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傳敘被定身在木桌前,發現了那兩個被打開的檔案,心底一陣恐慌。
冉冉發現了?
和遲遲、幼榕吃過晚飯回到家里,他刻意不進房間,刻意繼續懲罰那個驕傲的女人。
是他的錯,他同意幼榕的話,同意冉冉這麼驕傲的性格,會讓他們的婚姻出現危機。
幼榕舉了許多導致自己婚姻失敗的原因,其中最嚴重的一項就是驕傲。
她說,只有兩夫妻都心甘情願為彼此配合妥協,婚姻路才能走得長遠,他同意了,所以刻意冷淡冉冉,堅持等她低頭、等她來對他說︰「對不起,我做錯了,我不應該那麼幼稚,做那些傷人的行為。」
然後結局完美,他們倆一起和幼榕成為朋友。
可是冉冉好驕傲,驕傲道寧可和他冷戰也不願意為自己的錯誤道歉,這讓他擔心,擔心他們的婚姻也會向失敗報到。
于是他強化懲罰,有了今天的晚餐約會,故意留她一個人在家。
他沒想到她會上樓、會打開他的電腦、會……
冉冉看過這兩個檔案,會怎麼想?
她會相信珊珊的話,相信他看上她和幼榕相似的外表,買下她的初夜,她會認為他的出現時因為彌補,所以招惹她們母女,給她一個婚姻,給她們一個家庭。
沒錯,剛開始,的確是這樣。
因為冉冉酷似幼榕的外貌,才會發展出後來所有的事情,但後來……一切都不一樣了,他愛她的認真勤奮、愛她偶爾出現的蠻橫、愛她連掉眼淚都會害怕損害自尊……
等等,他是愛上她的驕傲霸道的啊!既然愛,怎會因為她的驕傲讓婚姻走向失敗?不合邏輯嘛。
幼榕因驕傲而失敗,那是她的丈夫無法忍受妻子的驕傲,他只要對冉冉一路縱容下去不就得了?何必去擔心那些未曾發生過是事情?
霍地想通,周傳敘氣恨自己的笨。他怎麼會笨得這麼慘?
驕傲不會是他們婚姻中的絆腳石,冉冉的驕傲無損于他們之間,是,她對幼榕做的事是很過份,但他也知道,冉冉是擔心、是不放心,是他給的安全感不夠,只要他像寵遲遲那樣寵她,冉冉終會明白自己的行為偏差而修正。
他是被失敗婚姻四個字給恐嚇了,那麼多愛侶在幸福里結合、在黯然中分手,他和冉冉的起頭已經不算幸運,他自然害怕下場比那些愛侶艱辛。
他們的問題是冉冉對他不夠信任,而他對冉冉做了太多立場預設,他被自己的想像力恐嚇了,才會爭執連篇。
想通這點,他豁然開朗,但現在的重點不是想通,而是接下來他該怎麼做?
他得先對冉冉剖白自己的心路歷程,沒有掩飾、沒有隱藏地說清楚,再一件件分析最近發生的事,他得說得夠仔細、夠條理、夠具說服力,不然冉冉會認定他不愛她,她那麼驕傲,肯定在他不要她之前,先把他丟掉。
解釋清楚後,他得親自帶冉冉上樓,認真說服她,他和幼榕的感情已經過去,然後當著她的面,把早該刪除的檔案刪掉。
之後,他要慎重道歉,抱歉他就是那個買下她初夜的無恥男人,抱歉他為她帶來的無盡痛苦,並感激她生下遲遲,讓他有機會彌補。
等她原諒他之後,他會勸她向幼榕說對不起,然後……如果冉冉真的無法容忍的話,那麼算了吧,他會對幼榕道歉,告訴她,他們別做朋友了。
當事情一步步想清楚後,他關掉檔案,發現一個他沒見過的檔案躺在他的桌面左上角,檔案名稱是「我想」,那不是他留下的。
滑鼠點兩下,冉冉的信跑了出來。
我想,我應該說聲對不起,因為自己的脾氣壞到不行……
他逐字逐句把信看完,心潮洶涌不已,再打開她說的DVD,一個個讓人難以相信的事實出現。
螢幕中,那些事件的真相呈現,加了胡椒的咖啡、放了膠水的高跟鞋、被剪壞的洋裝和幼榕對遲遲的惡劣……他甚至看見她在房里打手機,和珊珊討論對付冉冉的下一招。
他誤會冉冉了,不是她做的事,他卻件件賴到她頭上,居然還要求冉冉為這些去道歉?周傳敘,你是豬!
不是冉冉不信任他,是他不夠相信冉冉的正直;不是冉冉霸道任性,是他過度主觀、判定冉冉強勢;不是冉冉驕傲,是他被蒙蔽雙眼,才會相信她是罪魁禍首。
他該死!
大熊迅速起身,迅速下樓,他要迅速、迅速地解決這個事情。
但冉冉不像在信里說的,不回娘家、不逃避,她根本不在他們的房間里,所以,是那兩個忘記關掉的檔案讓她逃避了?
天!他到底留著它們做什麼?
他打電話,冉冉沒有回娘家,沒有找秧秧、晚晚,也沒有找上她的舊老板,他不知道她還能去哪里。
這些年,女暴龍為了養家,沒有時間交朋友,她沒有可以說心事、抱怨老公的姐妹淘,她沒有傾訴的對象,滿腔的委屈能向誰說?
心揪了,緊緊地扯著,他痛她的痛,他知道冉冉會胡思亂想、會無限制把他和幼榕的關系延伸發展,她會不斷分析,往錯誤的方向走去,她會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卻沒有力氣舌忝平傷心……
不行!他不要再這里放任自己的想像力,他得采取行動,那年他放走了初戀,現在他要牢牢抓住自己的愛情。
因為,他再也損失不起。
跑到遲遲的房間,他拿起一條大棉被,把將要入睡的女兒裹進。遲遲被他的舉動吵醒,揉揉眼楮問︰「爸爸,我們要去哪里?」
「這幾天,爸爸媽媽有事情要處理,你到外婆家住幾天好不好?」
「你們又吵架了嗎?」
她看得出來,爸爸對老媽很生氣,她不敢惹麻煩,很多家庭都是孩子太壞,才害父母親離婚的,所以詹阿姨對她很壞,她也不敢向爸爸和老媽告狀,她很怕,怕自己會再一次失去爸爸。
見女兒小心翼翼的,他知道,這些日子,不好過的不只有他們夫妻。他做錯事了,不該把幼榕帶回家。
「沒有,我們不吵架。」
「我知道你們在冷戰,那……冷戰之後,你們會離婚嗎?」緊張寫滿遲遲的小臉龐。
「傻瓜,我們怎麼會離婚?」
「爸爸不是要娶詹阿姨了嗎?」她試探地問。
「誰告訴你的?」
「阿姨說的。」
好了、夠了!幼榕的小把戲已經讓他忍無可忍,他當她是朋友,包容接納他,希望她能走出陰霾,重新過新的生活,即使她是傷他最重的女人,他還是願意她過得好,可是她不應該欺負他的女兒、中傷他的妻子,她們是他最珍愛、最重視的家人啊!
「阿姨胡說,我已經有遲遲的老媽當老婆了,干麼還要娶別人?走,我們去外婆家。」
他背起遲遲的書包,把裹得像面團的女兒抱起來,往樓下走。
在經過樓梯時,他遇見上樓的詹幼榕。
「阿敘,這樣晚了,你們要去哪里?」她笑盈盈地問。
他沒有回答,看見她,怒氣在胸口沖撞,他是草食熊,溫和沉穩是他的人格特質,不管對任何人,他都沒用過惡意口吻,但今晚,草食熊發瘋了,一開口就是激動。
「我慎重告訴你,遲遲是我的親生女兒,她的血管里流著我的血液,所以她不是什麼拖油瓶,她是我此生最愛的兩個女人之一,而另外一個女人叫做向冉冉,我愛她,她不只是我妻子、情人更是我的親人,我會用盡全力照顧她、保護她、愛她,一生一世。
如果你曾經對我有任何想像,那就請你停止,因為我早就不再愛你了,從我看見你的喜帖那天,我就開始學習放棄那段感情,所以我不再愛你,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什麼?他不愛她!
詹幼榕頓時覺得被拖拉庫壓到,神經被攆得碎碎的,阿敘怎麼可能不愛她?
怎麼可以不愛她?他是她真心喜愛的男人啊。
「……你說過要等我十年的,我們約定好了,現在還未滿十年。」
「忘記了嗎?是你叫我放手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是你害怕我出現,破壞你童話式的完美婚禮。我有說錯嗎?其實,當年你對你的丈夫是動心的,對不對?否則你不會用那張喜帖逼我死心。」他看得很清楚,她或許意志力不堅定,但如果不是真心愛上,沒有父母親會逼女兒在二十出頭就走入婚姻。
「對,但我後悔了!後悔這些年不在你身邊,後悔沒有堅定對愛情的信念,後悔沒有抗爭到底,後悔放棄我們的愛情——」
「但我沒有後悔。這幾年,因為被你放棄,我積極創造自己,我企圖用成功、用財富,讓你和你的父母親跌破眼鏡。
但是後來,我找到遲遲,明白她才是我最成功的創造,而我的財富可以帶給冉冉、遲遲很多的幸福,金錢不再是我用來證明什麼的事物,它是維護親人幸福的保證品。
所以我感激你,是你讓我對成功有了企圖心。因為感激,所以心中無恨,因為無恨,我輕易相信兩人可以當朋友,可是你的表現太糟,你破壞了朋友的家庭,你的手段很低劣,讓我看不起你。
很抱歉,請你在我回來之前離開我的屋子,如果你還是舉目無親,你找到珊珊的手機號碼,我相信,她很願意收留你。」
「不對,你說謊,如果你不愛我,不會把我們的戒指掛在脖子上。」
周傳敘伸手模模自己的項鏈,失笑。他早該解釋清楚的!他對女兒說︰「遲遲,你告訴阿姨,這個鏈子是什麼?」
「是遲遲的護身符,爸爸要去巴黎,遲遲請它幫忙保護爸爸。」
「遲遲說對了,它之于我的意義不再是情人對戒,而是女兒給爸爸的護身符,里面刻的永恆,是指我們之間永恆的親情。我相信我已經解釋得詳盡清楚,走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
話說完,他連看都不看對方的眼淚,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待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