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飽飯後,他們手牽手逛百貨公司。
飯是在家里吃的。他嘴巴不刁,什麼東西都肯吃,但向秧秧發現,在外面吃飯,他總是應付式地解決完畢,匆匆趕趕,像是在填裝胃袋,而吃她做的菜,他就吃得細心專注,好像在品嘗大師作品。
為他做菜,讓她很有成就感。
于是,他愛上她的菜,而她愛上為他做菜。
手牽手是她規定的,因為所有熱戀中的男女都要手牽手,而且她知道許多同事會在下班後約好在這里逛街,她想要和他們不期而遇,讓他們看見自己帥到教人口水失禁的男友,想要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
「制餅廠的狀況怎樣?」環住她的肩,他喜歡她,旁若無人。
「很好,都在進度上,我還聘了一個阿嬤的孫子。」她靠到他身上。哦,有男人靠的感覺超好!
「什麼意思?」
「阿嬤的孫子在台中念資訊管理,畢業後工作不好找,回老家幫忙種蓮霧,我聘他設計網購通路,我想透過網購、電視媒體、平面媒體,三管齊下,制餅廠的業績一定會很快上揚。」
「總經理呢?還是沒給你好臉色看?」
「是啊,這是我第一次違反他的意願,不過我有信心,再過幾個月,等他看到制餅廠的業績後,就會明白我是對的。」
白聿鑫笑望她,他喜歡看她自信滿滿的模樣。
「到時候,如果他還是不滿意呢?」他可是澆冷水大王,幸好秧秧的信心之火很旺,不會被他這孤僻男一澆二澆就澆滅了信心與希望。
「那你借我錢,我把工廠買下來自己當老板。」
「你真的很看好那間制餅廠?」如果真的走到那步,他會這麼做,不管業績夠不夠漂亮,他都樂意幫忙一群為生活努力的人們。
「嗯。」向秧秧用力點頭。
「如果我不肯呢?」
「你不能不肯,你得負責。」
「關我什麼事?」
「當然關你的事,如果我黑心一點,眼楮一閉,照總經理的要求去做,怎麼會有後續這些麻煩問題?是你叫我要積陰德、當好人,我一塊黑布好好的,你偏要把人家染成白色,總不能搞得黑不黑、白不白,停留在灰色地帶吧?」
他說五個字,她講一大篇,在她規定兩人要手牽手之後,又規定他要為她轉變為好人負責任。她真的很蠻橫,但他不討厭她的蠻橫。
「好吧,看來我得努力賺錢才行。」
「很好,我喜歡懂事的男人。」她拍拍他的頭,拍得很順手,像拍她們家小遲遲那樣。
白聿鑫轉移話題問︰「你父親呢,決定回家了嗎?」
「老答案,他前腳進門,我後腳離開那個家。」
這只是形容詞說法,他不會前腳進門,因為他是有錢人,有豪宅可住,干麼紆尊降貴住到她們的破公寓里面?只不過她堅持,絕不原諒父親。
「他是你父親。」他停下腳步,捧起她的臉提醒。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比得過親情。
「就因為他是我父親,更不能原諒。」向秧秧拉下他的手,握緊。
「我不懂。」他發現她手心冒汗。他一直知道,父親這個話題讓她很緊張。
「我愛他、崇拜他,他是個很成功的男人、很成功的台商,我曾經發誓,要變成像他一樣的人。小時候,他常把我舉在肩膀上,說我會繼承他的衣缽,可是……他放棄我了,因為我不是男的。」性別不是她的錯,他不可以把對她的愛收回去。
白聿鑫說︰「他有他的苦衷。」
「我知道,爺爺女乃女乃很強勢,堅持要一個姓向的小孫子,所以兒子搞了外遇,他們不顧道德,支持兒子和第三者,把媳婦、孫女當成外人,但是……老天爺是好人哦,他是站在我們這邊的。」說到這里,她笑得滿面桃花。
「怎麼說?」這是第一次,她提到父親時,笑得很燦爛。
「那個女人流產了,胎兒是個男生,哈哈,老天公平吧,那個女人再也不能生育。想搶別人的老公沒搶成,連自己的未來也賠上去,當時支持她的公公婆婆知道她生不出小孩後,照樣翻臉不認人。人都是現實自私的,她萬萬沒想到,她用來逼退我母親的借口,也會被用來逼退自己。」
向秧秧講得興高采烈、興致勃勃,好像那女的生不出來,是老天爺給她們家最大的恩惠。
「講到別人的悲慘,不必這麼開心。」他斜她一眼,受不了她的落井下石。
「錯!我就是要開心、要得意,我從來沒有這麼熱愛老天爺過。我告訴你,我真的、真的很欣賞因果報應這個定律。」
「秧秧。」白聿鑫擰眉。他永遠都無法拉高她的道德標準?
生氣,她動手把他皺皺的眉頭拉直。「你不許皺眉頭、不許不認同我!如果我爸沒有在那個時候離開,我姐姐可以考上醫學院,我妹妹可以成為音樂家,而我可以一路念到博士畢業,成為名副其實的女強人。」
「人生有太多的如果,如果你父親當時留下來,你們也不見得會成為你們想像的那樣。」他拉下她的手,心疼地把她攬入懷中。
「可是我們不會遺憾、不會生氣、不會有滿肚子怨懟!」她在他懷里生氣。
「只要放下,就不會遺憾、生氣和怨懟。」他順著她的長馬尾安撫。
「不對,你弄錯因果關系!應該說,如果我對父親沒有過度期待,沒有崇拜、沒有那麼多愛,我就不會遺憾、生氣和怨懟。所以……」她推開白聿鑫,對上他的目光說︰「記住以下的話,不管對誰,你都要保持距離、別付出太多真心,並且要隨時隨地相信,只要一轉頭,就會離開對方的生命,那麼到時候,你才不會遺憾、生氣和怨懟。」
所以她隨時隨地相信,他們之間只能維持一段短暫的關系?所以她不肯放入真心,愛得盡情?因為,她不要對他——遺憾、生氣和怨懟。
白聿鑫淺淺一笑,笑容里包含無數心疼,再度把她擁入懷里。
他輕嘆道︰「放心,我不會對你保持距離,我要對你付出真心,就算某天你非得離開我的生命,我也不會對你遺憾、生氣、怨懟。」
這是他的甜言蜜語?嗯,很甜,甜入她的心。
「你是好男人,很好的男人。」她的運氣真好。
轉移話題,他問︰「你姐姐還好嗎?下次帶遲遲到家里來玩。」
秧秧的姐姐為家庭犧牲很大,賣掉初夜卻換來未婚生子的下場,後來她不賣夜晚、改賣房子,一家人齊心協力養大遲遲,齊心協力賺錢買房子。
「她不好,她又把自己賣掉了,替我們換到了豪宅。她以為犧牲自己很偉大,可是我痛恨她的偉大,這讓我覺得自己無能,她不應該傷害我的自尊。」
接著,秧秧告訴他,冉冉帶遲遲嫁給周傳敘的事,她一整個反對,反對她這麼愚蠢,但冉冉連結婚登記都弄好了,誰有辦法?
「她也是為了反抗你父親回家?」
「我不知道,我們都太忙,忙到沒時間坐下來聊聊,不過我常打電話過去,大熊先生說話的口氣很客氣,而遲遲告訴我,她們很快樂,說新爸爸對她很好,至于大姐……我還在生她的氣,不想和她談話。」
「找個時間吧,能夠有兄弟姐妹互相關懷很好。」
「等我升上經理以後吧,我現在滿腦子只想著這個事。別談我了,說說你,我對你,還是陌生。」了不起吧,她的勇氣,竟然敢一口氣愛上陌生男人。
「我的母親是你的卜老師,她的性格你應該清楚。」
「認真負責盡職,她是我見過最好的老師。」她們是志氣相投的師生。
「我的父親開了一間電子公司,他的身體很好,公司仍然由他主持,我在里面當經理,每天上班八小時、領固定薪資,賣茶葉是為了完成外公有機茶園的夢想,不算是我的正職。」
向秧秧感興趣的問︰「娛樂呢?每個人都有娛樂的。」
「我喜歡玩股票。」
他見過訓練人類唱歌、打球的機器,而秧秧是訓練他說話的機器,這段時間他說的話大概是以往的十倍多。
「哈哈,我們興趣相投耶!你愛玩股票、我愛數鈔票,賺錢是我們倆的共同嗜好。」一彈指,她笑眼眯眯望向他。
看她快樂,他也跟著快樂,秧秧是個容易把情緒感染給別人的女生。
相處多日,他知道她是個笑面虎,知道她有許多面具在許多不同的時間戴上,心里想的和表面做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套,這種人適合經商,卻不適合交往。
但再不適合交往,他就是喜歡她了,而且一天比一天更加喜歡,能怎麼辦呢?
「接下來,說說那個江緋琳吧。」她知道挖掘別人的過去沒道德,但她真的想了解他和他的上一段愛情,她明白問題出在自己,是她對愛情缺乏自信心。
「我和她是高中同學。」白聿鑫不介意自己的過去被她挖掘。
「然後呢?」
「她家境清寒卻力爭上游,精神讓人很敬佩。」
「因為敬佩,你愛上她?」
她討厭他提起江緋琳時口氣太平靜,他應該火大、滿臉的勢不兩立,好讓她明白,他們之間已經徹底過去。
「我是個悶葫蘆,不愛講話,所以她常來找我吐露心事。她來自單親家庭,有個腦性麻痹的弟弟,生活把她們母女壓得喘不過氣,她希望將來能賺很多錢,讓家里生活無虞。」
听起來是個好女孩,但她才不說出這句評語。他應該要討厭江緋琳的。
「她沒錢上大學,高中畢業就在餐廳打工,她長得很可愛,很多人問她為什麼不去當明星,那些人的話影響了她,讓她相信進演藝圈就能賺很多錢、改善家境,每次提起她的明星夢,她的眼底就會閃爍不已。」
「你拿錢幫她進演藝圈?」
「你是听我表姐夫說的吧?我沒幫她進演藝圈,她是靠自己的實力進去的,我只是幫她繳交演員訓練班的學費。那段時間她很辛苦,一面工作、一面上課,但她對自己信心滿滿,再辛苦都不喊累,她常靠在我胸前告訴我,她會成功、會被所有人看見。于是我要她辭職,努力朝她的方向前進,除了經濟,我不能幫她太多,只能在背後默默支持,看她完成自己的夢。她常讓我聯想到逆流而上的魚。」
所以他替江緋琳養家是真的?
「可是她一旦成功,就背棄支持她的男人。」
「演藝圈是個復雜環境,在那樣的環境之下,人很難不改變。」
「你替她說話?老實招,你是不是對她余情未了?」她嘟起嘴,用手指戳戳他堅硬的胸膛,他的態度讓她不滿意。
白聿鑫拉下她的手指頭,與她十指緊扣。「我是覺得她可憐,一個女孩子,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她付出的,我們無法想像。」
向秧秧同意。一個女人只身闖入叢林,還能凱旋歸來的確不容易。
為了他,她上網讀遍江緋琳出道以來的所有八卦。如果江緋琳是利用白聿鑫的錢進入演藝圈,那麼她也利用了呂立軒在歌壇的地位炒作緋聞,讓她的名氣爆增,之後,每個與她合作過的大牌男星都和她傳出不同新聞,這些新聞讓她的名氣越傳越盛,直到去年,她釣上現任未婚夫為止。
她自己也在職場堡作,知道要往上爬需要耍手段,成功絕對不是來自偶然,但她的立場不是江緋琳的死黨,而是白聿鑫的女友,所以,她反對她、反對到底。
她環住他的腰,抿唇,認真道︰「不對,真正可憐的人是你,你付出了支持和關心,到頭來卻被背叛。」
他微笑不語。
向秧秧踮起腳尖,環住他的肩背,發誓似地對他承諾,「有我當你女朋友的一天,我就不會讓你可憐。」
心被觸動了!他從沒想過要誰替自己說話,從沒想過要誰去撻伐緋琳,只想著人各有際遇,怨不得她、怪不得自己,只要靜待自己放下心情,事情就會過去。
可是秧秧跳出來了,她為他打抱不平,把緋琳的人格打進地獄,她說的每句話都是因為舍不得他把虧吃盡,現在,她還承諾不讓他可憐。
心暖暖的,她的熱情燒掉他的孤僻,反手抱住她,他不管這里是人來人往的百貨公司里,也想回答︰有你在,我就不會可憐。
但他不習慣說情話,所以他抱緊她,很緊的那種抱法。
她發覺了,笑著,笑得很邪惡。聿鑫是個容易被感動的男人,雖然他老用孤僻做掩護,踫到這樣的男人,不知不覺間,她的心一層一層淪陷。
「孤僻男,我們要在這里繼續玩愛的抱抱嗎?」
白聿鑫莞爾,松開雙手牽起她軟軟的手繼續往前走,嘴角始終掛著一抹微笑。
向秧秧停在禮服店櫥窗前,靜靜看櫥窗里面的粉紅色禮服,那是件剪裁簡單大方的斜肩及膝禮服,右肩處有個裝飾蝴蝶結垂到腰處,蓮蓬的裙擺間綴著亮片。
「你喜歡嗎?」
「很喜歡。」所有女孩心底都有個公主夢,十七歲的時候,她穿過一襲像這樣的粉紅色禮服站在舞台上表演,可是那個夢好遠了,遠得她幾乎忘記被矚目是什麼感覺。
「嗯。」她回答完,白聿鑫拉著她的手往店里走。
「做什麼?」她把他拉回來。
「喜歡就買下來。」
「不,我已經老得不適合作夢了。」
「每個人都有作夢的權利,就算你已經五十歲。」
搖頭。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天真、不浪漫也……不作夢了,現實的人生有太多事等著她去闖。「走吧,我們再看看別的。」
之後,她看了一組保養品,沒買;看了一件褲子,也沒買;看見一個包包,還是沒買。她是個很節制的女生,然後她看見一雙高跟鞋,愛不釋手,拿在手里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最後,又把它擺回架子上面。
「喜歡的話,就買下來。」白聿鑫重申。
他的財力可以為她買下所有模過的東西,她不需要為一個小小東西想半天,如果這種行為叫做寵溺,他樂意寵她。
「等我有錢以後再買。」
「不必等,你在我的森林里消費了三雙高跟鞋。」他拿走她看了半天的鞋。
向秧秧搶回高跟鞋,直覺說︰「只是一段關系,我不想欠誰。」
話是她說的,她卻被自己的話扯了心頭,扭著、撕扯著,痛得讓她蹙緊眉頭。
可她這種不服輸的女人,越是這樣,越要找話來證明自己沒錯。
于是她嘴硬道︰「不要反駁我的話。世間萬物都只能維持一段美麗,水果只能擁有一段時間的甜美,蔬菜只能經歷一段時間的新鮮,再好的海鮮經過一段時間就會發出腐臭味,愛情也一樣,最好在厭倦彼此之前先說再見,就不會有誰傷害誰。」
白聿鑫不語,但他總有本事看透她面具下的真心,所以他清楚她在嘴硬。
不硬掀開她的面具,他會用心慢慢撫平她的焦慮,讓她慢慢相信愛情不僅僅是短暫。他不擅長言語,所以不在口頭上辯駁,他要用行動證明。
但他的不語看在向秧秧眼里成了默認,默認他們之間是「一段」,默認天長地久不可能。
心痛持續,她懷疑自己有沒有能力蠱惑他,讓他忘記那條逆流而上的美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