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街邊的露天咖啡館里的桌邊,透過墨鏡看著美好的天空。頭頂上是一片鮮亮的綠色,像是厚厚的篷。咖啡館里飄來陣陣的咖啡香味,空氣中流瀉著優美的鋼琴聲,讓身邊忙碌錯過的人們都忍不住駐足。
我拿起白色鏤空桌上的一份報紙,大略地讀著。
美寶公司終于要被凌氏收購了。
我無可奈何地嘆口氣,畢竟這是大勢所趨。不管美寶公司在電子業曾經多麼呼風喚雨,仍然是抵擋不住「他」的霸氣。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我也見怪不怪了。只是,這次被收購的對象,其中竟然也包括我所在的公司。
我深嘆一口氣,把心中隱隱的不安埋藏住。他並吞了太多的公司,是不會注意到一個子公司人員名單上的我吧?
手袋里的手機猛然響起,接通後,听到手機那邊傳來的大嗓門。「墨羽!你在哪里?」
珊瑚的電話,總是以這樣的一句話來開頭。這樣的直接幾乎成了她的注冊商標。
「我在‘海倫娜’咖啡廳門口。」
「他還沒來?」她的口氣生硬。
我朝遠處望望,淡笑著開口︰「還沒。」
趙遠航——這個曾經讓我愛著的名字。
「我告訴你哦,再等他五分鐘,如果他遲到一秒鐘就立刻走人!不準像以前一樣傻乎乎地信他。听到沒有!」
「知道了。」我知道跟珊瑚這樣急性子的人只能來軟的,所以我的回答自然都順著她來。
「那個該死的男人,四年之後再來找你,肯定有陰謀!你可別上了他的當,他說什麼花言巧語都不要听,說不定他是借了一債來找你還……」
「珊瑚……」我在她把話題扯遠之前打住。怎麼說呢?有這樣一個忠實的朋友不知道是太幸福還是太無可奈何。「你還是不喜歡他?」
珊瑚沉默了好久,半晌才沉著聲道︰「墨羽,你總是那麼地執著,認定了一個方向就不肯放手。我……不知道該怎樣勸你。」
「我知道。珊瑚,我不是以前的墨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的。相信好我嗎?」
「嗯。」她扣了電話,而我听著耳邊「嘟嘟」的聲音久久不能回神。
遠航——我在心里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百遍,然而當年的熱情已經不在,心情依舊淡涼如水。只有四年啊!我怎麼能夠忘記一個人這樣地快呢?我……不是愛著他的嗎?
或許,愛著那個男人,只是一種近似于信仰的承諾?
身後走來一個人,我沒有回頭,靜靜地听著他的腳步聲在我身後停頓,靜止半晌。感覺到他正在打量著我。唇綻出微微的笑容,我轉過頭,凝視著他。
他沒有變,仍然是喜歡正式的穿著,整齊高級的行頭,還有一絲不苟的發型。
他的眼楮追尋著我好一會兒,似乎有些饑渴地把我印進腦海中。這樣的深刻,竟然是在四年之後才表現出來,我驀然覺得悲哀。
靜默中,他終于笑了起來,帶著更加成熟的自信。
「墨羽?」
「遠航。」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坐在我對面,目光仍然不離開我,「你好嗎?」他的聲音因為隱含的激動而更加低沉,「你……還好嗎?」
我微笑著,看著他的臉有些急迫地想要表達些什麼,卻因為幾年的間隔一時什麼也說不出來。這是不同尋常的,遠航是個非常健談的人。
「我很好。」我簡單地回答他。
默然蔓延開,我們似乎再也找不到共有的話題。這樣的寂靜和我初識他的時候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他似乎也發現了窘迫的境況,不由地苦笑一下,「我沒有想到你還會來見我。」他抬起頭來,眼楮中充滿了懺悔。「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嘆著氣,整理一下姿勢,「這次叫我出來有什麼事情嗎?」
「墨羽——」他有些急促,「我們……你……」
「遠航。」我打斷他的結巴,「還是朋友,不是嗎?」
他頓了一下,半晌才恢復笑容,「還是朋友!」他用肯定的口氣,夾雜了更多的欣喜,「現在你在美寶?」
「是啊!畢業後我就一直留在美寶,畢竟公司在我大學的時候就很照顧我。」
「嗯。」他點點頭,「不過,听說美寶最近資金周轉不靈?」
我苦笑︰「是啊!老板太過急進。」
「你變成熟了。」他用欣賞的眼光打量著我,那眼光中夾雜著我熟悉不已的打量和友好。
「我二十六歲了!再不成熟實在說不過去了。」我搖搖頭,「現在媽媽已經開始幫我物色對象了。」
「是嗎?不過我以前也覺得你是那種會早婚的人。」
「噢?」我微笑,沒有給他機會談論更深的話題,「你呢?現在還是在維信實業嗎?」
「嗯。我已經坐到經理了,沒有理由換東家。」他的口氣仍然充滿了自信。
「經理了?真有你的,才畢業不到四年啊!能夠在維信做到這麼高的職位一定不容易。」我恭維著說,可是心里曾經有過的崇拜卻完完全全地沙漠化了。
他笑了,仍然像是以前,自信到有點兒自負。遠航是個願意展示自己的人。他總是能夠給人帶來有爭議的評論。當年的校園內,有的人崇拜他,有的人輕視他,也有人……愛他。
我的心,此時此刻,像是被水灌滿了一樣沉,有著滿腔的感情,卻總也體會不出那是沒有遺忘的愛戀還是對我自己的憐惜。我握緊自己的手,指甲掐進肉里。
「我听說珊瑚跟你一起在美寶?」
「嗯。」我喝下一杯涼了的咖啡,點點頭,「她是會計。」
「哦。」他難堪地笑了笑,「你們總是那麼好的朋友。」他一定想起了那段時間他試圖阻止我跟珊瑚接觸的事情。「是啊!真不知道,她的個性和我相差那麼遠,結果我們兩個人竟然相處得這麼好。」
「人生得一知己也是難事。」他中肯地點頭。
我望著他說︰「你變了,以前的你是不會這樣說的。」
「人總是要變的。」他看著我,眼神意寓深遠,「以前的我實在是心高氣傲,可是現在回過頭來看看,人生不只是‘成功’而已。」
他到底想要說什麼呢?
我的手機驀地響起。我不接也知道一定是珊瑚,所以我直接把手機關掉。
「誰的?」
「噢,珊瑚。」我把涼咖啡一飲而盡,「我還有事,你今天約我來有什麼事情嗎?」
他看得出我的離去之意,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哦,只是想看看你而已。畢竟是大學幾年的同學,不會連這點兒聯系你都拒絕吧?」他有些開玩笑地說。
「當然不會!學長,學妹這里還指望你請客呢!」我調皮地回答他。
我站起來,感覺陽光照耀在我的肩膀上,暖烘烘的。眼前的人,是他,趙遠航。而我,還是我。也許在沒有見到他之前我會對我自己有所猶豫,可是現在真的見了面,我終于完完全全地回歸了我自己。
愛情,竟然是這樣容易流逝。而我,竟然是這樣容易忘記。
他也站起來,友好地對我告別,「那保重,再見。」
「嗯,你也是。」
就在我轉身的那一刻,他突然說︰「你知道吞並美寶的人是誰嗎?」
我的身子倏地僵直,心髒冰凍起來。我必須要武裝起自己,臉上掛起僵硬的笑容,回過頭說︰「知道,很難不知道。」
離開遠航,我走在大街上,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擠著,失去了方向感。正是夏季,身邊錯過的女孩子清亮俏麗,我看著她們的笑顏,不由得想起我自己。一轉眼間,四年已經過去了。大學時代的我曾經也是那麼無憂無慮,那麼充滿青春朝氣。然而在社會上滾打三年就足夠洗去我的一身天真,換上城府的衣裝。我在一個玻璃櫥窗面前站定,里面是精致漂亮的粉紅色洋女圭女圭。我看著眼前玻璃窗上的倒影,身後的女孩笑吟吟地站在街邊,看著那邊的男孩,然後兩個人就抱在了一起。那個瞬間的美麗,讓身邊的樹葉都沙沙鼓掌。
心髒猛地痙攣,我看見櫥窗上浮現出來的映像變成了那個人的臉——昔日的他,年輕卻冷漠。
「所以……你選擇了他?」
「沒有。」我冷酷地說︰「我並沒有‘選擇’他,因為你根本不是候選人之一。」
天下著毛毛雨,朦朧之中帶著虛幻的美麗。
他在我的眼前,冰冷的五官不再有表情。轉身,他毅然決然地背對著我離開,一直消失在很遠的朦朧中。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手機再次激烈地響起,仿佛在替珊瑚表達不滿。我木然地接起,默默地听著電話那邊珊瑚氣呼呼的喊聲。
「為什麼剛才不接我的電話?墨羽,你听見我說話了沒有?不管他說了什麼你都不能再陷下去了。墨羽,你得保證!墨羽,你在不在?……墨羽……」珊瑚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來,最後沉默了。
很久之後,我輕輕地開口︰「今晚我可以去你哪里嗎?」
「好,我等你。」
我知道不必再多說什麼,在我身邊那麼多年的她能夠全部了解。
我移動腳步,讓自己消失在人群中,耳邊響起了美麗的情歌,優美的調子讓我更加加快了步子,走向我必須要面對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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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遠航的第二個星期,美寶被正式接管了。
我茫然地看著昔日的上司忙碌地整理東西,不知怎麼也變得傷感起來。
說起來,自從我上大學三年級,我就開始在這家公司里實習。成績並不是特別突出的我,竟然沒有畢業就能在美寶這樣的大公司里找到實習的位置,實在是不容易的。經理對我很和善,盡避剛開始我經驗不足,可是他仍然很照顧我。現在他要走了,我也不免難過。
「經理,有什麼要幫忙的嗎?」我輕輕地走到他身邊,看他埋頭在一個個黃色紙箱里。
「嗯?噢,不用。我的東西不多。」經理對我微微一笑,衰老的臉上平添幾縷皺紋,格外滄桑。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夠笑出來多麼為難。
他見我半晌不說話,抬起頭來,「小羽,現在在新的公司,比以前的美寶不同,自己要知道怎麼處理人際關系。」
我低低地應了一聲。由于機構重組,很多同事都被調到別的研究部門,這也表示會有很多的「插班生」。我想起以前設計組其樂融融的氣氛,而在凌氏集團的席卷下支離破碎。現在眼前看到的,只剩下滿目的分離和冷淡。
「不用擔心。」他看得出我的心思,「我到年紀退休了,本來也不會待過今年。現在公司被收購,反而發給像我這樣的老員工更多的退休金,對我來說是好事。」
「經理。」
我剛要張開口,辦公室的敲門聲響起。進門的是新來的經理,一個漂亮的女人。
我看見她款款地走來,高跟鞋在地上磨蹭過來磨蹭過去,嗒嗒的聲音格外刺耳。「陳經理。」她微笑著問候,順便也對我微笑,「墨小姐?」
看來她很積極地進入狀況。明天才是新官上任的日子,但是她已經早就把我的名字記住了。她看著我的眼光有些奇怪,她細細地打量著我,雖然她在對我微笑,可是我心里卻毛毛的。
「高經理。」
「哪里。」她的嗓音愉快,「我听說設計部的員工一向喜歡隨和的討論環境,不適合嚴格的規矩。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叫什麼經理的,叫我高麗好了。」
「高小姐。」我不卑不亢地笑笑,「不打擾你們了。」
「噢。」高麗在我轉身的時候突然說,「下班一起去喝杯咖啡吧?」
我一愣,看來我的新上司正迫不及待地表示友好呢。
「好,這是我的榮幸。」我帶著笑容離去,走出門的時候笑容差點兒支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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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未來上司去吃了日本料理,我駕車回到我的公寓。窩進沙發,打開電視,讓聲音充斥寂寞的空間,我才終于覺得我又變成了自己。
我總是一個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總是把自己封閉在一個靜止的空間里,讓安靜溫柔地撫模我潛在的傷痕。或許我的性子原本就是喜靜的,外表大方開朗的我是個性格內向的人。然而從前的我,並不是如此封閉的呀。
電話響起,我愣了半晌,才接了起來。
「墨羽?」是珊瑚。
「嗯。」我悶聲應了一聲,珊瑚是惟一一個不需要我偽裝的說話對象。
「听小劉說,新來的經理請你吃飯了?」
「哎。」我疲憊地說,「好個難以應付的對象啊。」
「怎麼?她為難你了?」
我略微琢磨︰「也不是……她只是……很奇怪。她問了很多比較私人的問題……不太像是一個新上任的經理該問的問題。」
「私人問題?」
「是啊!她問我有沒有男朋友,甚至想知道我的愛情觀,有點兒像間諜。」
「呵呵。」珊瑚笑了,「墨羽,你太緊張了啦!你想,整個美寶的設計部門,只有你一位女性,而她也是女性,自然想要多了解你一些嘛。」
「即使是這樣,問問價值觀是不是更加適當一些?」我反駁道。
「誰知道你們這樣的女人是怎麼想的?學那麼難的理科,自然思想方式與一般人不同嘍!」
「噢!死珊瑚,你是說我不正常?」我跟她開玩笑。
「哪里啊!人家只是隨便說說的嘛,我要是有你們這樣的腦袋,高興還來不及呢!」她在一邊好生安慰,「不過我現在有很好的老公,所以我一點兒都不嫉妒你噢。」她的聲音甜蜜起來。我在電話這邊可以听見隱約的接吻聲音,不由得嘆氣。珊瑚和她丈夫的感情好得讓人嫉妒。
「不說了,很晚了。我要睡了。」我大聲對話筒喊道,知道她的耳朵一定不在話筒的另一邊。
「唉!等等!」珊瑚猛地撲上話筒,對我喊︰「先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情?明天上班再說嘛。」最幸運的是,珊瑚並沒有被調職。
珊瑚沉默了半晌才說︰「墨羽不用擔心!」
「嗯?」我的心「 」地下墜,「你說什麼呀!」
「別跟我裝,我知道你擔心凌翼……」
這次是我沉默了。她說中了,今天一天都有些神不守舍的我,分明就在擔心凌翼。
「我再次告訴你,他不可能來的,你想想,凌家那樣龐大的家族有多少公司集團啊!他忙都忙不過來呢,怎麼可能跑到一個子公司來浪費時間?他恐怕都不知道我們的存在呢!」
「唔。」我握住話筒的手不覺地緊了。心里是什麼樣的感情作祟呢?究竟是擔心多一些,還是猜測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
我在想些什麼啊!「好了,我知道了。謝謝。」我跟珊瑚說完,掛掉電話。
封閉了自己不斷工作的腦袋,我爬上柔軟的大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慢慢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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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裝扮得體,來到公司。
鮑司的氣氛已經截然不同了。以前來到設計部,面前一定是同伴們的笑臉和香濃的咖啡。而今天,人們在我面前走過,有不少新的臉孔,一個個武裝得像臨戰之前的戰士。
我把東西放下,在我的立方體式辦公桌子前坐下,啟動電腦。
「親愛的小羽毛,早上好!」
我設計的小軟件立刻忠實地跟我報道。我微微笑了一下,有些好笑地看著其他人的如臨大敵。設計部的同事們個個野心勃勃,畢竟電子設計業的競爭是很激烈的,而好的電子設計師是很搶手的,誰不想在芸芸眾生中闖出自己的一條光榮大道呢?能夠進入這樣的公司,擁有一個四方角落就說明這個人有一定的競爭意識。
喜歡平凡的我在他們中,算是一個怪胎!
盡避公司現在的情況並不穩定,我卻不像其他人那樣忙著表現自己,安安靜靜地做著自己的工作,讓自己沉浸在一串串的數字和指令中。
當陽光通過窗子斜射到我的熒光屏上,我這才發覺已經是上午了,而身邊的人似乎更加緊張。
我皺皺眉頭,覺得自己好像被蒙在鼓里似的。今天有什麼事情會發生嗎?大家不都已經見過新上司了嗎?
正想著,外面一陣騷動,我听見身邊的人都在向設計室門口走去。
耳邊,似乎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反射性地抬起頭,從辦公桌上面瞅著外面。
「總裁!」人們紛紛微笑著點頭,看著走進來的那個人。
我,僵硬在原地。
那個走進來的人,高大的身材,墨黑的發搭在前額,一雙深邃又精銳的眼楮,雖被掩蓋在金絲眼鏡後面,卻仍然有著攝人的魅力。
那雙令我無比熟悉的眼楮!
凌翼!
他來了!
霎那間,我的腦筋飛速地旋轉著,一切仿佛都不太真實。說不出來是什麼樣的感覺,似乎有些激動,又有些難以置信,而更多的是慌張。
從來沒有想過,他真的會到美寶。從來沒有想過,我和他的再次相見竟然是如此不期而遇!
我的喉嚨有些干澀,我惶然地坐回原位,知道我的方形辦公桌豎起的屏障會給我很好的遮掩。他看不見我!這讓我感覺好了很多。
「總裁好!」又是無數的問候聲響起,「徐先生好。」
徐克?那個凌氏的天才軟件設計師?
我不由地苦笑,昨天高麗剛剛通知我等到徐克加入設計組,要我帶他熟悉環境。我當時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可是我卻根本沒有料到他竟然和凌翼是朋友,而且還同時出現。
隨著外面的噪然,我越來越坐立不安。
這樣不是辦法!如果這樣躲著,反而可笑。
我站了起來,他被人群擋著,沒有看見我。我松了一口氣,悄悄地走上前,站在人群的最外圍。
「大家好。」凌翼的聲音,仍然低沉,帶著不怒自危的氣勢,讓人不敢怠慢。
我不由得往後站了一步,心髒不知所措地跳動著。
他掃過人群,眼神被眼鏡遮蓋,把昔日的凌厲抹去了不少。現在的他,更像一個企業家,一個領導者。穿著昂貴西服的他,絲毫不顯奢侈,反而散發出無法比擬的風範和貴氣。凌氏富了整整四代,第五代的他也許從骨子里就是一個貴族。
設計師們紛紛開始自我介紹,人群不斷地散開,我前面的人不斷稀少,就像我的呼吸一樣。
「你在緊張什麼啊?總裁看起來似乎不難相處。」身邊的同事悄悄問我。
我低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只是咽了一口口水。我不但是緊張,而且更加不安。
當年的最後一面,我給了他多大的難堪?那個時候幼稚任性的我,曾經帶給他多少傷害?我不敢去想,不敢再讓回憶席卷我的意識,不要!
「啪!」我無意識中踫倒一個杯子,杯口撞擊到金屬的桌邊,發出尖銳的聲音。
我慌張地一抬頭,所有人的視線都凝聚在我的身上。
而他,也在看著我。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他認出了我。一剎那間,他的臉上似乎有著震撼和復雜的表情,然而只在瞬間,我幾乎要錯過那樣生硬的轉折,他的目光變得冰冷,麻木,沒有感情。看著漠然的他,我覺得心髒仿佛被人捏住,呼吸有些力竭。
很奇怪,我和他對望著,整個寬闊的設計室中有著奇異的安靜。那個強烈的轉折在瞬間告訴我,四年之後,當我再見到他的此時,不管曾經有過怎樣的糾葛,也不管後來我們是以什麼樣的借口再次分道揚鑣,這一切他都已經漠視了,我……已經是個過去時態的人而已了。
我的心盈滿了久違的深刻感情,沉重無力地跳動著。也許我是在惋惜?我並不很清楚這個時候糾纏的情緒代表了什麼。我嘗試著嚅動嘴唇,發出聲音。
「總裁。」我最終沒有認他,或許這是最好的選擇。
「你好。」他硬邦邦地回答,沒有感情,沒有溫度。
我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這樣尷尬的場面。身邊的同事們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我和他。
正在這個靜止的時刻,眼前伸來一只手。
「徐克。」他對我綻開溫暖的笑容,「你的介紹可不太及格哦。」他的笑容緩解了我的尷尬,讓我對他特別地感激起來。
「墨羽。」我抬起頭來,以應有的態度對待他。
他听到我的名字,明顯地一愣,眼神探索地瞥向凌翼。而凌翼仍然沒有動作,突然嚴肅的表情讓周圍的氣氛明顯不對勁起來。
「墨羽?」他又加重口音地重復了一遍,然後笑得更加溫和,「久仰大名。」
這是什麼意思?我立即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徐克先生?該說久仰大名的應該是我吧!」我恭維著他。
「墨羽!」站在凌翼身邊的高麗突然出聲,「你在設計組工作時間較長,那就麻煩你帶徐克熟悉一下環境和人事吧。」高麗揚起明媚的笑容,溫柔地看向我,然後又看看徐克,最後輕輕地用手挽住凌翼的手臂。
看見她的眼神,我頓時明白了她對我的態度——昨天的刺探、友好和今天的拜托。
心里充滿了不明所以的哽咽,我很不識相地、沉默地看著她,讓她堅持的笑容有點兒下不來台。原來她早就知道,原來她是故意給我難堪,算是下馬威嗎?一向不理會是非的我,看著她臉上明顯的挑釁和勝利的笑容,竟然覺得自己的火氣上揚。
「來吧!我也希望能夠和同事們和平相處呢。」徐克實在是個很聰明的人,早就看出不對勁的他立刻出來緩解,順利地給我一個離開的理由。
「那就麻煩你了。」高麗高傲地笑著,然後一臉幸福地依偎在凌翼僵硬的身上。
我偏過頭,沒有去看他們的動作,也不去猜想凌翼此時此刻的表情。
「那我們開始吧。」我微笑著和徐克離開。
我和徐克並肩離去,身後又傳來凌翼的聲音,那麼地熟悉,勾起我過往的回憶。
真是可惜呵,我們本來至少可以是朋友。
我帶著徐克到處走。不得不承認,我做向導非常的糟糕,非但沒有具體的方向,而且更加漫不經心。
「墨羽。」他終于出聲,而我幾乎過了三秒鐘才反應過來。
「嗯?」我回過頭,停止走動的腳步。
「我們逛過這里了。」他英俊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啊?對不起!我……忘記了。」我紅著臉向他道歉。
「沒關系。」他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看著落地窗外的景色,「坐啊!別那麼拘謹,我長得還不至于嚇人吧。」
我笑出聲來。他不但長得不嚇人,而且更是英挺斯文,和凌翼的銳利精明有著截然不同。
「為什麼心不在焉?」他輕輕地問我。
「唔?」我坐在他對面,「什麼?」
「你和翼認識?」他叫他「翼」。以凌翼的冷淡疏遠,能夠叫他「翼」是少之又少吧?
我不去看他,輕輕地點頭︰「大學的時候。」
「嗯。」他點點頭,「我也听過你的名字。」
「你不但听過我的名字,也大體知道我和他的淵源吧?」我敏銳地盯著他的表情。
他誠實地笑笑︰「沒錯。」
他的干脆堵住了我的思路,靜寂中我突然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你覺得我是不是應該開始打辭職報告了呢?」我開玩笑似的問他。
「呵呵。」他友好地看著我,「不用。相信我,四年前翼接管凌氏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翼絕對不是一個公私不分的人。其實很可能在這之前他就知道你在這個設計組里。如果他想讓你消失,你早已經消失了。」
「是嗎?」我疑惑地問︰「那他……」我本來想問,那他為什麼還來?為什麼還會有那樣的表情?可是最終我沒有問出口。
「唉!」雖然我沒有把話說完,他卻似乎了解,「這就要問他了,有的時候明知道會相見,還是有不少的震撼吧。」他看著我的眼神,深奧地讓我不敢直視。
我沉默了,不僅僅是過往的是非,更加讓我難以自處的是現在我們雲泥之分的地位。他,現在是我的老板,而我成了他的員工。早在大學的時候,盡避我那時就知道他的背景顯赫,而我卻不屬于他!
而現在,多年之後的現在,我居然茫然發現,我不知道該怎樣再跟他相處。