是無敵女超人。」她想打哈哈,想再說一大串違心笑話,可突如其來的疼痛,痛得她齜牙咧嘴。
當痛的層級逐漸向上攀升,當視線開始出現模糊,商天雨當機立斷、高舉雙手,做一個伸懶腰動作。
「好累哦,我昨晚沒睡好,可以在沙發上歪一下嗎?」
「蔣譽辦公室里有休息室,我帶你進去。」杜絹不放心的牽起她的手。
「不必,我在這邊睡。」身體開始飆汗了,她知道,再不久就會痛到掉眼淚,痛到想蜷縮成團。
她馬上歪過身子,往沙發一躺,連聲嚷嚷,「我睡幾分鐘就好,你不要告訴阿譽哦,他很愛管人,我可不想今天晚上九點半就被趕上床。」
丟給杜絹一個甜美的笑臉,她就像小貓般轉個身,窩進沙發里面。
杜絹點頭,離開沙發邊,回座位工作。
待她轉身,商天雨才松口氣,不再抵抗疼痛。其實,不必害怕的,這樣的情況,她早晚要習慣。
呼,吐氣,閉上眼楮,她不介意自己的世界,在沒人看見的空間里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