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年十二月二日。
姜非凡在屋外靜靜佇立,背抵住門板,右手拿著一支淡煙,鑰匙躺在左手掌心。
他不打開門直接走進去,只在門外傾听屋子里流泄出來的琴音。
她不彈那些難懂的古典音樂了,她搖身一變,成為詞曲創作人,听說她很紅,許多大牌歌星捧著錢上門,求一首曲子。
所以她很忙,從早忙到晚,原本的小書房改變裝潢,她在里面放許多樂器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晨希說那些是生財工具。
她還是很少過問他的事,只是不停地把自己的生活說給他听,不厭其煩。
他也忙,忙著念書、忙著當總經理、忙著和商場老狐狸周旋。
他知道早晚自己也會和他們一樣,走到哪里都掛著一張和善的虛偽面具,所以他必須來這里。
這里的女人很乾淨,二十三歲了,還是和十七歲的時候一樣︰心思單純、不懂得算計;這里的空氣很乾淨,滿屋子的小盆栽,女主人再忙,都不忘記在桌上擺上幾枝百合︰這里的床很乾淨,有太陽的味道;這里的食物很乾淨,沒有太多人工香料。
每次,他到這里走一遭,就覺得自己的靈魂徹底被洗滌。
義父病了,什麼病他不講,只是有計劃地、逐步把更多責任交到他身上。
義父諄諄叮囑,「你還太年輕,我這麼做對你不公平,但我也只能靠你,你一定要把我辛苦打下的江山傳承下去。」
義父是個強人,從不在人前訴苦,雨佩曾經埋怨他,「我懷疑爸爸不愛媽媽,他從來不肯告訴我,有關媽媽的事。」
但他好幾次撞見義父對著已逝妻子的照片流淚,那不是一個不愛女人的男人會做的事。
愛……這個字讓他偷偷地愉悅。
他愛門里那個女人,愛她的乾淨、她的清靈,也愛她的孤癖、她的不合群。
到現在他還是想不出來,當年,她為什麼有勇氣把一個男孩撿進家門?
他還是不開門,反而把鑰匙收進口袋里面。
他準備享受與她心有靈犀的感覺,因為每一次,她都會莫名其妙開門,然後兩個人視線相對,說不盡的喜悅。
他喜歡那一刻,喜歡和她四目相交的悸動。
她的鼻子很靈,一點煙味就會觸動她的嗅覺神經,所以她知道他來了,就站在外頭,也許正在听她彈鋼琴。
他是音痴呢,但他能唱出她做的曲子。
第一次听見,她訝然望他唱歌,他揉揉她的頭發,說︰「這首歌很紅,走到哪里都听得見。」
她知道他很忙,因他出現時,眉間有重重的疲憊。
然再忙,他還是來了,也許一個月一次、也許兩個月出現一回,很多年過去,他還是她迷路的小貓眯,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才找得到回家的路。
闔上鋼琴,晨希走到門邊,臉上拉起微笑。
他說過,她的笑臉很乾淨,乾淨得像個天使,從此他三不五時叫她Angel,她不反對,樂意當他的天使。
門打開,他看她、她望他,兩個微笑落入彼此眼底。
「瘦了。」姜非凡說。
「一點點。」她點頭。
「為什麼?」
「生病。」唉,她的破爛身體很糟,怎麼補都補不好。
「嚴重嗎?」
「還好。」
「多休息,不要太忙。」
「嗯。」
她是淡薄名利的女人,討厭出門、痛恨熱鬧,連女人最心動的名牌包、名牌衣、名牌化妝品都不感興趣,她也搞不懂,這麼低調的人,怎麼還會把自己炒得那麼紅。
找了很久原因,最後,她只好同意,自己身上流著強人基因。
「我們要一直站在門邊說話嗎?」她問。
他今天來得早,平常,他會晚上才到。
「不要。」說著,姜非凡進屋,然後丟下幾個字,「我去洗澡。」
晨希在他背後微笑。
她將來一定是個好媽媽,瞧,她把他養得家教多棒,一回來就乖乖進浴室洗澡,然後把肚皮填飽,再然後……她臉紅心跳,他總是把她喂飽……
帶著紅紅的臉,她跑進廚房,嘴里哼著新作的曲子。
她得加快動作,弄出一大鍋海鮮面,因為他說,那是他的最愛。
她煮他最愛的食物,唱他最愛听的歌,她種了滿陽台他最愛的、香香甜甜的桂花,養他最愛的金魚,她誠心希望,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他獨一無二的最愛。
姜非凡听見她唱歌,唱得比大牌歌星還動听,他曾經問她,「想不想站到幕前,唱歌給人听?」
晨希鄭重地想了半天,搖頭。
「為什麼?」
她說︰「我不愛出風頭,我唱歌,只想唱給你听。」
于是她甘心為人作嫁,甘心躲在幕後,創作出經典好歌,讓所有人瑯瑯上口。
如果她想當歌星,他會幫她,就像當年她幫他一樣,雖然他會舍不得她身上的乾淨一分分褪去。
他問過她,「你的夢想是什麼?」
這次,她倒是毫不猶豫回答,「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瞧,多缺乏心機,就算不懂得欲擒故縱,至少也該裝裝害羞。她偏不,只用真心、真面目對他。
在她面前,他認識何謂幸福。
打開衣櫃,里面全是他的衣服,他不再借穿她父親的衣服了,她父母親的東西正式撤出這個屋子,她以前的房間變成錄音室,而現在這個,是他們的共同居處。
拿出浴巾,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讓熱水嘩啦嘩啦往下流。
氤氳的霧氣迷蒙,他想起她說的話。她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這里等你了,你怎麼辦?」
他看她,想著她話中的意思,問︰「你想離開我嗎?」
「我是說如果。『如果』是一種假設,也許這輩子都不會發生。」
「這輩子都不會發生的事,干麼要問。」他現實得緊。
「有趣嘛,就像我問︰『如果有一天,你被外星人抓去,你會怎麼辦?』之類的,你說說看,你會怎樣。」
「我要它們先去做健康檢查。」
「什麼?」「健康檢查」和「她不在這里」,這兩件事……有關系?
「沒有健康檢查報告,我寧可死,也不讓那些死外星人找我配種。」
晨希听懂姜非凡的幽默了,彎身大笑。「誰問你這個。」
「你問的啊。」
「外星人那題是例子,重點題是——如果我不在這里了,你會怎麼辦?」
「可以不答嗎?」
「不行。」她搖搖頭,執拗。
「我會把這里買下來,維持原來的樣子,等你回來。」
他的回答讓她很滿意,于是她笑得很可愛。
她把他的話解釋成——就算你離開我,我也不離開你;你等待我,我一樣對你付出相同的等待。
她不說話,他忍不住開口,「所以,你要離開我嗎?」
她用力搖頭,笑答,「我會一直在這里,不離開。」
在他給出令人滿意的答案後,她也給了讓他滿意的答覆。
「為什麼要一直在這里?」輪到他追問了。
「因為這里的房價太昂貴,我不想你為了房貸變成卡債族。」
他摟住她的腰,親吻落在她肩上,輕笑,「我現在有錢了,買一間小鮑寓還不至于讓我變成卡債族。」
「那你好好把錢存起來,等到我老的時候,陪我去環游世界。」
泡在浴白里,姜非凡的眼角揚起笑意。他喜歡她的笑,她笑的時候,臉頰兩個深深的酒窩,隱隱現現,好像在和人捉迷藏。
他喜歡她不問他的錢從哪里來,不問他的工作、他的過去,他喜歡她毫無保留的信任,信任所有的一切。
「在笑什麼?」
晨希站在浴白邊很久,她凝視著他的笑,不知道為什麼,跟著他拉起嘴角。
他睜眼,定定望她,不發一言。
「你泡太久了,再泡下去,皮膚會泡爛爛的。」
她坐在浴白邊,手指頭劃著他的手臂,他的肌肉結實,是會讓人想入非非的那種結實。
姜非凡勾起邪氣笑意,大手拉過,把她拉進浴白里,水濺上,她全身濕透,曼妙的曲線畢露。
他壓下她的頭,貼上自己的唇,輾轉吸吮,汲取她的甜蜜。
「平安夜,我們一起過吧。」首度,他定下約會。
「在這里嗎?」晨希滿心歡喜。
「還是你想跟我出去?」
「不必,這里很好。」
她喜歡和他兩個人,守著一方屬于他們的天地,這種「守護」會讓她不知不覺間相信,這里是他們共同的家庭。
她當然知道,現在的他,已經不是當年撿回來的小喵喵,她知道,有她存在的世界只是他生活中極小的部份。
她只能卑微地期待著,在他疲憊的時候,他會想起,有一個女人、一雙巧手,願意喂飽他的胃、他的心。
「想要什麼聖誕禮物?」他的吻落在她的耳畔,呵得她心暖暖。
「你來就是最好的禮物。」
一個人的生活,讓節日變得難熬,母親節、父親節、聖誕節、春節……每個家人團聚的日子,都讓她更深刻地發現——她,其實只有一個人。
「你應該更貪心一點。」他頂著她的額頭輕笑。
吻再度落下,他想她,好想。
想她的笑、想她的熱情與溫存。有些急切,他的大手自她衣服下擺往上探,他想她,想得太久!
熱潮一波一波上涌,她喜歡他的迫不及待,她的世界因為他,多姿多彩……
糟糕,這下子,會泡爛爛的,變成她煮的那鍋海鮮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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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十七點三十四分。
姜非凡一身剪裁合宜的手工西裝,自樓梯上走下來。
他準備出席公司辦的聖誕晚會,這個節日對公司而言是大事,每年的今天,是發放紅利的大日子,員工們莫不引頸期盼。
走進客廳,他從公司回家,最主要是接雨佩,義父留在公司里,下班後,直接和一些高級干部過去飯店。
打扮好的黎雨佩靠在窗邊,手里抱著她的心愛加菲貓,呆呆看著天空,冬天的夜晚來得特別快,外面烏漆抹黑,不知道她在看什麼?
「外面有什麼嗎?」他站到她身邊,溫和問。
她是個好妹妹,從他一進入這個家庭,便全心全意接納他,她愛他、崇拜他,從不吝嗇讓他知道,他對她有多重要。
人是懂得感恩與回鎮的動物,所以他喜歡她、疼她寵她,只要她想要的東西,他都會想盡辦法幫她弄回來,只要能夠博得她的開心。
讓她開心並不難,她本來就是個開朗善良的好女孩,雖說是獨生女,卻不驕傲任性。
她懂得替人著想、懂得體貼人,別說同學朋友,只要在她身邊的人,都會喜歡她。她是顆太陽,一顆大方與人分享光亮的溫暖太陽。
「我在等母艦。」
她轉過頭,姜非凡發現她的眼眶紅紅。
「什麼母艦?」
他拉她,她順勢靠進他胸前,他不介意她把眼淚鼻涕糊了他一身,比較介意什麼事情催出她的眼淚。
「我是外星人。」
「這樣啊,難怪我老覺得你與眾不同。」他輕笑,笑她滿腦于亂七八糟的念頭。
「我們外星人有一條規定。」黎雨佩把頭埋在加菲貓肚子里說話。
「什麼規定?」
「為了培養外星寶寶的獨立精神,在外星寶寶長大期間,政府會把他們的母親、父親輪流接回本國星球,我媽媽很早就回去了,然後……」
「然後怎樣?」
「然後我又接到通知書,他們馬上要把爸爸也帶走。」她說到這里,放聲大哭。
「雨佩,不哭。」他連同加菲貓一起摟進懷里,她也知道義父生病了?他輕拍她的背,輕晃她的身子。
「我還沒長得夠大啊,我還沒學會獨立,我還不適應長大的生活,我可不可以跟政府申請,讓我爸爸再留二十年?」她大哭,哭得聲淚俱下。
「哥,我不要一個人,我好怕一個人,我爸說過絕對不會讓我一個人,為什麼他說話不算話?」
「乖,別哭,現代的醫學很進步,義父的病一定治得好。」
「不會好了,我偷听到爸爸和章醫師講電話,爸爸只剩下兩個月,兩個月怎麼夠,我不要兩個月,我要很多很多個、多到不能再多的兩個月……」
這就是義父堅持把公司交給他的原因?他的病這麼嚴重了?
「哥,怎麼辦?我不要爸爸死掉,我要他好好的,等到我一百歲他才可以死。」
傻瓜……姜非凡嘆氣,把哭成淚人的黎雨佩收在懷間。
「放心,你不會一個人,哥陪你到一百歲,我會看著你長大、結婚生子,看你從小女生變成大女人,不管你變成怎樣,我都會永遠照顧你,收容你的委屈。」
他保證會保護她,對待她像對待真正的親人。
她感動,圈著姜非凡的手加重力道。
「謝謝哥,雨佩好愛好愛你。」
他揉揉她的頭發,他也會疼她愛她。
「乖,把臉洗一洗,我們先去公司的聖誕晚會,義父的病,這幾天我會找章醫師好好談談。」
也許他該強迫義父退休,把公司提早交給他,也許新手上路會困難重重,但他必須讓義父把時間留給自己,好好養病。
說不定兩個月變成半年、兩年、五年……在科學昌明的時代里,醫學奇跡並非那麼遙不可及。
「哥,聖誕晚會之後,我們去度假好不好?」
「度假?星期一我要上班,只有兩天,光搭飛機都不夠。」
「我知道只有兩天,我們可以到南部別墅,那是爸的老家改建的,以前媽媽還在的時候,爸常帶我們去那里度假,後來媽媽走了,我們再也沒去過。」
「這樣?」
是怕觸景傷情吧,他理解義父的心情。
「哥,我好想去哦,我記得媽媽常從二樓的窗戶往下看,看著爸爸和我玩捉迷藏,笑得大喊大叫。別墅的後園種了很多桔于樹,收成的季節里,一顆顆小小的桔子長滿樹枝,媽媽把它們拔下來,做桔醬、沖桔茶,整個冬天我們的身上都帶有淡淡的桔子香……」
「真的很想去?」
「很想去、超想去,說不定這是我和爸爸最後一次去那里,那個別墅里,有滿滿的、我對媽媽的回憶,自從我們不再去那里之後,我的童年就結束了。」
她靈活的大眼楮里,掛上淡淡哀愁,那是一雙很不黎雨佩的眼楮。
「那,好吧,我讓管家替我們整理行李。」姜非凡揉揉她的頭發。
「太棒了,我打電話給張媽媽。」
「張媽媽?」
「張媽媽和張伯伯是管理別墅的人,每年冬天,都會寄很多的桔子醬來。」
他想起來了,每到冬天,早餐桌上就免不了多那麼一瓶桔醬。「好,你打電話給他們,至于義父……」
「不要告訴他,我們直接把他從會場里面綁架。」她笑說。
「都依你,不過,我需要打幾通電話。」
「交代公事嗎?」
「當然,能夠的話,我還想把傳真機給帶去。」
「哥……」她嬌嗔。
「怎樣?」
「有你真好。」
「又想到了。」
「如果爸爸沒有收養你,我根本撐不起公司,我是個笨蛋,成天只會吃喝玩樂加Shopping,公司交到我手里,早晚要倒閉。」
「沒有這麼慘。」
「有,就是這麼慘,所以哥,我真的好愛你、愛死你。」
說著,她又纏上他的腰,賴在他胸口,愛啊……愛,老天爺對她真的很好呢,把她暗戀的姜非凡送到身邊,給她當哥哥,還把他的胸口當成她的VIP休息區。
謝謝上帝,她會珍惜弛給的一切,但也請上帝幫幫忙,讓爸爸的身體恢復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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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二十點三分。
把聖誕樹上的金色燈泡一串串取下來,用塑膠盒裝好,再把上面的小擺飾和金絲銀線,通通收整齊,放進塑膠袋里。
晨希退後兩步,輕道︰「臨時演員該下場了。」
然後,把偽裝成冬雪的棉花扯下,丟進垃圾桶,將塑膠制的聖誕樹一截截拆開,裝進紙箱。
她很像臨時演員,導演喊著上場,也不管身上衣服夠下夠亮眼美麗,翻過身,就沖進螢幕里,花盡心思扮演起不重要的角色。
當影片上映時,興匆匆買票進電影院,還以為電影院銀幕夠大,一定更容易找到自己,沒想到自己的盡心盡力,只是觀眾不經意一瞥。
她只是他的回眸一瞥嗎?
她只是在他心情不佳時,提供短暫溫暖的休憩處?
她不重要,對他、對他的人生……可有可無?
她的心變得貪了,這是不好的。
以前,她總說他是小喵喵,餓了、累了,就會找到路自動回家。
可這幾年,他發達了、成功了,她雖不知道他做什麼,但他的身份地位肯定不凡,從他的穿著、他的談吐,他隨身攜帶的電腦、公文夾……
她知道,他不是她的小喵喵,他有了金窩銀窩,流浪動物收容中心,自己再不是他的首選。
一天天,她懷疑著,他將要退出她的生命。
留他嗎?
沒用的,爸媽的經驗教會她,沒有誰留得住誰,即使是血緣至親,就算勉強留下,十五年的婚姻、十五年的痛苦,她很清楚自己身上背負了父母親多少怨懟。
而她……背不起、也不想背負他的怨懟。
所以她逼自己信任他,逼自己不過問他的生活,她以為來來去去終會到頭,與其擔心有沒有未來,倒不如把握相聚的每一分鐘。
她不要貪心、不要強留,她要保持最自然的態度,愛他卻不牽絆他。
都是一時沖昏頭,被他那句「平安夜,我們一起過吧」,給鼓得飽飽的,胸口的溫暖、滿心的幸福戚……
因為這是第一次,他對她預約了下次。
她以為他們將要不同,興奮得忘記自己根本下喜歡偽裝的熱鬧,為他精心打扮一棵聖誕樹、一個美麗的聖誕老婆婆。
然偽裝終究只是偽裝,代替不了真實。
爸媽離婚後,她每年的春節、聖誕節都把家里貼上紅紅綠綠,布置出節慶氣氛,後來發現,在節日過後撕掉那些布置時︰心更寂寥,終是沒人陪她過節。
之後,她再不做這種蠢事。
相反的,在各個節日里,她關掉電視、加倍工作,不讓任何聲音提醒自己,她,一個人生活。
是他的話攪亂她的平靜,害她以為,自己可以跟上時代流行。
下午六點多,他打家里電話給她。
她拿起電話,听見他的聲音時,很想大聲告訴他,「你不是說圍巾丟掉了嗎?沒關系,我又幫你織了帽子、圍巾和手套,我知道它們不夠漂亮,但它們會在寒冷的冬天帶給你溫暖……」
也很想說︰「我試著烤了一只火雞,效果很不錯,金黃金黃的、香氣四溢,我保證滿桌子的菜,一定會讓你肚子撐到走不動……」
再然後,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把他留到星期六、星期日。
可他第一句話,就讓她滿肚子話憋在胃中,消化不良。
他說︰「今天,我不能過去。」
她的聖誕禮物、聖誕大餐……白忙一場,心酸酸的、澀澀的,像含了膽汁卻吐不出口。
唉!她嘆氣,嘆得很輕,但他听見了。
「對不起,我們約跨年好不好?我們一起看清晨第一道陽光,迎接嶄新的一年。」姜非凡低了嗓音。
「好。」
新一年、舊一年,她不知道這對自己有什麼差別。
「我派人把你的聖誕禮物送過去,希望你喜歡。」
「好。」
她說過,但他肯定忘記,她最喜歡的聖誕禮物是他大駕光臨。
「要好好吃飯,早點上床。」
「好。」
上床做什麼?寂寥的床鋪最讓人心酸。
「那、那……」他居然說不出口再見。
她不愛為難他的。晨希輕輕笑出聲。
「再見,好好玩,聖誕節快樂。」
幣掉電話,她分兩次,把聖誕樹和一堆裝飾拿到樓下垃圾集中處,再把滿桌子菜打包,送到警衛室,警衛伯伯真誠的笑臉,讓她的聖誕節不致難過。
「範小姐,你要不要一起吃?我們這里有電視還有……啤酒。」
警衛室里的電視機傳來主持人和罐頭笑聲,他的熱鬧和她的聖誕樹一樣虛偽。
「不必了,晚上我還要工作。」她搖搖頭,推卻。
「年輕小姐沒有人會在聖誕節還工作的啦,你男朋友呢?」
「他在忙。」
姜非凡來來去去,長時間在這里工作的警衛伯伯早就認定他是晨希的男朋友。
「唉呦,不浪漫,把女朋友丟著一個人過聖誕節,不像話。」
「沒辦法,工作不好找。」她替他說話。
「也對啦,趁年輕多存一點錢,將來結婚生孩子才不必發愁。」
結婚生孩子……那是他的計劃嗎?或者說,他有結婚生小孩的計劃,只不過計劃里面的女主人不是她?
警衛伯伯還在說話時,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走來,對警衛伯伯說要找十二樓的範晨希小姐,互相引薦之後,她收下一份禮物。
下意識打開包裝,她听到警衛伯伯的驚呼聲後,才回過神。「哇,好大的鑽石哦,這條項鏈可能要好幾萬塊。」
西裝男一哂,回答,「正確的價錢是兩百三十七萬。」
晨希看一眼西裝男手上的紙條,道歉,連忙接過紙筆簽下單據。
「範小姐,這是收據和名片,有任何問題的話,歡迎打電話給我,我會隨時為您服務。」
她點點頭,他便離開了。
「範小姐,你男朋友很有錢,可以嫁了啦,雖然有錢人的飯碗比較難端,不過,能嫁給有錢人,日子會很輕松。」
她還是笑笑,對警衛伯伯說聲謝謝,帶著她的禮物回電梯里。
他果然是很有身價的男人,再不是全身傷口、餓得吞面條的流浪狗,留他……她還能留多久?
回到屋里,晨希把要送給姜非凡的禮物拆開,紅紅綠綠的包裝紙里面,是她花兩個星期織成的手套和圍巾、帽子。
她拉出線頭,抽啊抽的,成形的帽子漸漸變成一團糾葛的毛線,沒差,只是回到最初,她沒什麼損失,就算他失約……本來就不會約定下個回合的兩個人,哪來的損失?
把毛線和圍巾、手套丟進垃圾桶里,騙誰呢?他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她的圍巾搭不起任何一套。
再看一眼她的聖誕禮物,晨希嘆氣,聖誕老人送錯禮物,最適合她的禮物不是鑽石項鏈,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