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的誤會解開、百分之五十的機率被拋到腦後,費亦樊與李若薇都想要將過去六年的空白填滿,他們把一天當成一年用,用到淋灕盡致。
費亦樊說他們初識就結婚,兩人還沒享受到戀愛的甜美,就被柴米油鹽醬醋茶整得頭昏腦脹,所以他欠她一場追求,而英國是談戀愛的好地方。
于是不休假的他排了三十天的假期,領著李若薇游遍英國各地。他沒說大話,他的確是個相當棒的導游,不管是景點介紹還是食宿安排,能力都是一等一,可她也沒講錯,到哪里玩樂不重要,重要的是身旁有沒有他,有他,就算眼前只是條大水溝,她也能玩出吝里島風情。
假使現在問她,「出過那麼多次國,最喜歡哪里?」
她肯定想也不想就回答,「我最喜歡英國。」
因為在英國旅游,她的老公就走在她的右手邊。
開始談戀愛的第二十五天,他們下機場後,搭巴士到市區,然後花十一塊半英磅進入愛丁堡,他們看過十八世紀的炮台,也從平台上遠眺愛丁堡風光和佛斯河美景。
出了愛丁堡,他們特地繞到羅琳寫作的咖啡館里,看看一個小說家的誕生地。
點完咖啡,費亦樊看著李若薇的眼光灼熱,因她自信成熟,和當年的小女孩已有很大不同。光陰淬煉人們,總是有它的一套方式。
「怎麼了,這樣看人?」她把他的臉推到一邊。
他笑著把臉回正。「你的英文好到嚇人。」
「你的征信先生沒有告訴你嗎?我有一個很棒的英文老師。」
「你說的是那個史密斯?」他哼一聲,擺明不喜歡那個男人。
「怎樣?你對人家有意見?」
他可是一小時六百塊的名師呢,當時忍痛聘他到家里指導,就是看準自己的吝嗇性格,相信唯有這樣才能逼迫自己把英文學好。
「當然有,不過是個金毛獅王,值得你每次看他看到出神?」他不光看完她的《尼羅河女兒》,連她熱愛的金庸也讀熟讀透。
六年,因為他的台灣老婆,他不錯的中文造詣更上層樓。
「你在我家裝針孔嗎?不然怎麼連我看他看到出神都知道?」
「何止針孔,每天一組人,二十四小時監控,你一天打幾個噴嚏我都一清二楚。」
「好過份,你不知道人類有隱私權?」
「你不也把我的隱私看透透?」他攤平兩手,沖著她笑。「不過你還是得說清楚,為什麼你老是看他看得失神?」
她支起下巴,偏頭望他,認真道︰「因為他有一雙藍色的眼楮,像墾丁的天空那樣湛藍。」
他抿唇輕笑,因為他早已猜到。手掌覆上她的手背,輕問︰「所以你常常停在巷口街角,是因為我們總是站在那里一句一句爭吵;所以你老是在經過那間寵物店時,對著櫥窗傻笑,是因為我們好幾次在櫥窗前比身高;所以你老是走在陳先生身後,跟著他的步伐進捷運,是因為他有個和我一樣寬厚的背影?」
「你用的征信社很貴嗎,為什麼連這種事都能查出來?」
「是很貴,不過物超所值。我連那個金毛獅王在佛羅里達州的住址和家人都查得一清二楚。」
她失笑,「你沒事去調查人家的身家做什麼?」
「我只是不服氣。」
正確的說法是嫉妒,嫉妒她盯著他望,嫉妒她跟著他念英文句型,嫉妒他有吃不完的面包,嫉妒他能夠陪在她身旁,而他只能在遠方凝望。所以他耍賴、遷怒、挑剔、做人身攻擊,他還幼稚的雞蛋里挑骨頭,就像當年,她在機場做的那樣。
「不服氣什麼?」
「不服氣你說他是很棒的英文老師。」
「事實上,他把我的英文帶到一定程度,我的中高級英檢通過了,至于你……連讓我多記幾個英文單字都辦不到。」
她當然明白這不是他的問題,他在,等于隨身帶了一台語言翻譯機,有這麼好用的東西,誰還會去主動學習?可是……當他不在,她的天垮台,沒人為她遮蔽風雨,她必須替自己撐傘,沒有人可以讓她依靠,只能把自己訓練得更堅強。
「那不能怪我,雖然我的教學方式新穎,教材生動有趣,可是你總有辦法把我引誘到更有趣的活動上面去。」他笑得滿臉賊,好像剛剛撿到一千元,卻不打算把它交到警察手里。
李若薇紅了臉。沒錯,若非下定決心,她對英文這種東西沒有半點興趣。那個時候,她老學沒兩分鐘,就親上他的帥臉,然後親啊親,從他的臉頰親到額頭,從額頭親到嘴唇……接下來,一發不可收拾,在那種狀況下,能把英文學好,才真的有鬼。
她撇撇嘴,從包包里拿出他的「隱私」,張揚的在手上揮一揮、打開,然後挑嘴念。
「她睡覺的時候,嘴巴會微微嘟起,像不饜足的小嬰孩,我常常俯偷偷親吻她柔軟的唇瓣,一遍遍在她耳畔輕語——我愛你。」念完,她挑眉望他。
哼,不說我愛你?原來早就偷偷趁她熟睡說過好幾次。
費亦樊聳聳肩,紅了臉,那個時候還真是……言情。「小姐,你知不知道偷竊別人的隱私,在法律上是要判刑的?」
「是嗎,剛剛是誰說打平的?」她繼續往下念。「她像懶貓窩在我胸口,一遍遍問︰‘你什麼時候才會愛上我?’我笑而不答,陽光在她發梢烙下一片金黃色,如果這一刻能夠被永久留存,那麼我願意用四季去交換。」
天啊,他怎麼會寫出這種東西?當時他不應該當英文老師,應該去寫歌詞。費亦樊臉漲成豬肝紅。
「好了好了,你再繼續念下去,會有出版社來跟你談出版問題。」
「你還真的以為自己的文筆很好?」她咬唇,斜眼睨他。
他笑而不語,拉起她的手,把自己的隱私重新塞回她的包包里,兩人離開露天咖啡廳,他不言、她不語,兩個人手牽手,漫步在人行道上,英國的秋天,處處風情。
很久以前,他就想過這樣的場景,他想著兩個人像這樣手牽手,漫步在街頭,當天空下起一點小雨,他便撐把傘,把她攬在胸口,說著所有戀人都會講的傻話,不為別的,就為了娛樂自己。
誰曉得後來接踵而來的事情讓他們丟失六年光陰,讓他們深刻的認識了思念與哀淒,他無法不埋怨自己。
「其實我嫉妒的不只是史密斯。」他的老婆那樣美麗,只要是男人就會心存覬覦。
「還有誰?」听見他的嫉妒,她心情大好。
「你的年輕師傅。」十指緊扣,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還能這樣握住她的手。感激老天讓她重回自己身邊,悄悄的,他望向天際。
「左勵強?為什麼?」
「他想追你。」
「是你在信里說,要我仔細看看身邊有沒有讓我一見鐘情的男性。」
「那是違心之論,但如果有個男人可以讓你開心,我……」
「就要把我讓出去?」她接下他的話,口氣陡然凶惡。
「對不起,我錯了。」
先認錯先贏,他高舉雙手投降,這一舉,連她的手一並舉起。
他轉頭,看著她好氣又好笑的臉,莞爾,他很愉快,他們成為連體嬰。
「如果是我,就算有個女人會讓你很開心,我也不把你讓出去。」
「那你要怎麼做?」
「我會把她趕走,找人催眠你,讓你誤以為我才是真正讓你感到開心的女性。」
「如果沒有被催眠成功呢?」
「我就生兩個孩子吸引你的注意力。相信我,孩子可以帶給人無限樂趣。」有幾個幾百萬在銀行里,她連生小孩議題都講得鏗鏘有力,再也不是當年寒酸的小鮑主。
「要是我還心心念念那個讓我快樂的女生呢?」
「倘若試盡所有方法仍然不行,那……我會把你丟掉,听清楚,是丟掉,不是讓出去,兩者之間有很大的差異。」
「听起來,有點強勢。」
「害怕嗎?」
他笑著搖頭,「不害怕,我想向你學習,在愛情這塊區域,強勢,有其必要性。」
他的回答逗樂了她,頭一歪、靠到他寬寬的肩膀上,她說︰「其實,我還是很生氣,氣你不和我討論,就擅自決定分離。」
「我知道,所以我很感激堂弟,要不是他的口才與說服力,你不會原諒我。」
而他感激堂弟的方式很特殊,就是讓他暫代自己的職務,把他操得一天睡不到三個小時,每天都打十幾通電話來抱怨他說,有這種堂哥,他根本不需要敵人。
「是啊,但重點是你的筆記本,若不是確定你太愛我,愛到舍不得我受傷,若不是明白,這六年來你沒停止過對我的愛與關懷,若不是清楚你決定用終生不娶,來回報我的愛……我是個刁鑽女人,不輕易放過對不起我的男人。」她把嘴巴翹得半天高。
他點頭。「沒錯,下次我再犯同樣的錯,不要輕易原諒我。」
「這還用你教?」她笑著環住他的腰。
他們緊貼彼此,他們相依相恃,身後的陽光拉長了兩人的影子,緩緩前行的腳步規律的踩向未來,他們都在心底默道︰從今以後,再也不要分離。
廚房里,費亦樊滿頭滿臉的面粉,惹得兩個廚子在一旁笑不停。
「你是來鬧的哦。」李若薇瞠他一眼。
是他鬧著要她情面包,是他說每次看著相片想像它的香味,就會不自覺流口水,她才會去一趟超市,買齊材料,在廚房里忙半天。
可這家伙不幫忙就算了,還在旁邊搗蛋,打蛋把蛋液噴得到處都是,揉面團從桌上揉到地板,切果干切得到處都是……如果她收到這種徒弟,一定會氣死。
「對,鬧你會讓我很快樂。」他說得大言不慚。
「怪物。」
「當怪物也沒關系,只要你喜歡就可以。」
她瞅他,嘆氣搖頭道︰「你如果想快一點吃到面包,就乖乖到客廳等,我再過十幾分鐘就出去。」
「我想吃面包,但是……更想吃你。」他在她耳邊低語,惹得她滿面緋紅。
她在英國待了近兩個月,旅游回來後就住在他家里,和他的父親相處愉快。他是個慈藹的大叔,有自己的社交圈,待在家里的時間不多,但早已把她當成自家人。
早上出門前,大叔還刻意拉她到外面說話,他說︰「過去幾年,我兒子連半個女人都不踫,三十幾歲的男人這樣正常嗎?要不是知道他心里有你,我早就拉他去做性向檢查。」
她笑笑,即使她的英語很不錯,也不知道要怎樣回答。
他接著說︰「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打算,但我知道你的家在台灣,也有自己的事業,如果你想回去……我能夠理解,只是這樣一來,亦樊肯定會跟你回去,那我、那我……」
他在「那我」很多次之後,才委屈說︰「沒關系啦,我還年輕,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這回她笑了,笑得很沒同情心,因為大叔的演技實在太糟糕,讓人一眼就看得出他以退為進,利用她的善良和不忍心。
這幾年亦樊接下他的棒子,把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若是他跟著她回台灣,「還年輕、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大叔,肯定又要過著沒日沒夜的操勞日子。
「若薇,你不要一直笑,這樣我的心里會發毛。」他對她幽默的眨眨眼。
會嗎?她以為自己笑得很親切。
「哎呀,反正你和亦樊好好商量,等決定要不要留下來之後,一定要趕快告訴我。」他說完話,跑得比誰都快,半點不像世襲的威嚴伯爵。
「老婆,專心一點好不好?」老公抗議,抗議他挑逗半天,只挑出老婆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她沒回話,把手邊的面團送進烤箱,拿起抹布開始整理。
他抽過抹布,把她壓制在揉面台上,「你有心事,快說,不許隱瞞。」
是她強勢規定,夫妻之間不可以有秘密。她被秘密嚇到了,再不準許他保有隱私,既然如此,她也該比照辦理。
「勵強打電話給我。」她沒頭沒腦的說了這句。
「然後呢?」听到那位大師傅的名字,他的雙眉不自覺鎖緊。
「他希望我能夠回台灣一趟,情人節快到了,希望我研發出新的愛情面包。」
那通電話啊,長得听到她的耳朵長繭,那家伙不曉得長途電話費很貴,而且現在有一種叫做Skype的免費通話方式。
「干麼研發新的?舊的就很好吃。愛情當然是舊的好,人不可以喜新厭舊。」
他一語雙關。
「我想情人節面包不是重點,重點是師傅和露露小姐肯定踫撞出太多火花,想要我回去當消防員。」
「什麼意思?」
于是她告訴他師傅和露露兩人錯綜復雜的感情與關系,也告訴他面包店的股份出讓。「我很懷疑,你的征信社竟然沒告訴你這一點?」
「說了,在你來到英國之後,我才得到的消息。」
「效率這麼差?那麼我以前出國,你怎麼有本事追蹤到我?」她對那個窺人隱私的征信社沒半分好感。
「第一,你這次換了旅行社訂機票。第二,你沒把弟弟和妹妹托給女乃女乃照顧。第三,你到出國前一天都沒整理行李,而且你的行李箱是別人的,征信社誤以為出國的是你的朋友,你只不過是送她到機場。第四,你的朋友身形、穿著和你很像,如果沒有近距離觀察,根本分不清你和她。」
針對這點,征信社已經打過電話來道歉,並在當天晚上就開始調查她去哪里,確定她到英國時,他們已經見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